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涛
吕丽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事情的起因倒是因为女儿团团。吕丽自从生下团团后,就基本上被母亲“霸占”了去。吕丽忙,宋平更忙,实在抽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照料团团。母亲无疑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团团六岁的时候,母亲回了老家,便把团团也带了回去。也就是说,团团的一年级、二年级包括学前班都是在南方的那座城市读的。
吕丽是团团上二年级下半学期时调整到的综合处。综合处什么都管,也可以说什么都管不了。吕丽的时间无疑有了更多的弹性。现在的吕丽可以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了。宋平呢,也调进了机关,再也不用每个星期至少有一半的时间在外出差了。吕丽和宋平便商量着把团团接回来。母亲毕竟年纪大了。母亲虽然不舍,但终究还是应了。
团团回来后,吕丽和宋平还多少有些担心,怕团团和他们生分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团团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和他们亲近。团团说,姥姥每天都会拿着他们的照片,告诉她,爸爸妈妈有多爱她,只是姥姥霸道,硬要把她和爸妈分开。吕丽和宋平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了,多好的母亲啊……
一小开学报名那一天,吕丽和宋平准备好了房产证、户口本、转学证,带着团团早早就去了。但报到处的负责人一听是插班,就让他们三天后再来。
三天后,吕丽和宋平再来时,报到处的负责人认真地看完他们所有的证件后,往边上一推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现在各个班都满了,你们到别的小学去试试看吧。吕丽和宋平当时的脑子就蒙了,他们当初之所以咬牙在景园小区买房,就是看中了一小和一中都在这里,他们想让团团受最好的教育。
吕丽说,我们是学区内的房子,凭什么不让我们孩子上学?
报到处的负责人撇撇嘴说,是啊,你们光想着让自己的孩子上最好的学校,你们想过没有,我们一小早已不堪重负了,现在每个班都是近70名学生。你让我们怎么办?
这些不是我们操心的问题。我们只知道我们的孩子按规定应该在一小上学。你要是不解决。我们就去找校长。宋平说。
报到处的负责人指了指楼上说,校长办公室在三楼。
校长是个女校长,说话慢条斯里的:是啊,按规定你们的孩子是该在我们这里上学,这样吧,你到所有三年级的教室看看,如果能再安下一张课桌,你们就过来给我说,我一定安排,我总不能让你们家的孩子站在走廊的过道里听课吧?
校长的话让吕丽和宋平一下子哑口无言。
吕丽和宋平从一小出来,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接连两天,吕丽和宋平便狂给所有的同事和朋友们打电话,问有没有认识一小主要负责人的。同事和朋友们大都说这事不太好办,现在进一小读书听说要市领导批条子呢。个别的说别急,帮着想想办法。还有一个宋平不错的朋友承诺,和二小的校领导关系不错,要不,到二小来读书。宋平便问吕丽的意思。吕丽有些歇斯底里地说,凭什么呀,我们明明在一小的学区。为什么要到二小去读书。宋平也觉得荒唐,真要到二小了,每天接送孩子都是个麻烦人的事。
整整两天过去了。吕丽急得满嘴是泡。两天后的傍晚,吕丽灰头土脸地回来,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听到楼道里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吕丽一偏头,便看到刘主任上来了。跟往常一样。刘主任那张还算好看的脸像被什么冻住似的,看到吕丽,也就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刘主任是她的对门,一年前搬来的,听说是向阳区政府办公室的主任。一年来,吕丽和刘主任一家可以说没有任何接触,顶多是在楼道里碰见。但刘主任眼里的居高临下让吕丽非常不受用。她也就是点一下头就过去了。
吕丽关上门。正看见坐在沙发上同样灰头土脸的宋平,不用说,他那边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消息。吕丽突然想到了刘主任,她给宋平提了。宋平说,这行吗,你看刘主任平时那神态。吕丽说,死马当活马医吧,顶多是碰一鼻子灰。
