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澄之庄学研究中的遗民意识初探

2014-04-10 15:18林欢纯
韶关学院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遗民禅师庄子

林欢纯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钱澄之庄学研究中的遗民意识初探

林欢纯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钱澄之是明末清初学者,甲申之变后漫长的遗民生涯使他对《庄子》有了独特的体悟。以庄继易独特视角、游以待时的处事方式、以儒解庄的阐释角度,使钱澄之对庄子的解读显露出明显的遗民意识。虽然钱澄之更多是从自己的角度解读《庄子》,但其独具特色的庄学观在庄学研究史上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钱澄之;《庄子》;遗民意识;《易》学;游世;儒家

随着明王朝的土崩瓦解,一大批具有民族气节爱国情感的知识分子成为遗民,钱澄之就是其中一位。钱澄之,初名为秉镫,字幼光,后改名澄之,又字饮光,自号田间老人。明末崇祯年间诸生,明亡后曾为僧,号“西顽”,桐城人,是明末清初的学者、诗人。对于钱澄之的生平,《清诗纪事初编》有简略记载:“钱秉镫,字饮光。粤归后,更名澄之,号田间,桐城人。早入社盟,有名诸生间,以留都防乱揭几为马阮所中,南都破,与钱棅起兵震泽,不克,乃入闽。其石大学士黄道周疏荐之,由贡生考授漳州府推官。福京破,入粤授礼部仪制司主事,考授翰林院庶吉士。知制诰,数言事,颇与五虎通声气。广州桂林相继陷,崎岖兵间。顺治八年间道归乡里,自后南北谋食,不废问学,然无意于世事矣。卒于康熙三十二年,年八十二。”[1]钱澄之的生平大致可分三个阶段:青年时代全力事功,积极进取;中年出仕南明,坚持抗清;晚年回桐城老家,专心著述。

钱澄之晚年著述颇丰,有《田间易学》《田间诗学》《田间文集》《田间诗集》《庄屈合诂》《藏山阁文存》《藏山阁诗存》《藏山阁尺牍》等,其中有关庄子的著述有:《庄子内七诂》一书和《与俍亭禅师论庄子书》《漆园指通序》两文。《庄子内七诂》与《楚辞屈诂》合编于《庄屈合诂》,此书写作于作者晚年,比较全面地体现了钱澄之的庄学思想;《与俍亭禅师论庄子书》收于《田间文集》,这是钱澄之委婉拒绝为俍亭禅师的《漆园指通》一书写序而写的,虽然后来钱澄之还是写了《漆园指通序》,但是这两篇文章都表达了与俍亭禅师不同的庄子观,这是钱澄之“以儒解庄”和俍亭禅师“以佛解庄”不同方法的碰撞。

钱澄之《庄屈合诂》见于四库存目,《四库提要》有如下评论:“屈原之赋,固足以继风雅之踪。至于以老庄解《易》,则晋人附会之失。澄之以经学笃实,断不沿其谬种。盖澄之丁明末造,发愤著书,以《离骚》寓其幽忧,而以《庄子》寓其解脱,不欲明言,托于冀经焉耳。”[2]对于钱澄之的庄学观,《提要》提出重要的一点“以《庄子》寓其解脱”,评价颇为允当。钱澄之一生跌宕起伏,在改朝换代的风云变幻中坚持气节,最后以遗民身份终老。在漫长的遗民生涯中,钱澄之对庄子的思想有了特别的感悟,《庄子》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了这位爱国志士心灵的慰藉,钱澄之独具特色的庄学观中显露出了明显的遗民意识。

一、以《庄》继《易》:“有潜有亢,惟其时也”

钱澄之出身易学世家,早年随父钱志立学《易》,后跟随大学士黄道周,吴怀祺在《田间易学》一书的整理说明中提到:“钱澄之家世传《易》,博采汉宋以来治《易》之所得,兼综象数、义理,会通《易》、《诗》与庄、屈诸子,汇一方《易》学之成就。”[3]5《四库提要》对钱澄之的经学成就评价颇高,如称其易学“持论平允”、“不涉支离附会之弊”,可见钱澄之在易学方面有很深的造诣。

