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飞
(中煤科工集团西安研究院地震勘探研究所,陕西西安710077)
谢榛《诗家直说》诗歌欣赏论管窥
华飞
(中煤科工集团西安研究院地震勘探研究所,陕西西安710077)
诗歌欣赏批评论是谢榛《诗家直说》诗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谢榛作为一位著名的诗人、诗论家,对如何欣赏和批评诗歌有着深刻的切身体会和观点,诸如从熟读、歌咏、玩味的角度提出其独到的诗歌欣赏论观点。
谢榛;《诗家直说》;熟读;歌咏;玩味
知音难求。好的音乐,遇到一双懂得音乐的耳朵,才是最大的慰藉。同样,诗歌也需要善于欣赏的读者。然而,欣赏诗歌并非易事。刘勰《文心雕龙·知音》篇开篇就慨叹:“知音其难哉!音实难求,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1]713“音实难求”、“知实难逢”是古今以来艺术欣赏领域客观存在的事实。诗歌欣赏方面的“知音其难”,是由客观、主观两方面因素造成的,就客观因素言,是古代诗歌的自身特征;就主观因素言,是诗歌欣赏者的自身条件。谢榛根据古代诗歌的特点,提出了“熟读、歌咏、玩味”的诗歌欣赏方法。他在《诗家直说》卷三第四十则指出:“熟读之以夺神气,歌咏之以求声调,玩味之以裒精华。”[2]这三方法具有较强的实用性。
“熟读”,又作熟观、熟视等,也就是对作品展开反复地诵读,达到对作品的熟识,甚至达到可以背诵的程度。“熟读”不是阅读行为的简单的机械反复,而是要读顺心,甚至将自己置身于诗作中去,从而深切地感受诗歌的美。“熟读”最早出现在《世说新语》中,《任诞》篇载王孝伯所言:“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3]后世很多文学理论家都谈到“熟读”问题。如苏轼《送安敦秀才失解西归》云:“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不厌百回读”,才能对作品有所“自知”。严羽《沧浪诗话·诗辩》曰:“先须熟读《楚辞》,朝夕讽咏以为之本;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魏无言皆须熟读,即李、杜二集枕藉观之,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久之自然悟入。”[4]1严羽将“熟读”看作“悟入”的前提条件。南宋巨儒朱熹也曾说过:“大抵读书,必须熟读。”
“熟读”之所以重要,因为它是欣赏诗歌的基本前提,不熟读则无法展开诗歌欣赏。对作品的“熟读”,也就是从字面去感知诗歌,这一过程可消弭读者与诗歌之间的距离,从而为深入地进行诗歌欣赏做好准备。对诗歌深层内容及诗人艺术匠心的把握,必须以“熟读”为前提。谢榛说:“熟读之以夺神气。”在谢榛看来,“熟读”是把握诗歌“神气”的手段。所谓“神气”,指诗歌的精神气韵,它微妙复杂,往往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对诗歌“神气”的把握,必须在“熟读”的基础上,进行深入地体验、感受,才能慢慢把握。谢榛又说:“熟味唐诗,其机杼自见矣。”“机杼自见”,也就是对“神气”的把握,是以“熟读”、“熟味”为前提的。所以,“熟读”是诗歌欣赏的第一步,只有把诗歌读熟读透,才能由表及里、由浅入深地展开对诗歌神气、韵味的体会和把握,进而把握诗歌的内容和主旨,很好地领略诗歌的无穷魅力。
诗歌欣赏之所以需要“熟读”,是由古代诗歌自身的特点决定的。古代诗歌以情景交融、意在言外、言有尽而意无穷为特点,情景交融的意境中包含着让人体味不尽的情感意蕴。诗人创作常常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言外之意微妙复杂,对这样的诗歌的欣赏,必须要在“读”上下功夫,而不可作走马观花、浅尝辄止式的读。只有通过反复诵读,才能慢慢把握诗歌复杂微妙的言外之意和诗人的趣旨精神。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此句语带夸张的话,说明“熟读”对创作具有重要作用,而对欣赏的作用自不必言。
“熟读”是鉴赏诗歌的艺术感受阶段。读者通过对诗歌语言文字的诵读而感受诗歌描绘的环境、景物、细节,在此基础上慢慢进入深层次的韵味意蕴、旨趣精神等。谢榛《诗家直说》卷一六十三则谈读马柳泉《卖子叹》的体会时说:“此作一读则改容,再读则下泪,三读则断肠矣。”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诵读,每读一遍,对诗歌的内涵意蕴都增加一层理解,读到身临其境的地步,然后有所感悟。卷三第五十三则又说:“熟读李、杜全集,方知无处无时而非兴也。”“熟读”是对诗歌内蕴不断加深的过程,正如陆游《何君墓表》所说:“一卷一诗有谆离,有一读再读十百读,乃见其妙者。”谢榛在《诗家直说》卷二五十三则中还把“熟读”说成“提魂摄魄之法”,云:“诗无神气,犹绘日月而无光彩。学李、杜者,勿执于句字之间,当率意熟读,久而得之。此提魂摄魄之法也。”“提魂摄魄”就是对诗歌内在情韵的把握,要提诗歌之“魂”,摄诗歌之“魄”,就必须“熟读”,既要读得多,又要读得久,就是要在经常诵读的过程中,“久而得之”。实际上,诗歌欣赏中的领悟、体验,都是以“熟读”为基础的。在多读久读的基础上,对作品进行慢慢地体验、感受。
