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词史话 “浙西”

2014-04-17 05:45徐志平
嘉兴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词派朱彝尊浙西

徐志平

(嘉兴教育学院,浙江 嘉兴 314051)

词产生于隋唐之际,成熟定体于晚唐五代,兴盛于两宋,衰微于元明,再次兴盛于清代。词虽诞生在北方,但至南宋,浙江成为词的中心。清代朱彝尊曾在 《孟彦林词·序》中说:“宋以词名家者,浙东西为多。钱唐之周邦彦、孙惟信、张炎、仇远,秀州之吕渭老,吴兴之张先,此浙西之最著者也;三衢之毛滂,天台之左誉,永嘉之卢祖皋,东阳之黄机,四明之吴文英、陈允平,皆以词名浙东。而越州才尤盛,陆游、高观国、尹焕倚声于前,王沂孙辈继和于后。今所传 《乐府补题》,大都越人制作也”[1]卷四十南宋名家词人几乎都包括在里面了。至清代,以嘉兴为中心的浙西词派以其理论倡导和创作实践,开启和推动了清代词的再兴盛。在经历了元、明时期的徘徊后,清代词学勃兴,词人、词作猛增,对词的研究总结深入,无论是从创作实践还是理论总结看,它是继宋词后的又一高峰,而理论总结更是前所未有。现正编辑的 《全清词》计划100册,为 《全唐诗》的10倍,《全宋词》的20倍,词作数量超过20万首,词人估计有1万多。清代词学理论著作也十分丰富,许多词学理论集大成之作都产生于此时,唐圭璋先生编辑的五大册 《词话丛编》,大多是清人写的。叶恭绰先生选编的 《全清词钞》共收了3200余位词人,其中浙江籍词人有830余人,嘉兴籍词人占300多;陈乃乾先生选编的 《清名家词》收了100位有影响的清代词人,浙江籍的有30家,其中嘉兴籍词人14家;严迪昌先生选编的 《近代词钞》选了201位词人,浙江籍的有49家,嘉兴占14家。2003年,《全清词》之 “顺治、康熙卷”出版,收集2090多位词人,其中浙江籍近800人。从这些数字中可以看出清代浙江词的繁荣。而要说清代浙江词学,首先要说浙西词派。

一、浙西词派的形成与发展

清代有三大词派,集中在浙北与苏南 (今所谓 “长三角”地区),即康熙年间形成的 “浙西”“阳羡”词派及乾隆年间时形成的 “常州”词派。而从人数和影响讲,浙西词派是其中最大的词派。它诞生在杭、嘉、湖一带,以嘉兴为中心、基地 (古人 “浙西”的概念与今日不同,它是指和宁波、余姚等杭州湾以东地区相对的杭嘉湖平原一带,这里曾被称为 “浙西郡”)。清初,浙西词派首先拉开了清词复兴繁荣的序幕,并迅速影响、带动全国的词坛。而且,这一词派横贯整个清代,不管是宗奉哪一派,都受到浙西词派或多或少的影响,正如晚清著名的政治家、词人文廷式所言:“二百年来,不为笼绊者,盖亦仅矣”[2]。从地理上讲,虽名为 “浙西”,而其影响则远远超出浙江,江苏、安徽、福建、江西等地也有不少宗 “浙西”词旨的词人。有清一代,“浙西”名家迭起,词作难以计数,“浙西”之盛,由此可见。

浙西词派形成并兴盛于清初康熙初期,至康熙后期,由于浙西词派的主要创始者先后离世,影响减弱,但词人还是很多,只不过不如前期那些词人有名罢了。至乾隆年间,浙西词派的影响扩展至整个江南地区,杭州词人厉鹗被公认为是浙西词派中期的领袖、中坚,而词人词作更多。这以后,由于常州词派形成,浙西词派的影响有所减弱,它的弱点明显出现,引起不少人的批评。至道光后,浙西词派在时代的影响下,词人创作的内容和手法也发生了变化,词的成就和影响又重新加大。

对浙西词派这一概念,应该有广义和狭义两种理解。狭义来说,指的是形成于清初的以 “浙西六家”为代表的、宗奉南宋 “清空”“醇雅”词风的词人,以及后来明确表示宗奉推崇这一词风的词人,从清代初期至清末,这一词派可以说一直不断。广义来说,指的是活跃在以嘉兴为中心的杭嘉湖平原上的所有词人。这是因为文学社团、流派不是铁板一块,更非水火不相容,他们之间更多的是共性,是互相渗透,互相影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浙西词派与常州词派来说,过去很多评论认为他们之间对立较多,而其实常州词派吸收了浙西词派许多东西。[3]浙西词派的创始者朱彝尊虽然极力提倡浙西词派的创作主张,但他与以 “豪放”著称的陈维崧关系很好,互相学习,而他的词创作也呈现出丰富多彩的风貌,并不拘泥于狭隘的理论。因此,评论研究词派,不应该执守一隅,而应该从大的角度、从宏观的领域来观照。

明代中后期后,杭嘉湖一带经济发展迅速,城市繁荣,生活相对安定,百年望族人才辈出,文人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有了创作的环境和条件,各种探讨诗词的社团纷纷出现,互相切磋诗词,推动了诗词的发展。明末动荡不安的政局和统治阶级的腐朽,使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日趋激烈,促使文人关心现实、表达忧愤,这成为诗词创作中的重要主题。特别是明清易代之际,诗词,尤其是词更成为文人抒发亡国之恸和民族之恨的工具,促使词迅猛发展。在浙西词派形成以前,在杭嘉湖大地上,各地都出现了或大或小的词人集团,其中以活跃在嘉善为中心的 “柳州词派”、嘉兴王店 (古称梅里)为中心的 “梅里词派”、杭州为中心的 “西陵词派”、松江为中心的 “云间词派”最为著名,在海宁、平湖、海盐、桐乡及毗邻的湖州等地都有着这样的诗词集团,集中了大批词人,探讨和创作词,真所谓 “三十年来,作者奋起浙之西,家娴而户习”[1]卷四十。这种词的普及,为浙西词派的出现奠定了基础,营造了氛围,提供了词人。

