舫榭建筑的休闲思想研究—以苏州网师园“濯缨水阁”为例

2014-04-10 11:22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网师园沧浪园林

徐 峰

(西南民族大学 彝学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舫榭建筑的休闲思想研究—以苏州网师园“濯缨水阁”为例

徐 峰

(西南民族大学 彝学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园林舫榭建筑是中国古代休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和表现形式。在苏州网师园“濯缨水阁”这个舫榭建筑的主题案例中,沧浪池水是具体的物象,沧浪之歌和水阁中的两副对联是其文学的意象,游览者及其个人的体悟是喻象,并且这三者与整个舫榭景观形成一个体系,形成了一个有主题、有空间、有内容的休闲空间。

休闲;网师园;濯缨水阁;休闲空间;《超然台记》

网师园是苏州古城东南面的一座中型园林,占地仅八余亩,素以精致小巧著称。该园始建于南宋淳熙(1174—1189)年间,原为吏部侍郎史正志万卷堂故址,时称“渔隐”。至乾隆中叶重建,改名为“网师园”。整座园林构景以水为主、主题突出,其中“濯缨水阁”是主园中最重要的一组景观。“濯缨”二字,出自先秦之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其在《楚辞•渔父》中引作《渔父歌》,在《孟子•离娄》中引作《孺子歌》。“濯缨”其意首先是指水榭前彩霞池中的“沧浪”水清,清而能“濯缨”;其次也是喻指园主“濯缨”谢印,归隐“山林”之意。

一、题联之引

步入水阁,可以看到前后两副对联。一联为“曾三颜四,禹寸陶分”,讲的是曾子“三省吾身”[1]3,颜子仁人“四勿”[1]123和“大禹惜寸阴,众人惜分阴”[2]1774的故事。“据苏叟《养苛杂记》载,此联是乾隆光禄寺少卿宋宗元重修网师园、恢复濯缨水阁后,请郑板桥所题。”[3]40曹林娣先生讲这是“格言联……蕴含生活哲理,发人深省。修身励德,不无教益”[3]39-40。但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要反省自己、要克己复礼、要珍惜光阴呢?其中不仅有着很深的文化含义,而且从休闲学的角度来看,也具有深邃的意蕴。从儒家精神来说,强调的是个人不苛责

外在的世界,而是内在地反躬自省、修身处世。正如《孟子•离娄》中引孔子所言:“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4]面对“清浊”的外部世界,儒家看重的是个人的“自取”。而“自取”首在修身,就如曾子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1]3《尔雅》曰:“省,察也。”[5]《说文》曰:“省,视也。”[6]《礼记•乐记》郑注:“省,犹审也。”[7]每日都要在“忠、信、习”三个方面来审察自己、审视自己,则修身可为也。“忠、信”自不必说了,是儒家的基本要求,这个“习”其实很重要。孔子讲:“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1]1每日都“习之”,亦是每日都“乐之”。这里孔子的观点和亚里士多德所强调的“教育”对休闲的重要性是有相通之处的。教育既是人们获得休闲的方式,又是休闲体悟的梯子,并且通过教育修习本身就能获得快乐。

如果说曾子的故事集中体现的是“省”的层面,那么颜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1]123讲的就是“行”的方面。而“省”和“行”的统一,才是儒家道德的全面要求。儒家把君子的道德标准用“礼”规范下来,所以才有了颜子这“四勿”。在“视、听、言、动”四个方面,以礼为规范尺度,合礼而为,非礼勿为。但是今天周代这个礼的规范已经没有了,需要把这个“礼”作现代意义上的重新阐释,概言之就是个人的道德修养,即在“本性、习惯、理性”[8]254三个方面,使自己的认识和行为统一在道德修养之中。休闲学就是要回答如何认识到“我是人”和“我怎么样成为人”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儒家的“曾三颜四”里就已经有很好的回答。因为现实所处的世界并不存在一个“完美的闲暇”[8]235,所以“成为人”的过程一定是一个与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相始终的过程,也就是“曾三颜四”所蕴含的个人道德修养中“省”和“行”的两个方面。如果过分强调一个方面,就会走向宗教理论而忽视了休闲学的现实价值。于此再观沧浪之水,不是去追问清浊之源,而是循水之本,“以静为下”[9]293。知水之流逝,如光阴之逝去,反观自我,常“省”慎“行”。所以下联引《晋书•陶侃传》:“常语人曰:‘大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岂可逸游荒醉……是自弃也。’”[2]1774君子不可自弃,故而“三省” “四勿”。知省知行,故知生命之意义,惜分寸之光阴。

