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

2014-04-17 19:29梅洁
十月 2014年6期
关键词:梅氏

1

参天之树,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

中国人的姓氏历史悠久,每一姓氏都有自己专门的家族生命史。

在古人看来,姓氏是表明自己血统所出的血缘标志,每一个姓氏都拥有自己的血缘先祖,醒目地表示了一个人的家族系统和血缘关系。

这段话我好像是在安徽宣城梅氏研究文字里看到的。

宣城梅氏是中华梅氏这棵大树上最辉煌的一支,我在后面的文字里会做简述。现在,我只是想说,这段文字让我在长期寻找祖先、寻找我姓氏来源的空茫中突然有了“着陆”的感觉。

应该说,在我懂得感恩生命的年代,我就一直在寻找我的祖先,“我从哪里来”是这寻找之旅上灵魂的一路眺望与追索。

我知道,这世上的千古人类,凡是有灵性的人没有不崇尚大自然之梅的,这是情操、品格、心性之寄托,这是美丽、挚爱、孤独之望高。

是淡淡疏影也是绰约辉煌,是冰清玉洁更是典雅端庄,是独傲寒风却不狂不躁,是零落成泥依然清芳……

在命运几度于幸福和苦难的轮回之后,在我深深懂得挚爱大自然梅之绝美之后,有一天,我把寻找的脚步停在了汉水岸畔,那时,我看到我姓氏的花瓣从冰融的山谷流淌了下来,我更仿佛看到我的一个英杰的母亲带领着以梅为图腾的部落,从远古中向我走来。于是,我在20年前的一个冰雪之春,写下了我的“一种诞生”——

……

古老的汉水岸畔,岩崖丛生,梅林古苍。一个英杰的母亲统治着一个部落,那便是我茹毛饮血的祖先。在冰清玉洁的季节,在风雪迷漫之中,我的祖先们咿呀着在梅林的古苍中穿越、奔跑、捕获、坚守和做爱……

漫长的艰辛和苦难走过,他们无数次向上苍祈求着福佑。终于,他们把在料峭季节中给予他们生命惊讶和喜悦的暗香奉为部落的“福佑神”。从此,“梅”便成为我的祖先们的图腾崇拜。年年岁岁,一代又一代,他们从这高洁的花开花落中体验生存、忧伤、孤傲以及生命和爱。

犹如崇拜牲畜牛、马、羊、猪,崇拜颜色红、黄、蓝、白,崇拜其他植物杨、柳、松、柴……的部落将图腾崇拜物定为部落人姓氏一样,我的茹毛饮血的祖先们便以“梅”为姓了。从此,一种在高阔深远的冬季凛然怆然、不亢不卑、不媚不俗、孤独冷傲的自然生命景观,永远地成为梅氏部落人精神的象征。日后,部落人的气质、性格、经历、苦难便不言而喻地在这种象征中显现。

岁月千年、万年地轮回。我的祖先们站着、倒下,再站着、再倒下。汉水岸畔,古苍的梅树被雪水雾气湿润,从山谷流出的清澈里漂泊着我姓氏的花瓣——当我的祖先和我的家族从千年的梦中醒来,才认识到自己的孤苦伶仃原本就是命运的使然……

当我走过几十年人生,当我发现孤独、伤感而永不媚俗的生命状态在我的内心埋得有多深的时候,我才知道,就在我生命孕育的瞬间,那个以“梅”为图腾崇拜的部落的生命信息,已经从遥远的世纪外飘然而至,生命之初之末在一个瞬间无言地重合。于是,所有人生与自然的隐情,就从此命定。

有一次诞生,就有一次死亡。在不尽的人生轮回中,当我从一个女婴长成一个成熟的女人之后,我发现我始终把眺望的目光和情感的草巢栖息在一棵老梅的枝梢上,深深地爱着那风雨飘摇的、总会消亡的一切,深深地崇尚着那清冷纯洁的盛开与凋零……

是的,我生命的丰饶是蕴藏在这永远的忧伤与回忆之中了。

我庆幸我有如此的诞生。

我也庆幸日后我有如此的死亡。

2

是的,许多年来,我都为自己拥有“梅”的姓氏而感念着一种生命高贵,我也冥冥中意识到我因拥有“梅”的姓氏而一生在悲悯着这个世界。

许多年里,我都总是企图诠释我的家族的生命状态和命运密码。我总是那么庄严、那么孤寂、那么久地想着。我知道我庄严、孤寂、空茫的想象依然不能替代一种真实的存在,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像中国这样有着如此庞大如此遍布大地的姓氏血脉,正如我的族妹仕丹所说:世界之大,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国民像中国人这样,如此重视流淌在自己身体里血液的来源。我们的祖先是那么真实地存在过,而且活生生地留存在一代代人的心里,那是每个灵魂的源泉,是生命之根。对于每个华夏民族的人来说,我们都不愿意陷入一种无根无基的虚无中。作为炎黄子孙,血脉、根系、传承是每个家族最根本的精神依托。所以我们对祖先的敬重几乎超过了一切,从兽皮、龟背、竹简、婵娟到充满墨香的线装书家谱,记载着每一个姓氏的生命来源。

应该说,所有的寻找都成为一种生命现象、一种生命图景,集结在诸如仕丹这样的言说之中。我寻找的脚步没有停下,我的故乡在哪里?我的家谱在哪里?

2012年10月的一天,我终于从汉水岸畔、从秦岭东麓茂密的丛林之中发现了一尊石碑,石碑上记载着我祖先迁徙的日子和路径,记载着从清朝雍正至民国九年197年里,长眠在这片青山围拢、阳光灿烂的山地里的祖先姓名,记载着我的祖先感恩祖先的文字——

盖闻:水必究其源,方知泉流所自出;木必穷其本,始知枝叶所从来。而家族繁盛,亦宜追其本源;刊刻于石,庶不知后人遗忘其宗派。我梅族始祖公讳君律,自武昌省大冶县迁于郧阳县麻峪保高山岭故所,生一子恩华,由麻峪迁于龙东保,居住梅家山,居已三迁矣。由前清雍正至于民国,今已近二百余年矣。由“君、恩”以致“继、锦”,已历八世矣。人类繁殖,愈出愈众,故详考宗谱,谨将历代公分刻于石碑,后人一览遇知,不忘其本云尔。

石碑矗立在汉水边叫作“梅家山”的山脚下,茂密的青草、藤蔓覆盖着一个家族的前世今生。拨开青色覆盖,发现碑的顶端有一尊与石碑同宽同厚的古制“石官帽”,石碑序文之上刻着“百世其昌”,立碑时间为“中华民国”岁次庚申仲春月吉日,落款“合族人等仝立”。随行的我的家乡朋友李凡立即从手机上查到,这个日子是1920年3月中旬。

啊,郧阳梅氏家族墓碑已在这片山地里静静地屹立了93年!