吕丽说归说,等真站在刘主任家的门口,她却鼓了半天的勇气,才敲响刘主任的家门。门开了,刘主任说,有事吧,下次可以直接按门铃。吕丽当时的脸便红透了。
进去后,吕丽四处看了看,虽然是同一幢楼。但刘主任他们这个单元比吕丽他们足足多五十个平米,还有那装修,一看就是高档次的。吕丽坐下后,心虚透了。刘主任给她递了瓶饮料,神情却突然缓和了许多。
吕丽有些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刘主任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问你家孩子准备插几年级呀?吕丽说,三年级。刘主任脸上一下有了笑容:我家孩子也该上三年级。这样她们也好有个伴。刘主任便喊自己的女儿,刘主任的女儿便从自己房里出来了。吕丽觉得他们母女俩像,主要是神态像。刘主任给女儿介绍说吕丽是对门的阿姨时,刘主任女儿只是有些不屑一顾地看着。吕丽拉住了刘主任女儿的手,但被刘主任女儿甩开了。
刘主任好像并没有看到女儿的无礼,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切都是符合规定的嘛,我明天上班打个电话问问,回来后给你个准话。吕丽连声说谢谢,便从刘主任家里退了出来。
回来后,吕丽给宋平说了。宋平有点不信,说,就这么简单?吕丽说,或许就这么简单。第二天,还没到下班时间,吕丽和宋平就早早回来了,他们把房门大大地开着,等待着刘主任。他们等了近两个小时。才听到走道里响起了刘主任那多少有些独特的高跟鞋。近了。果然是刘主任。吕丽赶紧迎了出去。刘主任只是淡淡地一笑,便走到自家门口。等她把门打开了,像是突想起什么似的,回了一下头说,你明天带着孩子去报到吧。刘主任说完,便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一早。吕丽和宋平带着团团去一小时,心里忐忑得厉害。但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团团被插到三年级一班。一班可是最好的班啊。安排他们插班的一小校办主任说。吕丽和宋平一惊,只好一个劲儿说谢谢。当然,插的不止是团团一个,还有另一个家长。那位家长从一小出来后,便扯住了吕丽,低声问她花了多少。吕丽有些不明白,便问她花了多少。那位家长伸出了四个指头。四千?吕丽说。四万。那位家长摇摇头走了。吕丽这回是真惊呆了,她做梦都没想到,插个班要花这么多钱,她立马意识到她和宋平欠了刘主任一个天大的人情。
当晚,吕丽便包了一万块钱敲开了刘主任的家门。但刘主任死活不收,并说,我给一小领导打电话,是照章办事,合情合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再说了,咱们是邻居,是对门,我工作忙,免不了以后要让我家蒙蒙多麻烦你们。吕丽说,说什么麻烦,那是你看得起我们。吕丽至今都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承诺,她当时甚至罕见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一个星期后,刘主任果然敲响了吕丽的家门。刘主任脸上有着明显的笑意:真是要麻烦你们了,我晚上还有个应酬,她爸是医院里的外科主任,更不是一般的忙,就拜托你们了。吕丽慌忙牵过了蒙蒙的手。
蒙蒙进来后,先是四处看了看,眼睛里挂着吕丽曾见过的不屑。吕丽没跟她计较,而是去叫团团。团团出来后,主动跟蒙蒙打了声招呼。她们认识,她们在同一个班。但蒙蒙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表情。吕丽让蒙蒙和团团在一起写作业,她陪着她们,而宋平去做饭。饭好了,宋平过来叫。吕丽首先拉起了蒙蒙。但吃饭时,蒙蒙只吃了一口,便“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第二天傍晚,团团刚进家没多久,门便又被敲响了。吕丽拉开门,看见外面站着蒙蒙。蒙蒙带着命令似的语气说,我妈有应酬,她让我到你们家。吕丽赶紧说,欢迎蒙蒙,快请进。
整整一个星期,每天傍晚,蒙蒙都来麻烦吕丽。吕丽只能小心对待。说实话,蒙蒙确实有些霸道,和团团在一起写作业时,总要欺负团团。团团老实,但因为在自己家里,不免向吕丽告状。吕丽无法去教训蒙蒙什么,只好安慰团团。好在团团是个乖孩子,不愉快的事一会儿就过去了。并没有真和蒙蒙计较什么。真正麻烦的是做饭,蒙蒙的嘴不是一般的刁,稍一不合胃口,便“哇”地一声吐在饭桌上,搞得吕丽和宋平顿时没了任何胃口。