水阁中的另一联“于书无所不读,凡物皆有可观”,集自宋代苏辙《上枢密韩太尉书》和苏轼《超然台记》。曹林娣先生注解:“人们不但要有内在文化修养,而且更要有广泛的交游和见闻……心志不为外物所诱,逍遥于物外,超脱一切,随缘自适,才能达到安恬潇洒的生命境界,安然自得。”[3]40-41以休闲学的理性活动层面来看,正是这种具有思辨性质的审美才能最终达到安然自得的生命境界。

苏轼《超然台记》曰:“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10]357的确,读书、观物都是人生乐事,但世人却常是“美恶之辨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所以读书、观物也是“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苏轼认为造成这些结果的原因是世人观物常“游于物之外”。“游于物外”所以有了“美恶之辨”,有了“美恶之辨”所以才困于“去取之择”。游于物外,眼前只能是有价而无物。如同沧浪水之清浊,并不是水本之辨。浊水也是水,清水也是水,水本身没有价值判断,是社会的价值认识赋予了其区别。如果能超然这些,能“游于物之内”,则知“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10]357,即“凡物皆有可观”、凡书皆有可读了。这其实也是休闲学所要追寻的问题,个人如何才能从纷扰的世俗中寻得闲暇,并且这一闲暇不仅是时间上的,更多地是个人内心的休闲。瑞典神学家皮普尔在《休闲:文化的基础》中即指出:“休闲是人的一种思想和精神的态度,不是外部因素作用的结果。”[11]潘立勇先生理解为:“休闲作为人之灵魂和理智的一种‘静观的、内在安详的和敏锐的沉思状态’……是从容的纳取,是默默地接受,是淡然处之。”[12]而苏轼所讲的超然于物外、“游于物之内”正是一种正确的理解。休闲的本质是一种审美境界,“‘以欣然之态做心爱之事’,就是以审美的态度对待生活,实现生存境界的审美化,用海德格尔的话来说,就是‘诗意地栖居’”[12]。

综上,前一联“三省” “四勿” “惜时”,是讲如何认识自己、如何修身自处;后一联“读书” “观物”,是讲如何认识外在的客观世界、如何自得。两者结合起来就是一种完整意义上的对生命、对事物的理解,以及对自身处世哲学的思考。

二、沧浪之悟

园林中的题联好比是观景的引子,而主景是这引子所要呈现的具体事物,在这里就是“濯缨水阁”

前这一池的“沧浪之水”。

“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极重要的地位,姚新中先生认为水是中国早期哲学的“一种根源性隐喻(root metaphor)”[13]。而在园林中“无水不成园”[14],以水为元素构景的舫榭建筑更是在水的“动” “静”两个层面表现了其所承载的中国哲学意蕴。在“动”的层面,主要体现的是儒家的观水之道。孔子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1]62朱熹认为:“智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15]是指有智慧的人通过修习道德而达到人生的通达之境,所以《说苑》引孔子讲:“夫水者,君子比德焉。”[16]在“静”的层面,主要体现的是道家的观水之道。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9]102庄子说:“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17]393是圣人心静如水,水静则道明。世人通过观水,来修悟道的真谛。儒家把水作为“德”的表现,道家把水作为“道”的象征。水即是相,也是性;水即是喻,也是本。古人通过观水,立于德,近于道,修身养神。而通过园林舫榭建筑所提供的观水平台,游者在动静之中体悟水的这种“道” “德”,无论是智者之乐,还是圣人之静,其实都是一种境界很高的休闲体验。

