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明鹏+
摘要:我们虽然不能详细考证《蜀道难》创作之年代,但是我们通过综合论证,还是可以看出作者情感表达的蛛丝马迹。文章主要从史料的角度,论证了李白的名篇《蜀道难》必定是有所寄托的,且是“借蜀道艰难喻仕途坎坷”,而并非是毫无寄托的山水诗或者另外其他寓意。
关键词:《蜀道难》史料山水诗寓意策士梦
《蜀道难》是“诗仙”李白最富盛名的代表作之一。我们庆幸能够看到这样一首语言奔放、神采飘逸的瑰丽诗篇,但同时我们也感到非常迷惑,到底“谪仙人”在这首诗里面表达了什么?对于这个问题,自此诗诞生以来,历朝历代的诗评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詹锳先生曾经在《李白诗论丛·李白〈蜀道难〉本事说》中将其总结为四种意见:“一,罪严武,二,讽玄宗幸蜀,三,讽章仇兼琼,四,即事成篇别无寓意。”[1]并根据传记、笔记等史料,否定了一、三两种说法。且有《蜀道难》一诗已见于唐代殷璠所编的《河岳英灵集》,殷氏序曰:“(此集)起甲寅,终癸已(《文苑英华》作乙酉)。”[2]考其年代,“甲寅”对应唐玄宗开元二年,“癸已”对应玄宗天宝十二年,由此推之,这首诗至晚亦当作于天宝十二载以前。而玄宗幸蜀应是天宝十五载,即“安史之乱”爆发次年的事,故第三种说法不攻自破。最后,詹先生又说,“但若谓太白此诗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而诿之为‘即事成篇,无所取意亦不尽然。”[3]显然,他是将第四种观点也否定了,否定的依据主要是南朝梁代阴铿《蜀道难》中有寓意的诗句“蜀道难如此,功名讵可要”和李白所写的两首有寓意的诗《剑阁赋》《送友人入蜀》。
笔者认为,这首诗一定有寄托,而不是纯粹写山描水的作品。根据我们的阅读经验,没有寄托的山水诗一定不是好诗,也必然经不起时代的推敲和打磨。其实,用诗体来写山水风景总是没有散文来得直观、完美。诗歌讲求凝练,一字一词的意思往往非常丰富。特别是进入号称“诗国”的唐朝以后,“意境”成为诗人的普遍追求,一个字(即所谓的“诗眼”)往往能使整首诗活起来,产生奇妙的意境,引发读者丰富的联想。李杜诗歌皆如此。我们可以比较李白的其他名篇,如《将进酒》《梦游天姥吟留别》《行路难》《登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等,都将李白心中的真实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蜀道难》是李白诗集中永远也绕不过去的诗篇,不为别的,正是因为诗中表现出的作者独具个性的思想态度和人生感慨。这其实也恰恰是我们最想看到和了解的。解读文学,其实就是解读诗人的主观世界,读他们的内心。正是这种神秘性,驱动着人们反复推敲解读。倘若《蜀道难》仅仅是一首山水诗,仅仅是李白在赞叹蜀道的奇险峻峭,那么我们当作山水小品读读也就罢了,根本不用花功夫去深挖。就像郦道元的《水经注》一样,文笔优美隽永,但它始终是一部地理著作,是纪实的,先有客观性,再有主观,客观性一定大于主观性。如果主观凌驾于客观之上,那就是失实。说它是文学作品,其实也就是写得有文采的地理书而已。但是诗不同,诗首先应该是记录诗人情感的,所有的客观世界都只能在诗人的主观想象下发挥艺术感染力,主观远比客观重要。所以它含蓄,它精妙,读懂了字面上的诗句可能只是了解了诗歌的冰山一角,字句后面的东西才是诗歌的精华所在,诗人的内心世界之所在。正是因为“蜀道”是诗人的“蜀道”,而不是地理学家的“蜀道”,所以“蜀道”这一意象就注定承载了诗人的情感。而凭借笔者自身的阅读经验,笔者认为这种承载和寄托应是“借蜀道艰难喻仕途坎坷”[4]。
但是,安旗先生将《蜀道难》的写作时间定为开元十九年,[5]笔者不敢苟同。而詹锳先生谓此诗应作于天宝元年[6],这也只是他模糊的说法,所以用“应”字。笔者以为,要考证此诗的写作年代,必须考证他与贺知章的见面时间。然而新旧唐书皆作“天宝初”(下文引),这应该是詹氏最有利的证据。唐代孟棨《本事诗》记载:“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7]又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曰:“李太白始自西蜀至京,名未甚振,因以所业贽谒贺知章。知章览《蜀道难》一篇,杨美谓之曰:‘公非人世之人,可不是太白星精耶?”[8]而李白在《对酒忆贺监》的序言中也提到:“太子宾客贺公,于长安紫极宫一见余,呼余为谪仙人,因解金龟换酒为乐。”故李、贺二人在长安紫极宫(按:《旧唐书·玄宗纪下》云:“(天宝)二年春正月丙辰,改西京玄元庙为太清宫,东京为太微宫,天下诸郡为紫极宫。”两人会面又应在天宝二年有紫极宫名号之后。此与《新唐书·李白传》所载李、贺二人于天宝初相会冲突,不知其然,兹不论。)金龟换酒一事属实。