通过“熟读”来欣赏诗歌,与古代诗歌的体制也有关系。古代诗歌一般都体制比较短小,文字不多,大多是几十个字。“熟读”甚至背诵起来并不难,诗歌的这种文体特点使读者的“熟读”成为可能。
谢榛所说的“歌咏”,实际是古代诗歌欣赏的一种基本方式。因为古代诗歌是一种与音乐密切相关的文学样式,只有通过“歌咏”,才能把握诗歌的声调音律之美,或者说,诗歌的声调音律之美只有借助于歌咏,才能成为欣赏的实际对象,对于欣赏者来说才有意义。所以,诗歌欣赏离不开“歌咏”。谢榛说“歌咏之以求声调”,也就是通过“歌咏”来把握诗歌的“声调”音律之美。中国古人对于诗歌的声律之美认识很早,《尚书·尧典》已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之说,此说从诗歌之属性、特点的角度论及诗歌具有声律之美。《诗大序》中有“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之说,这是从情感表达角度谈诗歌创作是诗人的“永歌”。南朝沈约提出“声病”说,是从诗论角度对诗歌的声律之美给予理论阐释,体现了理论的自觉。诗歌具有声律美,声律美是诗歌的基本属性,也是诗歌欣赏的重要内容之一。读者把握诗歌声律之美的最好方式,只能是“歌咏”。刘勰《文心雕龙·神思》说:“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1]493在吟咏诗歌时,珠玉般的美妙声韵便自然地呈现出来,从而能诉之于耳,获得声律美的享受。谢榛的“歌咏”说,就是针对诗歌的声律美而提出的欣赏方法。谢榛在《诗家直说》卷一第十五则曾提出“诗家四关”之说,即“诵要好,听要好,观要好,讲要好。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观之明霞散绮,讲之独茧抽丝。”“诵要好”和“听要好”就是要求诗歌的语言要适于朗诵,在朗诵时流畅顺口,节奏要和谐自然,有如“行云流水”,其声调如“金声玉振”,动听悦耳,使欣赏者在诗歌的音韵节奏中体会出其中的音韵美。
古代诗歌就形式角度看,既讲究辞采美,又讲究声律美。辞采美诉诸视觉,声律美诉诸听觉。“熟读”是眼观其辞采,形美以悦目;歌咏则是耳闻其声韵,声美以悦耳。钱仲联先生在《梦苕庵论集》中论及中国古典诗词的鉴赏,就强调必须抓住“声”、“色”这两大关键。所谓“色”,即通过视觉来感受诗词的文采与意境;所谓“声”,则是通过听觉来感受诗词的声律美。双管齐下,从而更准确更全面地进入诗境。谢榛既强调“熟读”,也强调“歌咏”,因为他认识到了两者在欣赏诗歌过程中具有潜移默化的积极作用。
实际上,“歌咏”不但有助于欣赏诗歌的声律美,也有助于把握诗歌的情感意蕴。如严羽《沧浪诗话》中说:“读骚之久,方识真味,须歌之抑扬,涕洟满襟,然后为识《离骚》。”[4]184这是说欣赏者在抑扬顿挫的吟诵中逐渐理解和领悟诗作的妙处。古人歌咏,往往是一边在诗歌的音韵中体味抑扬顿挫、跌宕起伏的美感,一边揣摩诗中的情感内容。如沈括在《梦溪笔谈》卷五之《乐律》中曾云:“古诗皆咏之,然后以声依咏以成曲,谓之协律。其志安则以安和之声咏之,其志怨则以怨思之声咏之。”这段话说明,歌咏时的声音是与诗歌表达的情感相一致的,这种欣赏表明欣赏者真正进入了诗歌的内部世界。古人歌咏,一般还伴随着丰富的体态语言,“摇头晃脑”、“击节而歌”等等,都是对其所作的描述。《世说新语》中有这样的记载,王敦酒后吟咏曹操“老骥伏枥,旨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一诗时,就用玉如意敲打唾壶以打节拍,使壶边尽缺。非语言的动作加强了诗歌语言的表现力,这是一种心醉神迷,忘记自我的陶醉。欣赏者已经完全沉浸在诗歌的音乐美和意蕴美之中了。“歌咏”这种欣赏方式在今天仍未过时,不少人在欣赏诗歌时也是歌咏吟唱,我们有时还举行诗歌歌咏比赛。
中国古代诗歌的艺术魅力,不仅在于它的辞采美和音韵美,更主要的还在于它的内容美。诗歌欣赏既要通过“熟读”、“歌咏”来欣赏其文字辞采美和声律音韵美,更要通过“玩味”来欣赏其内在的情感意蕴美。语言文字声律音韵是诗歌的媒介与形式,真正的诗歌鉴赏最终必须要超越这些外在的形式,而进入诗歌的深层意蕴世界。
“玩味”是更高层次的欣赏方法。谢榛说“玩味之以裒精华”,这表明诗歌的精华需借助于“玩味”方可把握。“玩味”,即把玩品味,就是在熟读、歌咏的基础上,对诗歌的审美意蕴进行深入地体味、理解、分析,此时欣赏者已超越对文字辞采和声律音韵的欣赏,而深入到诗歌的内在意蕴世界,做到了身入其境、心入其情、思入其理。