《庄屈合诂》成书于作者晚年,其中《庄子内七诂》只注内七篇。钱澄之认为庄学和易学有共通之处,庄子深得《易》书之道,并多次强调他的这一观点。在《与俍亭禅师论庄子书》中,钱澄之说“庄子之用,以自然为宗,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其学一本诸《易》……故吾著《易学》之后,继之以《庄诂》,诚以《庄子》深有得于吾《易》之学。”[4]72-73在《庄屈合诂自序》中,钱澄之解释了为什么《庄子》深得《易》之道:“吾观其书,其言‘内圣外王之道’,则一本于《易》,夫《易》之道,惟其时而已。”[4]230在《逍遥游诂》中,钱澄之更进一步地解释:“《易》之道尽于时,《庄》之学尽于游。时者入世之事也,游者出世之事也。”[5]5可以看出钱澄之认为庄子深得于《易》之学,是因为《庄子》继承了《易》学中“惟其时”的重要思想,“时”的概念是钱澄之在庄学和易学之间架起的一座桥梁,成为连接两书的枢纽。

“时”的概念在《易》书中更多是指“时机”。在《田间易学》中,钱澄之对上经乾卦“初九:潜龙,勿用”一爻的解释:“邵子谓龙能大能小,然亦有制之者,受制于阴阳之气,得时,则能变化;失时,则不能也。龙,纯阳之物,时者,阳用事之时也。初时阴气正盛,故勿用。”[3]165钱澄之认为,事物的发展受到时机限制,做一件事必须注重主客观条件,时机未至,则不能轻举妄动,时机一到,才能有所作为,正所谓“《易》有潜有亢,唯其时也”[5]2。而到了庄子身上,“时”的概念缩小为“时局”“时势”,这种社会现实指向的“时势”关乎一个人的出世与入世。时势变化“有潜有亢”,常常不为人所改变,那么,人就应该因时而动,正所谓“当潜不宜有亢之事,犹当亢不宜存潜之心”[5]2。庄子身处战国乱世,正是当潜之时,即使有用世之志,用世之学,因为“时未至”而不宜有亢之事。所以,庄子能够以自然为宗,以藏为用,与时进退,正是深得《易》书之旨。钱澄之通过“时”这一概念会通《庄》《易》,完成了“以《庄》继《易》”这一命题的阐释。

我们不否定庄子有用世之才,但庄子决非有用世之志的人。庄子生活的战国时期固然时局不安,但这并不是庄子以藏为用的主要原因,可以看到,同样的社会环境下,有孟子之类积极进取者,有惠施之类留恋权势者。庄子以自然为宗,以藏为用,主张为政无治,强调去名去智,追求逍遥的精神自由,安化的人生态度,这些都是庄子自主追求的一种生命的状态,而并非完全由时势所迫。

钱澄之得出庄子深于《易》,固然因为其本身有着深厚的易学功底,但也和他的特殊经历和遗民意识有关。钱澄之经历了国破家亡,曾参与抗清起兵,坚持抗清约二十年,但是现实粉碎了他“反清复明”的理想,眼看清王朝统治日渐稳固,他也无奈地明白了时势不许,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遗民身份终老。从激昂亢进到无奈退隐,特殊的经历使钱澄之在晚年对《庄子》有了独特的体悟,认为《庄子》深得《易》书“有潜有亢,惟其时也”之旨。如果说“潜”是庄子和钱澄之共同的生活方式,那么有一点不同需要注意:庄子不满的是混乱的社会本身,而钱澄之的不满中有强烈的民族之义爱国之情。

二、游以待时:“七篇皆统于游”

