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掩

2014-04-29 00:08许仙
当代小说 2014年10期
关键词:知堂外人麻子

许仙

陶园先生的独生女陶丝丝,在德城有史以来最惊心动魄的那个秋夜——德城夜巡员黄天柱和邮递员雷生用同一根敲锣的木杵刺死对方的那个秋夜——离奇失踪了两年后的这年春天,她又离奇地回到了德城;令德城人瞠目结舌的是,陶丝丝哑巴了,还带回来一个奇葩的男人。

这个男人也确实奇葩,一张脸又小又不平整,中间突出,两边深凹,像道鲫鱼坡;一对小眼睛深陷在细长条的眼洞里,眼珠子小得近乎于无。他还扎一条马尾辫子,留着络腮胡子,小眼睛始终是眯着的,一脸木然的表情。不知谁说他长了个鸟头,大家越看越像。德城人对陶丝丝离奇失踪的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她失踪这两年的情形和这个奇葩男人都很有兴趣;但陶丝丝讳莫如深,不愿意透露一字半句。当然,她现在哑巴了,无法与人交流;但她与母亲陶夫人之间总会有交流吧。再说这个奇葩男人又不哑,总可以说话吧。德城人通过各种途径,想得到确切的情况,但就连陶夫人和德城派出所所长金麻子都一无所知,别人就更不用说了。德城自建城以来,至今已有八百年的历史,其间只有五十多年前,从外面来过一个督学员,在德城呆了不到两个月,就灰溜溜地逃走了。陶丝丝带回来的这个奇葩男人,是第二个到德城的外人;听陶丝丝叫他“伯伯”,德城人就纳了闷了,他不是陶丝丝的男人吗?她怎么会叫他“伯伯”的呢?后来才知道他不是“伯伯”,是“白白”;但就是叫“白白”,德城人也觉得奇葩得很,这像是个男人的名字吗?

德城人在背后更喜欢叫他鸟人。

德城人为此兴奋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还没来得及消化,知堂又传来了惨叫声。

这天早晨,白白是知堂第一个起床的人,他从楼上下来,想到院子里活动活动;但他一下楼就看到知堂的大门敞开着,顿时大惊,爆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尖叫声。在他的观念里,大门在夜里被无缘无故打开,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家里遭贼了。惊叫过后,他大喊丝丝;丝丝从卧室里冲出来,从二楼探出头来,见他好好的,就问怎么啦?白白惊慌地指指大门:“门,门……”“门怎么啦?”“门开了,开……”陶丝丝笑了。陶夫人下楼相对要晚一些,她是穿戴整齐后才出卧室的;等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就对白白说:“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关门。”

“你是说……夜里开着大门睡觉?”

“是的。”

“这怎么可能?”

对白白而言,这简直不可思议。

杨老板正躺在他特制的棺材里——十多年前,杨老板就给自己打制了一具棺材,从此他就夜夜睡在棺材里;按他的话说,哪天他两脚一伸,家人只要替他合上棺材盖,抬到南山祖坟里埋了就行——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从睡梦中惊醒,跳出棺材,就跌跌撞撞循声来到知堂。知堂的大门敞开着,陶夫人和白白神态各异地站在院子里,陶丝丝则从楼上探出头来。杨老板问陶夫人出什么事了?陶夫人却满脸堆笑道:“杨老板,没事。”杨老板哪儿肯信,怎么会没事呢?他明明听到有人惨叫。但陶夫人硬说:“真的没事。杨老板。”杨老板一脸疑惑,又问陶园先生好吧?陶夫人说还是老样子。杨老板看看白白——这个奇葩的男人仰着鸟一样的小脑袋,张东望西的,虽然看不到他的小眼睛,但脸上分明写着“有事”二字——他一言不发,神情呆呆的。杨老板看到楼上的陶丝丝,嘴里咿咿呀呀的,双手拍打着二楼的扶栏,不知为了啥事偷着乐,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容。

杨老板搔搔头皮,不得不自讨没趣地从知堂退出来;他双脚刚落到街上,就碰到理发馆老寿和几个街坊邻居。他们伸长了脖子向杨老板打听情况。杨老板就问:“你们也听到惨叫声了?”大家直点头。杨老板就说:“肯定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不会有人惨叫的;但不知为什么,陶家守口如瓶,而我总不能拿铁钎去撬人家的嘴吧?”大家就奇怪了。老寿说:“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然,至于瞒着别人吗?但知堂这种地方能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其他人就说找金所长去。