清初嘉兴词人朱彝尊经历明亡清兴的巨变,家国之情郁结于心,在多年的南北奔走中,写下了600多首词,其中不乏名作佳篇,受到时人的推崇。朱彝尊作词主张学习南宋后期的姜夔、张炎,提倡 “清空”“醇雅”的词风。康熙十八年 (1679),杭州词人龚翔麟将朱彝尊、李良年、李符兄弟、平湖沈皞日、沈岸登叔侄及他自己的词合刻成 《浙西六家词》刊行。龚翔麟虽比朱彝尊小了30岁,其父亲龚佳育在潞河 (北京通县)为官时,朱彝尊在他手下为幕府,龚翔麟受朱影响,也喜欢词,凭着他贵公子的身份,刻印了词集,将浙西词派推向了全国。至此,浙西词派形成,得到广大词人的首肯,全国的词风为之一变。厉鹗曾有诗道:“寂寞湖山尔许时,近来传唱 《六家词》。”[4]“六家词”的出现,给沉寂已久的词坛增添了新意,词坛的第二次高潮即将到来。在它的发源地嘉兴,更是响应众多,“数十年来,浙西填词者,家白石而户玉田,舂容大雅,风气之变,实由于此。”[5]第一集

浙西词派形成在康熙前期,此时清王朝已经基本巩固,这种清新醇雅、温润平和、怨而不怒的词风也正适合了时代要求。从词的艺术发展来看,这种特色又使词回归到了本体上,显示出词体不同于诗、曲的特有美色。可以说,浙西词派的理论主张符合方方面面的需要,这是它之所以能迅速发展繁荣的根本原因。随着清王朝的巩固,清初血雨腥风的屠杀和刻骨铭心的家国之恨逐渐淡化,浙西词派早期词人的退出词坛,至康熙后期、雍正、乾隆前期,“浙西词派”更成大势,宗奉浙西词派的人多,它的地域也更为扩大,但总的说来,它的理论和创作特色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成就不如前期。被公认为是浙西词派中期的首领、中坚是继朱彝尊而起的杭州词人厉鹗,“雍正、乾隆间,词学奉樊榭为赤帜,家白石而户梅溪矣”[6],宗南宋词风成为时尚,其影响还扩展至邻近省分。不过,这里宗奉的对象将张炎变成了 “梅溪”。“梅溪”是南宋后期词人史达祖的字号,他的词更为平和温润,更为清新秀丽,而张炎身处亡国之际,后期词风变为激越刚健。于中也可看出时代的变化给词坛带来的变化,清政权已经巩固,它再也不允许表达易引发民族思想的词了。但是 “浙西词派”追求的 “清空醇雅”,又往往易使词流落到空洞无聊之中,再加上 “浙派”词讲究学问典故,有些词人过分卖弄,于是便又出现了堆砌典故的 “饾饤”之作。因而,以 “寄托”为宗旨的常州词派便起而代之,成为清代中后期的主要词派,但 “浙西”词风仍有较大的市场。

浙西词派所倡导的理论特别是为词 “尊体”的理论,十分符合词的艺术特色,所以响应者众多。但是,重视了词的艺术,又易导致词在内容上的薄弱。这一问题早在浙西词派前期词人中已经存在,他们倡导 “醇雅”“空中传恨”,作为浙西词派的创始人来说,他们有明清易代的经历,有走南闯北的体验,尚有 “恨”“情”可传,而作为浙西词派的后继者,他们没有这样的生活实践。再加上清代政权巩固后,加紧了思想文化的控制,严酷的 “文网”不允许文人抒发一点不满,于是,只得在无聊的呻吟和文字技巧上下工夫,从而引起了许多人的批评。郭麐在 《灵芬馆词话》中总结道:

倚声家以姜、张为宗,是矣。然必得其胸中所欲言之意,与其不能尽言之意,而后缠绵委折,如往而复,皆有一唱三叹之致。近人莫不宗法雅词,厌弃浮艳,然多为可解不可解之语,借面装头,口吟舌言,令人求其意旨而不得。此何为者耶?昔人以鼠空鸟即为诗妖,若此者,亦词妖也。[7]1524

由于缺乏内容,词人词作虽然很多,但浙西词人的创作渐渐失去生气,就连厉鹗这样的大家,其创作之路也是比较狭窄的。常州词派的金应珪在 《词选后序》中批评当时词坛出现了 “三弊”:即专写露骨男女之情的 “淫词”,专写粗疏叫嚣的 “鄙词”,专写空洞无物的 “游词”,[7]1618这大半是指宗奉浙西词风的词,这不能不说是浙西词派理论固有的不足所引发的。这也越来越引起人们的批评。浙西词派渐渐走向了末路,其影响被后来的常州词派所取代。

道光以后,清王朝的统治愈显其腐朽,阶级矛盾、民族矛盾日益尖锐,严峻的形势迫使词人们关心国事,其创作出现了新的面貌。此时, “常州词派”取代 “浙西词派”影响逐渐兴起,其倡导的“寄托”之说正适应了反映清代后期尖锐激烈的民族、阶级矛盾的需要,使词加强了表现的活力,成为不少词人反映时代生活的武器。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起义、甲午战争、戊戌变法……近代中国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为词人提供了创作素材。鸦片战争前后,列强入侵,文人们敏锐地感觉到了亡国的危险,诗、词中唱出了激愤忧虑之音。即使是信奉 “清空”“醇雅”词风的浙西词人,也以这种忧愤充入词中,使词变得深沉。后期浙西词派出现了新的转机,大多数词人已然没有了门户之见,在尊重词体特色的前提下,词的创作呈现出多姿风采,为千年词史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二、浙西词派的理论主张

