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亚
(闽南师范大学 图书馆, 福建 漳州363000)
章学诚《和州志》编纂的创新与缺失
江 亚
(闽南师范大学 图书馆, 福建 漳州363000)
章学诚在编纂《和州志》过程中,始终以“经世致用”作为修志的指导思想,并将其具体化为“方志须立三书”说,参用史书体例,创立了“阙访列传”“前志列传”和“文徵”,对方志学在清代的形成和发展影响巨大,但仍存在论述过多、详略失当等可待商榷之处。全面了解《和州志》编纂过程中的创新与缺失,有裨于研究章学诚的方志学思想体系,对研究方志学科的发展历程亦有重要意义。
章学诚《和州志》;方志编纂;创新;缺失
章学诚(1738-1801),字实斋,号少岩,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清代乾嘉时期著名的史学家、方志学家。章学诚一生著作颇多,《文史通义》和《校雠通义》为人们所熟知,代表性的方志有《和州志》《亳州志》《湖北通志》等。
编修《和州志》,实属偶然。乾隆三十八年(1773),章学诚至余姚访邵晋涵,后经宁波过会稽、太平至和州,经朱筠介绍,得知州刘长城所聘,编修《和州志》。次年志书完稿,计四十二篇。[1]又“因采州中著述有裨文献若文辞典雅有壮观瞻者,辑为《奏议》二卷、《徵述》三卷、《论著》一卷、《诗赋》二卷,合为《文徵》八卷。”[2]外编卷十八77b上于时任安徽学政秦潮,因意见不合被驳回,又遇刘长城去官,志事中废。遂删存为二十篇,名曰《志隅》,即今所存本。
《和州志》因当时未刊刻面世,故给流传带来很大不便。章学诚卒前曾托萧山王宗炎校订其所著文稿,后几经辗转,也只有《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得以刊刻。民国十一年(1922),吴兴嘉业堂刘承幹刻《章氏遗书》,将《和州志》纳入《外编》之中,并依据王宗炎所编订的卷次顺序将其分为三卷。今天可见的版本,大都依据此本影印或铅印。如1936年,商务印书馆铅印了王秉恩据嘉业堂本校勘的《章氏遗书》。1985年,台湾成文出版社据嘉业堂本《章氏遗书》影印了《和州志》,文物出版社也据嘉业堂本断句影印了《章氏遗书》,改名为《章学诚遗书》。
《和州志》是章学诚第一次独立自主编纂的地方志书,是他方志学理论的第一次实践运用。志书中纪、表、图、书、传一应俱全,又独创《文徵》附录于后,充分体现了他以史体修志的指导思想,亦可管窥他早期的方志学以及史学思想。
《和州志》是一部以纪传体史书体例为依托而编纂的地方志,充分体现了章学诚方志属“信史”“国史之要删”的思想,这是一种创新,甚至可以说是志书的精髓,对后世方志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第一,以史体指导修志的经世致用思想。章学诚主张恢复明末清初学者所倡导的经世致用史学。他认为,“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也”,“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学者不知斯义,不足言史学也。”[2]卷二24b自明康海《武功志》以来,文人修志重文而轻史,大大削减了方志的经世致用性,助长了偏重文辞、强作功颂、牵强附会的虚浮风气。章学诚主张“方志属史”,修志者应具有“史学”“史法”“史意”这些基本素质。在编纂《和州志》时,《文史通义》虽还未完成,但其中的一些篇目已经为人所知。①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中有很多关于史家素质的理论阐述,编纂《和州志》成为将这些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平台,所谓“空言不及徵诸实事”“略示推行之一端”,[2]外编卷十六1a正是经世致用思想的体现。
章学诚以史家修史的眼光来看待方志,故而倡导以史体来修志。他认为方志是“史之要删”,“州县方志与列国史记不明,而一国之史鲜有知之者矣”[2]卷四20b。“州县志书,下为谱牒传志持平,上为部府徵信,实朝史之要删也。”[2]卷十四20a在《和州志》中,章学诚记录了明末抗清义士戴重、马如蛟等的事迹;记录了典章制度、官府文移、人口税赋;记录了水利、学校等等。这些都是基于方志是国史的补充,可以备国史之要删的经世致用思想。
第二,方志须立三书的思想。对史学的热衷,使章学诚对纪传体的发展见解深刻。“纪传行之千有余年,学者相承,殆如夏葛冬裘,渴饮饥食,无更易矣。然无别识心裁可以传世行远之具,而斤斤如守科举之程式不敢稍变。”[2]卷一17a“唐宋以后,史法失传,特言乎马班专门之业不能复耳。若其纪表成规,志传旧例,历久不渝,等于科举程式,功令条例,虽中庸史官,皆可勉副绳墨,粗就隐括。”[2]外编卷十八59a如此则陈陈相因,“史学”“史法”“史意”更无从谈起。章学诚欲变革这种弊端,但无参与修史的机会。退而求其次,把这种主张应用到修志实践中去,就形成了“三家之学”。