大家来到摸奶弄金家,跟金麻子一说,他欣然答应前往。大家簇拥着他,再次回到经一街;杨老板和老寿他们都是有分寸的人,没有跟进去,只等在知堂大门外。杨老板用右脚尖在麻石板上写字或画画,至于他画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老寿歪着个脑袋,用小手指掏着耳屎,一会儿掏右耳朵,一会儿掏左耳朵;每掏一下,他就把耳屎积在手心里。其他人一溜排地靠在知堂东围墙上晒太阳,呆盯着杨老板和老寿。在德城,最有钱的要算棺材铺杨老板和醉仙楼姜老板,理发馆老寿算个屁,但他们都夸老寿有钱,你瞧瞧,这么多耳屎。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陶夫人送金麻子出来,俩人脸上都笑嘻嘻的;到了门口,金所长请她留步,陶夫人则请他慢走。

大家见金所长满脸麻子金灿灿的,等他出了门就问是怎么回事?“你们搞错了,不是惨叫,是惊叹。”“搞错了?”“是的。大家都回吧。没事,真的没事。”大家一头雾水,却异常兴奋地跟他回到家里,金麻子坐到石门槛上,托着茶壶优哉游哉地喝起老酒来。杨老板就沉不住气了,对他说:“金所长,你得交个底,也好让大家放心。”金麻子白白眼,问:“交什么底?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杨老板说:“我们当然不放心了。老祖宗八百年前从皇城根儿出来,几经坎坷,才总算找到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安居下来。为什么呀?就是不想让德城有外人。”

金麻子瞥了他一眼,杨老板也真敢拿大的,居然连老祖宗都搬出来了。

“白白是陶园先生的女婿,不是外人。”

老寿他们就跟兔子似的耸起耳朵等着下文,但金所长却拖拖沓沓地喝起老酒来。

没有下文。

杨老板不甘心道:“金所长是喝过喜酒?还是吃过喜糖?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陶园先生的女婿?”

金麻子冷笑道:“杨老板,你还在乎这杯酒吗?”

杨老板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金麻子一字一顿道:“这还不容易吗?慢慢的,你就知道了。如果他适应德城生活,他就是德城人;如果他不适应,也用不着你赶,他自个儿就逃了,就像当年的督学员。”

听话听声,大家明白金所长跟陶家穿了同一条裤子,多说无益,就三三两两地摇头走了;但他们没有走远,即使走远了也不想马上回家,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大街上议论。德城人心里搁不下事,陶丝丝的突然出现以及早晨的惨叫声,将太多的不明不白搁到德城人心上,让他们又兴奋又痛苦。

这天傍晚,出于礼貌和尊重起见,白白在饭桌上郑重地向陶夫人提议,为了知堂安全,夜里必须关门上闩。他决定要改变德城的现状,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他随后解释说,这是起码的常识。这话陶夫人不爱听,什么叫起码的常识?难道我们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吗?再看这个男人,居然长了个鸟头,难道县城里连个像样的男人都没有吗?丝丝也不知啥眼神,竟然会看上他……白白说,在他们县城,家家户户关门上锁,而且安有防盗门——一种专门防止小偷的铁门,十二分坚固;另外,在社区里还有监控录像;即便如此,还时不时有盗窃事件发生。他最后强调道:“不关门,还怎么睡呀?”陶夫人沉吟片刻道:“县城是县城,德城是德城;德城没有小偷,你尽管放心。”见陶夫人不同意,白白问:“关个门有这么难吗?”陶夫人笑道:“这不是关不关门的问题。”“那是什么问题?”“这是德城的规矩。”“怎么会有这种破规矩?”“夜不闭户可是德城老传统。”“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总不能死抱着规矩不放,去冒这个险吧?”“冒险?冒什么险?”“南山公路马上修好了,德城就不再是现在闭关自守的德城了;到时候外人涌进来,德城就会和县城一样乱。”“这怎么可能?德城就是德城,永远就是德城。”“你让我怎么说呢?这一天马上就到了;我也是为大家好,不但我们自己要关门,还要说服所有德城人关门。”

陶夫人忽然问:“你知道知堂是什么地方吗?”

白白摇摇头。

“知堂是德城最受人尊重的地方!知堂要是关门,你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脸面重要?还是安全重要?”

“你这个人怎么说不通呢?德城没有安全问题。”

“我就不信了,德城就没有小偷?就没有人关门睡觉?”

“不信你试试。绝对没有。”

“要有呢?”

