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的“残缺”与文学经典化生成
——以老舍作品《济南的冬天》为例*①

2014-04-11 04:39张炜炜
关键词:老舍济南文学

张炜炜

( 齐鲁师范学院 文学院,济南 山东,250013 )

内容的“残缺”与文学经典化生成
——以老舍作品《济南的冬天》为例*①

张炜炜

( 齐鲁师范学院 文学院,济南 山东,250013 )

从老舍散文《济南的冬天》的诞生机缘入手,探究该文内容“残缺”与语文教学阐释“误读”之间的关联及这一过程所带来的《济南的冬天》的文学经典化形成,可以窥见老舍散文以至现代文学作品进入解放前后国民基础教育的历史契机。老舍与语文教育的相遇,最初得益于其作品“俗白”而又“艺术化”的语言,而老舍及其作品与政治、意识形态的契合,则是其能够进入教材的根本因素。更为重要的是,一旦作家及其文学作品“长期被纳入学校课程和课本,通过教学和知识传授得到普及延续”之后就又强化了作家、作品的“经典化”生成。

济南的冬天;老舍;经典化

中国现代文学历经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已经形成了众多让世人认可的文学经典,这已是文学研究界公认的事实。而且,现代文学经典已经成为文学史编撰和教材编选的首选,亦成为文学教育的重要承载者。但哪些现代文学作品可以称为“经典作品”、哪些作家可以称为“经典作家”以及现代文学作品的经典化建构过程等问题仍是当今文学界和文学评论界的热点和焦点。本文试以老舍散文《济南的冬天》为个案,就现代文学作品的经典化、文学教育等问题进行探讨。

迄今为止,老舍作品进入解放前后及新世纪以来语文教科书中的篇目众多。从解放前国文教材或补充读物对老舍作品的选择情况来看,《大明湖》、《济南的药集》、《趵突泉的欣赏》、《铁牛》、《济南的冬天》、《牺牲》、《抓药》、《北平的夏天》、《小麻雀》、《骆驼祥子》是老舍最早被选录的系列作品。解放以后及新时期以来被语文教材选录的小说作品包括《断魂枪》及从《骆驼祥子》中节录的《在烈日和暴雨下》、《祥子与人和车厂》和《变了个人》;其散文作品选入语文教材的有《我热爱新北京》、《我们在世界上抬起了头》、《我怎样学习语言》、《济南的冬天》、《小麻雀》、《大明湖之春》、《济南的秋天》、《草原》、《猫》、《母鸡》、《林海》、《想北平》、《风》、《我的母亲》等等。如果我们从这些作品进入语文教学过程的时间长度来分析筛选的话,只有写景散文《济南的冬天》是选入解放前后各个时期语文教材具有跨越百年中国现代语文教育史意义的文学篇章,堪称经典教学名篇。当笔者对《济南的冬天》这一经典名篇进行追根溯源式分析时,竟然发现这篇散文存在着两个特殊情况:一是其内容残缺不全,而且存在着接受层面的教学“误读”;二是尽管有“内容残缺”、“教学误读”的情况,文学研究界、教育界对这篇文章的解读竟很少受到各时期政治语境、意识形态的干扰,这是老舍其他作品无法相比的,如《骆驼祥子》、《小麻雀》等篇章的教学解读就深受政治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影响。深入探究《济南的冬天》进入语文教材的方方面面,可使我们得以窥见老舍散文以至现代文学作品进入解放前后国民基础教育的历史契机、阐释机缘及其文学经典化生成。

一、从《一些印象》到《济南的冬天》

20世纪30年代初,老舍结束异域的漂泊生活回到祖国,很快便应聘到济南齐鲁大学任教,在授课、编写讲义和业余创作之余,还筹备、主持、编辑《齐大月刊》的工作,并且亲自撰写稿件。来到济南这座历史文化古城之后,老舍的创作开始进入爆发期,其心境也起了一些变化。据张桂兴考证,老舍当时“寄住在齐鲁大学办公楼二层西南角的第一个房间里”,“从这里推窗向南远眺,能够望见庙宇点点的千佛山以及济南南郊一带大片的山林田野,也可以欣赏美丽如画的齐鲁大学校园”。*张桂兴:《老舍与第二故乡》,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0页。老舍欣赏济南风景、校园风光的美丽,那种对祖国山河热爱的感情溢于字里行间,但是济南的落后现象也历历在目。老舍的这些感受都反映在他为《齐大月刊》撰写的系列散文《一些印象》中。《一些印象》第一部分(第1卷第1期)写作者初到济南的见闻:马的瘦弱、马车的破旧以及车价的昂贵;第二部分(第1卷第2期)主要内容是写济南道路的失修与洋车的难行;第三部分(第1卷第4期)写济南大葱的甜美;第四部分(第1卷第5期)主要描写济南秋天的美丽景色;第五部分(第1卷第6期)主要描写济南冬天的可爱和美丽;第六部分(第1卷第7期)主要描写齐鲁大学校园的秀丽风光;第七部分(第1卷第8期)续完,老舍在这期的文章中“以诗为证”以求“印象是要有以诗为证的;不然,那印象必是多少带点土气的”。 老舍撰写系列散文《一些印象》并在《齐大月刊》发表,虽有为自己主持的刊物凑稿子壮声威的意思,但从其总体来看我们依然认为这七篇文章可以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从微观的角度来看,这几部分虽然是独立的、互不相连的,但宏观地看它们是一脉相承的,迷人的风景、丰厚的物产背后却是让人不得不正视的城市破败相。