在钱澄之看来,潜亢唯其时,出世亦或入世,都只看时势。《庄屈合诂》成书于康熙二十四年,当时钱澄之已74岁高龄,遗民群体也已日薄西山,而清王朝的统治日趋稳固,遗民们在垂暮之年也都明白了不可能推翻清王朝的统治,是“潜”而明哲保身的时候。这时遗民们关注的重点已不再是“反清复明”,而是如何“潜”以待时,坚持气节保持自己一生清白。在坚决不做“贰臣”的信念下,“游”成为大多数遗民的生存方式,如王夫之的游隐山林,方以智的游遁佛门。史学家陈垣曾说:“噫!遗民易为,遗民而高寿则难为。血气既衰,介之在得。老而嗜利,则有委屈迁就者矣。”[6]从甲申之变起,钱澄之在清时间达四十九年之久,在这么长的人生阶段中,如何在新朝中“游”以待时,成为重要的生命命题。

《庄诂》只诂内七篇,“七篇皆统于游也”[5]17,在钱澄之看来,内七篇组成了一个完整的系统,而《逍遥游》是内七篇的核心宗旨所在。“七篇以《逍遥游》始,以《应帝王》终。谓之‘应’者,惟时至则然也。又曰:‘应而不藏’,此其所以为游,此其所以逍遥欤!”[5]5从《逍遥游》到《应帝王》是一个由“潜”到“亢”的过程,时未至则逍遥游世,时至便“应而不藏”。所以,钱澄之的“游”是以等待为前提的,最终的目的还是“应”。

可以看出,钱澄之对《庄子》的解读并不契合庄子的本意。“《易》之道尽于时,《庄》之学尽于游。时者入世之事也,游者出世之事也。惟能出世,斯能入世。即使入世,仍是出世。”[5]5钱澄之用“出世”和“入世”的儒家观点解读《庄子》,得出《庄子》是讲述游世之学,这与庄子的本意有明显的区别,我们知道,《逍遥游》的主旨是“一个人当透破功名利禄、权势尊为的束缚,而使精神活动臻于优游自在,无挂无碍的境地。”[7]庄学中固然有优游思想,但优游的目的绝非入世。钱澄之没有放下世事牵扰,他的游世里有深深的家国之痛和无奈之悲,逍遥对于钱澄之来说更像等待过程的无奈之举,而非最终的处世方式,可以看出,钱澄之只体会到庄子逍遥精神中优游自在的层面,却没有到达无挂无碍的境界。

对于钱澄之游世的目的性,前人都有相关的论述,唐甄在《庄屈合诂序》中一语中的地点出:“饮光先生,中直立身,以藏为用”[5]1;为《庄屈合诂》作序的吴孟复的话也颇有见地:“‘丁明末造’,坚持气节,其(钱澄之)忧深思远,固有与庄屈相通之处;其写作此诂,实借以寓其幽忧,《提要》所言,颇能得其微旨。”[5]2钱澄之的“藏”是以“用”为目的的,对于钱澄之“游以待时”的态度,他们的评点都是准确精当的。

在为钱澄之《田间文集》所作序中,唐甄说:“惟时征召之命遍于岩穴,而先生晦迹远引,能令当世荐贤者齿之不及,可谓善藏其用者矣。先生通六艺,尤长于《易》与《诗》,进退百家,尤好屈、庄之书。自甲申以来,遭大变,蒙大难,窜瘴乡,能善其用,不瑕不害,以至于老。”[4]3钱澄之能在新朝几十年间中直立身,以藏为用,与他“游以待时”的处世方式有密切关系。特殊的经历和强烈的遗民意识,使钱澄之对《庄子》的逍遥精神产生了共鸣,得出“七篇皆统于游”的观点,但是,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儒家“经世致用”思想又使其无法真正地逍遥遨游天地间,在无法做为的漫长遗民生涯中,《庄子》的逍遥思想成为他游世的寄托,给了这位中直立身的遗民心灵上的慰藉,宽慰了他作为遗民痛苦和无奈。

三、以儒解庄:“庄为儒家教外别传”