“只要有一户人家关门,我就同意你关门。”

“一言为定。”

这天深夜,兴奋了一整天的德城人终于入睡了,惟有一轮圆月清汤光水地挂在小城上空;白白借着月光偷偷地蹿出知堂,他左右张张,经一街上空荡荡的,便悄悄地摸到隔壁棺材铺门口,单手轻轻一推,棺材铺的大门就吱嘎撕开一条缝来,吓得他转身就跑,跟狗咬屁股似的跑过两户人家,不见身后有任何动静,才放慢脚步。白白靠近理发馆,再次轻轻推开理发馆的大门,并迅速逃离;但身后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嘀咕了句“有病的。”就不再慌慌张张,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到前面人家的门口,双手猛地一推,大门哗地开出两人宽的门洞来,屋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咧了一下嘴,冷笑道:“就是死人也被惊醒了,德城人真够猪的。”

白白继续向前,他从经一街转到纬二路,又从纬二路转到经二街;从经二街转到纬三路,又从纬三路转到经三街,然后从摸奶弄绕到经一街,重又回到知堂。他一路走一路推人家的门,这一夜不知被他推开多少人家的门,其中包括金所长家。身为德城派出所所长的金麻子应该比较惊醒吧,但金家也毫无声息;整个过程只有经二街的一户人家,在他推门之后,从屋里传来“嗯呀”声。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吓坏了。深更半夜,无缘无故地夜闯到人家家里,说不清道不明。但屋里的女人“嗯呀”了那么一声后,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反应。白白落下心头之石,本想马上回知堂,却又不甘心,偌大的德城就没有一户人家关门了吗?他继续冒险,可笑的是,前面这户人家居然连门也没有虚掩,大门洞开,任由他进出。

德城人真是奇葩,都什么年代了,还保留着“夜不闭户”的陋习!

白白回到知堂门口,转身怒视着月光下的德城,心里充满了对德城人睡在刀刃上却麻木不仁的愤怒,和世上皆睡惟我独醒的苍凉感,他突然来了一句国骂,紧接着是两声“汪!汪!”汪得比国骂大声多了,但整座德城静若坟场,不知怎么的,他冷不丁地仰头大嚎:“嗷呜……”他被狼嚎声吓了一跳,拔腿溜进知堂;心还在怦怦直跳,他轻拍胸膛,悄悄回到楼上。陶丝丝醒了,嘴里哑哑的,用手比划着警告他:“你找死呀?”白白苦笑道:“我倒是想找死来着,但德城就是一座死城……”

第二天早晨,听到外面热闹的声音,白白睡眼惺忪嘀咕道:“吵什么呀?”陶丝丝用手戳戳他狭窄的胸膛,脸上摆出苦相来;白白惊叹道:“不会吧?这反应也太慢了吧。”陶丝丝瞪了他一眼,你就等着瞧吧。白白有些后怕,让陶丝丝出去瞧瞧,陶丝丝不去。白白下楼时,陶夫人在院子里扫地;白白指指门外,谦卑地问:“外面这么吵,出什么事了吗?”“这下你信了吧?”白白还想说什么,金麻子兴冲冲地进来了,陶夫人让金所长陪白白出去走走,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德城。白白不敢出去。金麻子说:“有我在,你怕什么?”就硬把他拉走了。

白白哆哆嗦嗦地跟金麻子来到街上,聚在棺材铺门口的人就围上来。杨老板说:“金所长,昨夜出了件怪事。”白白一惊。金麻子却若无其事地问:“什么怪事?”杨老板指指旁人,又道:“不止我一个人,他们也听到了;你说城里会有狼呢?”“从山上下来的吧?”“山里有狼?”“有呀,不常来城里就是了。”白白壮胆道:“除了狼嚎,还有其他怪事不?”大家摇摇头,谁也没提门的事情。理发馆老寿说:“这是个好兆头。”大家附和道:“是呀,是呀;吉人自有天相。”白白窃笑,这些人真是不可理喻;他拉拉金麻子的衣袖,俩人继续往前走。他们走到哪儿,哪儿就有人围上来问昨夜狼叫是怎么回事?白白就问:“你们都听到了,怎么不起来呢?”对方就奇怪了:“起来做什么?”“你们就不担心吗?”大家摇摇头。白白想德城人真是奇葩,听到狼嚎居然也无动于衷,而且自始至终没人提到门的事情,难道他们都没有察觉吗?

金麻子拍拍他的肩道:“这就是德城。”

白白在心里回应道:“脑残的德城!”

白白回到知堂,对陶丝丝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了。”

陶丝丝问他明白什么?