老舍目睹了西方工业国家的发达,当回到济南这样经济文化落后的城市时,心中怎能不涌起对国家未来命运的焦灼,怎能不产生严重的心理落差?如老舍自己所明言的“济南本来是极美的,可惜被人们给糟蹋了”*老舍:《更大一些的印象(济南通信之一)》,《年华》1932年8月6日第1卷第4期。,“凡是自然的恩赐交到中国人的手里就会被弄得丑陋不堪”*老舍:《趵突泉的欣赏(济南通信之四)》,《年华》1932年8月6日第1卷第17期。。从《一些印象》的前三篇来看,老舍保持了一贯的幽默色彩*《一些印象》(一、二、三)选入时代图书公司1934年出版的《老舍幽默诗文集》,而《一些印象》的后四篇则没有选入,显然是不符合“幽默”的风格。。从马车、洋车的破旧到道路的难行,这样一些描述使我们看到老舍在文章中一贯表现出的幽默讽刺文字背后对社会、文化的批判。如《一些印象》之“二”中描述济南道路和洋车:“济南的洋车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坐在洋车上的味道可确实是与众不同。要领略这个味道,顶好先检看济南的道路一番;不然,曲骂了车夫,或诬蔑济南洋车构造不良,都不使人心服。”从《一些印象》之“四”描写“济南的秋天”开始,老舍则收起幽默的笔调,改用温婉、舒缓的文字描述济南的风景、时令之美。在老舍的眼中,“济南的秋天是诗境的。设若你的幻想中有个中古的老城,有睡着了的大城楼,有狭窄的古石路,有宽厚的石城墙,环城留着一道清溪,倒映着山影,岸上蹲着红袍绿裤的小妞儿。你的幻想中要是这么个境界,那便是济南”。冬天的济南是这样的:“城内那么狭窄,城外又那么宽敞,山坡上卧着些小村庄,小村庄的房顶上卧着点雪,对,这是张小水墨画,或者是唐代的名手画的吧。”比照之后,就会发现《一些印象》前后的写作基调呈现明显的不同,因此在1934年由时代图书公司出版《老舍幽默诗文集》时,老舍只把《一些印象》前三篇选入。可见,老舍本人也是对这两种风格的散文进行严格区分的。在同一创作期却表现出两种不同的创作风格,这说明老舍的散文创作在表现手法上的多样化之外,还表现出创作心态的复杂性。有研究者指出:“老舍对济南的描写,并没有单纯地停留在对自然风光的一味歌颂上,而是以严谨的现实主义创作态度,毫不隐晦地在大量篇章中暴露出济南这个美丽的省城越来越衰败的现象,启示人们反思、觉醒”。*张桂兴:《老舍与第二故乡》,青岛: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32页。《一些印象》这组“多少带点土气”的散文既是济南给予作家的印象,也是作家的感想、感受。这些感受里面最温情、流传最广的莫过于对济南冬天的描写,且这部分被教材编选者节选为《济南的冬天》,成为现代文学散文名篇且作为白话文典范在教学中传承。下面,我们就看一下《济南的冬天》是如何走进语文教学并成为文学经典的。

二、由内容“残缺”引发文学“误读”

早在1936年1月,由中华书局出版、朱文叔编订的《初中国文读本(第三册)》对老舍的《一些印象(五)》进行了节选并以“济南的冬天”为题选入当时的“国文课本”。自此《济南的冬天》作为典范文一直延续到当代,人教版、各省市实验教材大都将其作为老舍散文的代表篇目,《济南的冬天》成为老舍作品选入语文教材最具经典性的名篇,有的学者直接把这篇文章作为老舍的“百年老课文”来对待。无论在编者、学者,还是在读者心目中,《济南的冬天》都是老舍最脍炙人口的写景散文,如朱自清评论说的“写景是老舍先生的拿手戏,差不多都好”*朱自清:《〈老张的哲学〉与〈赵子曰〉》,乐齐编选:《朱自清经典》,海口:南海出版公司,1999年,第289页。。但由于《济南的冬天》的诞生与原文之间存在着节选删改问题,所以在这篇散文的接受层面特别是在语文教学、文学教育中存在诸多争论甚至误读,这正是亟需我们厘清之处。

