巴赫金诙谐文化理论研究

2014-08-15 00:50张昱坤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3期
关键词:巴赫金狂欢节民间

张昱坤

(浙江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杭州310058)

巴赫金文艺理论中的狂欢节理论已经有不少学者加以研究,然而巴赫金论述狂欢节并不在这一现象本身,而在于通过狂欢节化的各种文学艺术形式,研究一种观察世界的方式,即对存在世界的诙谐角度。这种观察角度渗透在各种民间节日、仪式和演出形式里,体现在各种形式的诙谐性的民间语言创作和语言作品中。巴赫金把他称为民间诙谐文化。这无疑是巴赫金文艺理论的最重要的贡献之一。

一个人从落地开始便在人为与自为的环境中挣扎,外在的压力、内在的痛苦常常使短暂的生命苦难重重。一个善于以幽默对待生活中的矛盾的作家对于一个否定的现象,不用简单的否定语气去评述,而是用一种调侃性的语气去评述;对于人生的不幸与郁闷不是用消极悲哀的眼光来看待,恰恰相反,反面思考,背面敷粉,产生了特有的智慧光华和独特的艺术魅力。伟大的作家首先是伟大的思想家,而作为最生动、最有创造性的诙谐成果的被忽视,从某种意义讲不能不说是一种很大的缺憾。

每一个时代在获得新思想时,也获得了新的审美观念,在旧的文学艺术作品中看到了许多新精神。巴赫金在正统文学的视域以外,慧眼独具,特别指出了诙谐文化的重要价值,“然而,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民间诙谐文化的范围和意义都是巨大的,那时有过一个诙谐形式和诙谐表现的广大同教会和封建中世纪的官方和严肃(在音调和气氛上)文化相抗衡。这些诙谐的形式和表现——狂欢节类型的民间节庆活动,各种诙谐性的仪式和祭祀活动,小丑和傻瓜、巨人、侏儒和畸形人各式各样的杂耍,种类和数量繁多的戏仿体文学,等等,等等,都有一种共同的风格,都是统一而完整的民间诙谐文化、狂欢节文化的局部和成分。”[1]98-99这一结论是具有历史开创意义的。

对比论证的方法无疑是十分有意义的,与国家的正统的文化对比,巴赫金认为:“所有这些仪式和演出形式,作为以取乐为目地的活动形式,同严肃的官方的——教会和封建国家的——祭祀形式和庆典都有明显的区别,可以说是原则性的区别,它们显示了看待世界、人和人的关系的另一种角度,绝对非官方、非教会和非国家的角度,可以说,它们在整个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了第二世界和第二生活。”[1]100人的一生苦难重重,如何摆脱生命的苦难,获得形而上的超越。使生命既有严肃的一面,又有轻松自由的一面。从这个意义上讲,官方文化是僵硬的,而诙谐文化是自由活泼富有生命力的,它在官方文化之外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巴赫金认为这种文化完全可以与正统文化并驾齐驱,而不应该被忽视。参与这种文化的人数、活动的多样性都是空前的,对社会与个体生命的价值意义也是不容忽视的。“任何组织和完善社会劳动过程的‘练习’、‘任何劳动游戏’任何休息或劳动间歇,本身都永远不能成为节日,要使它们成为节日,必须有另一个存在领域,即精神和意识形态领域里的某种东西参与进去,它们不应该从手段和必要条件方面获得认可,而应该从人类存在的最高目的方面,亦即从理想方面获得认可。”[1]104理论上升到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高度。然而巴赫金并没有采取封闭的思维方法,在揭示民间诙谐文化与官方文化的不平等时,指出了应该加强二者的对话与融合。这两种文化都是中世纪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没有对立是不可能的,但是仅仅强调对立也是不正确的态度。这二者应该互补,相得益彰。

巴赫金特别深入开掘了诙谐文化的本质意义,在狂欢节期间一切的等级概念都烟消云散了。什么称号、官阶、功勋以及按照级别排座位都被打破了。在狂欢节上大家一律平等。人们之间不拘行迹地自由接触。而自由是人的伟大与庄严所在。自由是人的价值的重要基础。“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等级和行会隔阂背景上,人们之间这种不分彼此、不拘行迹的自由接触,给人以格外强烈的感受,成为整个狂欢节世界的本质部分,异化暂时消失,人回归到了自身,人在人们中感觉到自己是人,这种真正人性的关系,不只是想象或抽象思考的对象,而是现实实现的,在活生生的感性物质接触中体验到的。乌托邦的理想同现实通过这种绝无仅有的狂欢节世界感受,暂时融为一体了。”[1]105-106尽管乌托邦遥不可及,然而在这种文化的活动中,人们从精神上真正体现了自由,真正成为自己的主人,个性之花得到自由绽放,心灵的愉悦真正得以实现,在此时此地人们可以说真正摆脱了现实的苦难与人生的种种不幸。这种价值是划时代的。

巴赫金还追根溯源,论述了诙谐文化的承传流变。黑格尔曾经概括怪诞是不同领域事物的违反逻辑的融合,极端的歪曲等等。巴赫金更加细致归纳:中世纪的狂欢节有几千年的发展历程,形成了自己语言的独特表达形式,充满激情的象征,充满辩证的相对性的思维逻辑。“这种语言所遵循的是独特的‘逆向’、‘反向’和‘颠倒’的逻辑,是上下不断换位如(‘车轮’),面部和屁股不断换位的逻辑,是各种形式的戏仿和滑稽改编、戏弄、贬低、亵渎、打诨式的加冕和废黜。”[1]106总而言之,传统的逻辑模式、思维方法都可以被冲破,这个逐步发展的历程也是诙谐文化形式与思维不断丰富与创新的过程。细致入微,令人信服。