浙西词派有比较明确的理论主张,它的时间跨度比较大,横贯整个清代,其理论主张也不断发展,下面分三个时期介绍浙西词派的理论主张,看看它的理论衍变发展。

(一)前期 (康熙—乾隆前期)

这是浙西词派的形成期,其理论主张集中在三方面:一是为词正体,提高词的地位;二是大力倡导 “清空”“醇雅”词风,力图扭转明以来词坛上流行的通俗明快倾向;三是提倡比兴寄托手法,来实践既能表达深情幽义又符合词体要求的主张。

首先是为词正体,提高词的地位。他们把词放到自 《诗经》以来的诗歌发展中去,认为其源流来自儒家的诗礼乐传统。朱彝尊把词的要求归之于 “雅”,这样就与 《诗经》中的 “雅”诗挂上了钩,提高了词的品位。然后他依这样的原则分析诗歌的流变,到词的出现,还是这样的要求:“盖昔贤论词,必出于雅正。”[8]“言情之作,易流于秽,此宋人选词多以雅为目。”[9]14而汪森则把词跟历史更早的古代歌谣等挂起了钩:“自有诗而长短句即寓焉,《南风》之操,《五子》之歌是已……篇皆长短句,谓非词之源乎?……古诗之于乐府,近体之于词,分镳并骋,非有先后。谓诗降为词,以词为诗之余,殆非通论矣。”[10]1这样的说法当然不确,但其出发点乃是提高词的地位。不过,诗词毕竟有别,其体式还是要保持,这一点,他们还是比较明确的。对此,朱彝尊有过一段话:

词虽小技,昔之通儒钜公往往为之。盖有诗所难言者,委曲倚之于声,其辞益微,而其

旨益远。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子之言,通之于 《离骚》、变 《雅》之义。[11]

这段话表明了两层意思:一是抬高词的地位,二是特别指出词与诗的区别。虽然还承袭了传统的观点,称词为 “小技”,但拉出 “通儒钜公往往为之”作证据,说明在实际中,词的地位并不低。词虽与诗能并驾齐驱,但表达的感情内容不同,词适宜表达诗人在诗中 “所难言者”,即心中的隐情,在表达感情时需要通过 “假”(借)男女之情来寄托,要像屈原当年 《离骚》中那样用 “香草美人”来寄托自己的复杂感情,来达到变 “雅”(指含蓄反映、批评现实)的效果,这样就显示出了词与诗在内容和表达上的区别。基于此,浙西词派批评自元以来词坛上违背 “词体”内容要求的现象。朱彝尊在 《词综·发凡》批评了明代马洪 (浩澜)等人的俗词现象:“钱塘马浩澜,以词名江南,陈言秽语,俗气熏人骨髓,殆不可医。”[9]15汪森 《词综·序》说:“西蜀、南唐而后,作者日盛。宣和君臣,转相矜尚。曲调愈多,流派因之亦别,短长互见。言情者或失之俚,使事者或失之伉”[10]1

其次是大力倡导 “清空”“醇雅”词风,力图扭转明以来词坛上流行的通俗明快倾向,匡正词体。为此他们选编了 《词综》,极力称赞南宋词风,将姜夔、张炎等清空词人作为圭臬:“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姜尧章氏最为杰出,惜乎 《白石乐府》五卷,今仅存二十余阕也。”[9]10“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归乎醇雅。……譬之于乐,舞箾至九变,而词之能事毕矣。”[10]1“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12]卷二十五

再次是提倡比兴寄托手法,来实践既能表达深情幽义又符合词体要求的主张。朱彝尊为代表的浙西词派提倡南宋遗民词人的咏物词专集 《乐府补题》,提倡词中的比兴寄托。朱彝尊认为 “假闺房儿女子之言”是词中表情达意的最佳方式,因为它不仅符合词体温润秀丽的体式特征,而且尤适宜 “不得志于时者”表达内心的幽情。朱彝尊还通过词的形式表达这样的主张:“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12]卷二十五所谓 “空中传恨”,就是寄托的手法。但是,它提倡 “清空”“寄托”“空中传恨”,其前提必须有 “情”“恨”可传,而且这 “情”“恨”又必须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和价值,否则,就是无病呻吟或抒发浅薄庸俗之情。它强调 “寄托”,也极易流入到卖弄文字技巧或过于隐晦之中。这种毛病在浙西词派创始人的创作中已经存在,到了他的后继者手中,就更明显了。

(二)中期 (乾隆中期—道光中期)

此时,浙西词派的理论主张继承前期而有所修正、补充、发展,虽然在创作实践上不及前期,但在理论的建树上更为系统、全面、辨证,出现了代表浙西词论著作——郭麐的 《灵芬馆词话》、吴衡照的 《莲子居词话》、许昂霄的 《词综偶坪》等。

首先,他们还是为词尊体,为 “雅词”尊体,这方面的论述很多,同样也从诗歌源流的发展来证明词的地位与诗同样尊贵。厉鹗在 《群雅词集·序》中说:

词源于乐府,乐府源于 《诗》。四诗大小雅之材,合百有五。材之雅者,风之所由美,颂之所由成。由 《诗》而乐府而词,必企夫雅之一言,而可以卓然自命为作者。故曾端伯选词名 《乐府雅词》,周公谨善为词,题其堂曰 ‘志雅’。词之为体,委曲啴缓,非纬之以雅,鲜有不与波俱靡而失其正者。[13]