语文教科书对所选入的许多现代、当代的名家名篇,确实存在着一个是保持作品原貌还是加以“修润”的问题,也存在着对从“长篇作品里节选”的材料进行“变动”、“改换”甚至“根据原作来重写”的情况*宋云彬、朱文叔等: “编辑大意”,《初级中学语文课本·第三册》,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1年。。因之,作家的作品与摆在语文教育中广大师生面前的作品相比大多已是“面目全非”了,尽管学者、教师和学生尽力去解读但却无法“还原”,其阐释意义往往和原意悖离甚至南辕北辙。相对主义阐释学代表人物伽达默尔曾提出所谓“视界融合”学说,即主张融合文本中作者原初的视界和读者现今的视界而达成更高更新的视界。而客观主义阐释学的坚持者赫施将阐释的正确性、有效性看作文学批评的头等任务,努力重建作者的原意,坚持发掘作品客观存在的意义。他的理论中有两个关键词“meaning”与“significance”,通常可以把两词分别译为“本义”和“意延”。赫施认为“本义”是指作者意欲表达的并且是文本中稳定不变的含义,“意延”则是“本义”与其他阐释意义的叠加,是处于变动不居的历史演变之中的。*金宏宇:《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名著版本校评》,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29页。笔者对照《济南的冬天》删改前后的两个不同版本,亦对照比较“作者原初的视界和读者现今的视界”,尝试寻找其“本义”(原意)与“意延”,并试图寻绎出文本在语文接受过程中的特点或规律。

鉴于此,笔者对《济南的冬天》和《一些印象》之“五”进行对照阅读,期望找到“还原”的切口。从两者对照中,我们可以找到这样几点不同:

其一,原作没有独立的题目,只有在“一些印象”总题目之下、表示顺序的“五”;选入语文教材时则发生了变化,直接用“济南的冬天”作为题目。

其二,原作开头的一句“上次说了济南的秋天,这回该说冬天”,在课文中则删掉了。

其三,原作最后的两小段,是讲济南的鸟儿及人是如何喜爱鸟儿以及 “要知后事如何,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过渡句,在课文中也一起删去了。

其四,从原作来看,《一些印象》之五一共有九段,删去了以上提到的三个自然段,还有六个自然段,但是从课文来看则又有一些大的变化,在选入教材时把二、三两段合为一个自然段,有的教科书则把课文的最后一句“这就是冬天的济南”作为最后独立的一段。

对于从原作到录入教材所起的变化的问题,有的学者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注意到了。*张桂兴:《〈济南的冬天〉再订正》,《中学语文》1982年第9期。但从《济南的冬天》的整体教学来看,人们对这个问题并不重视,包括在当代的许多文学、教育类书籍中,对这篇文章发表的刊物、时间、刊次都没有正确的指明。比如胡继华主编的《百年老课文》在对《济南的冬天》的“点评”中说:“本文发表于1931年4月10日出版的《齐大月刊》第1卷第6期,为作者写于济南的系列散文《一些印象》的第4篇(共7篇)。”实际上,《济南的冬天》应该是“作者写于济南的系列散文《一些印象》的第5篇(共7篇)”。当然,随着老舍研究的深入和史料收集整理的完善,对于这样的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但它反映出人们在很长时期内对于史料的重要性认识不够。语文教育领域出现这样的问题,势必会影响到读者对文本的准确解读。

从原作来看,“一些印象”是老舍在发表这七组文章时的总题目,并以“一、二、三、四……”这样的序号标记作者初到济南时所关注的事物、景物。语文教材的编者独取“一些印象”之五,并给这篇文章加了题目——“济南的冬天”,但在语文教材中却没有指明这个题目是编者给予的,使许多语文教育者和读者误以为就是作者原拟的,并直接导致对于课文的“误读”。有的教师认为:“‘济南的冬天’与‘冬天的济南’不同。‘冬天的济南’落脚在‘济南’这个地方,重在景象;‘济南的冬天’落脚在‘冬天’这个时令,重在感觉(精神)。文章取题为‘济南的冬天’,就表明作者是从感觉(精神)的角度去写的,而不是从景物的角度去写的。”*孟庆忠:《〈济南的冬天〉的主旨试析》,《中学文科教学参考资料》1984年第1期。有的教师甚至这样理解这篇散文的“题目”与文中结语之间的“关系”:“《济南的冬天》实际写的是‘冬天的济南’。作者在标题与结句上的词语互换,其意是平中藏奇,奇就奇在要求人们去深切体味这度冬如春、富有温情的老城济南‘宝地’。标题的新颖,不落旧窠规矩,也可以说是作者锤炼语言的一个方面。”*郑作海:《烘托成趣,情思横溢——谈谈老舍〈济南的冬天〉的修辞艺术》,《中学语文教学》1993年第7期。有的典型教案直接从“题目”着手出题:“讨论结尾句‘这就是冬天的济南’与题目‘济南的冬天’有何不同?有什么作用?”并且给出了这样的“提示”:“‘济南的冬天’是指所写的是济南这个特定环境的冬天,不是别处的冬天。而‘这就是冬天的济南’在上文具体描绘了冬天里济南特有的明丽色彩后,此句用‘冬天’来修饰济南就反映出济南在冬天这个特定季节里所具有的不同寻常的魅力:总结全文,既点题,又深化题意。”*刘泽兴等:《新课程教学设计·语文》, 北京:群言出版社、华文出版社,2002年。产生以上这种解读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直接把题目“济南的冬天”作为老舍设定的标题了,从“题目”去揣度作者的原意产生见解各异也是客观存在的,但是这一切的根基如果建立在作者并没有为这篇散文设计这样一个标题的话,那么在此基础上的所有的解读都成了海市蜃楼。从原作被删的第一段来看,编者以“济南的冬天”为题是应该符合老舍的写作意图的,但这不等于这个题目就是作者的,因此像“作者在标题与结句上的词语互换”的理解是非常不恰当的,是脱离了真实文本的“误读”。