钱澄之对《庄子》的解读带有明显的儒学化倾向。这主要体现在他对以佛解庄的反对和对《庄子》的儒学化解读两方面。

首先,是钱澄之对以佛解庄的反对。这主要体现在《与俍亭禅师论庄子书》和《漆园指通序》两文。俍亭禅师净挺著成《漆园指通》,想请钱澄之作序,但钱澄之不认同俍亭以佛解庄的解读方法,所以写了《与俍亭禅师论庄子书》表示委婉拒绝。书中说:“弟以释自释,儒自儒,庄子指无不通,而师以为独通宗门,谓之为释家教外别传,固不如杖人谓之为儒家教外别传为较近耳。何则?释氏所言,皆出世法也。若庄子,固有用世之志,有用世之学,惟世不可用,而始托为无用之言以及藏其身者也。观其《内七篇》,语语精于涉世,亦妙能用世者。”[4]72明确地表示庄子是用世之人,庄子之学是用世之学,只不过世不可用,才选择“托为无用”而明哲保身,“释自释,儒自儒”,庄子是“儒家教外别传”,自然不能用释家之法解读。

虽然最后钱澄之还是写了《漆园指通序》,但钱澄之依然不认同俍亭禅师的见解,他在《序》中再一次表明自己的观点,认为庄子是积极用世之人,内七篇也是积极用世之语,“齐物论之因是因非、养生主之以无间入有间、人间世之托不得已以养中,德充符之不唱而和、大宗师之两忘而化于道、应帝王之不将不迎,此非用世之格言乎?又曰: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诸如此说,岂亡世者耶?”[8]钱澄之以其根深蒂固的“经世致用”儒家思想解庄,一再强调“(庄子)使为世用,吾知其必有致命遂志之忠”[5]2,把庄子塑造成儒家人物的典范。

俍亭禅师以佛解庄固然有其偏颇之处,但钱澄之“庄为儒家教外别传”的观点也不符合庄子本意,《庄子》中孔子的形象经过文学塑造,已被赋予道家精神的内涵,而庄子也绝非有“致命遂志之忠”的用世之人。钱澄之对俍亭禅师的反对,只是庄学史上两种不同解庄方法的碰撞,说到底钱澄之与俍亭禅师也是在庄学史上“各遇其所遇耳”。但需要注意的是,两种不同方法的碰撞,实际上是晚明清初那个特殊时代,三教会通的学术思潮对庄学研究的影响,钱澄之和俍亭禅师对《庄子》的不同阐释,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在遗民意识指向上可谓殊途而同归。

庄学史上以儒解庄者,大抵都无法回避一个问题:《庄子》中对孔子毫不留情的贬斥。对此,钱澄之认为这是庄子的“矫枉过正之言”[5]3,并解释道:“夫庄子言道德而訾仁义,毁礼乐,其言必称老子,庄子为老子嗣久矣。然其意中所尊服者,则惟一孔子。其言之涉于侮慢着,此呵佛骂祖之智也。”[4]11其实,“庄子尊服孔子”这一说法并非钱澄之创见,苏轼在《庄子祠堂记》中就认为庄子对孔子是“实予而文不予,阳挤而阴助之”,实际上是“助孔子者”[9]。为了使“呵佛骂祖”的说法更具说服力,钱澄之还梳理了庄子的学术源流,“孔子于子夏‘礼后乎’语而深赏之,特不欲尽言之耳。庄子之源流实自子夏,子夏知其后而笃信谨守,不敢略其后焉”[4]72。认为庄子出于子夏,将庄子的学说尽归“儒者之学”。实际上,这种说法与韩愈在《送王埙秀才序》中提出的“盖子夏之学,其后有田子方,子方之后流而为庄周”[10]并无本质区别。通过“呵佛骂祖”的解释,再加上“庄子出字子夏”一说,钱澄之调和了庄子与孔子之间的矛盾,为庄学儒学化提供了证据,将庄子归入儒家的阵营,阐释了“庄为儒家教外别传”的命题。