墓碑上刻着自始迁祖梅君律之后8世先祖的名字(只刻男未刻女,先祖婆婆们也只有姓没有名),共159人。

碑刻久远,有些字已看不太清。我和胞弟,以及我家乡的朋友李锋、李凡努力辨认着石碑上雕刻的文字。站起身来,环望梅家山之北,崇山峻岭逶迄一天;南眺,五里之外的汉水漾漾汤汤。我不禁在心底念诵:啊,我郧阳的始迁祖君律公!我的祖居地武昌大冶!啊,灵魂栖息在秦岭深处、汉水岸畔290余年的先祖……你因何故千里迢迢,带着比你小10岁的胞弟君辰来到这荒山野岭!是战乱、逃荒,还是躲避仇敌?是隐居、贫穷,还是来这人迹罕至的山野开垦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与你一起走来的君辰公何故无妻无儿无女孤单一生?

我殷殷拜问,先祖默默无语。

梅家山脚下,离墓碑不远的地方,现在只居住着七八户梅姓人家,这里属于湖北郧县安阳镇寨沟村的一个组。村支书说寨沟村还有80多位梅姓人,说周边大洼、马沟等村还有很多梅姓人家,少说也有200人丁。镇长李锋说,郧县还有一个镇叫梅铺镇,即以“梅家铺子”命名的,那里姓梅的人也很多,故事肯定也很多,但不知是不是你郧阳先祖的后裔。

梅家山的叔婶说,这里原有两块碑,其中一块在“文革”“扫四旧”时被抬走修水库了,留下这一块是他们秘密把碑砌到这片薯地的石坎中间,有藤蔓野草覆盖,才幸存了下来。

望着秦岭乡间忠厚老实的叔婶,我充满感激。

3天后,我家乡的朋友、博物馆馆长周兴明带着考古人员来到梅家山,他们耗费了3个小时,非常精心、专业地在石碑上完成了两幅拓片。兴明送我一张拓片,他说,这是你祖先迁徙的足迹,你留念吧。

望着10月灿阳下已大汗淋漓的兴明和考古人员,我感激不尽。

3

我多么希望看到郧阳梅氏家谱,但梅家山的叔婶们说,他们没有见过,听说“文革”中被烧毁了。但叔婶保存着一份梅氏历代辈分排序,这个排序写在一张粗糙的红纸上,即:良万尚应丹,楚大世君恩,安定忠臣继,锦绣家邦兴。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梅氏生命传承。叔婶们告诉我,我应是“绣”字辈。这让我想起,上世纪50年代,在我就要去报名上小学时,父亲给我起名“梅绣珍”,我当即反对,嚷嚷着“不要!不要!”,我嚷嚷的原因是在我童稚的心里,我压根不喜欢“秀”呀、“珍”呀、“荣”呀、“花”呀这些太女性的字眼,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玩耍、游戏都是与男孩子厮混在一起,做泥巴手枪、滚铁环、打纸蛤蟆、弹珠子、打翘、捞浪柴、徒手倒立、打篮球、打乒乓球、黑夜疯跑着玩“八路夜壶”等等,男孩子会玩的,我都会玩、都爱玩。这是一种独属于我的生命信息。父亲无奈,又给我起了一个极男孩的名字,一直用了7年,7年之后,我又自己把名字改成了“梅洁”,那是一个15岁少女自己的心事,也是冥冥中上苍的赐予。

后来我想,当年父亲的意愿是想按家族谱系给我起名吧?可我那时浑然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家族谱系!

梅家山墓碑上刻写着君律公是郧阳梅氏9世祖,依次往下,墓碑上刻写的已故前辈已到15世祖,即“继”字辈。墓碑应是健在的“继”字辈人和“锦”字辈人的孝举。父亲为“锦”字辈,但1920年父亲只有5岁,不可能参与立碑;祖父“继”字辈,但36岁的祖父在1921年惨遭迫害而死,1920年的墓碑上不会刻有他的名字。后来,我听我86岁的舅父说,我祖父不埋在梅家山,又说,祖父的坟早在“学大寨”年代给平掉了,已找不见了。祖父去世后,年轻的祖母黄氏为抗争“抓寡”(寡妇被家族人偷卖给人贩子或另外的人家),星夜出逃至郧阳府城,在有实业有土地有资产的张姓人家做了20余年用人。守寡30年的祖母含辛茹苦把她唯一的儿子培养成了大学生,之后悲惨离世。离世前,因“土改”错划成分(祖母用她20年的佣金在乡下置了3亩水田、3亩旱地,置田地仅3年后赶上“土改”,祖母被划为地主成分,后改正为“小土地出租”,但人们不知这成分与城市“自由职业者”为同一阶级,依然认为是“地主”一类的剥削阶级),贫农把她的寿棺、粮食、衣物全部没收瓜分,可怜的祖母守寡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用人,最终裹着树叶、树枝被“尸填”了。

前些年,我想把祖母的尸骨起出,埋到父母的墓地旁边。弟弟找我舅父带领他到祖母的坟地看过,坟已在“大跃进”年代给平掉了,只有坟旁边那棵柿子树在孤独地守望,黄叶在风中凄凉地飘零。

祖父呢?他有怎样的身世?梅家山的叔叔告诉我说,在离这里15里地的大洼还有两位“继”字辈老人,不妨去问问祖父的事情。朋友兴明立即让小王开车,送我和弟弟前往大洼。

车子在秦岭余脉的山地里上上下下,颠颠簸簸半个多小时才找到大洼。不想,梅继林前辈年龄与我们相仿,大不了几岁,他除了记忆父亲曾去过大洼之外,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怅然而归。

君律公既然是九世祖,那一世祖是谁?叔婶保存的那张写有梅氏辈分的纸,纸上写的一世祖“良公”在哪儿?祖地上没找到最接近我生命血脉的亲人,但并不妨碍我寻找生命之根、之源的激情,我要去大冶!