有一点需要补充,随着语文教育改革的不断深化,以上的问题在当下的语文教材中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解决。在《九年义务教育教材四年制第一册教师教学用书》中关于《济南的冬天》“课文说明”之后的“有关资料”部分,教材编选者特地加了“《济南的冬天》的出处及创作时间”的说明,并且强调“此文虽系节选,但能独立成篇”。这样的说明是十分必要的,有助于教学中教师和学生对文本的准确把握。但也有不足,例如这册《教师教学用书》在提供的对《济南的冬天》不同的分析中,《〈济南的冬天〉的写景艺术》依然保留了“读到(课文)最后一句‘这就是冬天的济南’的时候”是老舍写作过程中突然“戛然而止”的看法。这就有点矛盾,教参所说的“此文虽系节选,但能独立成篇”是指《济南的冬天》从《一些印象》中节选,但没说明教材对《一些印象》之“五”也作了局部节选的问题。

我们回到原来的思路。除了题目之外,课文还作了几处大的变化。首先,是把“设若单单是有阳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段和“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因为有这样慈善的冬天,干啥还希望别的呢”段合为一段作为课文的第二段。其次,教科书的编者把原作中关于“济南人对百灵鸟的爱护以及讲了济南百灵鸟之多”的内容剪掉,虽然能够使《济南的冬天》看起来内容完整、题旨突出,但在笔者看来,删掉这一部分是不完美的。*有的学者对语文教材删改这段也存有异议,认为:“这是一幅儿童多么向往的美丽图景!内容是紧紧围绕着济南的冬天温晴的特点来写。如果说文章前几段是描写济南冬天的地形,写山、写树、写水、写山坡上的小村庄,是地面静物的写生,那么,这一节则由地面写到半空,写动景。从学生的兴趣来看,对冬天的百灵、小黄鸟、喜鹊,也许更为关心呢。”(刘正伟:《试探语文教材的删改》,《文教资料》1998年第4期)。让我们来看原作的第三段,作者说“设若单单是有阳光,那也算不了出奇。请闭上眼想:……”,接下来的内容就是作者想到的景象,而后层次分明地把心中的“图像”诉之于笔端:“有山有水”的老城在阳光下“暖和安适地睡着”;济南像被放在“一个小摇篮里”;“面上含笑”的济南人在“这样慈善的冬天”憧憬着春天的到来;秀气的小山、雪后的景色;那冒着热气的水藻……这一切都在作者的脑海中涌现,使他感到无比的惬意,几乎都要沉醉了。忽然,那在“日光下张着翅叫的百灵们”、那“成群的在树上啼”的山喜鹊们给这静态的画面加上了灵动的气息,但在温暖的阳光下,“坐在河岸上,看着它们在空中飞,听着溪水活活的流,要睡了,这是有催眠力的;不信你就试试;睡吧,决冻不着你”。原作第八段不但使全文动、静结合,而且使文章前后照应。原作第三段的“请闭上眼想”和这部分的“要睡了”是相互关照的。而且,从全文来看,删掉原作的第八段就会找不到作者在文中设置的“观察点”。人们评论课文《济南的冬天》的观察点时总是说“从远及近”、“从总体到局部”,但具体的观察点在哪儿并不清楚。但第八段中却让我们看到作者是“坐在河岸上……”的,这是一个最佳的角度。因为从这个角度才能是“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作者坐在河岸上,由闭着眼睛“想”到身边的鸟叫声、溪水欢快的流淌声都让“人”“要睡了”。在“济南的冬天”里,不但整个城市“暖和安适地睡着”,而且也“决冻不着”城里的人们。由此看来,原作的第八段并不是作者的多余之笔,更不是败笔,有了这一段才让我们感到济南不但是美丽的,更是灵动的,莺歌鸟语,流水淙淙。没有“第八段”,我们看到的课文《济南的冬天》只是一幅图画,是作者的“幻象”,就如前面提到的是“闭上眼想”的,所以作者在第七段末尾加上一句“这就是冬天的济南”。这句是对以上“幻象”内容的总结,也是对幻想的结束,在鸟儿的啼叫声中作者的思绪回到现实。并且,有的老师在教学中也注意到这个问题,甚至在谈到“末句‘这就是冬天的济南’的归属问题”时认为:

该句前用“分号”也比让该句“独立成句”或“独立成段”要高明得多。因为该句前用“分号”的形式能让一般不爱动脑筋的人也考虑得出“冬天的济南”里“水蓝凝碧”的情形;再仔细思考,我们还能悟得到“该句有绾合文章所有前述内容信息的作用”。*唐正富:《“济南的冬天里”有些什么?——另识〈济南的冬天〉》,浙江省建德市寿昌初中,人民教育出版社网站:http://www.pep.com.cn/index.htm.