“凡欲经纪一方之文献,必立三家之学,而始可以通古人之遗意也。仿纪传正史之体而作‘志’,仿律令典例之体而作‘掌故’,仿《文选》《文苑》之体而作‘文徵’。三书相辅而行,阙一不可,合而为一,尤不可也。”[2]卷十四11b所以,《和州志》有《皇言纪》,有《政略》三篇,有若干《列传》;有《官师表》等三表,有《田赋书》等六书;②有《文徵》八卷。 “书”相当于纪传体史书中的“书”“志”部分。[3]
第三,创立《阙访列传》《前志列传》和《文徵》。前面谈到章学诚以史体来修志和他的“三家之学”思想,这些思想运用到修志中,则表现为体例的创新。
章氏创立《阙访列传》,显然是受到了郑樵的影响。“郑樵著《校雠略》,以谓馆阁徵书旧有阙书之目,凡考文者,必当录其部次,购访天下。其论可谓精矣。”又因孔子说“多闻阙疑,慎言其余”,所以“列传将竟,别裁阙访之篇,以副慎言之训,后之观者,得以考求”,他认为州县志书应该比史书更加详细,而以往的志书对人物的记载多“摘比事实附注略节,与方物土产区门分类约略相同”,“士曰孝友端方,慈祥恺悌;吏称廉能清慎,忠信仁良;学尽汉儒;贞皆姜女”。千篇一律,没有可读性,也看不出各人的不同。所以用史家方法修志,遇“标名略注,事实难徵,世远年湮,不可寻访,存之则无类可归,削之则潜德弗曜”时,则编入《阙访列传》以待后人作补充。[2]外编卷十八52a-53b他还列举陈寿《蜀志》录杨戏《季汉名臣之赞》、常璩《华阳国志·士女志》因不详其事迹而只列姓名的例子来加以佐证。这一看似简单的编纂方法,却为后世保存了重要的史料。
“州县志书,论次前人撰述,特编列传,盖创例也。举此而推之四方,使《春秋》经世,史氏家法,灿然大明于天下,则外志既治,书有统会,而国史要删可以抵掌言也。”“前史不列专题,后学不知宗要。”[2]外编卷十八57b-59a所以创立《前志列传》,记录历代志书编纂、沿革及利病得失,为后人修志提供借鉴。章学诚还对《前志列传》的修撰提出了独到见解,有三难叙者:“书无家法,文不足观,易于散落”、“纂修诸家,行业不详,难于立传”“题序芜滥,体要久亡,难徵录例”;以及三不可不叙者:“前志不当,后志改之,宜存互证”“前志有徵,后志误改,当备采择”“志当递续,不当迭改,宜衷凡例”。
创立《文徵》最大的意义,无疑在对地方文献的保存传承。在《文徵叙录》中,章学诚对汉代史家在修史的时候采录著述的做法深表赞同。但是“后世文字,如滥觞之流为江河,不与分部别收,则纪载充栋,将不可纪极矣”。“纪、传既不能尽削文辞,而文辞特编入史,亦恐浩博难罄。”所以设立“文徵”,既避免了志书采录文辞而致浩繁芜冗,也达到了保存文献的目的。且“文人别集之中,应酬存录之作,亦往往有记传诸体可裨史事者” 。[2]外编卷十八77b-79a
金无足赤,《和州志》亦是如此。虽然说章学诚在修志过程中有很多创新,对方志学的贡献也是举足轻重,但就其编纂而言,仍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
其一,论述过多。从今本《志隅》可以看出,章学诚用了很大篇幅来阐述其修志理论与思想,每一部次之前都有叙论,或言由来,或述体例,或论方法。章学诚的这些论述,一是阐述其以史体来修志的思想,以及对长期以来方志编纂中的弊端的革新意识;另一个重要的目的是佐证其《文史通义》的合理性,因为“《通义》示人,而人犹疑信参之,盖空言不及徵诸实事也。”所以,志书不能刊刻时,便删存为“《志隅》二十篇,略示推行之一端,能反其隅,《通义》非迂言可也。”[2]外编卷十六1a-1b但章学诚《和州志》毕竟只是一部地方志书,所要反映的是所属地方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自然现象和社会现状等,侧重于资料性,为当政者提供参考,助人了解风土人情,而非学术性论著,应该把编纂者的思想理论运用到编纂过程中,而不是以总结性的论述呈现。这些论述,如果说作为《志例》无可厚非,但放到一部志书之中,略显本末失调,也有违其“方志为国史之要删”的思想。
其二,详略或有失偏颇。如前所述,章学诚经朱筠介绍应知州刘长城所聘纂修《和州志》,但编纂完毕却遇朱筠左迁、刘长城去官。秦潮时任安徽学政,章学诚上呈书稿,但双方意见不一,最终志事中废。章学诚在《方志辨体》中这样记叙:“余尝修《江南直隶和州志》,具草初成,上于学使。学使以州辖含山一县,志但详州而略于县,且多意见不合。往复驳诘,志事中废。”[2]卷十四1a至于志书编讫之初是否包含有关含山县之内容,从今天可见的材料中无从知晓。可以确定的是,从现存的《志隅》来看,确无涉及含山县的内容。据此可判断有两种情况,一是志书原本就没有涉及含山县之篇目内容;一是事关含山县之内容极少且章学诚认为不重要,故删存时未作保留。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可以看出章学诚在编纂志书过程中是重和州轻含山的,而且轻到几乎将含山一县忽略,这是不可取的。虽然在《方志辨体》一文中,章学诚对修志时州县的详略进行了论辩,而且作为一部州志,详州略县本无可厚非,但处理过程中也应把州县当作一个整体来看待,过分省略似有割裂州县隶属关系之嫌,譬若府志亦当分列各属州情况一样,含山作为和州的属县,其县情县貌理应在州志中有所反映。作为一部地方志书,全面地反映当地情况是第一要义,章学诚的详略取舍没能全面地反映和州的全貌,撇开与当政者的意见相左、志事中废的遭遇不说,也不利于后人了解认识其时的和州。
