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镜里新时期小说女性形象论

2014-04-07 18:33李永建
关键词:林白

李永建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在本文展开之前,必须首先对“新时期”和“女性主义”这两个司空见惯而又众说纷纭的概念加以厘清和解释,这是立论的前提和基础。新时期作为一个时间概念,对它的划定见仁见智,莫衷一是。这里笔者基本认同陈思和的意见,大约限定为上世纪的70年代末至世纪之交的改革开放以来的二十来年。陈思和认为:“新时期文学应该有一个时间限定,不能无限制延续下去,本书的时间范围,依然是限定在1978年——2000年,也就是二十世纪文学的最后二十五年。”[1]新时期的这二十来年,也恰好是人性和女性意识不断觉醒和深化的时期。本文之所以使用了“女性主义”这一概念,主要是取其蕴含在女性作家笔下的女性形象身上的女性的价值立场、评判标准,以此既与男权中心的传统和观念划清界限,也与西方的女权主义拉开距离,以免误入说不清、理更乱的概念、理论的陷阱里而难以自拔。

诚如西方一位思想家所言:女性的解放程度往往是社会解放程度的重要尺度,因而女性总是现当代作家所关注和着力塑造的对象。新时期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不仅反拨古代小说中将女性当作观赏亵玩、传宗接代和泄欲工具的性别岐视现象,也一改现代小说、“十七年”小说、“文革”小说仅仅把女性作为社会乃至政治层面的那种单一的符号和载体的状况,女性形象开始变得色彩纷呈和绰约多姿。这显然是新时期小说的一大进步和收获。不过,令人忧虑的是,许多女性形象并非现实中女性处境的真实反映,而是笼罩在男权意识的阴影之中,沦为了男性话语中男性欲望或审美取向的符号和对象。就此笔者曾在拙文《新时期文学中的四类女性形象与男权意识》(《淮北煤师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2期)中有较为详尽的阐述,这里不再赘言。

我这里所关注和言说的是那些摆脱男权意识的制约、女性意识觉醒后的女性作家所塑造的女性形象。这些女性作家与她们笔下的女性形象往往是同构互应的关系,独特而命定的生理、心理特征和传统的习俗、观念、伦理的制约,使这些女性作家对女性所面对的生存困境和人性枷锁有着更为深切和敏感的体悟,并进而滋长了砸碎枷锁、冲破禁区,从而完善、解放自我的愿望和努力。因而她们将个人的所思所悟、所做所为付诸文字,真实记录了自我的生命形态和心路历程,既是对自己心灵的外化,同时也是对整个女性乃至当代人不断解放自我、追求自由的人生轨迹的展示。诚如陈染所言:“我应该把我个人的历史记录下来,这个个体的奇特性将成为人类所有的特性中的一种,这个个体的人格是由对所有人都共同存在的独特性所决定的。虽然人是孤立的,她是一个唯一的实体,她的经历与其它任何人都不一样。但是,她决不可能与她的同伴毫不相联。她的生存必定与她在同一背景中的所有人休戚相关。所以,她既是独特的个案,又是人类全部特征的代表。”[2]

新时期女性作家对女性命运的探索,是一个流动不息的过程,大约可以分为四个阶段或样式:即以张洁、张辛欣所为代表的花木兰式的对自我的追求和对男性世界的对抗;以刘西鸿为代表的既最大限度地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又保持了女性的柔美和个性;以林白、陈染为代表的对女性心灵隐秘世界的透视和独特生命体验的展示;以卫慧、棉棉为代表的对女性追求身心自由、解放的渴望和摹写。虽然因社会环境、习俗观念和自身条件的制约影响,每一阶段的探求都有一定的局限甚至欠缺,但作为一个相互承续连接的艺术环链,对女性乃至整个人类命运的探索却在一步步地拓展,人性的向度也一步步加深,而每一阶段都增添了对人的新的内涵和理解,从而作家的内在体悟、渴求、向往与女性现实的命途,在互应同构中走向丰富和圆满。

一、从追求与男人站“在同一地平线上”到宣布“你不可改变我”