4

转眼到了2013年。3月30日,我从泰国归来,辗转十堰、武汉,千里迢迢,到了大冶。

其实,我并不知大冶在哪儿,大冶在我心里只与钢铁有关。有限的历史知识告诉我,19世纪末湖广总督张之洞主持兴建了中国第一家近代钢铁企业大冶铁矿,大冶铁矿成为中国第一家用机器开采的大型露天铁矿,当时世界瞩目。别的我一无所知。

能找到大冶我要感谢我的梅氏宗亲梅放。几年前,梅放参与主编《中华梅氏当代散文选》,他选了我五篇作品入书,但此书我不知道。在十堰记者朋友冰客帮助下,我得到了此书,并由此与梅放、梅杰联系上。之后得知,这些年梅放一直在致力于梅氏宗谱的搜集、修撰、研究工作,浩繁的资料搜集、一丝不苟的谱系编写、艰辛的核对、“梅氏文史园”网站的打理等等,他投入了巨大的热忱与责任。

我给梅放打电话,说我想去大冶。梅放说,你来吧,我带你去。心花怒放中我感念着这位同族兄弟。

辗转到达武汉后我下榻卓刀泉酒店。早8点,梅放和另外两位武汉梅氏宗亲陪我前往大冶,一路车马劳顿。望车窗外的大冶,山脉稀有绿树,土地一片赤壤,我感觉离武汉仅90公里的大冶风景不美。大冶依然还是“铁山”?我心想。

近3个小时的急驰奔波,上午11时到达大冶竹林庄。梅相武一行数人早在村口接迎,还有从湖北黄冈市赶来的梅守福、梅再华、梅玉荣宗亲,也都等候在村口。梅相武前后奔跑,带我去买祭祀先祖的用品:花、纸、香、炮等。梅放告诉我,郧阳梅氏沿用的清乾隆年间老谱系,“绣”字辈与大冶的“相”字是平辈,梅相武比我稍年长,我就称相武兄了。

与梅放一样,相武兄这些年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为大冶梅氏修谱,为先祖修墓,为宗亲回乡祭祖、聚会等四处奔忙,可谓呕心沥血、凡所不辞。在他带领下,我到良玉公、应春公墓地敬香跪拜,到竹林庄梅氏祠堂拜谒梅氏得姓始祖梅伯和大冶梅氏一世祖西汉时期的梅福,到“梅家老屋…‘黄冈嘴”瞻仰先祖的千年祖宅和迁徙的脚印……

在走过大冶竹林庄之后,在仔细研读了梅相武主持修编的《大冶梅氏宗谱》之后,在梅放亲自为我辨认、核对了郧阳墓碑上159名宗亲名字之后,我终于看到了筚路蓝缕走在千年之旅上的我的祖先,终于听到了我的祖先从遥远的世纪外发出的阵阵声音,终于感受到我殷红的血脉里流淌着的我祖先的生命信息……

一条清晰的家族迁徙路线展现在我的眼前——

中华梅氏得姓始祖为殷商纣王时期的梅伯。

大冶梅氏由宗谱追溯至西汉末,尊奉梅福为一世祖。梅伯与梅福之间大约嫡传34代,因代远年湮,这34代有名字但支系不清。

从一世祖梅福至第48世祖梅荣华(字添宇)这1400余年间,梅福公后裔始终居长江以南,即江西九江、庐山、寿县、兴国等地。

第48世荣华公于明洪武年间(公元1368年)由江西武宁石塔迁湖北阳辛月山庄(今湖北黄石市阳新县),为今湖北阳新县、通山县、大冶市等地梅姓的始迁祖。从48世至59世良玉公(字汝德),其间谱系清晰,公名完整。

第59世梅良玉,于明正德年间(公元1507年)从阳辛月山庄迁居大冶西野山创业,大冶梅氏奉梅良玉为大冶一世祖。从良玉公始,大冶梅氏40世字辈一目了然,郧阳梅氏始迁祖梅君律是大冶良玉公第九代孙……

感恩上苍的恩赐——我姓氏的血脉开始在我眼前静静地流淌……

5

梅姓起源由多种史料证明出自于殷商子姓,是商汤的后裔。

殷商时,商王太丁封其弟于梅(今安徽亳州东南)为伯爵,世称梅伯。看来,梅在当时是一个地名。

公元前17世纪至公元前11世纪,商朝从成汤到帝辛(纣王)在历史上走过了600余年。到商纣王(太丁之孙)时,太丁的弟弟梅伯在其兄仙逝后又作为臣子效任于帝辛,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商朝最后一个惨无人道的纣王。纣王荒淫无道,大肆残杀王公贵族,梅伯几次进谏,均不听,时有朝臣劝梅伯“忠言逆耳,小心招来杀身之祸”,而梅伯却慷慨陈词:“文死谏,武死战。如果人人都不敢直言,朝廷还要我们这些大臣干什么?”他依然如故,凡遇纣王无道,就当庭指出。终被纣王废黜,后又用醢刑(砍成肉酱)杀害。

一代忠臣梅伯惨死在孙辈暴君纣王之手。

周武王灭商后,为了纪念曾令他无比敬仰的忠臣梅伯,追谥封号为“忠侯”,封梅伯的后裔于黄梅,后世子孙遂以祖先的封地为姓,称梅氏,以示永远的纪念。

今日天下之梅姓人为3100年前因此得梅姓而骄傲着,因为我们看到了一个光明、正义、为国为民不畏权势、风骨凛然的祖先。

我们的骄傲不是来自姑妄且说。

战国末年楚国诗人屈原所作的《楚辞·天问》篇,就有“梅伯受醢”的文句;又譬如,《唐书·宰相世系表》指出:“系出子姓,殷王太丁封弟于梅是为梅伯,后以国为氏”;明代宋濂的《梅府君墓志铭》更详细地指出:“梅本子姓,其先梅伯,为殷纣所废,周武王既伐纣,封伯诸孙黄梅,号曰忠侯,遂以梅为氏。”《唐书》是宋代大学者欧阳修的作品,《梅府君墓志铭》则出自明初学者、著名文学家宋濂的手笔,一书一铭,可见得梅姓源自梅伯,是自古以来就已被认定。

在明代撰写的《封神演义》一书中,梅伯是封神榜中的天德星。

无论是3100年前太丁“封其弟于梅”,还是周武王封梅伯后裔于黄梅,今天的安徽亳县还是湖北黄梅,我们都为能作为梅姓的始源地而骄傲着。为着这个姓氏的古老、高贵,为着这个姓氏的清凌、洁净,为着这个姓氏能让我们肃然起敬,为着这个姓氏能让世人想起绝世的美丽。

应该说,比之中华各姓,梅姓人少,是小姓,在中国560多姓氏中(包括少数民族),排136位。仅就大冶梅氏而言,“锦绣家邦兴”,“兴”字辈现已有人丁,若从始祖梅伯算起到兴字辈已传承111代了,人依然不是很多。据不完全统计,21世纪伊始,全世界梅姓人有130万左右,中国不到100万,占全国人口不足千分之一。也就是说,1300个人中难找到一个梅姓人。