星期六了。吕丽和宋平的一位共同的朋友打来电话。邀请他们去郊外的度假村。他们一口便答应下来,但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又响了,是刘主任打来的。刘主任在电话里是笑吟吟的语气,她说今天上面有人要下来,她得陪着检查工作,蒙蒙就麻烦他们了。吕丽本想说今天要出门,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几乎是异常爽快地答应下来。
吕丽放下电话,告诉了宋平。宋平说,这怎么办,这些天,咱们难得放松一下。吕丽说,你带团团去吧。宋平只好无奈地点点头。本来说好宋平带着团团要星期天回来的,但当天傍晚宋平就带着团团回来了。宋平一进门,就看见蒙蒙在客厅里翻箱倒柜,而吕丽呢,一脸疲倦与无奈地望着蒙蒙。
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蒙蒙几乎每天都来,甚至包括星期六和星期天。吕丽和宋平多少有些受不了了。他们过去已经习惯了二人世界,加上一个团团,已让他们手忙脚乱的。何况还有蒙蒙。再说,蒙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吕丽和宋平私下交流过,这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势利、骄横、缺乏教养。但这又是别人的孩子,准确地说是刘主任的孩子。他们只能容忍。容忍的结果便是让他们更加身心疲惫。
这两个月,刘主任对他们的态度有了实质性的改观,这还不算,刘主任还给吕丽送了好几套化妆品,每一套都价格不菲。吕丽不想要,但刘主任是不由分说地推了过来。并且还有高档补品。吕丽这回是真下决心推了:我们还都年轻,用不着这些东西的。刘主任的脸板起来来:这些东西又不是给你们的,是给你们父母的,是我的一点心意。吕丽只好不情愿地接了。刘主任临走了还说,如果家里还里什么事,她能帮的,一定帮。吕丽还能说什么,只能说谢谢。
他们还见到了刘主任的丈夫。市中心医院外科的张主任。张主任谦和、沉稳。吕丽和宋平对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张主任坐在他们家的沙发上真诚地说,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的正常生活,我家的蒙蒙被她妈给惯坏了,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宋平赶紧说,没什么的,真没什么的,蒙蒙来,对我家团团来说,也是一个伴啊。张主任愣了一下,释怀了不少,他站起来说,如果亲戚和朋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不说可就见外了……
张主任到家来道谢的第二天,吕丽上班时,她对面的同事就心急火燎地问她在中心医院外科有没有认识人。吕丽问怎么啦。同事说,她二姐已经住进一个星期了,还没有通知做手术,问题是她们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过了,更大的问题是,她二姐的手术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吕丽想到了张主任。她张了一下嘴。对面的同事眼睛不由一亮:你认识?吕丽想到了什么,她摇了一下头,又赶紧摇了一下头。其实,吕丽和对面同事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而且,半年前,对面的同事通过自己的关系帮过吕丽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吕丽和宋平注意到团团的变化首先是在一把乒乓球拍子上。团团的班里开了乒乓球课。吕丽和宋平给团团买了一把两百多块钱的拍子。刚买回来时,团团喜欢得不得了,纵使睡觉时,都要握在手里。但蒙蒙的一席话,直接给团团浇了个透心凉:两百多块钱的拍子还当个宝贝似的,我妈给我买的拍子要五千多块呢,握着这样的拍子,才是真正的打球呢。团团再不握着她的拍子睡觉了,相反,嚷着让吕丽和宋平也给她买五千多块的拍子。吕丽和宋平对团团说服教育了半天,团团才算作罢。
拍子这件事。让吕丽和宋平意识到蒙蒙可能会对团团产生不好的影响。便不由留意起来。这一留意不要紧,他们发现团团和蒙蒙之间再没有什么冲突了,相反,两人的关系越处越好,并且团团对蒙蒙什么都是言听计从的。让吕丽和宋平更紧张的是。团团好像对他们没有过去那么亲密了,眼神里竟然也有了不屑与满不在乎。还有,他们教育团团时,团团也有了抗拒,显得爱搭不理的。