吴衡照有也以 “雅正”为词的首要之旨:“词贵雅正……雅俗正变之殊,学者诚不可不辨。”[14]2417

强调词内容要 “雅正”,实际就是抬高词的地位,改变人们心目中词 “不登大雅之堂”的传统观念,而把它跟诗相提并论,真是煞费苦心。为此,他们对浙西词派的开创者的宣传普及给予高度评价。许昂霄专门将浙西词派所推崇的 《词综》作为样本传授学生,其点评成为宣传浙西主张的理论。

吴衡照更具体阐述了如何达到 “清空”的境界: “言情以雅为宗,语丰则意尚巧,意亵则语贵曲。”[14]2423“词忌堆积,堆积近缛,缛则伤意。词忌雕琢,雕琢近涩,涩则伤气。”[14]2430

据此,他极力称赞前期浙西词人的词:“吾浙词派三家,羡门 (指海盐词人彭孙遹)有才子气,于北宋中最近小山、少游、耆卿诸公,格韵独绝。竹垞 (指朱彝尊)有名士气,渊雅深稳,字句密致,自明季左道言词,先生标举准绳,起衰振声,厥功良伟。樊榭 (指厉鹗)有幽人气,惟冷故峭,由生得新。当其沈思独往,逸兴遄飞,自成情理之高,无预搜讨之末。”[14]2459

但与前期浙西词派的词论相比,中期的浙西词派在肯定南宋 “清空”“雅正”词风的同时,并不排斥其他的词风,表现出更广阔的宗奉视野,标明他们也已经看到了 “清空”带来的不足,而以学习其他词派来弥补这种不足。郭麐在肯定浙西词派前期理论主张的同时,结合他们的创作实际,也看到了存在的不足。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浙西词派的后继者缺乏广阔的生活体验,而浙西词论的核心又是 “清空醇雅”,这就使他们的词更加 “空洞无物”,只能在语言技巧上下工夫。于是常州词派倡导 “寄托”之说,反对空洞无聊之词的主张得到了众人的拥护。在常州词派批评浙西末流弊病时,浙西词派内部也看到了这种弊病,并提出了批评。从而使得浙西词派在以后的发展中能更好地反映时代生活,浙西词派的后期创作出现了新的面貌。

(三)后期 (道光中期—清末)

乾隆年间,清王朝表面的繁荣下掩盖着越来越激烈的阶级矛盾,而思想文化的统治则也越来越紧,于是文人们把精力集中到了埋头考据学问上,“乾嘉学派”应运而生。在词坛上,由于浙西词派的弊病,导致人们越来越多的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常州词派倡导 “寄托”,产生了较大影响,取代了浙西词派的重要地位。但浙西词派中的词人面对时代的巨变,也在词的理论倡导和创作上出现了新面貌。各派之间虽然艺术主张有所不同甚至相反,但在词的根本问题上的一些看法逐渐趋于相融相合,这也正是近代词学发展繁荣的标志。后期浙派词论主要有杜文澜的 《憩园词话》、沈曾植的 《茵阁琐谈》、谭献的 《复堂词话》及王国维的 《人间词话》等,他们的词论体现出从 “浙西”走向综合的特点。

杜文澜论词,是在综甄前代各家词人的基础上,特别是综合 “浙西”的 “清空”与 “常州”的“寄托”理论基础上,以词既要适应表现时代社会生活的需要、又要尊奉词体特征的根本思想为核心展开论述的,所以,他的词论显示出内容上的总结性、观点上的全面性特点。他首先表达的是 “词仍当以韵律为主”[15]2857的观点,围绕这样的观点,他回顾了词音乐的发展过程,充分肯定了当时江苏吴江人戈载的 《词林正韵》一书,认为此书对词的用字用韵作了规范:“戈顺卿论词吴中,众皆翕服。独长洲孙月波茂才麟沚与龃龉。余则谓词仍当以韵律为主,未可越戈氏之范围,不敢附和月波也。”[15]2857其次,杜文澜认为词的内容、感情表达要求符合 “浙西”论词的 “清空”要求,认为要将内容感情含蓄传达,不能让 “清空”成为真正的 “清”与 “空”了,如何做到这一点,他高度评价常州派代表周济所提出的 “寄托”主张,认为是 “深得词中三昧”,是 “示人从学之径,为阅历甘苦之言”“持论极高,阅之自增见地”。[15]2857体现出他立足 “清空”,又能吸收 “常州”观点的胸襟。

沈曾植论词,贯穿着 “尊崇词体”的主导思想。词作为诗歌的一种特殊体式,自有其自身特色。这种特色最早确定于晚唐 “花间”词派的鼻祖温庭筠,故后人把温庭筠作为婉约词的正宗。据此,沈曾植特别赞赏明代王世贞 《艺苑卮言》中提出的词体 “香而弱”的观点为 “此弇州妙语”,并认为对词体这种审美特色的认识总结,“自明季国初诸公,瓣香花间者,人人意中拟似一境而莫可名之者,公以香弱二字摄之,可谓善于侔色揣称者矣……余少时亦醉心此境者,当其沉酣,至妄谓午梦风神,远在易安以上。又且谓易安倜傥有丈夫气,乃闺阁中之苏、辛,非秦、柳也”[16]3605。沈曾植像许多词人一样,早年也醉心于 “花间”词风的 “香弱”。所谓 “香”,即是指其题材的香艳,用语的艳丽;所谓 “弱”,即是指词风的婉约妩媚。但他也不废 “豪放”词风,赞扬李清照的词有 “苏辛”之气。沈曾植对李清照的词可谓情有独钟,他在另一段引用 “济南二安”(李清照字易安,辛弃疾字幼安,两人同为济南人)的论述中又予以高度评价,认为后人 “难乎为继”[16]3608。