早在80年代初,张洁、张辛欣等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些女作家,就消解了传统小说中将女性作为意识形态符码或男性欲望对象的工具性的男性话语形态,打破了以男性为中心的叙述视点而以女性为本位,从女性的地位、命运、利益和处境出发来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和人生际遇。她们笔下的女性,不再取悦和依附于男人,而愿以一个独立的个人与男性平等地站在同一地平线上,因而成功的事业、独立的社会地位和圆满自主的人格成为了她们奋斗的目标。但因为社会习俗、传统意识中的男权中心和相应对女性的歧视,往往使她们不仅在事业上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有时还要以家庭生活、婚恋的残缺为代价。她们对男性世界充满了戒备甚至敌视,将之当作竞争对手甚至仇人。张辛欣《在同一地平线上》(《收获》1981年第6期)中的“我”,与丈夫追求事业、人格上的平等,想到了孟加拉虎的凶猛和残忍,将夫妻之间的关系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动物相提并论;张洁《方舟》(《收获》1982年第2期)中的那个女导演梁倩,将男人视为流氓而加以防范和攻击。而在这种与男子一比高下的较量中,她们逐渐在性格和行为方式上发生了变异,即出现了“雄化”现象,完全失去了女子的温柔、娇弱等性别特征,变得像男人一样的刚强甚至粗野。《方舟》中的梁倩,像男子一样地抽烟,说脏话;张辛欣《这次我演哪一半?》(《收获》1988年第4期)中的“我”,在一个临时组成的“家庭”里,不得不充当“爸爸”的角色。她们有的甚至逃避女人的天职,失去其自然本性。如《在同一地平线上》中的“我”,为了事业而打胎;《方舟》中的三个知识女性,都离了婚而不再准备成家。这展示了这类女性的悲剧性命运,即独立健全的人和残缺女性的矛盾,成功的事业和失败婚恋的冲突。

不再屈从男权的价值观念,而是在现实生活和文学作品中都站在女性自我的角度来追求平等、自由和独立,这无疑对女性追求解放和自由之路都作出了大胆的尝试和艰苦的努力。不过,她们也为自己的追求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并留下了人性的残缺遗憾。她们是以禁欲和对抗男性世界来实现理想和升华心灵的,失去男性抚慰和呵护的女性世界显然是不全面的。舒婷在《致橡树》中所呼唤的“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的男女相互独立、平等又亲密相处的爱情理想,在张洁、张辛欣的小说世界里并未变为现实存在。而这种现象在刘西鸿的小说中则出现了新的变化和转机。在这里,我想着重谈一谈她发表于80年代中期的代表作《你不可改变我》(《人民文学》1986年第9期)。

《小说选刊》的编辑在收录这篇小说时这样评价作者和这篇作品:“刘西鸿,这位年轻的深圳女作者,以她对特区生活的敏锐审视和感知力,通过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心理气质和性格力量,表现出一种全新的审美追求。……我们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与某些因袭的社会总体意识不和谐的新气质。这就是当代新意识的觉醒。因此,她在‘你别无选择’的人生模式面前,能够超越对他人、社会以及自身的嘲讽,表现出一种自我选择的自由。作品所展示出来的,是在开放形势的文化氛围中,人的心理素质的必然飞跃”[3]。这里所说的作者所展示的“新气质”“新意识”主要表现在什么地方呢?我觉着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那就是小说主人公孔令凯的我行我素、独立不依的个性和洒脱自由、本真自然的人生追求。

孔令凯虽然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中学生,但却很自信、很有主见。当作为长者的“我”以人生导师的口吻对她进行训导时,她大胆地说:“我已经决定了,你不能改变我。告诉你是尊重你。你不能改变我的”。她不依傍别人,甚至在经济上连父母也不依赖。虽然她“门门功课拿优”,但并不安于仅仅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而是利用业余时间当模特儿挣钱来谋求独立,就是当“我”请她吃饭时,她也准备采取AA制的方式,谁也不沾谁的光。她有自己选择了的不为别人所左右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人生道路。