巴赫金并不仅仅发现现象的意义,尽管这一发现已经使其载入史册,他更加深入论述了民间诙谐与作家诙谐的不同“我们要指出民间节日诙谐的一个重要特点:这种诙谐也以取笑者自身取笑,人民并不把自己排除在永远不断生成中的世界整体之外,他们也是未完成的,也是生生死死,循环不已的。这是民间节日的诙谐同近代纯讽刺性诙谐的本质区别之一。一个纯讽刺作家只知道否定性的诙谐,而把自己置于嘲笑的现象之外,以自身与之对立,从而也就破坏了从诙谐方面看待世界的观察方式的整体性。可笑(否定)的东西成了局部现象,而民间的正反同体的诙谐则表现整个世界处于不断形成过程的观点取笑者自身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个成分。”[1]108一针见血,深入本质,显示了非凡的思辨精神。

人类的历史就是人类不断领悟与超越的精神历程。巴赫金进而指出发现诙谐文化对于研究文艺复兴时代现实主义的意义,巴赫金认为怪诞现实主义被忽视,也就不可能完全理解与把握现实主义的完整体系,怪诞现实主义是无处不在,充满生命活力的。“这些怪诞型的形象,在多数情况下,不是完全丧失就是削弱了自己的正极,亦即自己同永远不断生成的大千世界整体的联系,只有以怪诞现实主义为背景,才可能理解这些残片或这些半死半活的现象的真正意义。”[1]123只有将诙谐文化纳入整个文艺复兴时期做整体观,对那个时代的认识才是全面的。巴赫金要打破现象世界的重重限制,在跨越时空界限的层面上,打破人与人、死与生、大宇宙与小宇宙的桎梏,建立一种超越对话融通的关系。这种思维方式的新颖性具有开拓意义。他对于人生与艺术的反思与超越为我们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对于诙谐文化的不同形态,巴赫金也做了精湛的研究,“诙谐原则在浪漫主义怪诞风格中遭到了极本质的改造,当然,诙谐依然存在,在完全一本正经的条件下,不可能有任何甚至最小心的——怪诞风格。但是在浪漫主义怪诞风格中,诙谐已经退化,并且采取了幽默、嘲讽、讥笑的形式,它不再是欢悦、兴奋的诙谐。诙谐原则的积极、再生的成分被削弱到最低限度。”[1]138当然巴赫金的诙谐理论不是没有指向的空中楼阁,他有分析创作的落脚点,那就是对拉伯雷作品意义的独具慧眼的开掘。伟大的作品像一座立体的雕像,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意义与价值是不会穷尽的。每一个时代都会焕发出新的光芒。而这些开掘者必然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思想家。巴赫金深入论述道:“总之,在拉伯雷的笔下,鲜血变为美酒,血战惨死变为欢乐的饮宴,火刑架变为厨房的炉火,血腥的激战、屠杀、焚烧、死亡、厮打、格斗、诅咒和辱骂,都沉浸在掌握生杀予夺大权、不允许任何旧事物永垂不朽,不断生育着新事物的‘快活时间’里,这种时间观不是拉伯雷的抽象思考,它可以说是‘内在’于拉伯雷所继承的传统民间节日形象体系本身的。不是拉伯雷创造了这个体系,而是这个体系通过拉伯雷上升到历史发展的一个新高度和最高阶段。”[1]128-129对拉伯雷作品的独特开掘是令人感到别开洞天的。为了突出诙谐文化的重要性,必须矫枉过正。巴赫金认为拉伯雷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应该超过莎士比亚和塞万斯提斯,拉伯雷的被忽视正是对诙谐文化不重视的结果,官方理解不了拉伯雷富有怪诞色彩的诙谐文化。巴赫金从拉伯雷外在的怪诞发现了拉伯雷贬低化的意义,他为了新生活的诞生撕开了肉体的坟墓。具有毁灭旧事物,孕育新生活的意义。为人类的文化开启了一扇重新认识世界与自我的新的窗口,是生命价值的新开拓,文学史视域的新拓展。只从表面的浅层次认识拉伯雷是历史的缺失。

只要一个人能认识到他自己的自由性,并且获得了精神自由的方法,那么他所遭遇的不幸将不会扰乱他灵魂的和谐和心情的平安。巴赫金十分诚恳而又反复强调,诙谐文化对于人类精神再造的非凡意义,“总之,这是一个全面的对比,狂欢节参加者——人民大众——一片通明的人世的极其欢乐的主人,因为他们知道死只是孕育着新生,因为他们了解生成和时间的欢乐形象,因为他们充分掌握了这种‘死而复生’的精神,这里问题不在于每一个狂欢节参加者主观上对这一认识到什么程度,问题在于他们每一个人客观上都分享着这种人民大众的感觉,也就是他们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集体永恒性,感觉到自己属于人民大众的那种历史的大无畏精神的生生不息。”[1]221狂欢节的诙谐充分彰显了人民大众中乐观主义与英雄意识的一面,而且充分地享受和激发了这种感觉,其论述高瞻远瞩,见识超群。

总而言之,巴赫金诙谐文化理论,初步理清了诙谐文化的发展脉络,建立了诙谐文化的文艺美学框架,揭示了诙谐文化的特征和重大历史价值,巴赫金的理论十分具有大胆的开拓精神,同时论证严密,分析角度广阔,思维通脱,他的价值意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的。

[1]巴赫金.巴赫金文论选[M].佟景韩,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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