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晓军
在《学问与生命》一书中,史飞翔基于自己对于文化的理解,以传统人文精神为主线,重新对于人类的生存环境进行解构、分析。长时间的阅读和深入思考,让他以研究者的学术眼光在文字中贯穿文化意识,并不时地融合思想史、学术史、西方经典、教育学等学科在其中以支撑,已逐渐走上了文化散文写作的新路子。
文化意识是一种深层次的自我认识。在通常情况下,认识不足自然就不会有文化意识或者相对欠缺。更多时候,文化意识是以一种理性的思考出现散文中。说到文化散文作家,首推余秋雨。可以说,这种通过文化视觉感来表现的文化意识是“理”与“情”的交错糅合,阐释着独到、整体的认识以及浓厚的人文情怀。在本书中,史飞翔是在做着真真切切的思考,在思考的基础上文章才会含蓄内敛,承载着浓厚的美学思想。也正是有了思考,他才会用平常心来面对文化和历史。一个人到底有没有文化意识,从他的文字处理中就可以感知,因为这与其所掌握的文化脉络和思想体系密切相关。史飞翔的散文有自己的风格,它不同于以往的历史文化散文,也不是依托“山水游记”,而是通过讲故事、说道理,把理性的思考贯穿在他的文字中。于是,不论是谈学问,还是写大师风骨、风度,这些凝结着智慧的思考,始终都是围绕着传统文化来不断探寻生命的底蕴。这便需要作者以独特的文化视角重新审视现代人的精神视野。其实,视野审视的又何止是生命呢?思想上的独行不仅可以引领读者在探寻生命、文化的基本价值观念,也能够确保作者在这个商业时代还保持着属于自己的信仰。冷静地正视人生,自然不是宽泛地去谈,而是文化人读书做学问时的深度思考,是一种对于生命、道德的真诚叩问。
史飞翔的文章还体现着他对于传统文化精神层面的记忆和反思。他以诗化的语言和散文式的写作手法,不断在现实与历史交错的空间中高蹈生命,着力创造一个别样的世界,也为文化散文创作提供了借鉴和相对开放的空间。当然,作者在这里想展现出的是文人情怀和生命意志的纯粹,是透着人性之美和人生境界的精神关照。他从古代思想文化中汲取思想元素,从哲人先贤的履迹中感受生命厚重,恰恰是把我们丢失的文化存在重新捡拾起来。这些确实难能可贵,从而也不经意地营造出特有的精神境界。我不能说这就是超越,但从中却了解和感受到了作者的真性情,内在、大气,又较好地保持自身文风的婉约和亲切,表现出一种对于生命和学问动态思考之后的忧患。传递出的情怀和视界更阔大,反思与批判更深邃。
在对于传统文化审美情怀的研究中,史飞翔还从人的命运、尊严着笔,写下“近世学人,尤其是民国时期的学人,他们往往都很狂,或固执,或狷介,或桀骜,或刚强。但他们的这种狂,狂得有思想,狂得可爱,狂得鲜明,狂得至少让人过后不忘。今天的学人倒是温顺了,但同时也少了一种风骨、一种性情”(《狂狷的学人》)。不论是风骨还是性情,那个时代大凡有才的人往往都自以为是,自视甚高,甚至目空一切。但与当今学者不同的是,他们把对美的追求视为最高境界,把对于文化的那种敬畏铸进了这物我两忘的艺术品质中。于是在这里,道德和善良、谦退与虚假、形象与人格不断地发生着碰撞,融合着艺术气息的灵魂,继而产生着共鸣。纵观全书,为更好地突出审美原则,史飞翔以浓厚、鲜明的视野刻画人性,批判现实,深入地思考历史、现实和未来,在这种思考中透出真性情真棱角真爱真恨。
作家陈仓说过,散材著散文。确实,文化散文的这种“散”可以视为各种对于人生思考和对于学问的态度。我们也可以从这种“散”的大写意手法中,管窥民国时期文化人的轶事。笔下这些人物不但取神,还流露着独有的艺术和境界,读后可以感受到心灵上的独有气质。尤其是作者能够从复杂的历史和社会关系中,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到一种生命的理性和处事做学问的态度。对于作者而言,这就需要有广博的知识和深究学问的浓厚兴趣。也只有这样,这些所谓知识类型的文化散文才会有着清新的风格魅力。从作品的外在形式看,作者并没有刻意去修辞语句,而却是以素颜示人,透着温文尔雅和爱憎分明。比如说,“蔡元培留给世人的印象是雍容大度、谦和、冲淡。”(《蔡元培的另一面》)“钱钟书表面看着是一个谦虚、温和的人,其实不然,他骨子里有传统文化的那种倔强与狂狷。”(《狂狷钱钟书》)“李泽厚外表不修边幅,不善言谈,显得有些木讷,内心却很自负。”(《李泽厚的自负》)这些文字读起来很轻松,感觉如同聊天一样,简简单单的开场白,粗线条勾勒出了学者们的可爱形象;从内在的情感而言,是作者对于传统文化的认同和归属。“会读书的人把死书读活,不会读书的人把活书读死。读书,说到底就是智慧二字。”(《读书的智慧》)“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与这些大师的精神操守一比,今天的那些前仆后继的大富巨贪们的种种表现又是何其的卑微。”(《大师的清贫》)“的确这样,一个人学问的高下往往是和他的精神境界相关联的,做学问和做人是统一的。”(《大师的鞠躬》)这些不同文化环境中的文化意识极容易在读者中产生共鸣的原因何在?我想是不是史飞翔博览群书,酷爱传统文化并受其影响的结果呢?