把独立、自主、平等当作自己的人生目标,就这一方面而言,孔令凯显然与张辛欣、张洁笔下的女性是相似的,但不同的是追求目标的方式、人生观念以及相应生命形态改变了。作品中“我”的朋友说孔令凯“是个古怪的女孩”,而孔令凯又说“我”“样样都这么老派”,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两个年龄段的女性之间在观念和行为方式上的冲突,也折射出孔令凯身上所增添的新质。旧观念中的“古怪”,正好映衬出了她的新异。她与张洁、张辛欣笔下的女性以及本作品中的“我”以情欲的压抑、青春的浪费来寻求成功不同,是以一种合乎人性的样式来实现自我、开掘自己的潜能的。作品中的“我”追求事业的成功,但却过着清贫的生活,为了出去进修评职称,甚至中断了与男友的书信来往。相比起来,孔令凯就轻松了许多,她利用自己的天赋和主见,使社会价值的实现和青春、美丽的展示,使创造生活的艰辛和享受生活的快乐得到了合谐的统一。她没有听从“我”的劝告好好读书,以便“考复旦天文”“有一份高贵的事业”,而是退了学当表演队的职业模特儿。孔令凯取得了成功,成了大牌级的当红模特儿,以女性的美丽和出众的才华显示了自己的价值,甚至征服了对她的人生选择颇有成见的“我”。在“我”的眼中,T形舞台上的孔令凯“气压群芳,颇有倾国倾城之势”。她是“这么美,这么健康,这么青春”。“我”还在观念上对孔令凯表示了认可和赞佩:“她若果继续读书,不要说拿什么学位,连考得上考不上大学还是个问题。因为她没心思。可她现在有她的职业,甚至是事业,干得有声有色”。“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个世界上博士硕士俯首可拾,而大牌模特儿是天生的,不是人人可以”。“人应该及时展示并且发挥自己的长处。美是孔令凯的长处”。

孔令凯身上的“新人”特质的发现和开掘,是作者刘西鸿的天时、地利上的优势所致。刘西鸿比张洁、张辛欣年轻许多,写这篇小说时年仅二十五岁,因而字里行间自然多了轻松和青春气息;而80年代中期的深圳相对于80年代初的北京,在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精神状态上自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和更新。不过孔令凯作为一个时代女性的“新”也只是相对的,她也存在着局限性。她只是一个情窦未开的少女,成年女性复杂、沉重的生存状态她还未曾涉及,而且作品也未能通过她来展示女性心灵、生命的更为幽深独特的隐秘之处,因而少了人性向度的深入开掘。

二、女性隐秘世界的审视和展示

如果不把女性的解放仅仅局限在政治上的进步、事业上的成功和人格上的独立的话,那么以林白、陈染为代表的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现代女性主义写作对女性命运的探索无疑有着重大的拓展和深化。与以往的女性写作不同,她们摒弃了社会化的叙述视角,而以个人化的视角来展示女性个体的生命体验和生存状态,这无疑为深刻而全面地认识女性并进而使之走向新生奠定了重要基础。

她们的写作大多都是围绕着女性个体的种种隐私、秘而不宣的情感和私人经验而展开的,这从她们各带有自传色彩的代表作即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和陈染的《私人生活》的题名就可以感觉出来。林白曾这样谈到了她的写作:“我的写作是从一个女性个体生命的感官、心灵出发,写个人对世界的感受,寻找与世界的对话。”[4]一些论者把这种写作方式称作“私人写作”或“个人化写作”,其实,写作态度和方式的改变,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了对人的认识和表现的更新。在她们的创作中,往往谈化甚至滤去政治运动、社会变化、意识形态对女性形象的影响,而凸现她们在成长和生存过程中对世事人生的个性化的身体和心理的体验,她们甚至不愿抽去那些传统习俗对一个女性所禁忌、不能与外人道的隐私,从而大胆而坦率地展示了一个个丰富、复杂和隐秘的心灵世界和生命图景,对女性乃至人的认识和发掘无疑都有了重大突破。

林白和陈染笔下的女性都有着幽闭内隐的心理特点,她们往往逃避甚至抗拒外在和他人的世界而退归内心,走向内在心灵、情感的丰富。她们都孤芳自赏,有着强烈的、不可扼制的自恋情结和行为。林白在《一个人的战争》(《花城》1994年第2期)的《题记》中就这样点明作品的主旨:“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巴掌拍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个人的战争意味着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她们笔下女性的自恋是通过两个意象来完成的,即“镜子”和“手”。通过镜子,女主人公认识、打量了自我。《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最喜欢看镜子,专看隐秘的地方。亚热带,漫长的夏天,在单独的洗澡间冲凉,看遍全身。”陈染在《私人生活》(《花城》1996年第2期)中也这样写道:“我从虚的镜中认出了我自己”。“镜中我”既是对自我的客观外化,也是对自我的自由想象。林白在《一个人的战争》中这样写多米:“想象与真实,就像镜子与多米,她站在中间,看到两个自己。/真实的自己,/镜中的自己。/二者互为辉映,变幻莫测,就像一个万花筒”。镜子的功用就在于女性主人公通过眼睛和心灵来自我凝视和欣赏,是作用于心理上的审美体验。而“手”的意象则实现了女性主人公自我抚摸、自我慰藉的愿望。在陈染那里,手被比喻为火车:“那手如同一列火车,鸣笛声以及呼啸的震荡声渐渐来临,它沿着某种既定的轨道,向着芳草荫荫的那个‘站台’缓缓驶来”。而在林白那里,手则被比喻为鱼:“她觉得自己变成了水,她的手变成了鱼”,“她把自己吞没了”。“手”在这里成了女人满足自己生理欲望的工具。而“镜子”式的自我欣赏和“手”的自慰又是同时浮现并贯穿在她们生命始终的。《一个人的战争》中的多米,“那种对自己的凝视很早就开始了,令人难以置信地早。那种对自己的抚摸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在幼儿园里,五六岁”。多米在嫁人之后,仍然保持着少年的习惯:“这个女人在镜子里看自己,既充满自恋的爱意,又怀有隐隐的自虐之心。任何一个自己嫁给自己的女人都十足地拥有不可调和的两面性,就像一匹双头的怪兽”。《私人生活》在开篇就描述倪拗拗在少年时代就将自己躯体的不同部位起上名字,并与她们对话来抗拒他人,来表现对自己躯身的关注和把玩,而作品结尾处则是描述已经成年的倪拗拗在自慰中推向了生命体验和作品的高潮的。