无论怎样,梅氏的祖先和后裔们,在人类文明前行的路上,他们高举着火把,始终秉承着先祖的光明、正直和大义,不屈不挠、前仆后继,留下了烛照千古的佳话与精神……

6

这里,我第一个想说的人是大冶梅氏传承有籍可考的一始祖梅福。

梅福出生于西汉末年,字子真,九江寿春(今属安徽寿县)人。少年求学长安,初为郡文官,后来补为南昌县尉。为古时研究《尚书》和《谷梁春秋》的专家。西汉末年,大司马王凤当权,外戚王氏控制了西汉政权。汉成帝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皇太后之侄王莽封为新都侯,朝政日非,民怨四起。梅福忧国忧民,以一县尉之微官上书朝廷,指陈政事,并讽刺王凤,被朝廷斥为“边部小吏,妄议朝政”,险遭杀身之祸。为此梅福挂冠拂袖而去。

班固修《汉书》,有《子真公本传》,洋洋洒洒上万言赞其节高忠耿。

历史上,梅福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所谓南昌尉也就是警察局长之类的芝麻官,但他的名字却一再见诸史书。公元前14年,梅福上表章,提醒皇帝应广揽贤士、虚心纳谏,并警惕权臣“势隆于君”。当时的汉成帝荒淫好色,外戚专权,梅福眼看朝覆之险,屡屡谏言,但皇帝根本没有采纳。汉成帝绥和元年(公元前8年),梅福又与匡衡(就是凿壁偷光的匡衡)联名上书请求“封孔子世为汤后”。

梅福的奏章每每洋洋洒洒数千言,其中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这样的警句,《资治通鉴》全文照转,也说明了司马光对这句名言的重视。

汉平帝元始年间(公元1-5年),梅福料知王莽必篡政,乃隐居于南昌西郊飞鸿山学道,遁避尘世。公元8年,王莽篡位称帝,改国号日新,为逃避王莽挟嫌追究,梅福离家去了海昏(今江西永修县)……

梅福隐遁之后,去向传说纷纭,他的后半生身世扑朔迷离。有人说他死后葬于道院,有人说他得道成仙。在他隐居漂泊的地方,在他脚步到达的山野密林,后世人无不留下对这位“真人”的怀念与祭祀。比如:

梅福最初隐居于南昌城郊之南,垂钓于湖。东汉时,他垂钓之处被称为梅湖,并建梅仙祠祭祀。

后人赞叹梅福的高风亮节,将隐遁处飞鸿山改称为梅岭,梅岭今为国家级森林公园,并立梅仙观、梅仙坛、梅尉宅以祀之。

梅福曾在泰宁栖真岩(福建省西北部,武夷山脉中段的杉岭支脉东南侧)炼丹修行,岩内至今保留其炼丹的石炉。

后人崇奉梅福气节,南宋绍兴二年(公元1132年),高宗赐封梅福为“吏隐真人”。明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在南昌西湖南岸建造吏隐亭,又名梅仙亭,民国十九年(1930年)重修,并立石碑。

在浙江普陀山梅岑山脉西巅有梅福禅院,传是为纪念汉儒梅福来山修道而建。

在梅福禅院碑记上刻着:普陀山古称梅岭,得名于西汉隐士梅福仙翁。梅翁字子真,九江寿春人,为严子陵岳父,汉成帝时为南昌尉。尝以大将军王凤专权,不计安危,上书弹劾;后值王莽乱政,汉室将亡,遂弃家遁世,漂然于吴越山海间。其居山隐修之处,即今普陀梅岭峰巅之梅福禅院也。庵内灵佑洞,“清波泓然,大旱不竭”,世称“仙水”,即梅翁炼丹遗迹。清代学者许琰有诗赞曰:“青林长秀蔚,苍岭故纡回。井地犹存汉,山岭尚姓梅。抱忠徒海窟,避世且云隈。千载真冰玉,桐江亦钓台。”

梅福禅院,明万历末称“梅福庵”,清康熙年间改名“梅岑禅院”,后经梅福五世孙出家师梅照祚、七世孙出家师梅通哲及徒弟心恒、心观重修。光绪元年(1875年),普济寺住持隆璋法师同徒弟妙昌重建,复名“梅福庵”。1980年起由佛协全面修复,重塑金身。大殿中供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菩萨“西方三圣”。

无独有偶,梅福的女婿严子陵(浙江余姚人),东汉著名隐士。严少年时就很有才气,与刘秀是同学好友。刘秀登基做了皇帝后,曾在16年里五次恳请严子陵进朝辅佐,甚至与严子陵同床而枕回忆少年同窗,均被严子陵婉拒,最终隐居,终老于山林泉水间。

严子陵被后世传颂为不慕权贵、高风亮节的楷模。这应了一句古语:“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今天,在余姚“四先贤故里碑亭”园,矗立着汉代严子陵、明代王阳明、明清之际朱舜水、黄黎洲的纪念碑。纪念碑在这里已静静屹立了190余年!

北宋名臣范仲淹写诗赞严子陵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依然是北宋诗、书、画巨匠黄庭坚在梅福归隐处写诗怀念梅福:吴门不作南昌尉,上疏归来朝市空。笑拂岩花问尘世,故人子是国师公。

南宋著名诗人陆游有诗曰:酒隐人间六十年,晚途敛版自伤怜。庄周聊寄漆园吏,梅福终为吴市仙……

1999年我曾随几位作家到达普陀山。2008年,我又携胞妹拜谒普陀山。那时,我们只知道那里是观音菩萨道场、扬名四海的佛教圣地,一点也不知道我们的祖先梅福曾在此,但我相信,祖先的圣灵之光一定照耀过我们。

近日,从网上又看到一则文字,说江西宜丰历代县志记载:梅福隐于宜丰天德(今新庄镇),葬潭山逍遥道院,后代则繁衍于天宝等处。为今宜丰县天宝等地梅氏基祖,与大诗人陶潜、南宋状元姚勉并称为宜丰三大先贤。

据天宝《杭溪梅氏族谱》载:梅福之父梅彩为西汉名儒,杜门训子。梅福因王莽专政,乃护太子避难于天宝逍遥道院,另有一员称“白马将军”的大将陪同到逍遥。不久,太子病逝于道院,梅福自以为失职,触堂柱而死,将军也随之拔剑自刎。时隔18年,刘秀登基,建立东汉,遍求天下忠耿旧臣和隐士,同时派兵访太子及梅福下落,找到后,乃敕令在逍遥道院建子真墓,太子则立塔祀之,并赐梅福当年顶戴之铜顶帽与梅福后代,世代供奉。

