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玲
( 山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
社会教育与教会学校的本土化*①
孙秀玲
( 山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山东 济南,250014 )
学校与社会是一种共生关系,只有在良性互动中,二者才能实现共赢。在近代中国,社会教育是教会学校实现与社会互动的重要路径。在与中国社会的张力与制衡中,教会学校通过多元化的路径探索加速了其本土化历程,迸发出持久的生命力。
社会教育;近代中国;教会学校;本土化
社会教育通常是指在学校教育之外所进行的各种教育活动。在近代中国,受来自中国的民族主义的影响,在内部经费短缺的困境驱使下,教会学校被迫开始了世俗化、中国化的历程。其中,社会教育是其重要路径之一。教会学校通过面向中国民众开展扫盲教育、职业训练、卫生宣传等一系列活动,逐渐缓和了国民的敌对情绪,并在与社会的良性互动中不断推进了其本土化历程,从而获得了持久的生命力。
社会教育同学校教育一样,有其自身发生、发展的历史和时代背景。在近代中国,教会学校涉足社会教育领域并非突发奇想,而是基于教会内部宗教宣传的需要,以及受外在的近代中国社会的时局变迁所致。
从教会内部来看,虽然传教士受海外传教运动的鼓动,满怀激情、不远万里地抵达中国并为宗教宣传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宗教传布的效果一直不尽如人意。这种低效甚至无效的传教局面引发了教会内部对直接的宗教传布路径的反思。越来越多的教会内部人士意识到,造成这种困局的首要原因就是中国民众无法自己阅读圣经,更无法领会其中的教义。因为在近代中国,由于长期以来统治者愚民政策的施行,民众的知识程度是普遍低下,文盲占据了人口的绝大多数,在有些地方,民众的不识字率甚至高达80%。在这种条件下开展宗教宣传,其阻力可想而知。因此,如何在较短的时间内提高民众的识字率,使其能够自己阅读教会分发的小册子,进而自发地学习宗教就成为迫在眉睫的问题。从当时的情形来看,通过学校教育来提高普通民众的素质似乎并不可行,因为这毕竟需要一个较为长期且缓慢的过程,那么,相对而言,周期较短、花费较少的社会教育就成了解决燃眉之急的不二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讲,传布宗教是在华教会机构(包括教会学校)之所以关注社会教育的首要动因。
从外部环境来看,鸦片战争之后,受到西方坚船利炮的冲击,中国社会面临着“数千年未有之变局”,无论是经济结构还是社会结构都发生着重组与变迁。从经济上看,传统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开始解体,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的主导地位逐渐丧失,并为新兴的工业、商业、金融业、交通运输业等现代经济部门所替代,科学技术以及生产机器得到越来越广泛的使用。这客观上为社会教育的开展提供了可能与基础。比如,随着物质生产的发展,人们的劳动时间缩短、闲暇时间增多,越来越多的人能够从生产中解放出来;此外,经济的发展也为社会教育提供了书籍、设施、经费等基础性条件。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经济上的变化对劳动者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们只有在接受了一定程度的教育,掌握了现代生产知识和技术后,才能更好地适应社会的转型与变革。但事实是,对于绝大多数已经工作的青年和成人来说,他们既没有时间又缺少精力,再接受正规的学校教育似乎是不可能的,而社会教育作为一种可以提供补习教育和继续教育的方式,因此得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所以,教会学校将目光投向社会教育领域,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在中国社会经济结构变迁的助推下适应时代潮流的历史选择。
在这种来自内外的双重压力驱动下,社会教育逐渐被教会学校视为在中国打开传教局面的重要渠道。随着中国时局的不断变化,它们还在社会教育的内容、方式、工作重心等方面进行了适时的调整、扩展和补充,在与社会的相互规约中,实现了二者的互动与共生。
