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彦萍
在中国思想史上,荀子因性恶论而备受争议。其实,他总结前人的人性论思想,形成了较为系统的人性善恶观,其内容一方面体现出明显的时代特色,一方面又抓住了人性弱点,在中国伦理学史上不可忽视。
一、荀子善恶观形成的背景
善与恶两个字起源很早,最初的善恶观念并不具有道德意义。西周时期,伦理思想逐渐发达,出现了“孝”与“德”的道德观念,并且形成了“孝”、“友”、“恭”、“信”、“惠”等一系列规范。善与恶成为评定是否遵守道德规范的一对概念。战国时期,诸侯国为争夺利益而使战争愈演愈烈,道德秩序遭到严重破坏,恶的问题严重凸显。恶的根源何在成为当时思想家思考的问题。一些思想家开始从人本身来探索善恶的根源。他们用善恶观念来评定人本身所具有的性质(即人性),进而解释现实世界中的善恶现象,形成了各自的人性学说。而此后中国思想史上对善恶问题的研究基本没有离开过人性善恶这个主题。
春秋末期的孔子最早提出人性问题,但未展开论述。据王充《论衡·本性》记载,世硕曾经提出人性“有善有恶论”。稍晚的孟子针对告子的“性无善无不善”的理论,提出“性善说”。荀子发现人性善不能自圆其说,因此提出了不同的理论。
中国古代论人性者,都认为人由天生,性由天赋。如近年发现的郭店竹简《性自命出》中有“性自命出,命白天降”,性由命而生,命是天所降。《礼记·中庸》首句即为“天命之谓性”,人性是天所命。告子则直接说“生之谓性”(《孟子·告子上》)。虽然古人都认为性由天赋,但对天的不同规定使性具有了不同的内涵。
人性虽是一种先天禀赋,但需要后天的培养。后天培养往往决定了最终的善恶结果。世硕认为人性虽有善有恶,但“善恶在所养焉”(王充《论衡·本性》),养善性则为善、养恶性则为恶。告子认为性无先天善恶,但“不善不恶,须教成者也”(《孟子·告子上》)。孟子认为心之四端只是善端,而人需要不断的扩充善端才能通往仁义礼智。
性与心分不开。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各从不同的侧面论心,心的内涵不断丰富。而心与性的关系开始成为人性学说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性自命出》认为心是性与物的中间环节,须依据心的辨知能力进行取舍来引导性才能对物做出反应。但心无定志,需要个人不懈的修养才能使心坚定。在孟子看来,人先天所具有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才是人之所以为人者之所在。
二、荀子的善恶观
荀子以社会的治与乱来划分善与恶。荀子说:“凡古今天下之所谓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谓恶者,偏险障乱也;是善恶之分也已。”(《荀子·性恶》)“正理平治”即是善,“偏险悖乱”即是恶。荀子生活的年代正是“偏险悖乱”的时代。各国诸侯为争夺土地与财富,进行频繁的战争,杀人盈城;对内横征暴敛,米贵民饥,路有饿殍。老百姓当然知道君王的“污漫暴乱”“是以臣或弑其君,下或杀其上”(《荀子·富国》)。于是天下大乱,礼义道德荡然无存。如何重建社会秩序与道德秩序,使社会从“偏险悖乱”归于“正理平治”,是荀子立说的根本目的。要解释现实政治中如何由“乱”归“治”,就需要在理论中探索善恶的根源问题。
荀子从经验角度看到的是“其善者少,不善者多”(《荀子·劝学》)。如果人性善,为何人会如此容易的失丧其本性?如果人性善,礼义教化有何存在的必要?所以荀子批评孟子的性善论是“无辨合符验,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荀子·性恶》)基于对人性深刻的思考,荀子提出性恶论,他认为现实社会中的恶都源于人性欲望的自然发展。
荀子认为人性包含了人的自然生命之上所具有的一切生理及心理的本能和欲望。自然人性本无分善恶,但人之生不能无群,在群体生活中,任凭人性的自由发展会产生何种结果?荀子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荀子·礼论》)人都有所欲求,并能追求其所欲之物,但有限的社会资源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欲求,因此人与人不可避免的产生冲突及争斗。任由人群处于这样的自然状态而不设立分别,顺从人的欲望发展而不加以节制,各人非但不能得到他所欲求的东西,还使群体陷于偏险悖乱,也就产生了恶。因此,荀子认为,“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荀子·性恶》),顺从人性自由发展必然会也只能是产生恶。所以荀子断定人性恶,恶源于人性的自由发展。
既然人性恶,善是如何产生的呢?荀子说道:“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始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荀子·性恶》)圣人立礼义法度,用道德规范来节制人的性情,导人向善。但人为什么要遵从礼义,限制欲望而损害自己的利益呢?难道只是害怕违背礼义后所遭受惩罚么?当然不是,这是因为圣人制礼义并不是要去人欲、禁人欲,而是要养人之欲,给人之求。先王制定等级制度和道德规范,按照合理的差别分配社会资源以满足人的欲求,人类就能群居合一,社会能够和谐有序。因此,礼义从根本上来说是符合每个人的利益,人们才认可礼义并能遵从礼义,圣王才能以礼义来矫饰人的性情,使人由恶转向善。
荀子认为圣人具有与凡人相同的恶的人性,因而善不可能出于圣人之性,善从何而来?荀子说道:“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为也。注错习俗,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积也。习俗移志,安久移质。”(《荀子·儒效》)荀子认为人性就起源上说是天赋予的,不参杂人力的作用,但在产生之后却可以依靠自身努力加以转化,“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荀子·性恶》)圣人之所以能超越众人,正是因为圣人通过不断的积习最终“化性起伪”,人为而制礼义。由此可见,善源于圣人之伪。
荀子认为人性中虽不能产生仁义,但人性中具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荀子·性恶》),所以人人都具有化性起伪的内在可能性。荀子在《正名篇》中讲述了由性到伪的过程,“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荀子·正名》)人的行为是由人情之好恶所推动的,人情所好所恶的内容要经由心的选择,心经过思虑后使人做出的选择就是伪。可见心是神明之主,能主宰人的行为,在人化性起伪的过程中起着关键作用。但心是自然之心,如同口腹有自然的欲望。心好利好欲,人若顺从此好利之心的驱使,追逐利欲的满足,最终非但不能得其所好,反而得其所恶,结果使社会陷于偏险悖乱。在此,荀子阐发了心的征知与思虑作用。他认为心之思虑使人具有理性的思维能力,能做出背离人的情欲的选择,使善得以可能。圣人正是经过思虑,认识到为了人群长远的幸福有必要对人的欲望进行约束和限制,才制礼作乐,以保万世太平。总之,心具有的思虑能力,使人具有了化性起伪的内在可能。
主张性恶,并不是要否定善的价值,在《礼论》篇中指出:“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荀子·礼论》)可见“性”与“伪”都属于人,性是人先天具有的自然属性,不可学,不可事;伪是人在后天社会化过程中逐渐具有的社会属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人只有在自然属性的基础上才能获得社会属性,人在获得社会属性后,才能真正的从动物界分离,成为社会的人。“性伪合”才能使人成为万物之灵,最为天下贵。性伪合才能使恶导向善。
荀子力主性恶、“化性起伪”,强调人在向善过程中的能动作用;他还将外在的荣辱与内在的善恶相联系,使内在的善恶成为荣辱的评价标准,实现了从个人修养到社会评价体系的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