由此看来,教材的编选者武断地改动这一部分是欠考虑的。他们运用自己的学识、修养甚至是文化特权把一篇篇具有个性独立之美的文学作品改造成语文课堂上的“范文”。如叶圣陶先生在谈到“课文的选编”这一问题时指出:“选定之文,或不免须与加工。加工者,非过为挑剔,俾作者难堪也。盖欲示学生以文章之范,期于文质兼美,则文中疏漏之处,自当为之修润补色。”*叶圣陶:《课文的选编——致人教社中学语文编辑室》,李大圣著:《百年反思——语文育人功能检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31页。教材对于所遴选的作品进行文字加工包括删减内容、改正语法、逻辑、标点错误和错别字,并作适当润色,这是必要的,所以“范文”与原作相比在形式上相对完美,但在教学过程中也容易匠气毕现甚至捉襟见肘。删改作家的作品不但容易损坏原作风貌,更会使原作的某些“本义”被遮蔽,使作家作品的形象在读者面前“变形”、“失真”。因此,“还原”原作就成为必要的“去蔽”过程。还原之后的作品在某些地方可能不符合现代的语言规范,甚至有“瑕疵”,但却具有朴拙的本真之美,无损作品的“范文”之誉,而且有助于文学教育系统保持完整性和一致性。

三、文本“意延”与教学阐释

依据阐释学理论,“本义”是文本中客观存在且相对稳定的,而“意延”则是本义与其他阐释义的叠加,而且随时代的变化而有所逍遁或更新。在《济南的冬天》的文学接受史中,除去因篇章的删改、残缺原因而使文本阐释发生的“意延”,语文教育界对于其中的景物描写、情感表达以及语言运用等方面的解读还是相对完美的,它绝少受到政治、意识形态的干扰,也绝少受时代认识水平的拘囿。

我们先从历时的角度来看《济南的冬天》的主旨。1942年11月桂林出版的《国文杂志》一卷三期就把《济南的冬天》作为范文介绍,并由翰先(叶圣陶)作了讲解,他说:“这篇文字传出了济南冬天的‘空气’。平静,温暖,清亮,不但教人知道,并而教人感觉着。”这“教人知道”、“感觉着”的“空气”就是“暖和安适”,也就是《济南的冬天》的主旨。在老舍的笔下,济南虽处“北中国”却没有冬天的严酷,“倒反是那么笑容可掬,‘慈善’可亲”,这种感情也是老舍挚热情怀的表露。“文章本是有情物,要让读者感动,首先要作者情真意挚。”*陆 军:《慈善的冬天——品读〈济南的冬天〉》,《语文学习》1982年第7期。老舍是“情真意挚”的,在他的笔端,冬天的济南安静如婴儿睡在暖和安适的小摇篮里,老舍的想象力和感受力令人诧异,因为他“不重描绘景物和怎么描绘,重在表现作者的感受”*卢小云:《老舍散文的生命意识——读〈济南的冬天〉、〈小麻雀〉》,《中学语文教学》1990年第12期。。有的学者认为,“济南温晴的冬天也恰能最好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和人生态度。作者将自己的温情渗透到每一具体的景物中,无论是着重描写的山、水,还是风、日光、小雪等,作者都紧紧抓住读者的注意力,将人们带进那温情而奇妙的景色中去,一起去欣赏,共同去感受,一起去怜爱那雪后秀气的小山,一起去观赏城外‘卧雪’的风画,一起去领悟水藻的无私,河水的宽厚、垂柳的妩媚……”;认为这一温暖的画面是作者“人格”的反映,“从这个角度讲,老舍是一个温情主义者”。*康瑶琴:《温晴的冬天,温情的作者——从老舍〈济南的冬天〉说开去》,《绵阳师专学报》1996年第4期。因此,有的教师这样理解:“济南在中国的北方。一提到北方的冬天,一般人马上想到的是冰雪与严寒。但济南的冬天不是这样,至少在老舍看来,济南的冬天是温晴的”,“不知道济南的冬天是不是真的如此,反正温暖与晴明是济南给予老舍的独特感受”。这种独特感受就是在暖山、暖雪中流出的,不仅仅是“自然的再现”,更是“心灵与自然的感应与沟通”,“作者的愉悦情感体现着自我和自然对象的和谐。把有生命的自然交给读者,便能引起读者自觉地以自我的生命意识去感受自然了”。*卢小云:《老舍散文的生命意识——读〈济南的冬天〉、〈小麻雀〉》,《中学语文教学》1990年第12期。从这些解读中我们可以看出,教育界已经从过于看重课程的实用功能和显性、刚性、近期目标的偏向中走了出来,对教学的文化熏陶感染作用和隐性长远的综合目标有了比较深入的认识。因此,有人主张要“用整体阅读方法来解读初中课文《济南的冬天》”,并且在教学中发现“作者多用温情的意象来描绘济南冬天温晴之景,营造出一种温婉的整体性语感。语言层面写的是济南的‘温晴’,所要表达的是济南冬天的温情:‘温晴’是所见的外象,是借以表现心象的客体和媒介;‘温情’是心象(心灵感受),它蕴涵的是作家的主观情感、生命和人生感悟及审美感受”*范肖丹、梁福根:《 以温情写温晴的〈济南的冬天〉——新课标的新理念与整体阅读教学相结合之示例》,《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年第3期。。透过不同时期的特别是《济南的冬天》的教授者们的解读,我们可以断定当代语文教育界对于该文主旨的教学和认识达到了重情重文、文美情美的交融与汇合的层面。