自清末教会学校开始社会教育探索开始,一直到民国末期,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经历了不断嬗变的发展历程,体现了鲜明的历时性和共时性特征。
(一)清末教会学校“以学辅教”的初步探索
来华伊始,传教士传教工作的低效性甚至无效性使他们认识到在中国民众中开展社会教育工作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本着“以学辅教”的目的,他们积极借鉴国外的经验,开始了社会教育的初步探索。*《应效外国义书院法以益人》,《中国教会新报》1868年11月14日。转引自李楚材主编:《帝国主义侵华教育史资料——教会教育》,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7年,第313-314页。但教会学校毕竟是西方人在中国土地上强行楔入的外来教育机构,要在中国土地上开展社会教育,必然会遭到相当大的阻力。因此,早期教会学校社会教育工作的重心实际上只是简单地教民众识字、读写而已。在具体的社会教育实践中,它们针对不同人群的年龄特征开设了不同的学校,其中最主要的有两种,即儿童学校和民众学校。
所谓儿童学校,主要是针对适龄而失学的儿童开展的社会教育。在中国的传统教育中,儿童历来是容易被忽视的一个特殊群体,尤其是对于很多贫困的家庭来说,父母大多忙于生计,根本无暇顾及儿童的成长,至于让儿童接受教育,更是一个家庭不可能负担得起的额外开支。但在华的传教士往往出于虔敬的宗教信仰,主张从儿童入手,通过各种形式的儿童学校对儿童进行教育以发挥宗教的持久影响,因此,它们在各地都开展了以儿童为教育对象的社会教育活动,或举办夏令儿童义务学校、儿童日校,鼓励大学生利用星期日或寒暑假时间担任义务教员,教当地儿童读书认字,开展手工制作和游戏;或开办幼儿园,通过教唱歌曲、讲故事等方式,培养儿童守纪律、爱清洁的好习惯。
除了儿童之外,教会学校还对年长失学的成人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开办了各种形式的民众学校。如有些教会学校设工余夜校,讲授语文、算术、常识等课程,以提高工人的识字水平和基本素质;有的成立农民训练班,开设算术、农学、卫生、农村问题等课程;有的甚至引进当时盛行于欧美的函授办学模式,开设国文、图书馆学等课程,受到普遍欢迎。虽然这些民众学校往往仅局限于扫盲识字等最基本的教育,学程也比较短,但对一般民众来讲,它们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启蒙作用。
但是,在这些社会教育的过程中,培植宗教精神一直是其从不避讳且始终不移的目标。在教会学校所开展的各种社会教育实践中,宗教宣传可谓无孔不入,渗透并充斥着整个教育过程,这使得此时的社会教育具有非常浓厚的宗教色彩。
(二)民国前期教会学校多元而广泛的社会教育实践
民国政府建立以后,在发展社会政治经济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发展教育事业的重要性,并视其为“立国之本”。尤其是南京国民政府成立以后,社会教育更是受到了特别的重视,大量的社会教育方针、法规等先后颁布并得到实施,为社会教育的发展提供了政策性保障。受此大环境的影响,教会学校逐步拓展并深化了已有的初步探索,开始面向中国社会各界民众,尤其是面向贫困阶层、妇女阶层,开展形式多样、内容活泼的社会教育活动,通过宣传新知识、新思想,普及科学,产生了广泛而积极的影响。
首先,提供职业训练。机器工业的发展对工人的劳动技能提出了不同于传统自然经济的更高的要求,这意味着对于那些以某种职业为生的成年人来说,必须不断地补充、提高与更新自身的知识与技能。所谓职业训练,就是针对这些从事某种职业的人所开展的训练,即通过实用的职业知识、技能与相关理论的学习,不断增强这些职业人的竞争力。
教会学校的职业训练班涉及的领域较为广泛,有英文打字班、汽车训练班,有警察训练班、劳工教育班,也有保育员训练班、农业技术人员训练班,等等,不一而足。此外,由于在职学习者能够进行职业训练的时间比较特殊,教会学校还采取了比较灵活的方式对这一问题妥善解决,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和好评,甚至出现了求学者人满为患的状况。