“德城人都少根筋的。”

这天晚上,鉴于昨夜城里有狼出没,德城又恢复了夜巡。义务夜巡员阿步是个跷拐儿,长得瘦小单薄;但他跑步神速,而且有股子狠劲,是继黄天柱之后,德城公认的最佳夜巡员。他庄严地从金所长手中接过锣和木杵,还自备一根武松打虎用的哨棒,斜背在身上。白白听他一脚重一脚轻的脚步声、冷不丁的“当!当!”声和压着嗓门喊:“平安无事啰……”就大皱眉头,德城有那么多男人,怎么会让一个瘸子当夜巡员呢?陶丝丝用手比划道:“双腿健全有什么用?当夜巡员要的是速度。”等白白搞明白她的意思,就笑出声来:“瘸子能跑多快呀?”陶丝丝眉毛一耸,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白白振振有词道:“瘸子终究是瘸子,跑得最快他也是个瘸子,万一遇到什么事,只怕他自己站都站不稳,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这种形式主义的夜巡除了扰人清梦,别无他用;德城真正要的不是瘸子夜巡员,而是人们的警觉性和防范意识,至少要做到夜里关门。”陶丝丝竭力摇头,劝他不要坏了德城的规矩。白白不免生气道:“这样会出大事的!”陶丝丝眨巴眨巴眼:“德城能出啥大事呀?”她那口气完全和陶夫人一个腔调。白白再次强调道:“南山公路一通,到时候什么人都涌进来,你想守也守不住;丝丝,你在县城呆过两年,应该明白外面有多乱。”陶丝丝撇了下嘴:“县城是县城,德城能乱到哪儿去呀?”白白恶狠狠地说:“到时候哭都来不及。”陶丝丝却笑了。

“亏你还笑得出来?别看德城现在四平八稳,安宁得像一池镜湖,但只要一粒小石子,就能打破一切;我不往远的说,就说县城吧,这座僻远小城,过去和德城一样闭塞、落后与愚昧,人们个个善良,崇尚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后来受外面的世界冲击,谁还守得住底线,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现在什么没有呀?”

“行了,行了;睡吧,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当!当!”

“平安无事啰……”

阿步踏着轻重脚步,经过知堂门口,远去了。

白白哪里躺得住呀,死活不听陶丝丝的劝阻,又摸出知堂;他朝街两头张张,没人,就仰头大嚎:“嗷呜……”

阿步犹如天降,结结巴巴地问:“白……白先生,哪儿狼叫?”未等白白反应过来,阿步又不见了。白白被吓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瘸子竟有这般速度。片刻间,阿步回到他跟前,气喘吁吁地问:“白……白先生,狼在哪儿?”“没有狼。”“你说什么?”阿步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有狼。”“怎么没有狼呀?我明明听到狼叫。”白白双手合在嘴边,仰天而嚎:“嗷呜……”

白白说:“听见没?是我叫的。”

阿步摇头道:“白先生,你开什么玩笑?刚才确实是狼叫。”

“我骗你做什么?”

“你是陶园先生的女婿,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真的。知道我为什么学狼叫吗?”

“为什么?”

“山外有很多狼,随时都会闯入德城;我是给大家提个醒。”

“白先生真会开玩笑,我只听说山里有狼,山外哪来的狼?”

“你不知道,山外的狼才可怕呢。”

“白先生,这次就算了;如果你再胡闹,我就不客气了。”

阿步气鼓鼓地走了。

月光如水,淅淅沥沥,覆盖夜的苍茫;白白悲悯地望着德城,望着阿步消失在街尽头。

第二天上午,白白独自来到棺材铺,向杨老板问这问那;杨老板不冷不热的,他不明白这个鸟人来店里干吗?白白忽然问道:“杨老板,你家关门吗?”“为什么要关门?”“楠木和紫檀到了外面可是老贵老贵的,你就不怕被人偷吗?”“偷?谁偷?德城人吗?”“德城人不会,但外人会呀。”“这儿有外人吗?”杨老板盯着他,最后问:“你会偷吗?”

杨老板的意思,德城就他这么个外人。

白白却问:“杨老板不知道南山公路马上就要通车了吗?”

“那又怎么样?”

“到时候会有很多外人来德城。”

杨老板摇摇头,表示没看见。

白白见他不知道,就趁机向在店里的人讲开了,有条从县城修往邻县的省际公路就要通车了,届时县城的邻县的四面八方的外人,形形色色的人都会涌入德城,其中就包括小偷,而现在的小偷比过去的强盗都残忍;过去的小偷白天不敢偷,都是晚上作案;过去的小偷不敢从大门进来,都是从天窗爬进去,所以叫梁上君子;过去的小偷是怕人的,你喊一声逃得比贼都快……大家听他这么说,都哈哈笑了,贼不就是小偷吗?白白也笑了,问:“你们知道现在的小偷吗?”有人就说:“德城没有小偷,我们咋知道呀?”白白又自说自话道:“现在的小偷,大白天就会闯入你家里来,见人就把他做了,然后再抢,而且什么都抢,冰箱、彩电、电脑……有邻居见了,还以为隔壁在搬家呢,帮着把东西抬下去,他们装满车子,就大模大样地开走了。”

棺材铺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相信有这种事情。

白白最后说:“所以要关门。”

但一说到关门,德城人就清醒过来,瘪起嘴巴,朝白白摇头。

杨老板说:“你一个外人懂什么?关门才没有安全呢。”

这话白白确实不懂,他愣愣地望着杨老板。

“要是家家户户都关门那还得了?叫人还怎么活呵?”