钱澄之的《庄诂》中还处处体现出强烈的儒学化倾向。在《大宗师》一篇中,颜回与孔子谈论“坐忘”,钱澄之诂曰:“惟忘仁义后,能行仁义;忘礼乐,故能用礼乐。他日为邦之问,应在坐忘后也。”[5]117这里把“坐忘”曲解为行仁义礼乐的过程,认为坐忘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行仁义,用礼乐。在《养生主》篇,钱澄之曰:“保身者,不罹于刑戮;全生者,不戕于思虑与忧怵;养亲者,不犯难以贻父母忧也;尽年者,修短皆尽其所受,不致中道夭也。庄子之‘养生主’,即孟子的‘顺受其正’,所谓‘立命’者,是也。”[5]50-51将庄子提出的“保身”“全生”等概念全用儒家观念来阐释,并与孟子相提并论,使《庄诂》一书体现出了强烈的儒学化倾向。《庄诂》一书中此种例子比比皆是。

钱澄之“以儒解庄”的方式显然与其思想中的遗民意识密切相关。钱澄之是通过科举跻身仕途、笃信经世致用的儒者,是关心时事关注现实的用世之人,而遗民身份注定他不能通过传统的仕途方式实现自身价值,这时文学便成为其抒发情志的一个途径。李瑄在《明遗民群体心态与文学思想研究》谈到文学于明遗民群体的意义时说:“文学在其生活中,主要承担的是宣洩情感和倾吐心声的功能,是其不能在现实社会得到价值实现的个体生命留下的印迹。”[11]由此看来,有用世之志的钱澄之将庄子阐释为儒家典范人物也就不足为奇了。

四、结语

钱澄之的庄学观并没触碰庄子精神的本质,其《庄诂》也没有阐释庄子的原意。但值得注意的是,钱澄之一直强调注书训诂要有自己的见解。在《重刻昌谷集诗序》中,他说:“予时客双峰,注《南华》七篇初成也,作而叹曰:甚矣!注书之难,难于著书也。著书者,欲自成一家之言耳,其有言也己为政。注书者,己无心而一以作者之心为心,其有言也没焉而已。故曰:著书者无人,注书者无我。”[4]229可见,钱澄之对《庄屈合诂》是倾注了心血,而且认为注书必须阐释作者的本意,而不应牵强附会,借注书阐发己意。在《庄屈合诂自序》中,他又说:“而谓之诂者,吾于庄不欲高谈玄远,以更增其谬悠;于屈不敢强事穿凿,以曲求其悲愤;惟是依义释意,使学者章句分明,以进窥其大旨之所在,犹是吾《易学》、《诗学》之义也。”[5]4这里更明确地指出,自己《庄屈合诂》一书不敢穿凿附会,希望通过训诂使“章句分明”,进而阐发原作宗旨。钱澄之的这种忠于原著的注书态度是正确而可贵的,但是,从前文的分析我们可知,《庄诂》对庄子的本意阐释也多有偏离之处,在一定程度上亦有“强事穿凿”之嫌。

对于理论理解与实际训诂之间的矛盾,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从文本角度看,《庄子》一书行文纵横驰骋、汪洋恣肆,本身就具有不同阐述的可能性,正所谓“寓言十九,卮言曼衍”。接受美学学者胡塞尔认为:作为审美对象的文学作品有许多“不确定性”与“空白”,这是文本之所以能被读者接受的前提条件[12]418。所以,历来读者都用自己的方式阐释《庄子》,形成了“以儒解庄”、“以佛解庄”、“以庄解庄”等不同的庄学流派。另一方面,也是主要的原因,就是读者的角度。从接受美学的观点看,读者对作品的解读势必会受其审美经验等因素的影响,“读者在阅读作品之前,头脑里并非完全空白,而是由一系列自觉或不自觉的准备,如审美经验、生活经验、文化水准、赏析能力等等。接受美学批评认为,审美经验使读者产生一种潜反射的审美态度。对待同一部作品,由于读者的阅读条件和审美经验的不同,就产生不同的批评意识”[12]416。结合钱澄之的生平,他经学笃实,“少负盛名”,曾经满怀抱负,随后经历国破家亡、曾举兵抗清最后以遗民身份终老。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势必会对钱澄之晚年治学有深重的影响,《庄诂》也不例外。