其次,语文教育界和文学评论界对《济南的冬天》的观察角度与表达方法的认识存在哪些特点?我们知道,语文教学的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对《济南的冬天》中的“观察”和“表达”的重视,因为“观察力”是语文教学所培养的一个重要能力,“它不仅是写作的一项基本功,而且对学生认识客观世界,发展思维能力,培养美感情操,都是有益的”,“而老舍的《济南的冬天》,就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培养学生观察力的好教材”*朱云腾:《观察·表达——〈济南的冬天〉教学设想》,《中学语文教学参考》1982年第12期。。许多人在分析这篇散文时认为,“作家抓住了特征”——无风、“响晴”、“温晴”,并且与北平、伦敦和热带的地方进行了对比。观察是先从整体到部分,从对“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好像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的整体印象,到像“日本的看护妇”的山尖儿、像“穿上一件带水纹的花衣”的小山的局部描摹,老舍的观察都是细致入微的。老舍在自己的写作中非常强调“观察”的作用,他说“写东西,要观察,要总结,要想”;*老 舍:《怎样丢掉学生腔》,《中国青年报》1962年8月18日。“我们学习语言,不要忘了观察人,观察事物”,在观察的基础上“我们了解了事物,找出特点与本领,便可以一针见血地状物绘景,生动精到”。*老 舍:《人、物、语言》,《北方文学》1963年2月5日。但是观察细致只是写好文章的第一步,要写好文章,只有细致观察是不够的。

关于怎样表达的问题,语文界多关注于老舍的艺术语言和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上。在语言方面,有的学者认为《济南的冬天》的“语言完全是口语”,是“经过严格锤炼的纯净的艺术语言”*周家庭:《在美的陶冶中学习观察——〈济南的冬天〉的教学设想》,《中学语文教学》1982年第5期。。这种评论并不是过誉之辞,因为老舍从《二马》开始注意用 “一种简单的,有力的,可读的”文字写出“美好的文章”,摒弃文言,尝试把白话的“真正的香味,烧出来”*老舍:《我怎样写〈二马〉》,《宇宙风》1935年10月16日第3期。。这种倾向在老舍的济南创作时期更加成熟,这首先表现在老舍的散文创作中,而《一些印象》应该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散文精品。有的学者指出:“《济南的冬天》与老舍其他散文作品的风格略有不同的是,《济南的冬天》具有一种中国古典山水画所内蕴的独特的表现力。”在该文中,老舍用中国的、民族的、传神的笔法,用渗透着他性格魅力的温厚细腻的语调向人们展现出济南冬天的长幅画卷。*孙晓娅:《走入画境——再读老舍的〈济南的冬天〉》,《现代中小学教育》2000年第12期。绘画是运用色彩和线条将具体的形象直接印入人们的眼帘,而文学是语言的艺术,绘画与语言有着素材构成的根本不同,但是“生动的语言却可以唤起读者的联想和想象,使读者的头脑中产生具有光、色、态的具体形象,这就是语言的启示性”*徐汉平:《〈济南的冬天〉的绘画美》,《中学语文教学》1983年第5期。。借助这种“启示性”,作者通过具有色调对比的语言和精心的场面设计使这篇散文具有了绘画的可视性,人们读此文仿佛在欣赏一幅济南的“冬景图”。老舍在济南齐鲁大学任教时所编的《文学概论讲义》中的“文学特质”章节中认为:“文学作品必须有许多许多的极鲜明的图画,对于人,物,风景,都要成为立得起来的图画……文艺是以文字为工具的,就是能寻到一些图画,怎么能用文字表现出来呢?非有想象不可了。”虽然直接的手段“最显然的自然是比喻”,即“拿个恰好相合的另一景象把它加重的烘托出”,但是“文艺中的想象不限于比喻,凡是有力的描画,不管是直接的或间接的,不管是悲惨的或幽默的,都必是想象的作用”。*老 舍:《老舍昨在津演讲,阐述大众文艺创作问题》,《进步日报》1950年12月11日。“有力的描画”体现在《济南的冬天》中,不仅指把济南比作婴儿、把围着济南的小山比作摇篮等一些以“恰好相合的另一景象”来凸现的情况;它还指在“静物与静物之间添上一段深挚的感情”,“天儿越晴,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冻上;况且那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水藻”、“垂柳”和“水”之间的这种呵护和依赖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拟人”所能完全表达的,它是作者真挚感情渲染,是作者温情主义的物化。因此,许多人认为《济南的冬天》“是一篇能唤起学生想象力的好文章”*黎见明:《〈济南的冬天〉浅析》,《中学语文教学》1982年第5期。,是能够引导和激发学生的想象力的教学经典。