王国维的 《人间词话》虽以 “词话”形式出现,但一则由于他以新的诗歌、美学理论来作评价的根据,另一方面又提出以 “境界”为核心的词学体系,使它成为一部别开生面的词话之作。

另外嘉兴女词人钱裴仲有 《雨花庵词话》十余则,论词也以南宋姜、张 “清空”为旨,她凭着女性的细微,特别赞赏词中之情,而且特别赞赏 “清空”表情方法。她也敢于对 “浙西”词宗朱彝尊提出批评,认为朱彝尊的一些词未能达到 “清空”的佳境:

吾乡朱竹垞先生自题其词曰:‘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近。’余窃以为未然。玉田词清高灵变,先生富于典籍,未免堆砌。咏物之作,尤觉故实多而旨趣少。咏物之题,不能不用故实。然须运化无迹,而以虚字呼唤之,方为妙手。”[17]3013“迷离惝怳,若近若远,此善言情者也。若忒煞头头尾尾说来,不为合作。竹垞先生 《静志居琴趣》词,未免此病。[17]3012

海盐词人黄燮清有 “十宜十不宜”的论述:

词宜细不宜粗,宜曲不宜直,宜幽不宜浅,宜沉不宜浮,宜蓄不宜滑,宜艳不宜壮,宜韵不宜俗,宜远不宜近,宜言外有意,不宜意尽于言;宜寓情于景,不宜舍景言情。[18]579

从中可知,中后期浙西词人、词论家已经超越了前期的局限,而是综合 “清空”“寄托”两说,从而使其论述更加辩证和完备,从而也促使了后期浙西词人创作发生较大变化。

三、浙西词派主要词人

浙西词人众多,分前、中、后期简介;中后期后,宗奉 “浙西”主张的词人范围扩大,但仍以嘉兴词人为主。

(一)前期 (康熙—乾隆前期)

1.曹溶 (1613—1685),字洁躬,号秋岳,晚号倦圃老人,嘉兴人。崇祯九年 (1636)中举,第二年成进士,官至御史。入清后,降附清廷,先后任御史、河南学政、都察院御史、户部侍郎、广东布政使、山西按察副使等。晚年罢官归家。在诗词、学术方面成就较大,为浙西学界领袖,培植和奖掖了一大批后贤,被认为是浙西词派 “前驱”,有 《静惕堂诗词》集。朱彝尊曾追述跟他学词的经历:“彝尊忆壮日从先生南游岭表,西北至云中,酒阑灯灺,往往以小令、慢词,更迭唱和。有井水处,辄为银筝檀板所歌。”[5]第一集

2.朱彝尊 (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等,嘉兴人。出身诗学儒门之家,至其父辈时,家道中落。明亡后,四处奔走为幕府,结交各地文人和抗清义士。50岁时被荐博学鸿儒出仕,为康熙所赏识,授翰林院检讨,入值宫廷。后罢官归居。其学术、诗词、散文均为时人所推崇。其诗与王士祯齐名,被称为 “南朱北王”;其词与陈维崧齐名,被称为 “朱陈”;又与纳兰性德相交,三人被称为清初三大词人。浙西词派开创者、领袖,有 《曝书亭词》,分 《江湖载酒集》《静志居琴趣》《茶烟阁体物集》《蕃锦集》等。选编 《词综》,写有十多篇关于词的序论,推崇 “清空”“醇雅”词风。近代词学家吴梅先生曾指出清初词坛开始时是 “沿明季余习,以花、草 (按:指五代、北宋时的 “花间”、“草堂”词风)为宗。继则竹垞独取南宋,而分虎、武曾 (按:即李符、李良年)曾佐之,风气为之一变,至樊榭而浙中诸子,咸称彬彬焉”。[19]512

3.李良年 (1635—1694),字武曾,号秋锦,嘉兴人。少有隽才,与朱彝尊、王翃、周筼等同乡共研作诗、词,人称 “梅里诗 (词)派”,至京师,以诗名世,与朱彝尊并称 “朱、李”。康熙十七年(1679),他与朱彝尊同被推荐为 “博学鸿儒”试,未录取。工诗词,尤以词闻名,有 《秋锦山房词》,刻入 《浙西六家词》中,成为 “浙西”六家之一。

4.李符 (1639—1689),初名符远,字分虎,号耕客。李良年之弟,与大哥李绳年被称 “浙西三李”。与朱彝尊等同结诗 (词)社,相互唱和,也是 “梅里诗 (词)派”中人。一生未官,客游四方。有词集 《耒边词》,也被刻入 《浙西六家词》,成为 “浙西”六家之一。

5.沈皡日 (1640—1703),字融谷,号柘西,平湖人。一生足迹半天下,有 《柘西精舍词》,收入 《浙西六家词》中,成为 “浙西”六家之一。

6.沈岸登 (1639—1702),字覃九,号南渟,一字黑蝶,又号惰耕村叟,平湖人,沈皞日之侄。工诗词,善书、画,时人目之为 “三绝”。一生未出仕,也很少与人交往,故其词少为人知。有 《黑蝶斋词》,收入 《浙西六家词》中,是 “浙西”六家之一。

7.龚翔龄 (1658—1733),字天石,号蘅圃,杭州人,出生在京城,并在京城度过了童年。其父龚佳育曾为潞河佥事,康熙十二年 (1673),朱彝尊在龚佳育处为幕府,时46岁的朱彝尊诗词已经名闻天下,龚翔龄才16岁,慕名随朱彝尊学习诗词。康熙十八年 (1679),龚翔龄将自己的 《红藕庄词》及朱彝尊等嘉兴五词人的词集合刻成 《浙西六家词》刊行,他也因此而名列 “浙西六家”中。