这是一个越来越陌生的团团,更是一个让吕丽和宋平无法接受的团团。也就是说,团团从小在姥姥那里受到的良好教育,被蒙蒙两个月的时间便破坏殆尽了。吕丽和宋平这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然,吕丽和宋平平心而论,觉得这不能都怪团团。问题多少与他们有关。面对蒙蒙种种不好的习惯与言行时,他们听之任之,这无形中增长了蒙蒙的气焰,也让团团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孩子的摹仿性是最强的。可问题是蒙蒙是刘主任家的孩子,他们怎么管。
让吕丽和宋平真正痛下决心是参加完家长会。在家长会上。班主任对吕丽一点都不客气,问吕丽是怎么配合学校的,团团本是个聪明的孩子,现在却变得对什么都无所谓,并且还敢跟老师顶嘴。面对班主任的训斥,吕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
吕丽回来后,便和宋平认真谈了一次,两人的心情异常的沉重,但意见很快就统一起来。那就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蒙蒙到家里来了。过去,他们为了承刘主任的情,怎样自己承受都无谓,现在问题是关系到团团整个人的发展与教育,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决定虽然出来了,但怎么和刘主任说确实一件异常艰难的事。直接说,不光得罪了刘主任一家,他们怎么看都成了白眼狼。就是退一步说,真让他们给刘主任提,这话也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吕丽在单位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从没和别人发生过任何冲突;宋平呢,也是个好性子,从不和别人计较什么。也就是说,以他们这样的性情,这种事无论如何是做不来的。因此,他们虽然决定了,但他们的决定显得异常荒唐与可笑。吕丽和宋平有好几次看见刘主任都是欲言又止。刘主任注意到了,问是不是找她有什么事。吕丽和宋平慌忙说,没事,真的没事。
决定做出一个星期后的星期天,吕丽的二姐来家里坐。吕丽便把现在的困境向二姐兜了个底朝天。二姐一听,愣了半晌说,这确实是件麻烦事。要不这样,你们暂时先搬到我那里去住一阵子,就说父母病了,要过去照顾,回头看这边的情况好转了,再搬回来。吕丽一听,激动得不行,赶紧给宋平打电话,宋平在电话里也说,这办法好,完全可行。
第二天晚上。蒙蒙刚回去,吕丽便敲开了刘主任的家门。刘主任一把拉住了吕丽,亲近得不行。吕丽终于还是说了。吕丽不善于说谎,整张脸都涨红了。刘主任听了一愣,仔细地问起吕丽母亲的病情来,幸好来之前,宋平帮着吕丽对了半天脚本,吕丽的回答还算是周全。但刘主任又说,她要过去看看吕丽的母亲,怎么说,现在她和吕丽家关系不一般了,自己的孩子麻烦了吕丽这么久,这个礼节无论如何是不能失的。吕丽吓了一跳,费了半天的劲,才阻止了刘主任这一想法。刘主任进了里屋,又拿出一大堆补品来,无论如何让吕丽收下,说是一点心意。吕丽不敢不收。吕丽抱着一大堆补品,提起了蒙蒙。刘主任倒是大度,一摆手说,别提蒙蒙了,本是我们该尽的义务,你们把母亲照顾好才是正事。吕丽回到家里,身子直抖。宋平问她怎么啦,但吕丽说不出话来。宋平拉住了吕丽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全是汗。
第二天,吕丽一家便搬到了二姐那里。二姐家的房子大,并且二姐夫年前去了南非,要两年的时间才能回来。更让吕丽和宋平高兴的是二姐家的孩子静静。静静虽然上五年级了,但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孩子,吕丽和宋平觉得让团团多和静静在一起。一定对团团的成长会有所帮助的。当然,也有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是要送团团上学。过去,团团可以自己去,一小离家不到三百米,而现在却有近十里的路。吕丽和宋平便商量着一人送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下来,吕丽和宋平觉得生活好像又回到了预想的轨道,尤其是团团,受着静静的影响,变化了不少。吕丽和宋平虽然住在吕丽二姐那里,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方便。