在为数不多的关于《和州志》的研究中,有学者认为,《和州志》是章学诚“用史体代替志体来实现他‘卫道泥古’史学思想的初步尝试”,“史不像史,志不像志”。[4]毫无疑问,每一位学者的研究和创作都会受到所处的时空环境影响,都会深深地打上时代的烙印。因此,用历史的眼光辩证地去看待和评价历史文献是很重要的。譬如,章学诚很推崇郑樵的图谱之说,《和州志》就有《舆地图》等四图。③他认为图谱是介于表志之间的重要内容,“图像为无言之史,谱牒为无文之书,相辅而行,虽欲阙一而不可者。”[2]外编卷十六14b但对于郑樵“只为著录诸家,不立专门”,也表示强烈反对。《和州志》较为全面地反映了章学诚早期的方志学思想,为其方志学理论体系的建立奠定了基础。现在我们讨论章学诚编纂《和州志》过程中的创新也好,缺失也罢,都是为了更客观地探究章学诚的方志学理论,进而来更好地认知和理解志书。
注释:
① 章学诚在《候国子监司业朱春浦先生书》(《章氏遗书》卷二十二)中说:“是以出都以来,颇事著述。斟酌艺林,作为《文史通义》。书虽未成,大指已见辛楣先生候牍所录内篇三首,并以附呈。”胡适在《章实斋年谱》中考定此书作于乾隆三十七年秋冬间,《文史通义》亦始作于此年。辛楣即钱大昕,章学诚有《上钱辛楣公詹书》(《章氏遗书》卷二十九)。
② 按:今本志书中,“书部”只存《田赋书第一》、《艺文书第六》,据此可知“书”至少有六。又据《前志列传》“(吴)本锡,字汝蕃,甘泉人。乾隆丁卯科举人。尝率诸生蠲资置学宫祭器,详《学校书》”,可知“书部”又有《学校书》一篇。
③ 按:今本《和州志》图俱不存,只有《舆地图》名称及“考图”“定体”“著例”等三篇关于图的论说。但据论说中“今州志分图为四:一曰舆地,二曰建置,三曰营汛,四曰水利”,可知有四图。
[1] 胡适.章实斋年谱·齐白石年谱[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47-50.
[2] 章学诚.章氏遗书[M].刻本.湖州:嘉业堂,1922.
[3] 吴怀琪.章学诚与〈和州志〉[J].安徽师大学报,1981(4):85.
[4] 宫为之.评章学诚〈和州志〉[J].安徽史学,1996(2):32.
The Study of Innovation and Deficiency in Compilation of Chang Hsuch-ch’eng’sHezhouChorography
Jiang Ya
(Library,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Fujian 363000)
In the compiling process of Hezhou Chorography, Chang Hsuch-ch’eng consistently took the “statecraft” as the guiding ideology which embodied his particular editing style of the official history. Grounded upon this, he createdTheBiographiesoftheQueClan,TheBiographiesofPreviousChorographyandTheColletedWorks, exerting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chronicles in the Qing dynasty. Comprehensively understanding the innovation and deficiency ofHezhouChorographyis conducive to the study of Chang Hsuch-ch’eng and his theoretical system. In the long run,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study of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chronicles.
Chang Hsuch-ch’eng;HezhouChorography; compilation of local chronicles; innovation; deficiency
2014-06-24
江 亚(1983-),男,安徽六安人,闽南师范大学图书馆助理馆员。
G127
A
1008-293X(2014)04-0015-04
(责任编辑吕晓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