8.邵瑸 (?—1709),原名宏魁,字殿选,号柯亭,别号石帆山人。出身浙江余姚,后入大兴籍。龚佳育之婿,龚翔龄乃其妻舅。从康熙十六年 (1677)开始,邵瑸与龚翔龄一起在南京,随朱彝尊学填词,受 “浙西”影响也很深,时人及后人都把邵瑸看作是与 “浙西六家”关系最密切、词风相近的词人,甚至有人认为,“浙西六家”应把邵瑸加入而为 “七家”。

9.查慎行 (1650—1728),初名嗣琏,字夏重,号他山,后改名慎行,字悔余,号查田,晚年又号初白,海宁袁花人。查慎行是著名诗人,他学词是在朱彝尊影响下开始的,故其词风也与 “浙西”词风相同,有 《余波集》240余首。

10.汪森 (1653—1726),字晋贤,号碧巢,原籍安徽休宁,迁居并主要生活在桐乡。“梅里”及后来的 “浙西”许多词人与之有深交,曾帮助朱彝尊选编 《词综》,推介浙西论词主张。有 《月河词》《桐扣词》集,词风雅洁秀丽,语言清新自然。其兄汪文桂、弟汪文柏也工词,人称 “汪氏三子”。

(二)中期 (乾隆中期—道光前期)

1.厉鹗 (1692—1752),字太鸿,又字雄飞,因其先世本慈溪,故以四明山樊榭名其居,并以“樊榭”为号,学者称其 “樊榭先生”。从小家境贫困,刻苦读书,钻研学问。始学为诗,便有佳句,渐有声名。著作颇多,尤以诗词闻名,在词学理论和创作中也提倡、实践 “浙西”的词学主张。被认为是清代中期浙西词派的领袖、中坚。有 《樊榭山房词》2卷,《秋林琴雅》4卷,《续词》1卷。其词清幽雅洁,名作颇多。郭麐 《灵芬馆词话》引凌仲子之言认为 “词以南宋为极,能继之者朱竹垞,至厉樊榭则更极其工,后来居上”。[7]1508

2.“钱塘三江”:被王易 《词史》称为 “钱塘三江”的江炳炎、江昱、江昉三位词人,他们都与厉鹗有交,或是厉鹗学生,故词也宗奉 “浙西”。吴梅先生 《词学通论》中曾评论 “三江”之词道:“研南 (江炳炎)在清代不甚显,然学南宋处,颇有一、二神解。与宾谷 (江昱)意趣相同。宾谷得南宋之意趣,研南得南宋之神理。若橙里 (江昉)则句琢字炼,归于纯雅,惟不能深厚。”[19]166

3.吴锡麒 (1746—1818),字圣徴,号谷人,钱塘 (今杭州)人,学问渊博,著述颇多,骈体文、诗、词、曲皆工,是朱、厉后的又一大家。在乾隆中后期的诗坛上,与当时孔广孙、洪亮吉、袁枚等并称 “八家”;在浙江与厉鹗等被称为 “浙西六家”。有 《有正味斋集》73卷,其著作士林奉为圭臬,高丽 (今朝鲜)使者也出重金购其著作,其中 《有正味斋词》500余首。他被认为是 “浙西”的 “后劲”,其词力图纠正 “浙派”末流缺乏真情新意、过分追求 “清空”、讲究学问用典而陷入晦涩艰深或空洞无聊的偏颇,因此,不唯南宋姜夔、张炎是尊,也学习苏、辛等豪放词风及柳永等通俗平易词风,故其词呈现出多样面貌,比之前期一些 “浙派”词,更显得内容丰富,平易亲切,富有生活情趣。

4.钱枚 (1761—1803),字枚叔,一字实庭,号实庵,仁和 (今杭州)人,嘉庆四年 (1799)进士,官吏部文选主事。有 《微波亭词》集。其词乃自身遭遇之感,多写相思别离、羁旅行役,往往能以朴素的语言、白描的手法,但却分外凄恻感人。

5.曹言纯 (1767—1837),字丝赞,号古香,又号种水,嘉兴人。岁贡生,曾客游各地,工词,是中期 “浙西词派”中一位重要的嘉兴词人,有 《种水词》4卷,原名 《步瑟集》。

6.冯登府 (1783—1841),字柳东,号云伯,嘉兴人。工诗、词、文、金石,有 《种芸仙馆词》等三种200余首,《赌棋山庄词话》评其词时认为:“冯柳东生于词人荟萃之乡,承朱、李 (指朱彝尊、李良年)诸老之后,意欲独立一帜,故其词辄戛戛生造,可谓有志之士矣。”[17]3346《芬陀利室词话》则指出其词宗南宋词风的特点:“以姜、张为宗,而旁涉中仙、草窗……工于写景状物,得南宋人遗意。”[17]3636冯登府词既属 “浙派”,但又能突破樊篱,虽创新不多,但可看出其词的风貌多样。

7.许昂霄 (雍正、乾隆前期时人,具体生卒年不详),号蒿庐,海宁人。他是 《词林纪事》一书作者、海盐词人张宗橚的老师。许昂霄一生主要收徒教授,宗奉 “浙西词派”的词学主张,用前期“浙派”朱彝尊等选编的 《词综》作为教材,逐首评点讲析,教授门生,将 “浙西”词人所推崇的主张结合具体词作作了阐述。有 《阳坡山人词》。