“玩味”不是谢榛的发明,南朝刘勰早有“书亦国华,玩绎方美”之说(《文心雕龙·知音》)。晚唐司空图提出“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之论(《与李生论诗书》)。宋代朱熹亦有“诗便是沉潜讽诵,玩味义理,咀嚼滋味,方有所益”(《朱子语类·文学》)的观点。谢榛承前人之说,而将“熟读”、“歌咏”、“玩味”三者联系起来,昭示出诗歌欣赏具有不同的层次。
谢榛将“玩味”视作更高层次的诗歌欣赏方法,因为“玩味”是一个较为复杂的过程,它包含着较多的理性思维成分。“玩味”之“味”,是体味、品味,对诗歌的体味、品味,包含着理性分析、逻辑判断。司马光《温公叙诗话》云:“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5]“思而得之”即通过理性的分析思考而把握诗之言外意蕴。
诗歌欣赏之所以需要“玩味”,是由古代诗歌的审美特点决定的。古代诗歌“贵于意在言外”,诗歌中的情理、事理、旨趣、精神,常常是蕴含在意象之中,诗人借助于比兴、象征、用事等委婉、曲折的手法来表现情思,通过情景交融的方法而创造意境,诗歌意蕴微妙复杂,模糊朦胧,对这种诗歌的欣赏,仅仅依靠感性认识是远远不够的,而必须“深识鉴奥”,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进行仔细体味,深入理解,积极思维,才能获得其中的奥妙。所以,“玩味”的过程相当复杂。
“玩味”与“熟读”、“歌咏”虽然同属于诗歌欣赏方法,但三者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其区别是,“熟读”、“歌咏”是诗歌的观赏、欣赏阶段,而“玩味”则属诗歌的研赏阶段,它是在对诗歌的分析过程中探求其深层意蕴。“熟读”、“歌咏”、“玩味”三者是层层深入,步步递进的。它们各自担负着诗歌欣赏不同阶段的任务,对诗歌的各种美感进行赏析,却又不是各自独立、泾渭分明、孤立存在的,而是紧密联系、相互渗透。“熟读”是基础,在其过程中会有“歌咏”的存在,亦可能会有对诗歌意蕴的“玩味”;“歌咏”有助于对诗歌的理解,有助于“玩味”的展开;“玩味”过程中亦需“熟读”和“歌咏”的参与。三者相互配合,方可取得较理想的诗歌欣赏效果,获得全面而深刻的审美享受。谢榛将这三种方法综合起来论述,认为三者不可偏废,可谓全面、独到,富有创见,对欣赏者不无启示意义。
[1]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2]李庆立.诗家直说笺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7:363.
[3]徐震堮.世说新语校笺:下[M].中华书局,1984:410.
[4]郭绍虞.沧浪诗话校释[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5]司马光.温公续诗话[M].克冰,评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140.
A Glim pse of the Theory of Poetry Appreciation of Xiezhen’s Poets’Comments
HUA Fei
(Seismic exploration institute of CCTEG Xi’an,Xi’an 710077,Shanxi,China)
Poetry appreciation and critique i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XieZhen’s Poets’Comments.As a famous poet and poetry critic,Xiezhen had profound experience and many important ideas on how to appreciate and criticize poetry.For instance,he put foreword his original views on poetry appreciation from the angle of perusal,singing and ponder.
XieZhen’s Poets’Comments;perusal;singing;ponder
I207.2
A
1007-5348(2014)09-0024-03
(责任编辑:吴有定)
2014-08-04
华飞(1983-),女,江苏无锡人,中煤科工集团西安研究院地震勘探研究所职员,硕士,主要从事古代文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