杨老板说着把白白“请”出去,嫌他妨碍大家干活。

白白见杨老板水都泼不进,就转到隔壁算命摊,瞎子老安瞪着两个窟窿一样的瞎眼,“请问,安先生关门吗?”“关门作啥?”“你的眼睛……”“年轻人,我虽眼瞎,但心里亮堂着呢。”“哈哈,那你说门是用来做什么的?”“遮风挡雨呀。”“你不关门,有人进来偷东西怎么办?”“笑话!德城可没这种人。”“以后就有了。安先生,外面通公路了,外人就多了。”“贼这个东西,可不是你关了门,他就不偷了。门是给人留的,贼算不得人。”“话虽这么说,但关门总安全些。”“唉,习惯了。”

白白摇摇头,走过几户人家,见理发馆里人多,又停下了脚步。

大家看看他。

白白笑笑,轻咳了两声道:“大家都听说了知堂有过惨叫声,知道为什么吗?”

白白改变了策略,先声夺人,一下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有人就问:“对呀,是谁惨叫?”

白白说:“我。”

“我到德城的第一个早晨,看到知堂的门大开着,心里格登一下,就大叫起来;这叫声是大了一点,但严格地说也不能叫惨叫,只能算惊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惊慌吗?在我来德城前,县城发生了一起惨案;是一个送奶工发现的,他送牛奶的这户人家敞开着大门,屋里流出来的鲜血淌到了门口;血泊中倒着四个人,全死了。这起灭门案轰动了全城,你们不知道吗?”

大家瞪大了眼睛,谁也没有吭声。

“竟有这种事情?”良久,不知谁小声嘀咕道。

“这种事情在县城多了去了,”白白说。见大家都被自己的话题震住了,他索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就把自己过去所见所闻的男盗女娼之事,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倒”得德城人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像只碗,一个个傻呆呆地盯着他。

“跟你们直说了吧,这两天的狼嚎声,都是我叫的。城里并没有狼,我这么做就是想引起大家的注意,夜里要关好门窗,以防万一。”

大家听到他这么说,眼神顿时起了变化。

德城人纷纷涌向摸奶弄的金家。金麻子又被人簇拥着来到知堂;他把陶夫人、白白和陶丝丝叫到一起,指指知堂门外道:“现在,德城人就聚在外面,他们要求白白离开德城。”陶丝丝吓坏了,双手捂住嘴,一脸苍白地望着金麻子。陶夫人沉下脸来,问金麻子怎么回事?金麻子扭头盯着白白:“你问他,都跟人说了些什么?”

“我说什么啦?”白白鸟头一拧,气愤道:“我只说了县城里发生的各种案例,提醒他们要关门而已。”金麻子追问道:“还有呢?”白白说:“还有……狼嚎是我叫的,我那是出于好心。”金麻子转向陶夫人和陶丝丝问道:“作为德城人,你们要是去了县城,会跟人说德城的种种不好吗?白白,你把县城涂得一抹黑,德城人就不能不怀疑你的人品!再说你好好的人不做,干吗要去做一头狼呢?现在好了,德城人不再相信你了,也不再容忍你了。”

陶夫人连忙打圆场道:“金所长,这也不能怪白白;他只是想关门,是我不许他这么做的,我说如果他想关门,就必须让德城人先关门才行;所以他才……”

“本来,德城人就把他当外人看,现在他这么一闹,德城人就越加了。”

“笑话!公路马上就通了,德城还能安宁几天呀?”

“德城有德城的规矩,这些都不是你一个外人所要考虑的。”

“我还不是为了丝丝,才回……”

“好了,你们都不要争了,”陶夫人说:“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把白白留下来?”