据族谱载,梅福曾娶赵氏为妻,生子梅端、梅肃。梅端后回寿州,梅肃则居天宝,子孙繁衍于上梅、下梅等地。今天宝镇下梅村梅氏宗祠,唐时改为老子宫,后毁;明天启年间,宜丰天宝乡人刘曜金重建,易名“存梅祠”。

看完这段文字,我心溢满悲情。我的祖先无论活着还是死去,无论漂泊还是隐遁,无论站着还是倒下,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大写之人,都是我们后世万代精神之魂!无论这世间怎样沧海桑田,我们的血管里永远流淌着他们生命的殷红……

7

现在,说说安徽宣城梅氏。

宣城梅氏的始祖追溯至梅福第23世孙梅远(字维明)。晚唐昭宗光化年间(公元898年),梅远自江西吴兴至宣城为幕僚,因笃爱宣城风土文化,遂筑室定居于双羊山下九溪河畔(今城南九同碑村)。从此,其后代即繁衍于此,现宣州区境内的大、小、上、下、东、西梅村等,凡有“梅”字为头的地方,皆为梅远后裔。

北宋以来,宣城梅氏人文蔚起,名家辈出。仅现存《梅氏家谱》《宁国府志》《宣城县志》等残史断籍记载:梅氏先后有进士29人(其中武进士3人),举人48人(其中武举人7人),贡士84人,荐辟(朝廷特诏)10人;获各类科举功名的不下2000人;各级、各类府衙官吏160余人;正史、方志入传者有27人。

此乃为梅氏花团锦簇、香飘万里的时代。

20世纪80年代,台湾著名文学家张其昀教授在《梅光迪先生家书集·序》中写道:“宣城梅氏是中国族姓中实为最光荣者之一。宣城梅氏所产人物有两种:一为文艺家,一为数学家。梅氏家风合文学与科学而为一,在吾国绝无仅有。”

在封建科举时代,读书求仕是天经地义,也是每个知识分子的毕生追求。然而,最难能可贵的是梅氏家族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中,却有那么一批经天纬地、超凡脱俗者,他们读书不仅仅是为求仕,而是将一生心血献给所热爱的科学文化事业,并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梅尧臣(公元1002-1060年),字圣俞,号宛陵先生,北宋著名诗人、文学家,被誉为宋诗的“开山祖师”。在晚唐五代淫靡、浮艳的诗风主宰宋初诗坛的时候,他与欧阳修、尹洙等人发起了“诗文革新运动”。他继承唐代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优良传统,在诗歌创作领域取得了极大的成就,成为开创北宋新诗风的先驱。一代文宗欧阳修、苏轼、王安石以及当时人民对他极为尊崇,谓其“名满天下”。故《宋史》称:“宋兴以诗名家,为世所传,如尧臣盖少也。”

从现存的家族文化典籍与谱牒中可以看到,梅氏后裔中的文入学士,对这位“微生守贫贱,文字出肝胆”的先祖是仰慕有加的,即使是在民间,过年家家挂的灯笼上就都有“诗伯”二字,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自梅尧臣之后,宣城梅氏就人文蔚起,名家辈出。鼎盛时期,兄弟子侄同时在朝为官的就有230余人,故宣城自古就有“宣城梅花遍地开”“都夸荆地人人玉,不及梅家树树花”之说。明代中后期至清代前中期,避居宣城东南约70余里柏枧山的梅氏,就涌现了一批出类拔萃的人才,并形成了蜚声中外的近代宣城数学派、宣城画派与宣城诗派。其代表人物有与汤显祖“契若金兰”的明代著名戏剧家、文学家梅鼎祚;编纂《康熙字典》蓝本《字汇》的明代文字学家梅膺祚;被誉为近代世界三大数学家之一的清代著名数学家、天文学家梅文鼎(另二人为英国的牛顿、日本的关孝和);“黄山画派巨擘”的清代大画家、诗人梅清;被称为“诗、书、画三绝”的梅朗中;此外,继姚鼐之后“桐城派”的领军人物、古文大家梅曾亮,虽是江苏上元(今南京)人,其曾太祖就是宣城文峰梅文鼎;以及数学家梅彀成、梅冲,画家兼诗人梅庚、梅磊、梅蔚,等等。

宣城梅氏是一个古老的、集科学文化艺术于一体的家族。清代雍正年间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曾有过这样的誉评:“上江人文之盛首宣城,宣之旧族首梅氏。匪特仕科名甲于遐迩,而文章经济理学名儒,自有宋以来,彬彬郁郁绵亘辉映。”

张廷玉是安徽桐城人,桐城自古文风昌盛,有“五里三进士,隔河两状元”之誉。桐城张家更是声名显赫,有“父子双宰相”之称。这样一位名高位重的人物,却给了宣城梅氏如此的肯定,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历经宋、元、明、清、民国,梅氏家族也曾多次遭受战乱兵燹之苦,族人四处迁徙,散居全国。

谱载,现代戏剧大师梅兰芳的先祖梅乾元,就是明代初期从宣城迁居江苏泰兴的;曾留学美国,于1916年任教清华大学、1931-1948年任“国立”清华大学校长、奠定清华校格的教育思想家、后任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的梅贻琦也是宣城梅氏的后裔。

宣城梅氏还有一位值得骄傲的近代名杰是不能忽略的,他就是梅光迪(1890年1月2日-1945年12月27日),字迪生、觐庄,安徽宣城人,著名学者、文学家。

梅光迪出身书香世家,为宋代梅尧臣、清代梅文鼎直裔世孙。1911年考取第三届庚子赔款留美生。同年赴美入威斯康星大学,1912年夏,转入美国西北大学,1915年夏毕业,获理学学士学位,再转哈佛大学深造,专攻文学。

在哈佛大学的4年,是梅光迪思想发展的重要阶段,他的文学导师、新人文主义创始人欧文·白璧德深深地影响了他。美国在上世纪20年代,在白璧德等人的影响下,一度兴起一个人文主义哲学和思想批评运动,梅光迪认为新人文主义和中国传统文化有许多相近之处,决心用新人文主义作武器改造当时中国混乱的思想界。梅光迪一到哈佛大学,就和当时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研究生胡适以长篇通信进行激烈的讨论。在已公之于世的胡适日记里,记载了他们当时关于中国文学改革的争论。梅光迪与胡适意见相左,他认为胡适的理论和实践还不够深刻,认为胡适把语言同文学的复杂关系简单化了,低估了传统文化对诗歌创作的借鉴作用。

