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弗不
再次教学《祭十二郎文》,师生互动,探究课文,形成共识。
与一些专写重大事件、歌功颂德的悼文相比,韩愈的这篇祭文反其道而行之,专写生活琐事,通篇写生活琐事,事无巨细地反复叙写。文章不仅不让人觉得啰嗦、厌烦,恰恰相反,正因其絮絮叨叨,反复叙写生活琐事,充分地传达出了韩愈对侄儿十二郎的痛入骨髓的哀悼、追悔莫及之情。叔侄情深,令人动容。无怪乎苏轼说:“读《祭十二郎文》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也无怪乎人们把它评价为“祭文中的千年绝调”。
课堂上,同学们讨论热烈,深入课文,各抒己见,见地不俗,并高度一致地赞成老师总结的九个字:琐屑累积出深深哀情。
家门不幸——悲
文章不惜笔墨,叙写了韩氏家门的不幸。
作者3岁就死了父亲,成了孤儿,由大哥大嫂抚养。虽然上有三个哥哥,可是非常不幸,三个哥哥先后去世,特别是抚养自己的大哥的去世,令作者深感孤苦无依。这些琐细,作者一一道来,使读者万分同情,为之伤悲。特别是有一个叙写家事不幸的细节,更是令人难忘。就是“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抚汝指吾”的细小动作,生动地体现出了为母为嫂的深切关爱与顾惜;“韩氏两世,惟此而已”,寥寥八字,却字字透露出大嫂的深深焦虑、期待和悲伤。在十二郎突然病死之时,韩愈重提旧事琐事,不正流露出韩愈无尽的沉痛与凄凉吗?
不惜细微,深深悲叹家族人丁的不兴。在封建社会里,门第家族观念极强。作者出身于小官吏家庭,家庭浓厚的儒学思想深深地影响了他,而人丁不兴,使他尤其看重家族成员。然而父母早亡,兄殁南方,两世一身等,就已令他体会到家境凄凉之悲了,而如今侄儿又撒手人寰,儿子、侄孙尚年幼,韩氏能支撑门面的只有韩愈自己,家庭之事连个商量之人也找不到。这无限的孤独怎不使他悲从中来,进而想到“无意于人世”呢?琐笔细写,悲情不禁。
旅食京师——悔
对于普通人家来讲,谋生是第一要务。文章再用细笔、锁笔,写他19岁就“旅食京师”。经过“其后四年”、“又四年”、“又二年”,前后10年的打拼,才略微地有了一官半职,才有能力接侄儿十二郎来和自己一起生活,但是,时局动荡,又一次一次没有接成,使自己和十二郎天各一方。
总想来日方长,年纪还轻,等自己家业稳定,再接不迟,哪成想,十二郎竟突然病亡。得到噩耗,作者不敢相信。他悔呀,他自责呀,为什么“我”要“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他反复地说,是真实的呢,还是在做梦呢?尤其是对于十二郎死亡的具体时间的推究,更是琐屑到不能再琐屑的地步了。十二郎之死,已是事实,可作者为什么还要反反复复地推究死因、推测死期,甚至对死讯本身,也疑其非真而梦呢?这都鲜明地反映出作者对十二郎忆之深,念之切。琐笔细写,悔恨茫茫。
未老先衰——叹
作者写此文时,年仅36岁。以我们今天的情况看来,36岁,那绝对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之年。可是,作者却说自己“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已然像个老者。想到父辈、兄长们皆死于康强的中年,自己这个衰弱体质,又如何能够久存于世。并由此而推及,年轻而康健的大人尚不可保,年少而羸弱的小孩子又如何能够保全。
更有甚者,作者写道,“吾自今年以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用“未老先衰”一词来形容作者,那是再恰切不过的了。
作者事无巨细地反复叙写,点滴呈现自己未老先衰的身体状况,正体现出了对十二郎的深情厚谊、深切哀叹。白发人送走黑发人,谁又能不悲不哀呢?悲哀过度,身体岂能好得了么?身强力壮者都挺不住,未老先衰者就更不用说了。琐笔细写,哀婉浩叹。
小病丧命——恨
十二郎得了一种小病——软脚病。南方人常生此病,而且刚生此病,作者说自己没有重视,以为不要紧,无大碍。可万万没想到,这个疏忽,竟然夺去了十二郎的命。客观地说,这当然怪不了韩愈,可韩愈总觉得自己对不住侄儿十二郎。他深深地自责、自怨、自悔、自恨。恨不得就跟了十二郎走算了。写到悲情无法释放时,自然而然地呼唤出“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哀莫大于心死。韩愈用细节描写,反复陈述的手法,哀婉凄厉之情,溢于言表,让人不得不深受感染,为之恻目。琐笔细写,悔恨绵绵。
后辈孤苦——哀
在古代,是非常讲究家族人丁兴旺的。可韩愈家族却几世几代,单苗独传,孤苦伶仃。韩愈只有一个10岁的儿子,十二郎也只留下一个5岁的儿子。虽然十二郎还有个女儿,可在封建社会中,女子无地位,根本算不得后嗣,而是别人家的人。
如此单薄的后辈,如此孤苦的后辈,怎不让韩愈触目伤怀。在大人都纷纷早逝,特别是十二郎早逝的境况下,如此孩提,怎能不担忧其成长呢?这些琐碎的陈述,反复地叙写,使人深感其痛不欲生的情状。琐笔细写,哀不自禁。
丧葬难周——疚
既然生不能同住,生不能好好团聚,既然留下了诸多遗憾,那么,要怎样才能尽量地弥补一些呢?最好的弥补方法,当然就是处理好死者的后事了。
可是,万分痛心的是,“我”现在还没有能力把十二郎归葬祖坟,只能让他暂时葬于他乡。不仅琐屑地叙写这种丧葬难周的情况,而且又把笔墨伸向更细微的琐事去写,写如何安排后事,并派自己手下人建中去吊慰和安抚。甚至细致到了如何安排家眷,如何让仆人为十二郎守丧,如何安顿十二郎的乳母等等。如此琐笔细写,愧疚深深。
总之,无论是悲、悔、叹,还是恨、哀、疚,都是从琐屑的叙写中,得到充分地体现的。这些琐屑的叙写,也全都指向了一个方向:追叙作者与十二郎的共同生活和深厚情谊,以及渲泄十二郎之死带给作者的难以抑制的悲哀,表达刻骨铭心的骨肉至情和莫大哀痛。
在古代三大祭文《祭十二郎文》《泷岗阡表》《祭妹文》中,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是最具感染力的,而这种感染力是其事无巨细的笔法成就的。
[作者通联:江西樟树市清江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