不过在教会学校所开展的职业训练中,有一点是比较值得注意的,那就是对中小学教师的培训工作。这一培训工作关涉到很多方面,比如,就如何编写、使用教材对中小学教师开展培训,就如何进行教学、管理工作进行相关培训等。金陵大学在这方面成就卓著,该校1933年曾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合作,举办了第一届中学理科教育暑期讨论会,组织全国各地的中学理科教师就教材的选择、教学的进度安排、课外读物的搜集等方面的问题进行了广泛的研讨和培训,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受到教育部的肯定与嘉奖。也正是在金陵大学的影响下,暑期学校自此逐渐成为教会学校开展社会教育的常见方式。也有教会学校成立了小学教师讨论班,利用寒暑假时间集中探讨小学教授法、师资队伍建设、学校卫生等方面的知识。
其次,开展科技普及。所谓科技普及,是指教会学校基于自身的知识优势而开展的普及科学技术知识、倡导科学方法、传播科学思想、弘扬科学精神的社会教育活动。
教会学校的科技普及工作无所不包,既有农产品的改进、科学育儿方式的推广,也有医疗用品、食品安全等的宣传。比如,有的教会学校举办了育婴展览,并安排学生作为讲解员对图标和展品进行解说,吸引了了成千上百的人前来观看;有的举办了乡村展览会,无论是各种农副产品、土壤和肥料,还是各种工艺品都可以作为展品,通过讲解说明其用途和优劣,从而推广新农艺,受到了大批民众的赞赏。
在科技普及的过程中,教会学校经常采用的形式就是展览和演讲。这主要是因为,无论展览还是演讲,都是比较直观的方式,这既适合近代中国民众的接受能力和水平,也易于操作,是教会学校提倡最早、使用最广、成效最为显著的科技普及形式。
教会学校开展科技普及的手段也不断革新,尤其是幻灯机、电影放映机等新视听媒体开始得到越来越广泛的运用,成为开展社会教育的有效工具。金陵大学理学院甚至专门向美国的柯达公司购买了电影放映机,并成立了科学教育电影委员会,负责面向社会进行推广,不仅引起了民众的兴趣,而且使他们更为直观地感受到了东西方之间的差异,对其观念的转变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再次,进行民主与启蒙教育。在近代中国,民族危机与社会危机并存,救亡与启蒙是时代的两大主旋律。伴随着民主意识的觉醒,国人对现代化政治的追求日趋强烈。但建设民主政治的关键在于提高民众的政治素质,这客观上要求民众不能只有参与政治的热情,还必须具备参与政治的知识与能力。因此,有必要对民众进行一定的民主教育和公民训练。教会学校顺应了这一民主化的政治潮流,并以社会教育为渠道,积极参与其中,通过宣传自由、民主、科学等思想观念,努力塑造现代国民。当然,教会学校对民众的政治启蒙是有限度的启蒙,而且很多时候只是基于宗教的对西方的自由、平等观念的口号式宣传。但不管怎么样,对中国民众民主意识的觉醒还是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最后,开展文明宣传。教会学校积极改变民众的生活陋习,提倡文明的生活方式。为了使科学、文明的现代观念为民众所接纳,它们将戏剧这种中国民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作为重要的宣传渠道,通过运用中国本土剧种,针对现实生活中的不良现象、习惯、风俗等,对传统经典剧目加以改编,既鞭挞了旧有的陋习,又宣传了文明的生活方式,受到民众的广泛欢迎和好评。
(三)1937年之后教会学校社会教育的赓续
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的爆发,使教会学校开展社会教育的正常步伐被迫打乱。由于如何将知识与爱国教育结合起来、激发民众的爱国热情成为当务之急,教会学校改变了传统的社会教育形式与内容,顺应时代的主旋律,积极遵照国民政府颁发的社会教育令,并结合各个学校的实际情况,开始了抗日宣传、知识普及、生产训练以及合作事业的推广等诸多方面的工作。
这一时期,教会学校开展社会教育的工作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其一,它们将设立书报社、开办夜校、编辑读物等作为社会教育工作的重心,在与当地政府的合作过程中,通过开设公民常识、国防教育、兵役宣传等科目,积极普及军事知识,宣传民族观念。其二,教会学校通过农业展览、优良种子推广、病虫害防治、农业技术人员训练等途径,藉以指导一般民众,在提高国民生产效能的同时,努力提升国民经济实力。其三,它们协助当地政府对合作社员、职员等进行专门训练,宣传合作要义,努力推动合作事业的发展。