1917年胡适回到北京,举起了文学改革的旗帜,在《新青年》上发表文学改革文章和中国最早的新诗。梅光迪仍留在哈佛,跟随白璧德研究文学。1920年,梅光迪回国,任南开大学英语系主任。1921年去南京任东南大学英语系主任,次年,梅光迪和东南大学同事吴宓等人创办《学衡》杂志。

梅光迪在该杂志上发表了《评提倡新文化者》等文,对新文学运动提出批评。梅光迪指出:要引介西学就必须“穷其本源,查其流变”。因为西方的教育、哲理、文学、美术等“源于其历史民性者尤深且远”,若无广博精粹之研究,就会“知之甚浅,所取尤谬”。这样的“欧化”,只能是“窥时俯仰”,“惟新是骛”,结果是“厚诬欧化”,“行其伪学”;他并特别强调引进西学须与中国文化传统相契合,必须适用于中国之需要。他指出:有些新作家对自己的文学传统无知,对西方文学也知之甚少,这些新作家妄自尊大,既不客观又不谦逊,充满空想,气量狭窄。梅光迪表示他从不反对西方知识,但反对那些搞文学改革的人不加区别的偶像崇拜,反对那些人对中国传统的东西统统打倒,对西方的东西不加分析地接纳。

时至今日,当中国仍处在对传统文化的虚无与所谓新文化谬误的雾霾之中时,我读到梅先生的文化之倡论,内心不禁产生愧疚与光荣交织的情感激荡。

五四新文化运动过去100余年了,中国新文化史上的重大事件“胡梅之争”(胡适、梅光迪)也过去了90余年,梅先生当年思考的问题今天依然没成为我们的思考,梅先生毕生奋斗的实践也没成为我们的实践,而梅先生批评的文化现象却依然是今日文化之大象。

正如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乐黛云在2011年撰文指出的:“过去我们对以《学衡》杂志为代表的中国现代保守主义研究得很不够,往往因他们和激进派与自由派的一些争论,把他们置于文化启蒙运动之外,甚至把他们作为对立面而加以抹杀,这是完全不符合历史事实的。”又说:“我常常感到过去由于政治运动和意识形态的原因,许多睿智而具有深刻影响的重要学者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深入研究,许多重要史实也就随之湮灭,梅光迪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使国内读者对西方文学有个广泛的全面的了解,《学衡》发表了不少介绍西方文学的论文和译文,梅光迪的文章主要是介绍一些西方带有哲学色彩的文艺批评家,如卡莱尔、阿诺德、白璧德等。梅光迪通过《学衡》杂志,向国内读者介绍西方文学的同时,又在太平洋彼岸充当了文化使者的角色。1924年至1936年间,除1930年至1931年任中央大学文学院院长外,梅光迪一直任哈佛大学中文讲师,对美国早期的中国语文和中国文学的研究很有影响。在讲课中间,他力求使美国学生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

1936年,梅光迪回国,任浙江大学英语系主任、文理学院副院长。1939年浙江大学迁往贵州遵义,梅光迪任新成立的文学院院长,在任职期间深得师生爱戴。他竭尽全力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维持较高的教学水平,关心学生福利和学习生活,不遗余力地鼓励和帮助有才华的学生,倾囊相助外出学生的旅费,为住院动手术的学生募集药费,冒险营救参加革命活动被秘密逮捕的学生。在遵义时,他教英国文学课,以18至19世纪的文学批评和散文为主要内容,引起不少学生的兴趣。在此期间,他还发表一些文章介绍西方作家,分析20世纪欧洲重大事件的历史背景对作家的影响。

1945年2月,梅光迪病重,在离世前的日记中谈到不少他已感到无力完成的写作计划,他手稿中的一些笔记和草稿,是他准备用中文和英文同时写作的一本关于韩愈的书的大纲,他还准备为中国读者写一本西方思想史,包括从伏尔泰到尼采间近30名重要人物的传记和批判性研究。这些计划是同他一生的追求相一致的,他的使命就是以历史眼光和传统的意识向中国介绍西方文学,向西方介绍中国文学。他认为纯文学是没有的,文学只有和道德和哲学思想相嫁接,才能发挥更深刻的效用,才能被用来拯救人民,改造社会。

在梅氏宗亲梅铁山和梅杰先生编辑、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梅光迪文存》一书中,我们不仅第一次读到五四时期以《学衡》为中心的知识分子为中西文化借鉴、融合所付出的努力,还第一次读到了文学家、教育家的梅光迪。他讲授的《文学概论讲义》和《近世欧美文学趋势讲义》,前者包括文学的界说、文学之起源、文学与思想、文学与情感、文学与人生、文学与想象力、摹仿与创造、文学之标准、文学之形式、文学之体裁、散文、小说、诗、戏剧等;后者从文艺复兴时代开始,讲了亚里士多德的诗说、古典学派、浪漫主义之源流,特别分析了浪漫主义与自然主义、浪漫派与自然界、浪漫派与近世大同主义、浪漫派之超人主义等专题,对歌德、卡莱尔、阿诺德等大家皆列有专章。这两部讲义再加上首次录载的《中国文学在现代西洋之情形》和《中国古典文学之重要》两篇论文,可以说全面展示了梅光迪先生的文学思想和他对欧美文学发展的主张。

正如乐黛云教授在本书的序言中所说:“这无论是对中国文学理论、文学史和跨文化文学研究(比较文学)的发展都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

对于这位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的学者、教育家、文学家梅光迪,我们对他的认知还任重而道远。

8

“雪后燕瑶池,人寰第一枝”。有一枝素洁的梅花不畏残冬的风雪,不屈不挠把春色带给人寰。此刻,我特别想说的这枝梅,就是坚持把日本法西斯送上绞刑架的中国法官梅汝璈。

最早了解梅汝璈是《东京审判》这部电影。影片真实地再现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后,发生在1946年东京盟国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对28名日本战犯的艰难审判过程,许多从未曝光的历史秘闻在影片中解密。在当时多数不同意判处战犯死刑的多国法官会议上,中国法官梅汝璈上演了一场场思辨缜密撼人心魄的法庭传奇,终于艰难扭转了局面,以6票对5票的一票之差,最终把血债累累的日本战犯送上了绞刑架,以此告慰了在战争中千千万万死难的冤魂。中国法官在长达两年7个月、818次的开庭中,写下了一部人类奇迹。

60余年前那场跨越国际的正义与罪恶的较量,永远旗帜般高擎在人类严惩战争、侵略的文明之路上。

影片是那场大审判的真实再现。有几个场景震撼人心——

场景一:日本帝国饭店,盟军最高统帅部的中国联络官王将军为了给梅汝璈法官接风洗尘,特别举办了一个小型宴会。而宴会之上,王将军和正在东京考察的中央大学校长顾毓秀,特意买了一把装饰华贵的宝剑,郑重地表示要送给梅汝璈。

梅汝璈见状,深一鞠躬,双手过顶,俯身接剑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可惜我非壮士,受之仍感有愧。”顾校长则兴奋地高声说:“你代表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民和千百万死难同胞,到这侵略国的首都来惩罚元凶祸首。天下之壮烈事,以此为最。君不为壮士,谁为壮士?”

