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_宗争
流年
本刊记者_宗争
读大学以后,十年间,回家,对于我来说,几乎可以称得上奢侈了。
读书的时候囊中羞涩,尽管每年有两个假期,却无法负担来回四次的车费,只能一年回家一次。即便如此,因路途遥远,又是过路车,车票还是父母托各种关系才能弄到。其间要低眉顺目,忍受世态炎凉,苦楚自不待言。
每年买票成了令人头疼的难事,父亲甚至因此对我的大学选择颇为不满。
回家的主基调掺入了这种种不和谐的因素,假期便不会轻松。
乡思添加了乡愁,五味杂陈。
第一年带媳妇回家。父亲不知何故,想让一家人吃顿火锅,一大早去超市买了羊肉片。等下到锅里,肥瘦分离,颇似“假羊肉”。我多了几句嘴,他多了几分心,彼此都不太愉快。
母亲知道我媳妇是湖南人,喜欢吃辣椒,买了四五瓶辣酱,但都不是媳妇惯吃的那种。
几瓶辣酱摆在橱柜上,估计到明年此时还是原状。
我们家亲戚甚少,老辈子过世以后,过年就只是一家三口的事。
自记事起,全家人过年从未添置过新衣,我也从未在父母那里得到过压岁钱。
今年过年,我执意要跟着父亲去拜会他一位故友的父亲。
老爷子90岁了,去年摔了一跤,现在只能坐着,无法走动。
老爷子姓王名杰,原来是山东省京剧团的团长。与我祖父是至交好友,客厅里挂着我爷爷的书法中堂。卧室里也有一幅,写的是“风和日丽”四个大字。他喜欢我爷爷的字,言谈中称他是“倔老头”,“和我一样”。
他得知我是文学博士,与我谈起了戏剧,从梅兰芳谈到布莱希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住。老爷子耳背,旁人的几次打断他完全不予理会。
临行的时候,老爷子很想站起来送我们。努力了几次都不行,我听见他坐在椅子上叹气。
今年没有同学聚会。往年有个“话事人”,今年没回来,也就没组织。
和两个相熟的朋友聚了聚,没喝酒,吃的还是粤菜。
一个在北京某银行从事外事工作,一年中大部分日子都在国外飘。
一个也在北京,做电影制片人,去年注册了自己的公司。据说回家之前在深圳拍戏,主演是网络红人郭美美,片名叫《我是郭美美》。我们戏讽他,“节操”何在?!
银行的哥们儿讲了段经历,听得我等无言以对。
他的一个同事,河南人,家里是农村的,生活挺困难,节衣缩食很多年,去年终于在北京按揭了一套小房子。房子在装修,人还没住进去。趁公司年假,自己一个人跑到泰国去旅游,没想到游泳的时候不幸溺水,死了。跟事主家里人联系,老父老母根本不相信,说儿子从来不乱花钱,怎么可能出去旅游,死活不来。
出了这等事,公司委派我这哥们儿去处理后事。从认尸到火化,全是他一个人盯着。他跟我描述第一次真实面对死亡的体验,说得我脊背发凉。泰国是佛教国家,据说还有和尚诵经超度,死生亦大矣。
我们三人都已成家,这次聚会,没谈收入,没谈房子,没谈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