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明
高麻子是松州城三胜戏班的鼓师,因他小时候得过天花,脸上留下了大小不等的坑坑,俗语叫麻子,因此落了一个高麻子的称呼。
高麻子年纪不大,但是鼓打得好。说起来,高麻子能学打鼓,还与他的麻子扯上了关系。
那是民国十一年,离松州城三十里地的高家店闹天花。那年,高麻子才六岁,他全家人也都得了天花,他妈在天花瘟疫中丧了性命。他爸领着他逃难到了松州城,不久,他爸也撒手人寰了。
一天,得了天花的高麻子高烧不退,昏倒在路旁。这时,有个男人走过来,把手放在他鼻子上试探一下,看他还有口气,就抱起他去了诊所。
这个人就是三胜戏班的鼓师,也是他后来的义父。
高麻子在阎王爷那儿捡了一条命回来,但是脸上落下了麻子。
那个鼓师无儿无女,就把高麻子收留下来了,每天演戏时,都要把他带在身边。高麻子是个有心人,时间一长,他发现戏班里的人都听义父指挥,义父不坐下,拉弦的打锣的就不敢坐,义父的鼓不打,再好的角儿也不开口唱。尤其是演翻跟头的戏,只有配上义父的锣鼓点,才显得好看,有精神。
打那个时候开始,高麻子觉得义父打的鼓音好听,得劲儿,他喜欢上了打鼓。他发现义父闲着的时候就用三根筷子练打鼓手法,先把一根筷子立在凳子上,左右两只手各拿一根筷子,敲打那根立着的筷子,那根立着的筷子就像着了魔,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高麻子知道这是义父在练功呢,他也仿而效之,每天都用三根筷子练手法,最初是立不住筷子,然后是打不着筷子,再后来,高麻子练到不但每一下都能打在立着的筷子顶部,而且那根筷子如同被施了魔法,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一天,高麻子正练得近乎忘我,义父走了进来。
义父瞅瞅他,笑了,问他:“你喜欢打鼓?”
高麻子点点头。
“好吧,明天开始你就和我学打鼓吧。”义父说。
高麻子天资聪颖,再加上义父教得扎实,很快就能打开锣戏了。
有一天,白场戏有出《女起解》是垫场戏。演苏三的旦角儿是戏班儿里最难伺候的人,义父让高麻子打这场戏。
高麻子平日里看过她的戏,熟悉她的嗓音,那天,就在她的一句唱段中多打了两眼才起板,接下一句唱。
没承想,就是高麻子多打了两眼拖腔,使这段唱得了一个满堂彩。
那個旦角儿煞戏后,对高麻子说:“我唱了这么多年的《苏三起解》,就今天唱着舒坦。”
高麻子说:“我觉得您的嗓音圆润宽亮,就多打了两眼拖腔,能让您的嗓子发挥出来。”
从这以后,戏班的人都知道了高麻子会打戏。
有天晚上煞戏后,高麻子的义父被班主叫到后台去了。
等到很晚,高麻子才见义父板着脸回来。
高麻子问义父:“爹,您怎么啦?”
义父摇摇头说:“没啥。”说完,躺到了床上,一夜无语。
第二天,义父就病了,起不了床了。
几天后,晚上散了戏,高麻子没有回家,打大锣的顺子来了,把一包大洋交给了高麻子的义父,说这些都是高麻子让自己交给他的。
高麻子走了。戏班里说什么的人都有。
有人说,高麻子翅膀硬了,另攀高枝儿了。
有人说,高麻子忘恩负义。
总之一句话,就是埋怨高麻子不该在义父患病的时候不辞而别。
高麻子走后,他义父的病却慢慢地好了。
松州城有个宴宾楼饭庄,有天晚上煞戏后,三胜戏班的班主把高麻子的义父请到饭庄吃夜宵。
班主满上两盅酒,说:“老弟,哥对不起你。”
高麻子的义父苦笑,问:“你跟他说了?”
“嗯。”班主点点头。
“他咋说?”高麻子的义父又问。
班主并没有直接回答高麻子义父的问话,而是说:“这孩子走到哪儿都错不了,仗义。”
高麻子的义父没有吱声,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瞅着班主。
班主往嘴里塞了一块焦熘里脊,慢慢嚼着,又说:“那天我跟他一说,他就跟我急了,对我说,我怎么能抢师父的饭碗呢?”
高麻子的义父听到这儿,噙在眼里的泪水流了出来。
那年的年关,高麻子的义父收到了一张外地寄来的汇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