听得此话,梅汝璈拔剑出鞘曰:“戏文中常有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如今系法治时代,必须先审后斩,否则,我真要先斩他几个,方雪我心头之恨。这些战犯扰乱了世界,残害了中国,同时也葬送了日本的前途。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中华民族素来主张宽恕以待人,但为防止将来再有战争狂人出现,对这些战犯必予严惩。非如此,便不能稍慰千百万冤死之同胞,非如此,便不能求得远东世界和平。我既受国人之托,决勉力依法行事,断不使战争元凶,逃脱法网。”

这壮士之言,何等大快人心!

场景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主要是根据1945年7月中、美、英、苏四国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波茨坦公告》设立的。公告说:“欺骗及错误领导日本人民、使其妄欲征服世界之威权及势力,必须永远剔除……吾等无意奴役日本民族或消灭其国家,但对日本战犯,则将处以严厉之法律制裁。”

各国法官到达东京后,最先关注的竟然是法庭上的座位排列顺序。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庭长已由盟军最高统帅麦克阿瑟指定澳大利亚德高望重的韦伯法官担任,庭长之外,还有美、中、英、苏、加、法、新、荷、印、菲的十国法官。庭长,当然居中座,庭长右手的第一把交椅,无可争议地属于了美国法官,可庭长左手的第二把交椅应该让谁来坐?法官们各执己见。中国、英国、苏联的法官,都对第二把交椅感兴趣,而庭长韦伯与美国法官,则较为支持英国法官。

的确,坐在庭长之左右手,不仅可以随时与庭长交换意见,掌握庭审动向,更重要的是表示着该法官所属国在东京审判中的地位。当时的中国,虽然号称“世界四强”之一,可惜国力不强,徒有虚名,作为中国的法官,梅汝璈该说点什么呢?

轮到中国法官发言了,梅汝璈说:“若论个人之座位,我本不在意。但既然我们代表各自国家,我还需请示本国政府。”梅汝璈的话顿时让四座吃惊,若法官们各自请示本国政府,何时才能讨论出个眉目来?望着同事们的惊讶神色,梅法官接着说:“其实我认为,法庭座次,应按日本投降时各受降国的签字顺序排列才最合理。首先,今日系审判日本战犯,中国受日本侵害最烈,而中国对日抗战的时间最久,且付出牺牲最大,因此,有8年浴血抗战历史的中国,理应排在第二;再者,没有日本的无条件投降,便没有今日的审判,按各受降国的签字顺序排座,实属顺理成章。”

随之,梅法官幽默一议:不行就以各人体重排位,我体重最轻排末位也心安理得,回国也好向我的政府交代。各国法官早已忍俊不禁,庭长韦伯笑着说:“你的建议很好,但它只适用于拳击比赛。”

几天之后,开庭前一天预演,庭长韦伯突然宣布:入场顺序为美、英、中、苏、法、加……梅汝璈见此立即表示抗议,并愤然脱下象征着权力的黑色丝质法袍,拒绝登台预演。韦伯相劝并说明“今天只是彩排”,但梅汝璈回答说:“今日预演,各国已有许多记者和电影摄影师在场,一旦明日见报,便是既成事实。既然我的建议在同仁中并无很多异议,我请求立即对我的建议进行表决。否则,我只有不参加预演,回国向政府辞职。”

韦伯无奈,只得立即召集法官们开会,付诸表决。预演因此被推迟了半个多小时,但法官座次经投票表决,终于决定按日本投降书各受降国的签字顺序,即美、中、英、苏、加、法……逐一排定。

一席之争,梅汝璈在世界面前,终于为中国争得了应有的席位,捍卫了中华民族的尊严。

场景三:在对战犯量刑方面,再次发生激烈的争辩。一些来自未遭到日军过多侵略践踏的国家的法官们不赞成对日战犯处以死刑。为了伸张正义,梅汝璈根据审判过程中两年来收集的日军暴行,例如在南京大屠杀中就用了砍头、挖心、水溺、火烧、砍去四肢、割下生殖器等令人发指的暴行,较之德军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单纯用毒气杀人残酷百倍,坚决主张对首恶必须处以死刑。

法国法官柏奈尔反对死刑,认为死刑不应在文明的国度存在。梅汝璈举起一个杯子,说:“如果说杯子代表人类,水代表文明,”说到这里,杯子掉在地上破碎,水四溅。梅汝璈盯着柏奈尔说:“文明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可如果人的生命都被无情地毁灭,那文明还从何谈起?”

印度法官巴尔以佛教慈悲为由反对施用死刑。梅汝璈望着巴尔说:“巴尔先生,我再次提请您注意,您是一个法官。法官的职责是什么?是对罪行进行审判,进行认定!然后根据法律给予他们惩罚!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来做法官。您具有一个佛教徒的伟大情怀却在纵容犯罪,这绝不是一个法官应该有的立场。如果您要坚持这样,那您没有资格坐在审判席上,您应该回到印度的寺庙里去!”

转而,面对全体法官,梅汝璈慷慨陈词:“死刑是什么?死刑是法律对犯罪最严厉的惩罚!为了掠夺别国的资源,为了扩张自己的领土,为了占领亚洲甚至全世界,日本干了什么?他们杀中国人杀朝鲜人杀菲律宾人杀新加坡人杀美国人杀英国人杀无数无数无辜的平民!他们抢劫他们强奸他们放火他们杀戮,难道这些不足以让他们受到法律最严厉的惩罚吗?!如果法律不给日本不给这些战犯以最严厉的惩罚,谁敢保证日本有一天不会再次挑起战争?!谁敢保证日本不会再侵略别的国家?!谁敢保证日本军国主义的幽灵不会再次复活?!”

说到这里,梅汝璈强忍着眼泪,再次环顾各位法官说:“在座哪位先生敢做这样的保证?!”