除此之外,教会学校还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充分利用社会教育的优势,进行了广泛的爱国宣传与抗战动员。它们或组织专家进行演讲,深入分析抗战形势;或利用戏剧唤醒民众、鼓舞士气;或成立抗日救亡剧团,融教育于娱乐,进行抗战宣传,收到了明显的教育效果。
但在抗日战争结束后,中国并未实现人们所期待的和平与安定,尽管教会人士与教会学校大都拟定了雄心勃勃的战后社会教育发展计划,内战的炮火却使这些计划最终变成了一纸空文。
在近代中国这样的一个急遽变迁的社会中,教会学校社会教育实践的有效推进需要多方面的支持与保障。它既离不开学校师生的无偿服务,也与其自身多样的教育方式、专门的社会教育机构以及政府的默许和支持等因素密切相关。
其一,广大师生基于宗教忠诚的奉献和献身精神是教会学校社会教育工作得以持久开展的人力支持。一方面,当时教会学校的绝大多数教师都是由传教士或者外籍宗教界人士来担任,他们怀揣着基督化中国的“伟大”理想而来到中国,并愿意无条件地为宗教而奉献自己的一切。另一方面,教会学校的学生在潜移默化中也受到平等、自由、博爱等精神的影响,尤其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民族主义兴起的时候,它们希望能有机会积极表达自己的爱国热情和社会责任感。正是教会学校师生的这种奉献精神和爱国热情,才使其社会教育在经费短缺的困境中得以维持。从教会学校社会教育的历史发展过程来看,无论是通过儿童或成人学校进行扫盲教育,还是通过补习学校、展览、演讲、戏剧等形式进行职业训练、科技普及,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所需要的经费绝大多数来自团体或个人的捐助以及政府的补贴。但从总量上来讲,用于社会教育的经费毕竟是有限的,有时候这些经费甚至只能够维持最低限度的教室租赁、教具、教材购置以及水电费用支付等日常开支,至于参与社会教育的广大师生的工资,则无从支出。因而,很多教员和学生基本上都是出于宗教虔敬之心或爱国热忱的表达来积极参与社会教育,并为民众无偿提供各种服务的。这也是教会学校开展社会教育最有效的保障。
其二,灵活多样的办学形式增加了教会学校社会教育的可接受性。社会教育毕竟不同于学校教育,在办学过程中,必须突破传统教育的藩篱,打破单调、呆板的教育局面,在实施场所、教育方式、教育内容等方面采用多样化的办学机制。在社会教育办学过程,教会学校较为明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从教育空间来看,它们将社会教育的场所拓展到了整个社会文化领域,不仅各种识字班、补习学校等被视为重要的教育场所,图书馆、博物馆、展览会,甚至是公园、电影、剧场等也广泛被看作是具有教育功能的场所。虽然这些场所所具有的教育功能不如传统的学校正规教育那样具有系统性,但它寓教于乐,生动形象,反而更让广大民众觉得亲近,更加符合他们的接受能力和水平*忻平:《从上海发现历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28页。。从教育方式来看,教会学校也不再满足于课堂讲授这种知识传授形式,而是针对具体教育对象的不同,将喜剧、演讲、展览等民众喜闻乐见的方式都作为社会教育的重要手段,在潜移默化中提升民众的素质,改变其观念和行为方式。
其三,专业化的机构设置是教会学校社会教育实施的外在保障。许多教会学校在实践探索中,成立了专门的机构、学会等来保障社会教育的实施与推进。比如,有的教会学校成立专门的社会教育推行委员会,充分利用本校的教学资源和其他便利条件,鼓励师生深入民间推进社会教育,不断拓展社会教育的服务对象和范围。有的学校专门对社会教育问题进行了学理性研究和探讨,并聘请社会知名人士到校就社会教育问题进行演讲,使广大师生进一步深刻认识到社会教育的重要性以及实施办法*《金大校刊》第23号,1931年4月24日。。有的学校还让学生参与到社会教育的管理中来,使其将理论知识与社会实践相结合,在服务民众的过程中养成尊重民众的态度和习惯,从而在改进民众生活的同时也改变学生自身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更深入地推进社会教育事业。
