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直协作模式与农户生产绩效:基于交易成本与风险的视角*

张 昆 王海涛 王 凯

引 言

20世纪80年代初，我国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确立了农户独立进行商品生产经营的主体地位，极大解放和发展了农村生产力，为农村经济和农业发展带来了跨时代的巨变。但是，农户分散、小规模的生产经营形式难以适应农业市场化、现代化、国际化发展的潮流，并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农民收入的稳定增长和农业、农村经济的持续发展，亟需一些新型的生产交易组织模式来克服传统模式的不足。

在这种背景下，涌现出了销售合同、合作社、生产合同、垂直一体化等以密切合作为特征的垂直协作模式，并且在组织农户参与市场竞争、保护农民利益、提高农业产业化和现代化水平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①那么，这些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是如何影响农户生产绩效的呢?本文拟从交易成本与风险的视角，剖析垂直协作模式影响农户生产绩效的理论机理，并借助问卷调查数据进行实证检验，以期对农业生产交易组织模式创新和农户生产绩效提升有所裨益。

垂直协作模式的交易成本、风险与农户生产绩效:理论机理与经验证据

(一)理论机理

1．垂直协作的内涵与分类模式

垂直协作是指协调产品的生产和营销各阶段的所有联结方式，包括市场交易、销售合同、合同生产、战略联盟和垂直一体化等多种模式。②Martinez将垂直协作具体描述为能同时协调生产和营销各阶段有关产品数量、质量和产品传递时间的一种生产交易组织模式③。

垂直协作包括两种极端的协调模式，即外部协调的市场现货交易模式和内部协调的垂直一体化模式。而处在两者之间的是多种不同的模式，包括合同关系、合资关系或战略伙伴等，威廉姆森称垂直协作中居于中间的各种模式为混合治理模式，即合同模式。

市场交易形式受市场控制，具有灵活、独立、一次性的特点，双方信息交流有限，且施加给对方的控制仅限于价格，控制强度最低。垂直一体化是指一个企业同时控制垂直系统的产品生产和营销阶段，它建立在层级关系基础上，受上下级控制，属于内部管理，控制程度最高，交易双方之间相互依赖、信息开放、利益共享。从市场交易到合同模式再到垂直一体化，施加给对方的控制逐步增强，双方协作关系联结得更为紧密。

2．垂直协作与交易成本

威廉姆森认为交易是进行经济分析最基本的单位，而交易的进行需要通过合约完成，因此交易成本就是运行合约的成本。这一成本包括了合约签订前后的两部分成本，最常见的交易成本主要是信息成本、谈判成本和监督成本。④

市场中的生产者在搜索有关投入物和产出物的价格、行情以及买者和卖者的信息时可能会产生交易成本。交易成本会由于交流的崩溃、不完全信息、不完全合约以及产权不清等问题而随着交易的增加而增加。对于那些完全经由市场进行产品交易的生产者来说，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信息搜寻成本。而那些采用生产合同形式的农户，则很少需要面对这些问题，因为在合同签订时就确定了这类信息。同时，完全采用市场交易形式的生产者由于在市场中处于弱势地位，将会面临更多的谈判、监督等方面的成本，既需要承担作为生产者的成本，还需要承担作为合同提供方的各项成本。此外，采用合同形式的农户寻求其生产投入品的价格和质量信息的成本也相对较小，因为多数生产合同都会规定生产资料由企业统一提供，并由提供者保证质量。

正如科斯所指出的，在最为松散的市场交易形式中，独立的各方之间的交易成本是最高的，而如果通过最紧密的一体化形式来组织，那么交易成本将会降到最小，大规模生产者每单位农产品生产和营销的交易成本低于小规模生产者。

3．垂直协作与风险

风险是指对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具有直接或间接影响但很难准确观察、测定、分析和预见的各种因素。这些因素既存在于企业的外部环境，也存在于企业的内部。作为微观经济主体的农户，在生产交易过程中也如企业一样面临多种风险。

由于信息搜寻渠道的限制、市场环境的变化和有限理性，农户在生产交易中主要会在生产资料及产品的质量、价格等方面面临风险，这是影响农户生产营销决策的主要因素。农户选择更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主要是为了减少这些风险。例如，通过生产合同这种紧密垂直协作模式，农户可将一般性的生产风险和价格风险转移至加工厂商，自己只承担少量的因管理不善所导致的损失。

