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学术界对曹植《洛神赋》主旨寓意的诠释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感甄”说和“寄心君王”说是两种较传统的观点。本文根据曹植所处的政治环境和他当时的人生际遇,以及这篇文章的内容特点和作者的创作心态来分析以上两种说法的破绽和漏洞,认为该赋的主旨寓意主要是曹植对内心苦闷的宣泄,寻求心灵的解脱。
关键词:洛神赋;内心苦闷;心灵解脱
一
对于《洛神赋》创作缘由的解释,曹植在序里写道:“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这寥寥数语,却引发了后世不少文人学者对该赋主旨寓意作更深入的解读和阐释,尤以“感甄”说和“寄心君王”说为主,但这两种观点都存在较大的漏洞和疑问。
最早提出“感甄”说的是李善注《文选》:“黄初中入朝,帝示植甄后玉镂金带枕,植见之,不觉泣。……植还,度轘辕。少许时,将息洛水上,思甄后。忽见女来,自云:‘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今与君王。遂用荐枕席。……言讫,遂不复见。所在遣人献珠子王,王答以玉佩,悲喜不能自胜,遂作《感甄赋》。后明帝见之,改为《洛神赋》。”[1] 这种观点在唐朝颇为流行,众多文人以此为材进行创作,如李商隐的《无题》诗中“宓妃留枕魏王才”,元稹的《代曲江老人百韵》诗中“班女恩移赵,思王赋感甄”等诗句。
然而“感甄”说是有悖于史实和常情的。据《三国志》记载,甄后是汉光和五年(182年)十二月丁酉出生的,而曹植生于汉初平三年(192)年,两人相差10岁,近年来学者们自《魏志》诸篇纪传中考证得出曹丕纳甄氏为妾时曹植年仅十三岁,如此年幼的曹植对二十三岁的嫂嫂产生倾慕之情未免有些太荒谬。[2]此外,《洛神赋》序中提到是“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时所作,而根据赵幼文《曹植集校注》所言《洛神赋》不可能作于黄初三年,理由有二,其一,黄初三年曹丕不在洛阳,而“植到洛阳,于理难通”;其二,当时“侯王不奉召见之诏书,万无私离本国悄然去京之可能。曹植此期正受严峻法制之约束,而怀着栗栗危惧之心,何敢干犯法令贸然行动乎!”[3]再看与其创作时间和背景极为相近的《赠白马王彪》篇“黄初四年五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所以《洛神赋》也当作于黄初四年。而《赠白马王彪》是写曹植和白马王曹彪在回国途中被迫分手的悲愤情绪,深感生命之倾危,感情沉痛绝望,此时写《洛神赋》也显然是借助神女,另有微词托兴,而非“感甄”所作。况且曹植在自序中也只说洛神,而无见于甄后,断然将两者等同,过于牵强。由此可见,“感甄”说不足信。
二
另一观点“寄心君王”说则始盛于清朝学者,何焯认为:“植既不得于君,因济洛川作为此赋,托辞宓妃,以寄心文帝,其亦屈子之志也。自好事者造为感甄无稽之说……”[4]丁晏《曹集诠评》也采纳这一说:“序明云拟宋玉神女为赋,寄心君王,托之宓妃,洛神犹屈宋之志也。而俗说乃诬为感甄,岂不谬哉!”[5]
“寄心君王”说看来似乎比“感甄”说更接近文章的主旨,也得到更多学者的认同,但倘若联系曹植当时所处的政治环境,与兄长曹丕的关系,以及《洛神赋》里对神女的描绘,仔细推敲这一说法仍有漏洞。首先,为了争夺太子之位,曹植与曹丕曾进行激烈的明争暗斗,最终以曹植失败告终,而曹丕继位后,更是对曹植进行多面的打压。黄初四年朝京时,曹植当时就面临十分悲惨严峻的情形。《魏略》记载:“初植未到关,自念有过,宜当谢帝。乃留其从官著关东,单将两三人微行,入见清河长公主,欲因主谢。而关吏以闻,帝使逆之,不得见。太后以为自杀也,对帝泣。会植科头负缺顿,徒跣诣阙下,帝及太后乃喜。及见之,帝犹严颜色,不与语,义不使冠履。植伏地泣涕,太后不乐。诏乃听复千服。”[6]再看创作于相近时地的《赠白马王彪》篇中满是“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谗巧反亲疏……”的苦闷和悲愤。自己经历朝京时的窘迫困境,而后任城王暴薨,归来时又被迫和弟曹彰分路回国,在如此苦楚的心境下,曹植又怎会用灵动飘逸,纤尘不染的笔触将曹丕刻画成超凡脱俗的洛神形象呢?又怎会在赋中表示自己作为臣子对曹丕的拳拳忠心和圣洁的思慕爱恋之意呢?所以“寄心君王”说也过于牵强。
三
其实对曹植《洛神赋》里洛神形象的解读,大可不必将其具体化,一旦企图将其世俗化到甄后或是魏文帝,反而减损了赋中洛神的风采,无论是甄后还是文帝,都显然难以到达洛神般的至美至高的境界。笔者认为,洛神实则是曹植心中的理想的象征,他在经历朝京后的这些痛苦遭遇后写下这篇赋也正是为了宣泄心中的苦闷,寻求心灵的慰藉和灵魂的解脱,然而正如人神殊道相恋不得的悲剧,曹植对自己现实中理想的破灭也充满了无奈,惆怅和悲伤之感。