8.吴衡照 (1771—?),字夏治,号子律,海宁人,仁和 (杭州)籍。有 《辛卯生诗余》及 《莲子居词话》等著,尤以其词话著名。论词能从总结 “浙西词派”的得失出发,折衷各家短长,持论比较公允,体现出 “浙西”“常州”等不同词派合流的趋向。

9.王昶 (1724—1806),字德甫,一字琴德,号兰泉,晚号述庵,青浦 (今属上海市)人,王昶早年有诗名,又工于词。由于青浦紧邻嘉兴,受 “浙西词派”影响较深,词宗南宋、“浙西”,与王鸣盛、钱大昕等被称为 “吴中七子”。他曾继朱彝尊等人选编 《词综》后选编 《明词综》12卷、《国朝词综》48卷、二集8卷、《词综补》2卷,对词学贡献较大,成为中期继承发展、弘扬扩大 “浙西词派”影响的重要成员。有 《琴画楼词》《红叶江村词》等。《清词史》中评价他说:“援入诗坛格调派倾向,变 ‘浙派’通常表现的幽淡为雍容尔雅,鼓吹 ‘盛世’之音。”[20]330这当然与他生活在史称“乾隆盛世”及身为官员的经历有关。

10.郭麐 (1767—1831),字祥伯,号频伽,晚号复翁,因眉白又自称 “白眉生”,是毗邻嘉兴的江苏吴江人,后迁居嘉善。监生,久困科场,长期客游,以坐馆授徒为业。宗奉 “浙西”词旨,推崇朱彝尊等词人,被人们称为 “浙派殿军”。有 《灵芬馆词话》,是 “浙西词派”的重要理论之作,另有《灵芬馆词》四种 (《蘅梦词》《浮眉楼词》《忏余绮语》《爨余词》)。

当时,宗奉 “浙西”词风的还有在扬州、苏南的一批词人。

(三)后期 (道光中期—清末)

1.项鸿祚 (1798—1835),原名继章,字子彦,又字莲生,后改名廷纪,号忆云、睡隐,杭州人。一生际遇淹蹇,幽忧疾病不自振,被人称为 “古之伤心人”。写词宗奉 “浙西”,由于身世遭遇坎坷,发之于词,于 “清空”中又含幽怨凄楚,遂出于 “浙派”而又异于 “浙派”。有 《忆云词》210余首,仿南宋吴文英 《梦窗词》,分成甲乙丙丁四稿。谭献评他的:“莲生,古之伤心人也。荡气回肠,一波三扣,有白石之幽涩而去其俗,有玉田之秀折而无其率,有梦窗之深细而化其滞,殆欲前无古人。”[17]4011其词以 “浙派”词空灵疏宕为基调的,所以大多论家都将他看作 “浙西词派”的后继者。

2.黄燮清 (1805—1864),字韵甫,号韵珊,海盐人。工诗、词、戏曲,有多种著作传世。有《倚晴楼诗余》200余首,他的词中既可看到 “浙西”词风的影响,又可看出他的发展变化。由于他生活在动乱年代,身经外患内乱,念忧伤乱思时之情贯穿其中。他还选编 《续词综》24卷,收录清代乾、嘉至咸丰年间的词。朱彝尊的 《词综》收晚唐至元代词,王昶的 《明词综》《国朝词综》选明代及清代初期至嘉庆初的词,《续词综》正好与之衔接,后又有丁绍仪编 《国朝词综补》续接,从而构成了 “词综”系列的历代词选,为保存、浏览、研究词提供了便利。

3.杜文澜 (1815—1881),字小舫,秀水 (今嘉兴)人。工词,深谙韵律、词律,与当时名词人江西蒋春霖有交,词风也相似。周曾锦 《卧庐词话》称蒋为 “倚声家老杜”,并认为杜与蒋是 “天挺二老于咸、同之际,亦词界之中兴”,[21]评价如此之高。杜文澜有 《采香词》,宗 “浙西”的 “清空”“醇雅”主张,但由于时代生活的内容改变,使他的词常常于 “词笔清婉”之际, “言外殊复感慨”(《赌棋山庄词话》),从而变 “浙西”末流的 “清空”为沉郁,变无聊呻吟为感慨现实,佳作颇多。

4.张鸣珂 (1829—1908),字玉珊,一字公束,嘉兴人。有 《寒松阁词》4卷,是黄燮清学生,故其词远绍 “浙西”,近宗黄燮清。张鸣珂为 “浙西”后期重要作家,其词能融入近代由于时代变革而引起的国事、身世之感,词风苍凉深沉,反映出当时文人有感于时代萧瑟的细微心灵,使词 “清”中有味,“空”中含实,情深意挚,出于 “浙西”而别于 “浙西”。谢章铤于1884年为其词集所作的序中高度赞赏他的词:“君生长词人荟萃之乡,擩染已非寻常,又得韵甫黄氏为之导师,卷首所载商榷诸言,可药末派,可起正宗。故君所涉笔,铜簧新炙无其脆,弹丸脱手无其灵。初写黄庭,神与体会,知者皆能道之矣。……乃叹人惟能甘淡泊之境,始有情至之言,情愈至,品愈高,诣愈深,蕴抱愈厚,激发愈雄,将得已邪?不得已邪?然则君之词,殆其嚆矢 (响箭)耳。”[22]

5.平湖二张:张金镛 (1805—1860),字良甫,号海门,有 《绛跗山馆词》。其词风能融南、北宋词风之长。张金镛生活的时代,国事衰微,内忧外患,使他能将 “浙西”的 “清空”与 “常州的重“寄托”“意内言外”结合起来,形成其清幽深沉的特点。