如果不是长期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作者在对生命做出深刻思考的同时,就不会始终有着一种清高无尘的精神力量伴随左右。还可以看出,这种精神关怀下的文化意识,已经成为史飞翔散文中比较有特色的审美风格。散文的价值取向最终是人对于生命的关怀、呵护,对人生要义的关注、探寻,只有这样才会进一步彰显出文字无比强大和丰富多彩的生命力来。写品质、写自省、写保全,不过都是为这些所描摩的人物铺垫的。他们大都单纯可爱,又毫无心机,身处繁杂的社会环境中,也是心如止水。作为读者能够聆听古今,就会明晓作者为何通过写学人的风骨,写大师的风度,进而将生命的真诚反思衍化为对历史人物和时代文明的无比眷恋,这不但唤醒内心深处的生命激情和自然知性,也为现代人提供了心灵的栖息地。
毫无疑问,文化意识的凸显体现着作者对于文化传承的思考与追寻,体现着创作风格的朴实与厚重。“中国学问历来有一个传统,那就是要求学问与做人结合起来,将学问融入生命。”(《为学的境界》)将学问融入生命的不仅是感动,更是一种做人的执著和态度。当说到做学问的态度时,他说:“大学是一个民族的思想库、智囊团,是最应该产生思想和精神的地方。在一般公众的心目中,大学有着崇高的地位,大学教授往往也代表着一个民族的良知和公正,遗憾的是西南联大教授当年的那种精神今天已经是越来越稀薄了。”(《教授的真精神》)两个时代的对比,久远的只是历史,缺少的却是一种独立精神与自由气节。在这些做人与做学问的态度的思考中,深深映射着从深层文化的角度来感知生命和文化的本义和态度。作者深入浅出,把所有的故事都置于一种和谐的格局之中,把对生活的态度、文化的追求都演绎成为审美意境、理性的批判与反思。这表现为谈及文化意识时,一是巧妙地把民国学者为人做学问的态度和作者的认识高度相融合,彰显了久违的人文情怀和文化意识。二是推出生命的学问、读书的智慧等哲学命题构筑文化意识,用传统笔法来完成人格的塑造,让一个个故事充满着人生况味,把物质与精神、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通过豁达、大度、自省、固执等个体形象吸引读者,使受众在潜移默化中提升和陶冶性情。
从史飞翔的文字中还可以读出厚重和高深。这种感觉不是通常学术上那种呆板,而是他在选题时已经将生命、学问、智慧等哲学命题紧密关联起来。众所周知,这些资料和内容本来都是为完成学术专著服务的,结果史飞翔别出心裁,独具匠心地把这些无味的内容加工成了一篇篇清新耐读的小品文。这些文字有着“强烈的思辨色彩,深邃的道德意识和浓郁的悲悯情怀”。如果说,书中这些典型的文人轶事构筑起一个富足的文化世界,那么,我想这个世界应当是由作者特殊的情感和那些散淡的文字融合而成的。独特的意境,充满着文化气息和生活美感,也只有理解了作者对于生命的壮美、对于情感的体验,才能够真正进入到他的世界中。即对文人群体的细致观察和素描意象,对于道德学识钻研和信仰。可以说,史飞翔的《学问与生命》是以学者的理性、严谨和散文的灵性表达着情与理的结合,在探讨中国传统与民国学人的精神风貌、特立独行方面颇有特色的一部作品。从切忌曲学阿世的学者到中国当代为何不能产生思想大师的追问;从人生边上烤火的杨绛到钱穆的最后一课;从大师的担当、硬度到活于书斋死于书海的读书智慧;从隐士的变态行为到从容走过大千世界的人生况味,这一系列的形象无疑都如同学问的色彩,在随着人的情绪变化缓缓流动,看似不经意的讲述,其实又有着鲜明的内心主观意识,意图揭示出人类思想的变化。当然,这些文字中也夹带着强烈的文化认同和反思,将读者带入深层思考中。真实与困惑,想象与模糊,将民国学者们的不同际遇有趣阐述,似乎也在暗示着作者对于“学问”问题的深入探讨。这种文化意识的流露并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对于传统文化的浓厚兴趣,是长时间学识积累的透彻理解。远远看去,就如同家园的守望者一样,坚守着内心中的生命要义、思索与痛苦。
刘熙载曾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日如其人而已。史飞翔的精神感受和艺术思考还是比较独特的。在建构文字的意境中传达审美价值和审美意蕴,使其更为纯粹;在探寻文化意识的进程中传达生命本真和精神所指,使其更加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