金麻子摇摇头。

陶丝丝流着泪,看看母亲,又看看金麻子。

陶夫人问:“金所长,有没有折衷的办法,既让德城人平息下来,又留住白白。”

金麻子再次摇摇头。

他叹息道:“我看白白先回县城避一避,过一阵子再回来吧。”

“哼!”白白倏地站起身来,大吼道:“谁稀罕这个破地方呀?我现在就走。”

陶丝丝一把拉住他,咿咿呀呀地叫,眼泪哗哗直流。

第二天上午,白白瘟鸡笃头地出了门,他走在陶夫人身后,陶丝丝依偎着他,俩人十指相扣,低着头,默默地跟着陶夫人。陶夫人见到棺材铺杨老板连声对不起,见到瞎子老安连声抱歉,见到理发馆老寿连声得罪……德城人被她搞得稀里糊涂的,这陶夫人唱的是哪出戏呀?陶夫人带白白和陶丝丝走过经一街和纬二路,来到摸奶弄,特意向金所长辞行;金麻子舔舔舌头,对白白说委屈你了,白白连头都不直一下。告别金所长,他们拐到纬三路,向南城门而去。

不多会儿,陶夫人和陶丝丝原路而回;德城人不见白白,才明白过来。

德城恢复了昔日的安宁。

三天后的一个上午,德城迎来了第一对年轻男女,他们进了南城门就哇哇乱叫,俩人拥抱着又蹦又跳,得意忘形,好像德城是他们似的。俩人旁若无人地在德城闲逛,手持相机,到处乱拍;时不时地发出哇哇的叫喊声,也不知是什么让他们如此兴奋?德城人见俩人可疑,就自发地尾随着他们;他们快走,德城人也快走;他们慢走,德城人也慢走;他们转身走向德城人,德城人就迅速散去……俩人终于怕了德城人,下午就匆匆离去。

第二天上午来了两个外人,也是一男一女;中午又来了三个外人,一男一女带了个小男孩;他们大模大样地到处乱逛,向德城人讨水喝,掏钱要给他们吃的、给他们住的,德城人一概拒绝;他们就摇头,说这个破地方连个饭店与旅馆都没有。德城人非常气愤,你们凭什么来德城?难道德城是你们的吗?德城人告到金麻子那儿,要他采取措施,禁止外人来德城。金麻子白白眼:“让他们来好了,又不碍你什么?”杨老板说:“德城是让人随随便便进出的地方吗?”“现在公路通了,你想拦也拦不住。”“所以才请金所长想个办法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能有什么办法?”“那就随他们去了吗?”“你管他们做什么?你过你的日子就是了。”

第三天,来德城的外人更多了。

大人们视外人为洪水猛兽,但孩子们则不然,他们十分好奇这些与德城人完全不同的外人,三五成群地跟来跟去;那些外人也不可怕,给他们糖果吃,给他们小零小碎的饰品,甚至给他们笔和电子表之类的东西,还和他们一起合照。有天傍晚,赵小鸭回家,给他母亲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表示时间的数字一跳一跳的,可有意思了;但赵阿宝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粗暴地夺下他的电子表,奋力扔出门外,砸碎在石板街上,害得赵小鸭哭闹了一整夜。金麻子的儿子金小小嘴里含着糖,蹦蹦跳跳地跑回家;金麻子屋里头非要从他嘴里抠出来,说是怕毒死儿子,结果被金小小咬破了手指,火得她撩下儿子的裤子,把他打了一顿,金小小哭天抢地地叫。金麻子实在看不下去,责备女人道:“吃颗糖会死呀?”他屋里头却反问:“外人的糖能吃吗?”金麻子就骂她妇人之见。他屋里头扔下儿子,骂他点子不多麻子多,外人不断地涌进来,德城哪里还像个德城,他作为派出所所长却毫无作为,连个女人都不如。金麻子怕了她了,连酒都懒得喝,进屋去睡了。

这天夜里,德城忽然又传来狼嚎声。

第二天早上,林诗川来找金所长,说昨夜家里进了小偷,把家里供着的麻脸观音偷走了。“你确定被偷了?”“我屋里头每天起床,头一件事就是拜菩萨,菩萨不见了,还能作假吗?”“德城人是不可能偷的。”“肯定是外人偷的。”“可是,在德城,你听说过有谁家被偷吗?大家都好好的,为什么单单你家被偷了呢?”“这我哪知道?”

“你被偷,说明你有被偷的原因。”

林诗川顿时面有愧色,金所长说得对,别人都没有被偷,单单他被偷,问题肯定出在他身上,但林诗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被偷的原因,只有自认倒霉。他迟疑了片刻,小声地问:“金所长,我能关个门吗?”“那是你的事。但大家都不关,你关合适吗?”“那就算了。”

金麻子盯着林诗川远去的背影,嘴里念着“外人。”

金麻子一把将阿步从梦里揪出来,吓得他小脸儿煞白,浑身哆嗦道:“金、金、金所长,您……”金麻子怒骂道:“拧你个头呀?昨晚是怎么回事?”阿步依旧结巴道:“昨、昨、昨晚有啥事吗?”“林诗川家供的麻脸观音被人偷了。”“不可能!”阿步急过了头,倒是不结巴了。“怎么不可能?”“昨晚我一直在巡逻,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那狼嚎又是怎么回事?”“是呵,狼叫声我倒是听到的,在古井巷附近,但啥也没发现……金所长,你说会不会是白、白先生干的?”“什么意思?”“白先生学过狼叫,叫得跟真的一样。”“你见过真狼叫?”“那倒没有。”“可是白白已经离开德城了!”“但光听到狼叫,却不见有狼;金所长不觉得奇怪吗?”

