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岂之
“经典”是我们在日常生活和学术研究中经常使用的词汇,其内涵与外延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但实际上,往往不是这样,不少以“经典”命名的事物却常常使人产生疑窦:什么书才是“经典”呢?
在中国古代思想文化史上,“经典”本有明晰的所指,大多指典范的儒家典籍,如:“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汉书·孙宝传》)“后重违母言,昼修妇业,暮诵经典,家人号曰‘诸生。”(《后汉书·皇后纪上·和熹邓皇后》):“自圣贤述作,是日经典。”(《史通·叙事》)“祭祀之理,制于圣人,载于经典。”(《阅微草堂笔记·槐西杂志四》)当然,有些道家道教或佛教以及其他宗教的作品,也被视为经典。但是,“经典”单独使用,指儒家类的文化元典,意义虽然失于狭隘,但至少内涵是明晰的,不至于产生混淆和名实不副的现象。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奔腾不息,具有百家之学的优秀传统和日新不已的创造精神。在今天,将“经典”仅局限于儒家元典并不符合时宜,但是,如果泛用“经典”也会导致“经典”一词名实不副,在客观上妨碍“经典”的文化意义和独特价值。“经典”如果被降低标准,会导致人们对真正“经典”精神价值的误解,所以这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上个世纪初,著名学者梁启超、章太炎、朱自清等对“经典”都有很精到的阐发与谨慎的使用。梁启超对胡适列举的“国学最低限度”的书目中宁列《三侠五义》、《九命奇冤》等却不列史部的《史记》、《汉书》、《资治通鉴》等大发微词,原因是容易混淆“人人必应读之书”与“应该知道的书”,这给人们区分经典提供了重要参考。梁启超撰写《要籍解题及其读法》一书,不用“经典”而代替以“要籍”,就显示了可贵的谦虚谨严的治学态度和治学精神。章太炎在《国学概论》中涉及的经典包罗面较广,经史子集都有,视野开阔,但基本是已有的经过时间检验的重要文献。朱自清在《经典常谈》的《序》中说,他使用的经典是广义的用法,包括群经、先秦诸子、几种史书以及一些集部的作品,即使字书《说文解字》在该著中也被列为经典,而且作为入门首要阅读的书籍。他强调“经典训练”不完全等同于“读经”,范围可以广些,但目的也是使人亲近经典,从更广阔的方面提升人们的学识、见解、学力和经验。朱先生列举的“经典”虽有全与不全(乃至节选的篇章)等,但也都是经过思想学术史印证有恒久学术价值的典范作品。从以上举例可以看出,前贤们的治学实践和学术主张,有助于我们反思对“经典”的衡量标准。
什么是“经典”?我的浅见是,至少应该有以下三项标准:一、经典是民族与国家的文化精髓,能够集中反映其文化本质和价值理想的作品;二、经典具有独特性和无可替代的代表性,是难以复制和模仿的;三、经典是历史长期检验的产物,历久不衰,历史、时间是经典最公正的评判者。在这种意义上,经典无疑是人民精神家园的宝贵财富。它们像等待人们不断开掘的矿藏,能够在每一个时代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激发人们不断地继承创新,促进中华文化可持续地发展。
至于今日我国人文社会科学的精品、杰作,有的学人认为,可以经过现在的某种“评审”将它们确定为“人文经典”。我觉得同时代的任何评审都不可能推出真正的“经典”,这是未来历史要做的事,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可能代替历史评价,对“经典”一词使用不宜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