吕丽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回自己家两趟。一是拿些生活必需品,当时她和宋平搬到二姐那里走得急促,不是忘东,就是忘西,当然,最重要的是,吕丽养了一阳台的花。那些花草可以说是吕丽的最爱。它们生机盎然地在阳台上或粉或绿,着实让人喜欢。
每次回来。吕丽不知不觉都要呆上个把小时,浇完花,擦完地,到处一尘不染了,吕丽便会静静地坐在客厅里发上好一阵呆。说实话,吕丽对自己的家,准确地说,对这套房子是相当满意的,当初买下房子后,从装修设计到家具,甚至屋里的每一个小饰物,吕丽都没有让宋平插手。一切都是按照她的意思落实下来的。她还记得房子装修好了后,她整整发了三天的烧。真应了那句话,你爱一个人,就让他去装修房子吧;你恨一个人,也让他装修房子吧。房子装修好了,对吕丽来说应该就是天堂了。吕丽发呆的时候。不免有几分怅然。
吕丽回来时,一次也没有碰见过刘主任,纵使蒙蒙也没有碰见过。当然,这和吕丽回来的时间短有关,她怕碰见刘主任会问她关于母亲的情况。更怕刘主任问她什么时候搬回来。
吕丽注意到刘主任家里的变化是在二姐家住的一个半月后。那天下午,吕丽径直从班上溜了回来。她本计划着给花浇浇水,顺便去接团团的。吕丽给花浇完水,锁上门时,便看见刘主任家的门开了。吕丽当时一阵紧张。但从里面出来的却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见到吕丽时,目光显得警惕而又胆怯。吕丽心里一动,便主动打了声招呼。但那位中年妇女没有说话,目光里的警惕更甚。吕丽笑着说,她住在对门。和刘主任一家很熟的。中年妇女这才放松了警惕,她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她是刘主任家刚刚请的保姆。
吕丽接上团团回到二姐家时,不光宋平在,二姐也在。吕丽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说出来时。宋平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了:这下好了,刘主任家请了保姆,就不会再来麻烦我们了,我们明天就可以搬回去了。但吕丽认为不妥,觉得应该观察几天再说,如果刘主任不满意那个保姆,把她炒掉怎么办,或者说,那位保姆如果受不了刘主任的颐指气使,不干了怎么办,那他们这时搬回去,不是正好撞在枪口上嘛。宋平冷静下来。觉得吕丽说得有理。宋平便扭头征求着吕丽二姐的意见。二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认为吕丽说的有理。
吕丽不觉间去自己家里更勤了,从每周两趟,改为每周三趟。当然,这多一趟的用意是为了弄清那位保姆在刘主任家的状况。但那位保姆对吕丽还是存有戒心的,嘴也紧,过多的话是问不出什么的。吕丽心一横,一天晚上敲开了刘主任家的门。刘主任在,一看是她,一把便把她拉了进来。刘主任让保姆倒茶,保姆便慌忙倒茶。刘主任给保姆介绍说,过去蒙蒙都是麻烦吕丽的,她们两家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听刘主任这一说。保姆看吕丽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刘主任接着便问吕丽母亲现在的状况。吕丽由于有了底气,回答起来干脆利落,滴水不漏。不用吕丽问,刘主任主动说起了请的这位保姆,勤快、本分,还有眼色。最终,吕丽大大方方地起身告辞。
第二天,吕丽在下午的时候敲开了刘主任的家门。果然只有保姆一个人在家。保姆对她热情极了,邀请她进去坐坐。吕丽坐下后,便谈起了刘主任,说刘主任是如何如何好,并说连自家孩子上学的事都是刘主任帮着解决的。听吕丽这么一说,保姆终于不甘示弱了,她说她儿子的工作就是托了刘主任的福,她来这里当保姆,就是来报恩的。吕丽这回是真正放下心了。
吕丽和宋平搬回来的时候,也是团团刚放寒假的时候。吕丽和宋平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这当然和刚开完的家长会有关。团团不光成绩排到全班前十,更重要的是,团团别的方面也让老师给予了充分肯定。但搬回来的,只是吕丽和宋平,吕丽把团团留在了二姐那里,她想让团团更多地受到静静的熏陶。
吕丽是搬回来一个多星期后在走道里遇见的刘主任。刘主任见到她是一脸的亲切。吕丽笑得有些僵硬,幸好刘主任只是问了她母亲的情况。然后就过去了。吕丽多少松了口气。