此外,我们还可以看出李白对自己这篇诗作极为满意,否则当贺知章要看他的诗作时,他不会立即拿出来。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要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示人,如果对自己的东西不满意,怎么会随身携带并自信地示人?何况还是声名卓著的老前辈贺知章!于是我们就要问了,为什么他要出示这篇《蜀道难》?如果按照安旗先生的编年,在《蜀道难》之前,李白还写过《望庐山瀑布》《望天门山》《峨眉山月歌》等非常优秀的山水诗,为什么他不拿出来?笔者以为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那些诗没有寄托李白此时此刻怀才不遇的满腔愤懑,仕途坎坷的人世艰辛和理想幻灭的悲哀痛苦。恰恰相反,这些情感在《蜀道难》里面都有。李白一生就想当个和鲁仲连一样的策士,成就一番事业,然后功成身退。他在以安陆为中心的干谒生涯中没有取得任何成就,所谓“酒隐安陆,蹉跎十年”。他来长安的目的就是想做官。这下巧了,太子宾客看上我李白了,那我还不好好表现表现自己?在唐代,太子宾客可是正三品,官衔很高,可谓朝廷重臣。且贺知章又是著名的大诗人,不会不晓其中寓意。李白的动机其实就是想通过贺知章引荐自己做官。后来他的目的实现了。《旧唐书·李白传》记载:“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既而玄宗诏筠赴京师,筠荐之于朝,遣使召之,与筠俱待诏翰林。”而《新唐书·李白传》说:“天宝初,南入会稽,与吴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长安。往见贺知章,知章见其文,叹曰:‘子,谪仙人也!言于玄宗,召见金銮殿,论当世事,奏颂一篇。帝赐食,亲为调羹,有诏供奉翰林。”清代王琦在《李太白全集》中更提出:“疑当时吴筠荐之于先,贺知章复言之于后。在玄宗于筠之荐,视太白不过与预荐诸人一例等视而已,及得知章之称誉,而后以奇才相待,异礼有加。”[9]可见贺知章在李白受宠于玄宗一事上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而贺知章这么看重李白,除了他的诗才,更重要的可能还是他洞察了李白《蜀道难》中的“玄机”。
说了那么多,此诗创作的时间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要弄清楚其中的诸多疑点和问题,我们非用“知人论世”读诗法不可,如陈寅恪先生《元白诗笺证稿》的做法自然是很可靠的。可是,李白写的全是些自然景物,不像典章制度那样能够在史书典籍里找到可靠可信的记载。而且我们可以看到,新旧唐书关于李白的记载极少,且两书之差异又甚多,不知所从。我们最多也就能在《元和郡县志》《华阳国志》《太平寰宇记》《博物志》等地理典籍中找到诗中的几处地点,判别一下诗人所在的方位,如“西当太白有鸟道”“侧身西望长咨嗟”“锦城虽云乐”等等。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抱着古人治学的“阙疑”态度来对待呢?裴斐先生所编《李白选集》对《蜀道难》的处理方法就十分明智。他说:“要之,此诗必有为而作,但究竟为何已难确定,以此其作年亦应存疑。”[10]
总之,蜀道在太白“仙人”笔下变得扑朔迷离,让我们难以捉摸。因此,我们可以对此诗的寓意或主旨做出各种各样的猜想(笔者在上文提出来的观点也仅仅是比较切合事实的猜测而已),但是必须根据可靠的史料来佐证自己的观点,至少不要成为无稽之谈!
注释:
[1][2][3][6]詹锳主编:《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三卷),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311页,第312-313页,第315页。
[4]安旗主编:《李白全集编年注释》,成都:巴蜀书社,1990年版,第187页。
[5]安旗主编:《李白全集编年注释》,成都:巴蜀书社,1990年版,第10页。又见安旗,薛天纬:《李白年谱》,济南:齐鲁书社,1982年版,第34页。
[7][8]引自讲义。又见詹锳主编:《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第三卷),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301页。
[9][清]王琦:《李太白全集》卷之三十五(附录五李太白年谱),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355页。
[10]裴斐:《裴斐文集(第六卷)·李白选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