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组诗)

2014-06-24 09:28周冬梅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14年9期
关键词:蜂窝煤使劲儿花生米

周冬梅

晚餐

有幸参与了一顿免费的晚餐

八个农民工,八种心酸

比汗水来得直接

一个90后。嚼花生米一样咀嚼

一个女朋友的名字

如果今年还盖不起房

他的爱情就泡汤了

一个80后,上坡路走得

像花生壳一样扭曲

上有老,下有小

一杯两杯浊酒

解不了愁

两个70后

一人夹起一块肥肉

一人挑起长长的酸菜粉丝

吃回锅肉的人,说自己

反复被一口锅回收

日子熬出了他所有的油

挑粉丝的,感觉自己的绝望

比粉丝还长。打工的日子

何年才是个头

其余的人。吃着苦瓜和鱼

即便苦像鱼刺一样

鲠在喉咙

他们也不轻易说出

我无所事事

用一根吸管吸光一根骨头里的骨髓

吱吱的声音,让他们都感觉到了疼

瞬间。他们把我当成最大的敌人

工棚

以木头为姓氏

以农民工为至亲至爱的朋友

几根板凳铺一块板子

就是床。脊梁骨与生活硬碰硬

床挨着床,疲惫的身挨着疲惫的心

心酸的工作服,在外面的竹竿上滴着泪

一堆安全帽,给不了他们想要的安全

倒是像那些无人认领的头颅

几张糊在墙上的美女画报

始终高高在上,粘贴不进他们的生活

蚊子和蚂蚁,最不嫌弃他们

蚊子会像包工头一样

在不知不觉中,吸他们的血

这是最原始的剥削

蚂蚁又来搬糖了

朝着故乡的方向

农民工的甜,在低处

它们够得着,它们搬完了

农民工又得继续吃苦

宿舍

那些房子,和他们一样

缺爱,缺钙

直不起腰来

他们在屋檐下行走

更是要低头

他们与苍蝇、老鼠、蟑螂

四国鼎立

他们与蜂窝煤、霉菌、连绵雨

桌子、板凳、大米和平共处

他们也有浪漫的时候

蚊子会吻他们的大腿

蟑螂会亲他们从不说情话的嘴

他们做梦也笑

大多与老婆儿子有关

一旦梦里笑出声来

老鼠会停下吃大米的动作

专注地倾听

仿佛每一粒大米

藏着一个故乡

藏着一处硬伤

桌子、板凳。和他们一样

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

但他们仍像打不死的小强

连绵雨这个质检员,最可恶了

老是检测他们漏洞百出的生活

风湿病又犯了

所有良药,均指向故乡

蜂窝煤要燃不燃的

为了生活。他们隐忍着

不发火。他们是生活炼制的另一枚毒药

返乡

把疾病、汗水、伤疤和疼痛

通通打包,把坏消息都删掉

把小孩、老人、村子、炊烟和看门狗

用火车、汽车这两个动词拉近

早早的、腊肉、炊烟、笑脸

都挂在村口最高的地方

望着他们,望着那个名叫远方的地方

名叫思念的地方

一年到头了,他们挣的那点血汗钱

被房租吃掉一些,被水电费吃掉一些

被路费吃掉一些。被伤病吃掉一些

被生活费吃掉一些,然后所剩无几

所以他们。只有像车轮一样

灰溜溜地滚回去

在公交车上打盹

中国人做着中国梦

而农民工在梦里

还是一个农民工

长长的口水

像蜘蛛吐出的丝

悬吊着他毫无安全感的人生

他笑了一下

仿佛那口水的长度

刚刚掉到他家所在的地图

下班

当监工的太阳下班以后

农民工的身子才勉强下了班

但心还在累着

明天有几个土石方还要挖

有几十平米的瓷砖要贴

有几百斤水泥要和

还有一个六十来岁的

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农民工

得去看看是死是活

工地上的老板,像和稀泥一样

使劲儿把这事和来和去

实在不行,又像泥水匠糊墙壁那样

哪儿不平就抹平

农民工心里不平呀。使劲儿喝闷酒

因为太累了,只要了两个小菜

一碟花生米的农民工

搛花生米的时候,手使劲儿颤抖

那悬空的花生米

像脚手架上的农民工一样

一不留神,就摔下去了

先是撞在桌子上,皮开肉绽

然后从桌子上跌倒地上

骨头都破了碎了

最后,还打了七八个滚

彻底变成了一粒灰尘

本栏责编 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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