吕丽是开学前一天把团团从二姐那接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听到有人敲门。吕丽把门打开,是蒙蒙。蒙蒙其实在知道吕丽搬回来后,就过来问过团团的情况。吕丽和颜悦色地把蒙蒙打发了。蒙蒙二话没说,便冲了进来,见到团团后,把嘴一咧说,团团,我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的。团团望着蒙蒙也笑了。吕丽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吕丽的预感是对的,回来后的团团没多久便和蒙蒙好得像一个人似的。他们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不说,回来后,蒙蒙便过来喊团团到她家去写作业。吕丽不好当着蒙蒙的面拒绝,但私下里开始教育团团,让她要少和蒙蒙来往。团团不明白了,说老师都一个劲儿地夸奖蒙蒙。这回吕丽不明白了,问老师真是这么说的,团团说,老师说蒙蒙诚实、率直。吕丽又问,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团团摇了摇头。吕丽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用说,这一定是老师忌惮刘主任的缘故。可这样,反而是害了蒙蒙。吕丽叹了一口气,便不再说什么。
蒙蒙再来喊团团时,吕丽便找个种理由来打发蒙蒙。蒙蒙一赌气,转身跑了。但当天晚上,刘主任便来敲门了。刘主任是一张格外和气的脸,她的意思是应该让孩子们多接触,现在的孩子都是独子,孤独是免不了的,两个孩子在一起,怎么说都是一种促进嘛,再说对他们的身心健康也有好处。刘主任的话猛一听入情入理的,当时吕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
蒙蒙第二天再来敲吕丽家的门时。便是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吕丽堵在门口沉默了半天。蒙蒙急了,大声喊团团。团团出来了,看着吕丽。吕丽还是说不出话来。但团团懂了。她背上书包,斜着身子挤出了家门。
宋平出差回来后。吕丽便把团团的现状告诉了他。宋平沉默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最终宋平说,算了,就让团团和蒙蒙在一起玩吧,还有我们呢,我就不信咱们两个大人还顶不过蒙蒙一个人对团团的影响。
话虽这么说,但蒙蒙对团团的影响的程度却是让吕丽和宋平始料不及的。团团不光每天下课后就往蒙蒙家钻,渐渐地竟然在蒙蒙家吃饭。还有,团团经常拿回来不是她的东西,比如说发卡、水杯、笔袋……虽然都是小东西,但吕丽也是无法容忍的。吕丽板着脸对团团说,我是怎么教育你的,不是不让你拿别人的东西吗?团团辩解说,是蒙蒙给的,不要都不行。蒙蒙对我是真好。团团又补充了一句说。
吕丽的气还没消。团团竟然又拿回来一只乒乓球拍。吕丽的脸都气白了,问是不是那支五千多块的拍子。团团没有否认,说蒙蒙她妈给她买了一只一万多块钱的拍子,蒙蒙便把这支拍子送给了她。吕丽这回是真急了,拿着拍子便去找蒙蒙,教育蒙蒙说,家里贵重的东西是不能随便送人的。让吕丽没想到的是,再晚些时候,刘主任便敲开了吕丽家的门,刘主任手里拿着那只拍子:我家蒙蒙想送给团团,就让她用好了,不就是五千多块嘛,难得我家蒙蒙那么喜欢团团,再说了,我也挺喜欢团团的,就算是我送给团团的好吗?还有。孩子之间的事,让她们自己处理不是更好,我们大人应该给她们更多的空间和自由嘛,这也是一种起码的信任……
吕丽不得不承认。蒙蒙对团团还是不错的,她看团团的眼神里竟然有一种光。但这更让吕丽不踏实了。吕丽不免对团团各个方面加强说教。但吕丽所做的努力却显得越发苍白,受着蒙蒙的影响。团团越来越不把吕丽的话当回事,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这还不算,吕丽发现团团看她时,竟然目光里也有了类似蒙蒙的不屑。
团团这样的眼神让吕丽不安起来,虽然还没开家长会。但吕丽便给班主任打电话询问团团的情况。果然,班主任没什么好话,说团团各个方面简直起伏太大,还有,太容易受外界的影响。吕丽问是什么外界。班主任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有些含糊地说,总之,团团缺乏定力,你们家长要加强管教,她现在的成绩已落到中下的水平了。
吕丽放下电话,便告诉了宋平。宋平也紧张起来,觉得有必要和团团认真谈谈。吕丽和宋平便表情异常严肃地把团团找来。吕丽还是很耐心地给团团说教着,作为小学生应该树立什么样的目标,更应该有什么追求。让吕丽和宋平没想到的是,团团却突然变得烦躁,她不光扯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论让吕丽和宋平瞠目结舌,并且,团团突然把矛头指向了吕丽和宋平。团团的眼神变得不屑与鄙夷:蒙蒙姐说。这是小人物家庭狭义的教育方式,条条道路通罗马……