张金镛之六弟张炳堃 (1815—?),字鹤甫,号鹿仙,有 《抱山楼词》4卷。他与黄燮清友善,助黄编 《国朝词综辑补》。黄燮清评其词 “以秦柳之缠绵,写苏辛之豪迈”,“与 《绛跗词》面目各异,宗旨则同,才高律正,迥越时流”。[18]891其词能融合婉约、豪放的不同特点,以清雅、柔婉之调发大雅之思,含国事身世之感。他生活的年代,太平天国席卷江南大地,清政权岌岌可危。由于农民起义的破坏性,江南一带百姓受到危害。张炳堃站在正统立场上,词中表达忧时感伤之感。

6.钱官俊 (1824—1877),字枚臣,号心庵、梦蝶生等,嘉兴人。工书画、诗词,有 《梦蝶生词》,词风清丽空灵。杜文澜 《憩园词话》中评论他的词说:“读其词璀璨陆离,涵盖一切,第以心手灵敏,摇笔立成……”[15]2951

7.沈景修 (1835—1899),字蒙叔,号欧斋,嘉兴人。与杭州词学家谭献结交。善书法,工词,有 《井华词》,谭献序中说:“讽 《井华词》若游佳山水,一丘一壑,咫尺而万里;若聆古琴瑟,变宫变徵,出风而入雅。往往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者也。”[18]1489说的是他的词形象鲜明生动,音韵和谐,表情蕴藉,是当时比较典型的 “浙西”词风。

8.张景祁 (1827-?),字孝威,更字繁甫,又字韵梅,号新衡主人,钱塘 (杭州)人。有 《新衡词》。其词前期宗 “浙西”词风,为 “浙派”后期的重要词人。后期词能反映重大史事和现实,词风发生变化。严迪昌先生 《近代词钞》中高度评其词:“反映中法之战及台湾烽火事实,确称词史之珍贵一页,张氏为近代词频添辉耀之笔,功不可磨。”[20]505也指出时代生活促使他的词 “‘浙’、‘常’之町畦顿泯”[20]505。张景祁的词以南宋、“浙西”词风为基础,但随着时代生活的变化,他又能吸收南宋诸家词人之长,克服诸家词人之短,形成其自己的特色。

9.周闲 (1820-1875),字存伯,号范湖居士,秀水 (今嘉兴)人。有 《范湖草堂词》。曾参与舟山抗击英军战斗,亲身经历了鸦片战争在浙江的过程,并能于词中反映出来,严迪昌先生 《近代词钞》中对周闲词作了高度评价:“如果说,鸦片战争中出了个 ‘诗史型’的诗人贝青乔,那么,在词坛上站出来的这个周闲足以可以与之并驾齐驱。”[20]468

10.姚燮 (1805-1864),字梅伯,号复庄,镇海人。工画、诗词、骈文,平生诗歌所作逾万,今存 《复庄诗问》34卷,收诗近4000首。其词作数量也十分丰富。早期词宗 “浙派”,多应酬侧艳之作,收入 《疏影楼词》,分 “画边琴趣”“吴泾苹唱”“剪灯夜语”“石云吟雅”等5卷,编定于29岁时。中间十年停笔写词。后期词多反映现实,词风苍劲老成,多佳作,收入 《续疏影楼词》。其词在艺术上属于 “清空”“醇雅”一类,然他能于清中见浓,空中寓实,疏中呈密,淡中有味。

11.刘履芬 (1827-1879),字彦清,号泖生,江山人,诸生。早年随父居京师读书,咸丰战乱,漂荡江淮间。光绪五年 (1879)代理江苏嘉定知县,因台宪枉杀县民,刘履芬知民冤而不能相救,愤而自剪喉死。工诗词,有 《鸥梦词》。因目击当时之乱,曾受飘荡之苦,对百姓苦难有深切感受,故其词能入于 “浙西”而又能随时代变化而变化,反映现实,情韵凄恻。刘履芬之子刘毓盘(1867-1927)为近代词学专家,著有《词史》《禽椒词》等。其弟刘观藻(1829—1880)也工词,有《琼箫词》。

三百年间浙西词人众多,佳作成林,词集无数,以上略记其影响较大者。

[1]朱彝尊.曝书亭集:卷四十 [M].光绪寒梅馆本.1889(光绪十五年).

[2]文廷式.云起轩词序 [M]//陈乃乾.清名家词:第十集.上海:上海书局,1982.

[3]徐志平.推源析流话 “浙”“常”[J].嘉兴学院学报,2008,20(2):19-24.

[4]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 [M]//樊榭山房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513.

[5]朱彝尊.静惕堂词序 [M]//清名家词:第一集.上海:上海书局,1982.

[6]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3458.

[7]郭麐.灵芬馆词话 [M]//词话丛编: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1524.

[8]朱彝尊.群雅集序 [M]//曝书亭集:卷四十.光绪寒梅馆本.1889(光绪十五年).

[9]朱彝尊.发凡 [M]//词综.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0]汪森.序 [M]//词综.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11]陈纬云.红盐词序 [M]//.朱彝尊.曝书亭集:卷四十,光绪寒梅馆本.

[12]朱彝尊.解佩令·自题词集 [M]//曝书亭集:卷二十五,1889(光绪十五年).

[13]厉鹗.樊榭山房集:中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755.

[14]吴衡照.莲子居词话 [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15]杜文澜.憩园词话 [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三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16]沈曾植.菌阁琐谈 [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17]谭献.复堂词话 [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

[18]严迪昌.近代词钞:第二册 [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6.

[19]吴梅.词学通论 [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96.

[20]严迪昌.清词史 [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

[21]周曾锦.卧庐词话 [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4645.

[22]谢章钅延.《寒松阁词》序 [M]//清名家词:第十册.上海:上海书局,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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