当然,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之所以能够不断得到拓展和深化,在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政府的默许甚至是支持。尤其是民国政府意识到社会教育重要性的情况下,政府有关社会教育政策、法规的颁布,客观上为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创造了良好的外部环境。不仅如此,国民政府时期甚至对办理社会教育卓有成效的教会学校进行嘉奖,包括荣誉的赋予,也包括奖金等物质奖励*如教育部社会教育司对于金陵大学的社会教育事业“曾专函奖赞,并由教育部颁给奖励金1000元,为补助发展本校社会教育之用”;福建协和大学“兼办社教工作,在朱柏教授指导之下,历年均著成绩,并蒙教育部迭次嘉奖在案”,1942年,教育部还下令补助其社会教育工作3000元。具体参见:《教育部奖励本校社会教育工作》,《南大百年实录》编辑组编:《南大百年实录·中卷·金陵大学史料选》,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26页;《协大周刊》第19卷第2期,1942年11月30日,第3页。。这种默许和支持,使得教会学校社会教育的开展有了一定的外部动力。
由于教会学校根据中国时局的变化不断对自身的社会教育进行调整和拓展,保持了与社会的良性互动,因此,经过师生的不懈努力,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取得了很大成效,获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
就社会层面而言,首先,教会学校从识字教育开始,对民众进行了基本的书写、阅读、计算等技能的训练,既适合了民众的接受能力和水平,又满足了民众的需求。在近代中国文盲率较高的历史背景下,一定程度上达到了扫盲的效果。而教会学校根据社会教育对象的特点,采取展览、演讲、戏剧等多元活动方式,更是为民众所喜闻乐见,他们逐渐减少了对教会学校的抵制与斥拒,并在耳濡目染中掌握了知识,受到了教育,提高了自身的素质。这在客观上推动了中国教育重心的下移,将教育对象从社会上层转移到民间,广泛提高了民众的受教育程度,为现代公民的培养奠定了基础。其次,由于民众基本文化素质的提高,他们逐渐摒弃了原有的保守观念,不仅认识到文化教育的重要性,而且对各种书籍和报刊等现代科学和知识的载体表现出了越来越多的好奇与兴趣,精神文化生活不仅受到重视,而且变得越来越丰富和充实。在对待文化教育方面,他们从被动学习开始转向了主动学习,并不断拓展学习的范围和深度。这有利于破除传统迷信的罗网,推动科学知识的普及,从而使科学、健康的生活方式在一般民众中得到认可,受到追捧,进而推动近代中国向着更为开放和现代化的社会迈进*周谷平等:《中国近代大学的现代转型:移植、调适与发展》,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08页。。再次,学习与教育使中国民众的眼界不断拓宽,思想逐渐变得开放,无论在思想观念上还是生活方式上,都发生了较为明显的变化。他们越来越希望更多地了解所处的世界,并试着接纳、模仿西方的现代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成为新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仿行者和实践者*孙秀玲:《近代中国基督教大学社会服务研究》,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79页。。
就教会学校自身而言,首先,教会学校以社会教育为纽带,密切了与中国社会的联系。在与中国民众的广泛接触中,教会学校逐渐消除了中国民众的拒斥心理,改变了其宗教代言人的外来形象,并因此走出了身为教会一部分的封闭小圈子,打破了与中国社会的隔离状态,开通了为中国民众和社会所认同的道路。到了20世纪30年代,已经很少有人再把教会学校完全斥为外国人的学校,不仅如此,教会学校甚至被视为中国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章开沅:《中国教会大学的历史命运——以贝德士文献(Bate’s papers)为实证》,章开沅主编:《文化传播与教会大学》,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20页。。从根本上来讲,这与教会学校世俗化与中国化的努力是分不开的。而在本土化过程中,社会教育无疑是教会学校实现与中国社会互动的重要路径之一。其次,在社会教育的实践探索中,教会学校本身也得到了发展。