“阿步,加强夜巡,一有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是,金所长。”

金麻子出了阿步家,来到知堂。陶夫人快步下楼相迎,问金所长有什么事吗?金麻子却只顾自己一脸凝重地上楼去;陶夫人高声喊道:“丝丝,金叔叔来了。”过了好一会儿,陶丝丝才从卧室探出头来,朝他笑笑;金麻子问她最近还好吗?陶丝丝点点头。金麻子推推半掩的房门,陶丝丝便大方地开了房门,请他进去坐;金麻子迅速扫视了一遍室内,床上凌乱得像狗窝,梳妆台上摊满了东西,陶丝丝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还睡着呢。”金麻子不知怎么的就摔倒了,他趴在地上,朝床底下张张,床底下黑洞洞的;陶夫人问他丢了什么?金麻子忙直起身来,掸掸膝盖道:“没,没有。陶园先生最近怎么样?”陶夫人摇摇头。金麻子转身去了陶园先生房里。陶园先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金麻子坐在床沿上,握住他枯枝般的双手,轻轻地喊陶园先生;陶园先生紧闭双眼,脸瘦得像骷髅,和死人就只差了一口薄薄的气。

金麻子下楼时,问陶夫人:“白白有消息吗?”

陶夫人说:“没。金所长有事吗?”

“我随便问问。”

这天晚上,阿步像打了鸡血,巡逻得比任何时候都勤快;走两步就狠命地敲锣,大声地喊:“平安无事啰!”吵得德城人根本无法安睡。阿步巡逻了没两圈,就被金麻子喝住了,责问他道:“你这个样子,还叫人怎么睡呀?”阿步搔搔头皮,委屈道:“您不是叫我加强……”“我指的是意识,而不是形式。懂吗?”阿步不懂,直愣愣地望着金麻子。“你还是照老样子夜巡,但要多个心眼。”“噢。”他脚步一拖一沓的,过一条街敲一回锣,喊声也有气无力的。这样的夜巡才叫享受,在夜巡营造的安静气氛中,德城人渐渐入睡;惟有渐渐消瘦的月亮醒在德城上空。

金麻子爬上棺材铺院子西头的老樟树上,像鸟一样呆在树上。

德城安静极了,静得连下弦月也睡眼蒙■,黯淡了许多;惟有数不清的星星像调皮的孩子,眨巴着不困的小眼睛。阿步垂头丧气地夜巡,从金麻子面前走过一趟、又一趟,居然没有发现他;这孩子是怎么搞的,叫他加强夜巡,就这么个加强法?刚过半夜,阿步就收了工。金麻子在树上“凉爽”得浑身哆嗦,他跳下树,想活动活动;谁知双腿失去知觉,一头坠地上,磕得牙齿生痛生痛的。

“他妈的……”金麻子爬起身,也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第二天晚上,金麻子穿了冬衣带了酒,在老樟树上饮酒祛寒,决意守到天亮。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知堂大门,大门黑洞洞的;忽然在月光下偷偷地撕开一条缝,从缝里挤出一个人影,贼头贼脑的,蹿入经一街,向东而去。金麻子见他消失在经一街东头,才慢吞吞地从树上下来,又喝了口酒,一边咂嘴,一边慢慢地移步到知堂,推门而入。不一会儿,从远处传来凄厉的狼嚎声。紧接着一阵跑步声由远而近,一个黑影突然蹿入知堂,见院子里有人,啊哟了一声,整个人僵住了。

“白白,果真是你?”

“金所长,我……”

陶夫人点了灯,披衣从楼上下来。“瞧你们干的好事?”金麻子气愤地转身而去,刚到门口,就碰到阿步;阿步也傻了眼,结巴道:“金、金、金所长,怎么是你?”金麻子阴沉着脸道:“你去夜巡吧。”“金、金、金所长,刚才狼叫……”“我知道了,叫你去夜巡,还不快去?”“好、好……”阿步转身走了。