4．垂直协作与生产绩效

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不仅可以解决农户的生产要素投入问题，而且能够降低农户的市场风险和价格风险，并能使农户分享由于产业链延长而带来的利益，从而显著改善农户生产绩效。相较于传统的市场交易形式，新型的合同订单制农业能非常显著地减少交易成本，改善市场效率。⑤企业通过实行订单农业可以为农户提供资金、技术、新品种以及产品销售等方面的服务，能有效解决农户生产在资金、技术、信息等方面的瓶颈约束，并降低农户直接进入市场的风险，减少市场交易成本，改变农户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同时，订单农业能有效帮助农户增加收入，Warning的研究发现，订单农户比非订单农户平均增加37%的产量和80%的净利润。⑥

作为微观经济主体的农户，在生产经营中不仅要关注自身经济效益，而且需要关注利益相关者的需要，追求经济、社会等方面的平衡发展，因而产品质量安全也是其生产绩效的重要内容，并且在“优质优价”的前提下，质量安全的高低也会决定经济效益的水平。在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下，下游加工企业会从原料供给和生产加工等环节加强对产品的质量控制，并将这种要求传递给农户，从而有效保障产品的质量安全。

(二)经验证据

1．数据来源

改革开放以来，畜牧业已成为我国农村经济中相对独立的重要支柱产业。江苏是全国生猪生产和消费大省，养猪业成为农村经济增长和农民增收的主要项目之一。农户作为生猪养殖业的重要生产主体，是生猪行业的关键环节，其与上下游企业或组织之间的垂直协作联结情况将直接影响自身的生产绩效和整个生猪产业链的效率，进而影响本地区生猪行业在国内外市场的竞争力。

传统生猪养殖业多采用农户小规模散养的形式，市场交易是最常见的协作模式。随着经济发展和市场竞争的加剧，生产合作社、龙头企业牵头的生产合同等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陆续出现，并在生猪养殖业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为了全面了解生猪养殖户采用不同的垂直协作模式对其生产绩效产生的影响和作用机理，笔者于2011年7～9月对江苏省的生猪养殖户进行了问卷调查。共发放问卷600份，剔除漏答关键信息、信息明显错误和空白的问卷21份，共回收有效问卷579份，有效率为96.5%。调研采用基于经济发展水平的随机抽样方法，选择苏南、苏中、苏北8个县市(南京的高淳、苏州的张家港、南通的通州区和海门、无锡的惠山区和宜兴、连云港的灌南和灌云)的17个乡镇作为样本点。

2．不同垂直协作模式的交易成本、风险与生产绩效

在回收的579份有效问卷中，采用市场交易形式的农户有220户，采用合作社形式的有338户，采用生产合同形式的有21户。三种垂直协作模式的紧密程度呈递增趋势，采用这三种不同垂直协作模式的农户在交易成本、养殖风险及生产绩效方面均表现出不同的结果。统计结果表明:随着市场交易、合作社、生产合同这三类垂直协作模式紧密程度的不断加深，生猪养殖户所承担的交易成本和面临的养殖风险均呈现不同程度的下降趋势，所带来的生产绩效则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增加。亦即，越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其交易成本和风险越小，而生产绩效越高。

表1 不同垂直协作模式的交易成本变量均值

由表1可知，随着垂直协作模式紧密程度的增加(市场交易→合作社→生产合同)，交易成本的6个显变量均值均呈下降趋势。亦即，越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农户交易成本越小。

表2 不同垂直协作模式的养殖风险变量均值

由表2可知，随着垂直协作模式紧密程度的增加(市场交易→合作社→生产合同)，养殖风险的9个显变量均值均呈下降趋势。亦即，越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农户面临的风险越小。

表3 不同垂直协作模式的生产绩效变量均值

由表3可知，随着垂直协作模式紧密程度的增加(市场交易→合作社→生产合同)，生产绩效的3个显变量均值均呈上升趋势。亦即，越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农户生产绩效越高。