一方面,社会教育为教会学校尤其是教会大学的教育课程提供了实践的平台,通过社会教育,广大的学生将在课堂上学习到的教育基本理论付诸实践,深化了对基本理论的理解和把握;另一方面,师生在社会教育实践中的感性认知也充实了学校教学和科研的相关内容,拓展并深化了教育尤其是社会教育基本理论的学习和研究。再次,在近代这样一个急遽变迁的社会,教会学校的学生通过社会教育,找到了表达自己身为中国人的民族主义热情的渠道。教会学校学生的身份问题通常被人们所忽略,身为中国人,他们虽然在教会学校中接受教育,但这并不能阻碍他们的民族热情和爱国之心。在社会教育中,广大的教会学校学生通过亲近民众的生活,体验其价值观与世界观,减少了与中国民众的隔阂,增进了对中国社会的了解,同时也逐渐消除了社会对教会学校学生的疑惧和偏见。
由于学校与社会的相互依存和制约关系,教会学校在社会教育实践过程中受到教育对象、内容、经费投入等因素的制约,面临着难以突围的困境。
其一,尽管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在开展过程中表现出了越来越强烈的世俗色彩,但宗教性一直是其不变的底色。综观教会学校在近代中国的嬗变和发展,我们可以发现,教会学校自开展社会教育工作伊始,就将其视为传教的工具和手段。换言之,教会学校所谓的扫除文盲、职业训练等所有的社会教育活动,其主观目的并不在于提高中国国民的素质、改变民众较为保守的生活方式和行为习惯、介绍和传播先进的现代理念,而在于以此为路径,最终实现基督化中国的目标。因此,在社会教育的过程中,宗教教育和宗教宣传始终贯穿其中。这对于近代以来饱受屈辱的中国民众来说,无疑是一个无法接受的心理命题。尽管受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来的民族主义和收回教育权运动的影响,教会学校变得越来越世俗化和中国化,其社会教育中的宗教色彩也越来越淡化,但其宗教宣传痕迹仍然随处可见。这种以宗教为底色的社会教育内容设计,使得民众始终对教会学校存在某种程度上的抵触情绪,客观上减少了民众参与教会学校社会教育的兴趣。因此,我们可以认为,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虽然客观上达到了一定的成效,但在主观意愿上,它始终不曾是教会和教会学校的工作重心。这种定位和导向也最终成为导致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成效有限的决定性因素。
其二,在近代中国,民众的观念普遍比较落后也较为实际。虽然与传统的正规学校教育相比,社会教育已经是周期较短的教育方式,但保守而短视的中国民众却无法直接看到或预见到接受教育与提高生活水平之间的联系,不少民众竟然认为将时间和精力花费在识字上是不必要的浪费。在他们看来,教育只是知识分子的进身之阶,在普通百姓的具体工作和生活中是发挥不了作用的。甚至有人在接受了一定程度的识字教育后更对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产生了质疑,他会追问,为什么我多识了几个字,但是我的生活却依然和别人一样贫困?这种急功近利的心理预期以及预期无法达成的挫败感,让民众始终对社会教育提不起兴趣。尤其是在温饱都成问题的年代里,对绝大多数中国民众来讲,教育更像是一件奢侈品。而且,在中国乡土社会这样一个熟人社会中,似乎也没有通过文字来加强沟通的现实需求。既然教育无法解决实际的生活问题,也并非生活的必需,那么,要想说服民众去接受教育就变成了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因此,教会学校在社会教育实践中遭遇的重要困难之一,就是招收学生和留住学生的困难。显然,如果没有教育对象,社会教育是无从开展的。
其三,近代民众的生活还是比较困窘的,他们终日为生计而奔波,很容易导致精神的疲惫,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付诸于学习。对他们而言,如何生存下去才是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问题,至于读书识字,接受教育,那是有闲有钱人的事情。而且在某些情况下,教会学校对社会教育的设计和安排也不尽合理,有时候可能会与民众的生活、工作发生冲突,为了保住饭碗,最普遍的结果就是,民众将社会教育拒而远之。因此,哪怕教会学校充分利用了农闲、集会、庙会等时机和场合,见缝插针地开展社会教育,仍然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不仅如此,教会学校社会教育的内容不符合民众的实际需要和迫切需求,脱离了民众生活的实际,也是导致民众兴趣索然的原因之一。