在“濯缨水阁”的景境中,“沧浪之水”更有一番深意。儒家讲“君子之道,或出或处”[18],所以后世儒家多喜欢用“水清濯缨,水浊濯足”来讲“出”“处”之道,这其实是站在人本角度理解水的清浊。而从道家水本的角度来看,水清有可为,水浊亦有可为。《楚辞•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19]能够“与世推移”才能明白道家水清、水浊皆有可用的道理。水不拒清浊,不辨缨足,守本而不为外物变。对水来说,清浊之见是世人之观。这种清浊之观并且是无法衡量、因人而异的,你的清浊之辨未必同于他人。就像外在的社会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和我们自己本来没有关系;就像水并不会认为自己是清还是浊,水如果自己能认识到,水就不能够相容。而人则会去认同这些外在的社会价值观,所以人很难成为水。水不以外世而迷失,所以水有德,水可以比道。《庄子•大宗师》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17]228是喻道于水,“把水比作道”[20],而人则容易迷失自我,容易受外在世界的影响。所以《心经》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21],世本无界,因人而界。从佛教来说,弃欲识色,是一种境界;识至无色,方能识本,是另一种境界。而这个“本”就是自己,用佛教的观点来说就是个人的自觉。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所主张的休闲学是要在自觉之后再回到生活中去,并且这种自觉本身并不像佛教那样存在一个宗教意义上的标准,而只是每个人自在而已。“休闲之所以重要, 是因为它与实现人的自我价值密切相关。休闲是人的一种自由生存方式, 是人的创造能力和个性精神得以充分发挥的一种生命状态。”[12]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可以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即使身处逆境,也能感受到自由和逍遥的心灵体验。”[22]所以面对“清浊”之水,“濯缨”或者“濯足”并不是一种无奈的选择,而是一种“欣然之态”。进而思之,人生的态度也当如是。如《观物篇》所云:“夫人……灵于万物,不亦宜乎。”[23]250又云“体无定用,惟变是用。用无定体,惟化是体。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然则,天亦物也,圣亦人也。”[23]250-251人是没有“定用”的,在乎你自己的认识和觉悟,所以当你达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就能感悟“天亦物也,圣亦人也”了。

三、小结

马惠娣先生认为:“休闲的价值不在于实用,而在文化。”[24]在园林中,舫榭本身并不是具有实用功能的建筑,其建筑意义更多地是体现在其文化构拟上。并且因为临水,所以舫榭建筑虽然体量不大,但是提供给人的空间感和天人相合的自然感又是其他园林建筑所不具备的。“休闲如同其他任何活动一样是在具体环境中构造出来的,需要不断的重构以达到互动与交流的需要。”[24]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舫榭建筑既提供了这样一个空间,又通过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休闲主题,构拟出了一个具体的休闲环境。

在“濯缨水阁”这个舫榭建筑的主题案例中,我们发现沧浪池水是具体的物象,沧浪之歌和水阁中的两副对联是其文学的意象,游览者及其个人的体悟是喻象。由物及意,由意及喻,最终回到本我的思考,激起游览者的休闲动机,满足其休闲静悟的需要。并且这三者与整个舫榭建筑景观是一个体系,其把游览者作为整个休闲活动的参与对象,形成了一个有主题、有空间、有内容、有参与者的休闲平台系统。周维权先生曾经指出:“意境的创造在宋代文人园林中开始受到重视,除了以视觉景象的简约而留有余韵之外,还藉助于景物题署的‘诗化’来获致象

外之旨。”[25]“沧浪濯缨”这个主题,就是思考自在生命的自由体验,通过观水感悟为人的自在、自由、自得。并通过对联所引故事帮助人们抛开外物烦扰,回归到自由本性的认识中来,最终回到人如何在现实社会中实现我价值和自我修习的行动上。景观美学专家布拉萨也强调“一方面,景观的概念,像它在历史上已经形成的那样,往往暗含着一种分离的外在者(outsider)的观点(point of view)。另一方面,一个人要想充分地领略景观的日常经验,他就必须参考积极地沉浸在景观之中的、存在论意义上的内在者(insider)的看法(perspective)”[26]。所以一组经典的园林景境,必然是以参与者的审美体验为终点,而不是一组单纯的建筑或彼此隔离的文化。罗素说过:“能否聪明地休闲是对文明的最终考验。”[12]在中国哲学的大背景下,我们的古人早就在思考休闲的智慧,并通过文学、建筑、园林等各种手段“聪明地”表现出来了,苏州网师园“濯缨水阁”即为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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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时 新)

The Leisure Thought of Pavilion of Waterfront: An Example of the “Washing My Ribbon Pavilion” in the Master-of-Nets Garden in Suzhou

XU Feng
(School of Yi Nationality, Southwest University, Chengdu 610041, China)

The pavilion of waterfront in Chinese garden is an important part and refection of ancient Chinese leisure system. In the case of the Master-of-Nets Garden in Suzhou, we found that the Canglang water is the specifc image, and the song of Canglang and the couplet in this pavilion are its literary imagery, and the visitors and their understanding are the metaphor. Furthermore, all the above with the entire landscape constitute a whole system, which makes a leisure space with topic, space and content.

leisure;the Master-of-Nets Garden;the Washing My Ribbon Pavilion;leisure space;The Detached Pavilion Records

TU-021

A

1008-7931(2014)02-0018-04

2013-11-22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优秀学生培养项目(12ZYXS27)

徐 峰(1982—),男,上海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历史文化资源与休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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