而谈及理想,最重要的应当属于曹植一生追求的政治理想。曹植天资聪颖,才思敏捷,文韬武略,志在天下,深受曹操的喜爱,但其为人“任性而行,不自雕砺,饮酒不节”,屡犯禁法惹怒曹操,在与颇能矫情自饰的兄长曹丕的立嗣之争中未能经受住考验,败下阵来。曹丕继位之后,曹植更是处处受到限制和打击,原先伟大的政治理想都一步步破灭,前途的渺茫和现实的残酷让他倍感失望和痛苦。而白璧无瑕、辉耀圣洁的洛神正是他孜孜不倦、梦寐热烈追求的理想的的化身,借洛神表达出自己对政治的追求,以及政治理想落空后的苦闷和郁结。张亚新指出:“洛神应是作者政治理想,人生抱负的寄托或化身,是作者‘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理想境界的形象化。”[7] 徐公持也认为:“洛神是理想的化身,这篇赋表现了作者在受着迫害、壮志不伸的条件下,仍然有所追求的精神。” [8]在《洛神赋》中,作者先是竭力盛赞洛神的美貌与圣洁,表达自己的倾慕,欲与相交却因担心人神的沟通困难而迟疑,纵然神女再美好两人依然是躲不开分离的命运,等到洛神离开后,人神永隔,只剩作者孤身一人,多少缱绻留恋都空余想象。赋中人与神的这段相恋而不能厮守的命运正是现实中曹植与他的美好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负之间的悲剧。加之朝京后返国途中心里苦闷至极,作为一个文人,他自然有借助文学创作将自己的苦楚和愤懑释放出来从而寻求心灵慰藉和解脱的愿望,赋中他对洛神的观望,交流和追求,正表现出他希望通过和美好的理想之神的交流来纾解和宣泄残酷现实给内心带来的沉重苦闷和痛苦。
综上所述,故笔者认为曹植《洛神赋》的主旨寓意主要是借圣洁的至善至美的洛神形象寄托自己的美好理想,从而抒发和宣泄内心世界的苦闷以追求灵魂的解脱。
注釋:
[1]李善注. 文选[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2]徐公持. 魏晋文学史[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3]赵幼文. 曹植集校注[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4]何焯. 义门读书记•文选[M].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7年版.
[5]丁晏. 曹集诠评[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
[6]陈寿撰,裴松之注. 三国志[M].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2年版.
[7]张亚新. 略论洛神形象的象征意义[J] 中州学刊,1983年第6期.
[8]徐公持. 曹植[A]. 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Z]第一卷. 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参考文献:
[1] 李善注. 文选[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2] 徐公持. 魏晋文学史[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
[3] 赵幼文. 曹植集校注[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4] 何焯. 义门读书记•文选[M].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7年版.
[5] 丁晏. 曹集诠评[M]. 北京: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
[6] 陈寿撰,裴松之注. 三国志[M]. 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82年版.
[7]张亚新. 略论洛神形象的象征意义[J] 中州学刊,1983年第6期.
[8] 徐公持. 曹植[A]. 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Z]第一卷. 山东:山东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作者简介:包琳(1990.11-),女,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