梅汝璈,中国人民的优秀儿子!他以人类伟大之正义、以智慧博大之渊深、以生命壮烈之激情,最终赢得世界之良知,以6票对5票之险胜,将东条英机等7名日本甲级战犯判处绞刑,荒木贞夫等16人被判终身监禁,东乡茂德等2人被判有期徒刑,其余3人或病死或发疯。

这就是著名的“东京审判”。

东京审判历时两年零七个月,开庭818次,法庭记录4.8万余页,出庭作证的证人达419人,出示文件证据4000多件,判决书长达1213页。

在历史的长河中,东京审判是人类正义战胜罪恶的伟大篇章!

时至今日,日本右翼拒不认罪,还频频到靖国神社参拜血债累累的战犯灵位,并在我海域领土不断挑衅。正如梅汝璈先生68年前预言的那样:“谁敢保证日本军国主义的幽灵不会再次复活?!”

出于对梅先生的无比敬重,我开始从互联网、从图书中搜索查阅梅先生的有关情况。

梅汝璈,字亚轩,1904年出生于江西南昌,祖籍湖北黄梅县孔垅镇梅列村。1924年毕业于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后赴美国留学,1926年于斯坦福大学文学院获文科学士学位,1928年于芝加哥大学法学院以优异成绩荣获法学博士学位,是年他只有24岁。

1929年,梅汝璈学成回国,先后在武汉大学、山西大学、中政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当法学教授,并长期担任国民政府立法院委员之职,对于各项法规的制定与推行,多有胜人一筹的贡献。抗日战争胜利时,他代理立法院外交委员会主席。因其在法学界的威望以及对英美法律的精通,42岁的梅汝璈被任命为“远东军事法庭”首席法官。

1948年底,梅汝璈在东京审判日本战犯期间,国民党政府即任命他为行政院政务委员兼司法部长,并电催他回国履新,他托词迟迟不到任。

1949年12月初,出于对国民党政府的彻底失望,梅汝璈决定开始另一种人生。他由东京设法抵达香港,与中共驻港代表乔冠华取得联系,秘密由港赴京。抵京第三天,便应邀出席了中国人民外交学会的成立大会,周恩来在会上介绍:“今天参加这个会的,还有刚从香港回来的梅汝璈先生,他为人民办了件大好事,为国家争了光,全国人民都应该感谢他。”

从1950年起,他先后担任外交部顾问、外交学会常务理事、法学会理事、全国人大代表、人大法案委员会委员等职。

1957年“反右运动”时,梅汝璈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在1966年爆发的“文化大革命”中,他遭到了更严重的批判。外交部的“造反派”在抄家时搜出那件他曾在东京审判时穿过的法袍,如获至宝,以为抓住了梅汝璈有反动历史问题的确切证据,他们质问:“你保存着这东西,是不是盼着国民党回来变天?”梅汝璈气愤地回答:“国民党给我那么大的官我都没做,我是一个被国民党通缉的要犯。说句笑话,真要是复辟了,我的人头落地恐怕还在各位青年之先呢!”当红卫兵要烧掉法袍时,梅汝璈一脸正气地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咱们中国人历史上第一次审判外国人时穿的衣服,是民族尊严的见证……”梅汝璈义正词严,使对方失去了烧掉法袍的勇气。这件历史珍品终于幸免于难。

1973年,遭受“文革”迫害的梅汝璈怀着对未能写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一书的遗憾(他从1960年就开始写这部巨著),默默地离开了人世,终年69岁。

1976年,梅汝璈家属遵嘱将他在东京大审判时穿过的法袍和判决书底稿无偿捐献给国家,希望能作为历史的见证,警示后人永远不要忘记那段岁月(据悉,这件法袍现陈列于南昌青云谱区南莲路朱姑桥梅村梅汝璈故居,《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一书由梅先生之子梅小璈于1988年在法律出版社出版)。

梅汝璈,这位曾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顶天立地的中国法官,世界反法西斯人民都不会忘记这位杰出的中国英雄。

在我开始寻根之旅的日子,我非常想知道梅汝璈先生是梅之树上哪一枝。有一天,我在一位先生的博客里读到,说梅先生先祖是西汉末年的梅福,我惊喜万分!因为我们是同一个宗祖。那一刻,我感到我多少年来对这位英雄的崇敬有了更多的归属感、亲切感,毕竟我们血管里流淌着同一个祖先的血脉!

梅汝璈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骄傲,对他的尊崇和怀念应是整个中华民族的记忆。早在2005年我和孩子在京西万佛华侨陵园安葬丈夫的骨灰时,孩子们突然发现在陵园的一泓湖水之畔,在绿茵茵的草地之上,巍然屹立着梅汝璈和夫人萧侃的合墓。墨黑色花岗岩墓碑前,用汉白玉雕凿着一把闪闪发亮的法律之剑,剑柄朝上剑尖插地,剑与墓碑等高。

站在墓碑前,我们仿佛听见,墓碑里的灵魂在庄严地告诉人们:任何罪恶都无法逃脱正义之剑。

我们全家不禁肃然起敬:是的,法律之剑在梅汝璈这样的法官之手,永远会与正义同歌!

大儿媳凌说:“妈,以后清明节我们来祭奠爸爸时,也给梅先生献一束花……”我知道孩子们心中真诚的感情,我明白他们对这位中国英雄何以深深地景仰和敬重。

9

最后,说说梅氏老谱。

乾隆三十七年(公元1772年)的泸州老谱是从商朝末期梅伯开始记辈,我由此觉着泸州老谱是这世上梅氏宗亲的珍宝,是中华文明三千年传承的缩影。也由此我无比感恩在“文革”中冒着生命危险把老谱保存下来的泸州宗亲!感谢把已几乎烂成碎片的400余页老谱千辛万苦、百倍小心粘贴起来的宗亲梅岭初!感谢宗亲梅邦华数百里迢迢从重庆赶往泸州,用相机一页一页拍下了这部277年前梅氏先祖修编的、可以信赖可以传承的族谱。

根据泸州老谱,梅放绘制出一个大冶梅氏三千年世系的表格,他从网络把表格传到了我的电脑,表格异常清晰,一目了然。从这份表格我一眼看到我是梅伯第108世孙,是梅福第75世孙。三千年沧海桑田,我看到了一支汩汩流淌的孤高、洁傲、坚贞、不屈、不媚、不俗、风骨凛然的梅氏血脉!

这血脉汇入华夏560多姓氏血脉之汪洋大海,以荡荡漾漾之千钧大势,或滋润或灌溉我华夏广袤大地,创造了中华博大精深之五千年文明。今天,为实现伟大的中国梦,为中华伟大之复兴,这血脉之河之江之海,还将滔滔既往,前仆后继,永不停歇……

责任编辑 伊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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