所以,如果我们说《庄诂》是钱澄之为了阐述自己的家国之恨而借题发挥,则未免偏颇。钱澄之少年即读《庄子》,“吾之解《庄》这屡矣,晚年少有所进,乃尽弃前解而为之诂。”[5]3钱澄之从年少时即对《庄子》有心得,只不过在经历了改朝换代的风云变幻之后,对《庄子》有了不同的体会,于是尽弃前解而并著成《庄子诂》。钱澄之与庄子同处乱世,相似的时代背景使钱澄之对庄子的思想产生情感共鸣,而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和家国之痛的特殊经历,使其对《庄子》有了自己独特的领悟和阐释。针对文学上这一普遍现象,接受美学代表人物姚斯提出了阅读经验期待视野,认为“在文学阅读之先及阅读过程中,作为接受主体的读者,基于个人与社会的复杂原因,心理上往往会有既成的思维指向和观念结构”[13]。可以说,笃实的经学造诣是钱澄之以庄继易的重要条件,漫长的遗民生涯使其对“游世”思想情有独钟,根深蒂固的儒学思想是其以儒解庄的学术基础。

虽然钱澄之更多是从自己的角度解读《庄子》,但其独具特色的庄学观在庄学研究史上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一方面,钱澄之会通《庄》《易》、以儒解庄,是其强烈的遗民意识的反映,同时也是三教汇通学术思潮在庄学领域的渗透,钱澄之和其他学者的庄学研究,使明末清初的庄学研究呈现别具一格的时代特征,增强了庄学的内涵,拓展了庄学研究的视角;另一方面,在古书训诂中,尤其是《庄子》这样极具开放性阐发性的作品,如何调和作者原旨与个人情感之间的矛盾,如何把握中间一个合适的度,钱澄之为后人提供了参考。事实上作品与读者的关系,从古代就讨论不止,所谓的“我注六经”与“六经注我”之间的矛盾。纯粹的“我注六经”,学术则几乎停滞不前永无发展,纯粹的“六经注我”,学术则容易牵强附会流于荒诞,在训诂中如何适度阐发,是每一个学者面临的问题,或许我们可以从《庄诂》中一窥钱澄之对这个问题的态度。

[1]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122.

[2]永瑢,纪昀,戴震,等.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965:1139.

[3]钱澄之.田间易学[M].合肥:黄山书社,1998.

[4]钱澄之.田间文集[M].合肥:黄山书社,1998.

[5]钱澄之.庄屈合诂[M].合肥:黄山书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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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苏轼.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6:347.

[10]韩愈.韩愈文集汇校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0:1114.

[11]李瑄.明遗民群体心态与文学思想研究:引言[M].成都:巴蜀书社,2008:7-8.

[12]周忠厚.文艺批评学教程[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

[1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332-334.

Initial Discussion on the Adherents Consciousness of Qian Chengzhi in His Zhuang Theory

LIN Huan-ch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Guangdong,China)

Qian Chengzhi was a scholar who lived in the?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The long adherent career after the Jia-shen Event provided him with a special experience on the book of Zhuangzi.With special perspective of continueing the Yi by Zhuangzi,living style of traveling for the time,interpreting of Zhuang with Confucianism.Qian Chengzhi explained with an obvious Adherents Consciousness.Although Qian mainly interpreted Zhuangzi from his own angle,but his particular views on the thoughts of Zhuangzi are significant to the history of Zhuangzi study.

QIANChengzhi;Zhuangzi;adherents consciousness;Yi learning;traveling theworld;Confucianism

I206.2

A

1007-5348(2014)09-0030-05

(责任编辑:吴有定)

2014-07-06

林欢纯(1988-),女,广东揭阳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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