团团眼里的鄙夷与话语深深刺伤了吕丽和宋平的心。这样的团团是她们无法接受的,更是让他们无法容忍的。宋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团团。团团委屈地跑到自己房里哭了起来。
吕丽和宋平几乎一夜没睡,也就是说他们关于团团的问题商量了一晚上。是该让团团和蒙蒙坚决分开了,晚了都不行。那就叫团团到二小去读书吧,再说,二小的教学质量并不差,现在的一小光剩下表面的光鲜了,每个班70个学生,你说让老师怎么管,怎么教。宋平提议道。吕丽无奈地说,那就叫团团到二小吧。那房子怎么办,总不能在二小附近买套房子吧,再说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
要不,我们先住在你二姐那里,你二姐的房子可是紧挨着二小的。宋平小心翼翼地说。
要不这样,你先把团团转学的事敲定后,我探一下二姐的口风。让她帮我们在学校附近租套房子。吕丽提议道。宋平不好再说什么。
不到一个星期,宋平便办妥了团团转学的事。吕丽便给二姐打了电话。二姐先是为他们处境叹息,并说房子的事可以慢慢再找,但团团是再耽误不得的。这样吧。先搬过来住。吕丽知道二姐是个热肠子的人,并且从小对她就格外好,但二姐为她的事能费心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她感动不已。吕丽的眼睛不由一阵潮湿。
吕丽搬到二姐的前一天,还是给刘主任打了声招呼,不管怎样,起码的礼节是不能失的。吕丽的借口合乎情理,她说买了大房子。刘主任先是愕然,接着便是叹息。真正难受的是蒙蒙。她听说团团要转到别的学校了,一下子抱住团团放声大哭。刘主任的眼泪也下来了,无动于衷的是吕丽,她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搬到二姐那里后,住得还是很不错的,并且不用再接送团团。团团呢,受着静静的影响,又有了新的变化。一切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当然,住在二姐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房子还是要再找的。二姐陪着吕丽和宋平看了好几处房子。但终究不满意,二姐说,不急的,就是租的房子也要住得舒心才对。
让吕丽没想到的是,她搬到二姐这里不到一个月,她所在的综合处就撤消了。吕丽又回到了原来的处。吕丽顿时忙碌起来,连去老房子浇花都改成了每个星期一次。说实话,老房子吕丽无论如何是舍不得出租的,那里才是她唯一的房子,唯一的家。她和宋平打算好了,等团团小学毕业了。他们再搬回去。一中可是二中无法比的。那时的团团估计已经定型了。也不存在插班的问题,假如再遇到蒙蒙,不会给团团和他们带来真正的困扰了,毕竟一中的教育是极其严格的。
二姐却突然惦记到吕丽的老房子了,并带来一位朋友。二姐说,这位朋友一个人往,并且是一位养花高手呢,再说了,房子得有人气续着。吕丽不好拂二姐的意,便找来宋平商量。宋平没有意见。吕丽便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房租,出乎二姐和二姐朋友的意料,吕丽只收了正常房租的一半。吕丽说,她只是想让人帮着打理那套房子和花草,并不是要真的租房。二姐的朋友再三保证一定会把那里打理好的,并让吕丽定期过去看看。吕丽终于把钥匙交给了二姐的那位朋友。
吕丽不知不觉便在二姐这里住了好几个月。虽然她一直惦记着出去租房的事。但由于忙,并且二姐也没有催他们的意思,她竟然稀里糊涂地往了这么久。
这天下午,吕丽终于有了难得的空闲。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房子。她不免吓了一跳,她竟然有一个多月没有过去看看了。她出了单位,坐上12路车到了景园小区。走到她家的那幢楼下,她一抬头正看见二姐的那位朋友在阳台上打理着花草。二姐的朋友还真是养花的高手呢。阳台上的花草看上去比过去还要生机盎然。吕丽突然一阵恍惚,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这里住过,那里好像从来都是别人的房间。
吕丽回来后,不免有些难受。正好二姐在家,她便给二姐说了。不知为何,吕丽竟然越说越难受,她的眼泪都流下来了。真正奇怪的是二姐。二姐一脸疲惫地坐在沙发上,竟然那么的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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