其四,经费是事业的保障,同样,社会教育的开展也需要教会学校有足够的经费预算和开支。但在近代中国,教会学校可能得到的经费毕竟是有限的,尤其是受经济大萧条的影响,教会学校从西方社会中得到的经费越来越少,而在得到中国民众的普遍认可之前,教会学校又很难在中国募捐到足够的经费以实现经济上的自立。在这种情况下,教会学校能够专门拨付给社会教育活动的经费更加捉襟见肘。相对于越来越拓展的社会教育而言,很多时候,能够支配的经费往往仅仅是杯水车薪。因此,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活动主要是依赖于教师和学生的热情和无偿服务来维持的,是他们自愿并免费地担负起了社会教育的使命。尽管对社会教育的事业推进来讲,师生们的教育热情是非常宝贵的资源,但由于没有经费作为保障,长此以往,此种热情势必也将被消磨殆尽。因此,在一定意义上,经费的短缺便成为了教会学校社会教育拓展的重要制约瓶颈。
根据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教育的发展受到社会的制约,只有在社会提出需求并提供相应条件的基础上,教育才有可能真正呈现正相关的发展态势。反过来,教育的发展客观上也会对社会的发展产生一定的促进或阻滞作用。学校与社会只有在这种制约和互动中,才能实现共存共生。
综观近代中国教会学校的社会教育实践,基本契合了这一发展规律。一方面,教会学校通过社会教育,赢得了生存和发展的空间,并在不断的策略调适过程中,实现了自身的世俗化、本土化、中国化的历程。社会教育作为正规教育的有效补充,不仅对于民众素质的提高、社会习俗的改良、现代生活的推进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而且对学校自身教学、科研水平的提高,以及学校与社会关系的密切等方面,产生了正面影响。另一方面,近代中国社会动荡不安的局势变化在给教会学校社会教育的开展带来了一定阻力的同时,也为其发展提供了契机。教会学校不仅抓住了这一有利时机,而且在与中国社会的良性互动中实现了本土化改造,从而推动了中国高等教育的现代化进程。
Social Education and Localization of Church Schools in Modern China
Sun Xiuling
(School of Education,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Shandong 250014)
Schools bear a symbiotic relationship with society, and only in benign interaction, can both of them achieve a win-win. In modern China, social education was an important interactive path for church schools to achieve interaction with society. In the tension and balance with society of China, they accelerated their localization process through diversified paths of exploration, thus bursting out an ever-lasting vitality.
social education; modern China; church schools; localization
2013-11-12
孙秀玲(1980—),女,山东曹县人,山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讲师,博士。
①本文为山东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计划项目(J12WH09)的阶段性成果。
G522.73
A
1001-5973(2014)01-0124-08
责任编辑:时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