因此，由对样本数据的描述性统计分析可以发现，随着垂直协作模式紧密程度的加深，生猪养殖户的交易成本和养殖风险表现出反向的降低关系，而生产绩效表现出正向的增加关系。

垂直协作模式对农户生产绩效的影响:基于579份问卷的实证检验

1．模型构建与变量选取

本文通过构建垂直协作模式影响生猪养殖户生产绩效的作用机制模型，测量垂直协作模式(VC)、交易成本(TC)、养殖风险(BR)、生产绩效(PP)4个变量之间的关系。

垂直协作模式一般按照其紧密程度和控制强度可以分为五类，即从最松散的市场交易到最紧密的一体化，在两者之间还包含了销售合同、合作社和生产合同。⑦纵观江苏省生猪养殖农户的生产经营过程，最为常见的是市场交易、合作社和生产合同三种模式。因此，本文以采用这三种生产交易组织模式的生猪养殖户为研究对象。鉴于调研的可操作性以及这三种模式的不同特性，将市场交易形式定义为松散的垂直协作模式，将合作社和生产合同形式定义为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

根据本文的研究目的，除了考虑垂直协作模式的紧密程度(VCT)之外，还借鉴吕美晔的研究成果⑧，加入稳定程度(VCS)这一变量，从紧密程度和稳定程度两方面来定义垂直协作模式。

在畜产品行业中，交易成本主要包括信息成本、谈判成本和监督成本。基于前人的研究及实际调研情况，将生猪养殖户的交易成本定义为信息成本(IC)、谈判成本(NC)和监督成本(MC)。其中，信息成本用在养殖过程中获取有关市场价格、销售渠道和市场需求等信息的便利程度来衡量;谈判成本用销售生猪时与买家达成协议的流畅程度来衡量;监督成本用对各项协议完成程度和对兽医技术服务效果的担心程度来衡量。

农户在生猪养殖过程中会面临多种风险，本文选取其中比较重要的9个指标，考察农户对养殖过程中的生产要素(苗猪、饲料、兽药)价格和质量(BR1、BR2、BR3、BR4、BR5、BR6)、疫病风险(BR7)、猪价波动(BR8)以及资金周转(BR9)的担心程度。

农户本质上是一个微型的经济组织，本文借鉴企业绩效的研究成果，从相对收入(PP1)、扩大能力(PP2)和质量安全(PP3)三方面来衡量生猪养殖户的生产绩效。目前学界一般认为经济绩效是指生产过程中的绩效，即通过最小的投入而获得最大的产出，考虑到直接引入收入定量数据存在的误差，本文定义农户的经济绩效为相对收入水平。其中，相对收入水平源于农户对自身养殖收入和其他采用松散市场交易形式农户的养殖收入水平的比较。扩大能力指标主要用来衡量农户不断扩大经营规模实现持续发展的能力。此外，由于社会各界对食品安全问题越来越关注，消费者对食品安全要求越来越高，亦将生猪质量安全水平纳入生产绩效中进行考量。

2．模型检验

基于实地调研数据，本文采用结构方程模型进行实证检验。结构方程模型的各项拟合指标分别为:1＜χ2/df=2.057＜3;RMSEA=0.069＜0.08;GFI=0．895，NFI=0．857，CFI=0．919，均接近于0．9的水平。各拟合指标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说明整体拟合程度较好。路径系数的方向(正负)和显著性是判断变量之间关系能否成立的两个主要依据。模型路径及其估计参数结果如表4所示，所有系数均通过了 t检验(t值 ＞1.96)。

表4 结构方程模型的路径系数

接着通过权重分析法来分析垂直协作、交易成本、养殖风险对生猪养殖户生产绩效的综合影响程度。根据表4确定的路径关系，分别计算了各个影响因素对农户生产绩效的直接效应、间接效应和总效应(见表5)。

表5 垂直协作、交易成本与养殖风险对生猪养殖户生产绩效的影响效应

3．实证结果分析

通过模型分析结果可以发现，生猪养殖户的生产绩效是其选择的垂直协作模式、交易成本及养殖风险共同作用的结果。

生猪养殖户选择的垂直协作模式是影响生产绩效的最主要因素，它不仅能直接影响农户的生产绩效，而且能通过影响交易成本和养殖风险来间接影响生产绩效，是决定交易成本、养殖风险和生产绩效的主要因素。垂直协作模式对交易成本的影响(直接影响)系数为－0．143，对养殖风险的影响(直接影响)系数为－0．156，对生产绩效的总影响系数为0．298。相较于松散的垂直协作模式，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能通过为农户生猪养殖和交易过程提供各种便利，而交易成本，并通过紧密合作的形式降低并转移各种风险，从而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生产绩效。上述实证结果说明，建立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是减少交易成本、降低养殖风险和提高生产绩效的主要途径。