金麻子再次回进知堂,责问白白:“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我还不是想早点回德城。”“你不是还在德城吗?”“我讨厌这鬼一样的日子。”“所以,你就学狼叫,就去偷人家的东西?”“我偷什么了?”“林诗川家的麻脸观音。交出来。”“我没偷。”“你没偷人家怎么会少的呢?”“金所长,我白白可是个画家,平生还没学过偷东西的本事!”“呵呵,不是挺会学狼叫吗?”金麻子冷笑道:“我看你学东西的本事很大嘛!”陶夫人连忙拆开他们俩道:“有话好好说。”

陶夫人说:“白白不会的。”白白生气道:“我不是跟你们说吗,公路一通,什么人都来了;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少了东西就赖在我身上……”金麻子怒指着白白道:“趁现在我还没有爆发,你马上给我滚!”“不要……”陶丝丝冲下楼来,抱住白白不放。白白甩开陶丝丝的手道:“走就走,我还不稀罕呢!”白白起身就走。陶夫人拦住他道:“这三更半夜的,你往哪儿去?”金麻子说:“让他走。”白白在前面走,金麻子跟在后面。俩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知堂。陶丝丝哭闹着,要跟白白一起去,被陶夫人拦住了。白白和金麻子走出经一街,就遇到阿步;阿步看看金麻子,看看白白,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却被金麻子喝住了:“闭上你的嘴,给我乖乖地夜巡去。”阿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白白走出南城门,上了南山;见金麻子依旧跟在身后,就说:“不送。”

“谁送你呀!”

俩人上到了南山公路德城站牌下,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白白乘上头班车回县城,金麻子才放心地回家睡觉。

这天早晨,德城人经过一个宁静的夜晚后,醒来时却集体傻眼了。

德城人疯狂地涌向摸奶弄金家,只见金麻子站在自家院子里,手里托着茶壶盖,而不是那把大肚子茶壶。这是金麻子刚从家门口捡到的,已经碎成两片;他像是在研究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对着手里的东西发呆。原来,金所长的宝贝茶壶也被偷了!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顿时心平了许多;纷纷痛斥这些强盗,世上竟然还有这等败类。金麻子终于直起头来,环视了一下众人,问:“你们都被偷了吗?”大家点点头。金麻子看到刘寡妇,问她还好吧;刘寡妇抱着儿子,气急败坏道:“这些强盗也太可恶了,偷不到钱,居然把我盖在身上的棉被偷了,害得我和儿子天还没亮就冻醒。”金麻子一个个人询问过来,大家自报家门,这家被偷了什么,那家被偷了什么;但德城人自古以来就懒散,对贫穷安之若素,除了醉仙楼、棺材铺一些大店铺有钱外,其他人家也没什么,所以被偷的都是些零零碎碎,损失不大。德城人可以不在乎被偷的损失,但不能不在乎这种恶劣行径;大家七嘴八舌的,最后就质疑起阿步的夜巡来:这些强盗从窜入德城挨家挨户偷盗到离开德城扬长而去,这么长时间里居然没有发现?阿步呢?他昨晚干吗去了?

人群中没有阿步,大家就骂这个该死的阿步,肯定在家睡懒觉呢。金麻子黑了脸,带着大家赶到阿步家。这狗日的居然不在家,也不知死到哪儿去了?金麻子问有谁见过他吗?大家都说没有。金麻子吼道:“那还不快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但大家不动,只是傻呆呆地盯着他。金麻子气鼓鼓地走出阿步家,就见杨老板屋里头哭哭啼啼地赶过来。杨老板连同他睡的棺材一起不见了。金麻子惊愕道:“不会吧,他们连人都偷?”他请杨老板屋里头放心,连忙往南城门赶,大家追随着他,到了南山脚下,发现路边的草丛中有口棺材,棺材里躺着杨老板;金麻子一巴掌将他劈醒,杨老板坐起身来,看到无数的人头、翠绿的山峰和阳光普照的大太阳,愣愣地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金麻子撇下杨老板,赶到南山公路上;公路上哪有什么人呀?不知道这些强盗从何而来,又往何而去?也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还有,狗日的阿步到底死到哪儿去了?金麻子颤抖着一脸金灿灿的麻子,转身下山,径直来到经一街,猛地推开知堂大门,边往里冲边大吼道:“白白,你给我滚出来!”金麻子噔噔噔地冲到楼上去,陶夫人从卧室里出来,金麻子问:“白白呢?”陶夫人摇摇头。金麻子找遍了楼上,没有人;他又冲下楼去,楼下也没人。金麻子重又回到楼上,问陶夫人:“白白在哪儿?丝丝在哪儿?”陶夫人摇摇头。金麻子见陶夫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顿时一愣,问:“陶夫人,你这是怎么啦?”陶夫人突然“哗”地哭出声来。

她朝金麻子跪下身来,哀求道:“金所长,把丝丝给我找回来!把他们给我找回来!”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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