通过分析老舍系列散文《一些印象》(之五)的单篇到教学经典名篇《济南的冬天》的诞生过程,我们发现《济南的冬天》虽有内容删改上的残缺,但也有重新组合后的合理;从不同时期教学的侧重点来看,教育界对《济南的冬天》的认可和赞赏主要集中在情感的真挚、语言的纯净、观察的细致以及表达的准确等方面,这些正是属于从工具性、人文性方面对学生进行训练的重点。作为不同时期的教学经典,共性与差异同在,我们从老舍这篇名作的教学史得到启发,对经典作品中人文性等的诉求应属文本的意延范畴,亦是语文教学在各个时期的阐释共性。

四、文学经典化生成

文学经典化问题研究是近时期以来文学、文艺学以及文化界热烈讨论的重要问题,其讨论和研究的重点包括文学经典的建构、解构和重构等层面。从文学经典化角度对老舍作品进行研究亦不失为一重要视角,而我们现在所谈及的,从《一些印象》(之五)到《济南的冬天》的删改、组合和阐释的整个过程,无疑也是老舍文学作品经典化生成的过程。

何谓“经典”,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一般来说,“经典作家和经典作品往往在某个时期因需求而不断刊印,被文学批评家和史学家充分研讨,收编在选读本中,并作为文学名著列入学校的课程和教材,从而得以保留,代代相传”。*赵一凡:《西方文论关键词》,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第282页。佛克马认为,“经典是指一个文化所拥有我们可以从中进行选择的全部精神宝藏”,“文学经典是精选出来的一些著名作品,很有价值,用于教育,而且起到了为文学批评提供参照系的作用”*林精华等:《文学经典化问题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28页。。那么,文学作品能够成为经典的原因是什么呢?陈平原认为:“除了自身的资质,还需要历史机遇,需要时间淘洗,需要阐释者的高瞻远瞩,更需要广大读者的积极参与。”*陈平原:《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08页。童庆炳则认为文学经典的建构需要“六要素”:“(1)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2)文学作品的可阐释的空间;(3)意识形态和文化权力变动;(4)文学理论和批评的价值取向;(5)特定时期读者的期待视野;(6)发现人(又可称为‘赞助人’)”。这六个要素之间的关系为:“前两项属于文学作品内部,这里蕴含‘自律’问题;第(3)、(4)项属于影响文学作品的外部因素,这里蕴涵‘他律’问题。最后两项‘读者’,和‘发现人’,处于‘自律’和‘他律’之间,它们是内部和外部的中介因素和连接者,没有这一项,任何文学经典的建构也是不可能的。”*童庆炳:《文学经典建构诸因素及其关系》,《北京大学学报》2005年第5期。那么,以老舍的作品特别是从《一些印象》到《济南的冬天》的塑形为例来看,老舍文学作品的经典化的过程也是其文学作品历史化的过程,这与老舍作品本身的艺术价值密不可分,而且更与中国现代教育的改革、发展存在着渊源关系。

要谈论这个话题,就必须回到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那个风起云涌的历史语境中。在五四运动的推动下,新文学和白话文运动取得了迅猛发展并最终以胜利结束,通行了二千多年的正统文体——文言文被新兴的白话文所代替。特别是1920年1月,教育部下令各省“自本年秋季起,凡国民学校一二年级先改国文为语体文,以期收言文一致之效”。*《命令》,《教育杂志》1920年12卷第2期。自此以后,新文学作品大量进入中小学语文教学,这不但为白话文彻底取代文言文奠定了合法地位,而且大量的新文学作家作品通过中小学教科书的编撰一下子“登堂入室”成为主流文学,也为中国语文改革与发展注入了强大的并具颠覆性的力量。

老舍及其作品与语文教学的相遇首先在于语言方面。在白话早已在教育体制和文学表达方面占据主流地位的20世纪30年代,与同时代的作家相比,老舍的文学语言是其中的翘楚,也是白话文的语言范本。老舍遥居英伦时创作的三部小说《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就为当时的白话文坛带来了语言上的“飞跃”:“以北京话为根基,尽量口语化。其语言极为丰富多彩,极为幽默,一改‘五四’白话文的生硬、滞涩、词不达意、死气沉沉和毫无生命力的面貌。”*舒乙:《我的思念——关于老舍先生》,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9年。及至20世纪30年代,老舍的语言渐趋成熟,渐渐改变了“‘老张’与《赵子曰》里往往把文言与白话夹裹在一处”*老舍:《我怎样写〈二马〉》,《宇宙风》1935年10月16日第3期。的弊病,而走向《骆驼祥子》中既可以“从容的调动口语”、又能 “给平易的文字添上些亲切,新鲜,恰当,活泼的味儿”的可以朗诵的语言*老舍:《我怎样写〈骆驼祥子〉》,《青年知识》1945年7月第1卷第2期。。叶圣陶在自己编选的《文章例话》中对所选录的老舍《北平的洋车夫》语言风格的评价是,在“把口头语言写得纯粹的还是不多”的时代,老舍的文学语言却具有“明快、简洁”的“自然之美”*叶圣陶:《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上册),北京:教育出版社,1980年,第245-246页。。朱自清也非常推崇老舍的文学语言,在谈到语文教学中的“朗读”问题时,这样评价老舍作品的语言:

早期白话诗文大概免不了文言调,并渗入欧化调,纯粹口语成分极少。后来口语调渐渐赶掉了文言调,但欧化调也随着发展。近年来运用纯粹口语——国语,北平话——的才多些,老舍先生是一位代表,但比较起来还是少数。老舍先生的作品富于幽默的成分,“说”起来极有趣味。*朱自清:《朱自清论语文教育》,郑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85年,第101页。

因此,老舍与语文教育的相遇,应该说最初得益于其作品“俗白”而又“艺术化”的语言。老舍作品的语言在时代语言发展中的代表地位,加之又受到当时如叶圣陶、朱自清等语文教育界权威人物的赞赏,于是老舍的作品被选入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语文教材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除了上述关于老舍作品的语言、艺术特色、受到语文教育界的褒扬等因素之外,意识形态、教育机制的契合则是根本因素。在解放前的国语、国文教育乃至大学的文学教育中,选文的标准主要掌握在当时一批文学旨趣、文学素养高的教育家手中,比如前面我们提到的叶圣陶、朱自清两位先生。而解放后的语文教育中,选文的首要标准则是“政治标准第一”。1950年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编审局编辑出版了新中国第一套初、高中语文教材,在这套“语文课本”的《初中语文》中选录了老舍的《我热爱新北京》和《我们在世界上抬起了头》;《高中语文》中选录了老舍的《我怎样学习语言》和《骆驼祥子》。教材还特别指出其指导思想是,教育特别是语文教育要为新政权的确立和稳定“服务”,课本的内容是紧紧围绕加强爱国主义、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封建主义的目标而设计的。从这几套语文教材选录的篇目来看,老舍作品的思想性显然是符合这一指导思想的。从整体上看,一方面,老舍在抗战前是“北京市民社会的表现者与批判者”*赵 园:《老舍——北京市民社会的表现者与批判者》,《文学评论》1982年第2期。,作品基本属于文化批判,而且批判中多以幽默讽刺为基调,其中对“革命”的本质和前途有认识不清的“嫌疑”;但另一方面,老舍又积极地参加抗战、成为“文协”的首领人物,抗战胜利后老舍应邀赴美讲学,在新中国成立后受到新政府的热情邀请而积极回国,被新政权委以重任并得到了当时新文艺话语权代表人物周恩来、周扬等的首肯并被纳入到筹建“文学大师”的队伍中来。*程光炜:《文化的转轨——“鲁郭茅巴老曹”在中国(1949-1976)》,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4年,第16页。在共和国成立之初,“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六位作家就被命名为文学大师,而且这一“经典”命名最初是通过高校文科教材的编订来完成的,后经过几套教材的强化和重塑,“鲁、郭、茅、巴、老、曹”文学大师的地位最终确定下来*程光炜:《文化的转轨——“鲁郭茅巴老曹”在中国(1949-1976)》,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04年,第20-42页。。这同时也意味着老舍等文学大师及其文学作品经典化地位的最终形成。而且,这种经典化形成与教育机制密不可分。一方面作家、作品由于与政治、意识形态相契合从而得到教育机制的选择,进入教材;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一旦作家及其文学作品“长期被纳入学校课程和课本,通过教学和知识传授得到普及延续”*林精华等:《文学经典化问题研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第282页。之后又强化了这种“经典化”。

教育机制与文学作品经典化之间关系密切。在这种关系中,中小学语文教育的作用尤为重要。作为国民基础教育决定了进入语文教材的文学作品或者说“范文”的接受广度和阅读深度是其他任何传播方式所不能比拟的。甚至可以说,语文教材所选录的作家作品基本上就奠定了整个文学教育的版图,语文教材编选者的编撰也影响着整个文学教育的效果实现,老舍散文《济南的冬天》的经典化形成就是很好的例证。

On the Incompleteness and Literary Canonization of “Winter in Jinan” by Lao She

Zhang Weiwei

(Department of Literature, Qilu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 250013)

From the study of the incompleteness and misunderstandings in Chinese teaching and literary canonization of the essay “Winter in Jinan”, the reason why Lao She’s essays and his new vernacular literary works were chosen into the text books of basic education be-fore and after Liberation could be understood clearly. The language features of Lao She’s works are simple and clear and artistic, which is the first reason for the integration of his works into Chinese education. Meanwhile, Lao She and his works are in completely in accordance with politics and ideology of that time, which is another reason for his works being chosen into textbooks. Furthermore, once a writer’s work “has long been incorporated into school curricula and textbooks, it will gain popularity and duration through teaching and transference of knowledge,”which intensifies the “canonization” of the writer and the work.

"Winter in Jinan"; Lao She ;canonization

2013-06-06

张炜炜(1977—),女,山东肥城人,齐鲁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博士。

①本文为作者主持研究的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消费文化语境下文学经典的命运与策略”(11CWXJ19)的阶段性成果。

I266

A

1001-5973(2014)01-0013-11

责任编辑:李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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