交易成本和养殖风险是影响农户生产绩效的主要因素，其直接影响系数分别为 －0.121和－0.097，即生产绩效随着交易成本和养殖风险的减少而增加。从交易成本的角度来看，首先，交易成本的减少意味着农户可以将更多的资金和时间投入到养殖环节，提高养殖效率;其次，交易成本的减少意味着农户在购买原料和销售生猪时更为便利，农户有更大的积极性扩大养殖规模;最后，监督成本中兽医技术服务的提高意味着农户可以减少对事后防疫——兽药的使用剂量和次数，从而提升生猪的质量安全。从养殖风险的角度来看，农户在生猪养殖过程中所承担的风险越少，越能够增加其预期收入，同时风险的减少也有利于增强农户扩大规模的意愿。因此，农户的生产绩效很大程度上受到交易成本和养殖风险的影响，要想提高农户的生产绩效，就必须通过各种方法来减少交易成本和降低养殖风险。

结论与政策建议

大量的理论分析和经验研究都证明了在农业领域发展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不仅可以减少交易成本，而且有利于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和解决食品安全问题。因此，发展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不论对农户本身，还是对整个产业链条都是极为有益的。本文研究结论也佐证了上述观点。

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1．加强对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的引导和培育

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通过“合作社+农户”、“公司+农户”等联结形式，依托高效的管理机制，为农户提供各项优质的服务和保障，从而改善农户的生产绩效。政府相关部门应积极开展对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的宣传和引导，加大扶持力度，制定优惠政策，加强对紧密垂直协作模式的培育，促进其发展。

2．推动社会化服务体系的建设和完善

社会化服务体系的建立能有效降低农户的交易成本。随着农户逐步由业余养殖向专业化养殖转变，其对社会化服务体系的依赖性也日益增强。在生产过程中，农户亟需的社会化服务包括价格信息服务、技术推广服务、优良品种供给服务、防疫治病和销售服务等，然而目前农户的这些服务需求并没有得到充分的满足。因此，需要建立完善的价格信息收集和传播体系，及时准确地收集分析各地与生猪相关的供求、价格等信息，并及时利用大众传媒、通讯网络等渠道将信息向农户进行广泛传播。此外，还需采取有效的途径提高农户接近公共信息媒体的能力。

3．以紧密的垂直协作模式为依托，促进行业价格与质量分级的标准化

目前，在生猪收购时，通常由屠宰加工企业自行制定收购价格和质量标准，然而缺乏统一标准的价格信息和质量信息是无效的，信息传递的无效率增大了农户的风险，也导致了农户生产决策的不确定性。因此，政府应制定完善的质量分级政策，促进生猪行业的标准化，从而使产品描述和价格信息更为准确，使食品的质量安全得到更好的保障。价格信息和质量信息的标准化能够进一步提升紧密垂直协作模式的运行效率，更好地降低农户交易成本，提高农户生产绩效。

①胡定寰等:《合同生产模式对农户收入和食品安全的影响》，《中国农村经济》2006年第11期;姚文、祁春节:《茶叶鲜叶交易中不同契约选择行为绩效实证分析》，《林业经济》2011年第3期。

②Mighell，R．L．，Jones，L．A．，Vertical Coordination In Agriculture，Farm Economics Division of Economic Research Service，NSDA，Agricultural Economic Report，No．19，1963．

③Martinez S．W．，Vertical Coordination of Marketing Systems:Lessons from the Poultry，Egg，and Pork Industries，Agricultural Economic Report，No．807，2002．

④Hobbs．J．E．，“Measuring the Importance of Transaction Costs in Cattle Marketing”，Americ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1997，9，pp．1083 ～1095．

⑤Pratap S．Birthal，P．K．Joshi，and Ashok Gulati，Vertical coordination in high － value food commodities，MTID discussion paper，No．85．April，2005．

⑥Warning，M．，Key，N．，“The Social Performance and Distributional Cosequences of Contract Farming:An Equilibrium Analysis of the Arachide de Bouche Program in Senegal”，World Development，30(2)，2002，pp．255 ～263．

⑦王爱群、夏英:《合同关系与农业垂直一体化应用比较研究》，《农业经济问题》2006年第7期。

⑧吕美晔:《中国蔬菜产业链组织模式与组织效率研究》，东南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