林白、陈染对女性隐秘的情感、心灵世界的探寻还表现在她们展示、认同和赞美了女性之间的同性恋情。当记者张英分别向她们提出同一个问题:“您对‘同性恋’怎么看,或者,冒昧地问一句:您对这种行为和性取向是否有过一试的念头?”时,她们就这个对年轻女性来说讳莫如深的问题都作了肯定的回答。林白答:“同性恋很正常啊。”[5]陈染回答:“我从来不否定和扼杀人性的丰富和复杂。我尊重一切人道主义、人性主义的态度。”[6]《破开》是陈染公开“献给女人”的小说,作品写了“我”和殒楠两个女性心灵、情感的息息相通:“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说话,言语也会以沉默的方式涌向对方,对话依然神秘莫测地存在着,对心有灵犀的人来说,言语并非一定靠声音来传递”。“我”在幻境中听从了殒楠母亲的劝告:“我”与殒楠“要齐心协力,像姐妹一样亲密。”并在从梦境中醒来时对殒楠呼喊:“我要你同我一起回家!我需要家乡的感觉,需要有人与我一起面对世界”。“回家”在这里成了一个隐喻,陈染把女同性恋描述成了女性的“精神家园”,成了她们面对艰难世界时的人生归宿。与一般的女性不同,林白发现并欣赏女性的美而对男性却充满鄙夷和厌弃,这一点倒与男性作家曹雪芹的审美趣味有异曲同工之妙。她在《一个人的战争》里这样写道:“女人的美丽就像天上的气流,高高飘扬,又像寂静的雪野上开放的玫瑰,洁净、高级、无可挽回”。“而男性的美是什么?我至今还没发现,在我看来,男性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美的”。林白的许多小说都展示了女性之间彼此相互欣赏、相互怜惜、相互呵护的关系。这种女性间的关爱,既接近爱情,又超乎肉欲。《一个人的战争》这样写道:“在与女性的关系中,我全部的感觉只是欣赏她们的美,肉体的欲望几乎等于零,也许偶然有,也许被我的羞耻之心挡住了,使我看不到它。……我希望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一个同性恋者与一个女性崇拜者之间,我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林白不仅描写了女性之间的相互吸引和爱恋,还进而表现了这种合乎人情人性的自然之情在社会伦理道德的压抑下而无法实现的痛苦、矛盾和迷乱。她的《瓶中之水》(《钟山》1993年第4期)就展示了意萍和二帕这两个女性在爱欲和文明的夹缝中挣扎、呻吟的复杂微妙的情感。意萍由朦朦的冲动到意识到女性之间有“比友谊更深刻的东西”,二帕由最初对意萍的躲避到承认“我害怕是因为我天生就是那种人”,这正是她们对同性之爱逐步正视和理解的过程。但是她们仍然无法冲破世俗为她们设置的道德屏障,无法将彼此的情感社会化,只能各奔东西,在回忆中重温往昔的温情。这正表明了世俗禁忌的无法挣脱,同性之爱只能如“瓶中之水”,纯洁透明,却又只能封存于瓶底。

陈染、林白以女性作家的坦率和勇敢正视并展示了对女性来说难以启齿、讳莫如深的自恋、同性恋等源于隐秘心灵的情感和发自本能的爱欲,对文明最深处的禁忌进行了触动和挑战,这无疑对女性命运的探索是一种进步,对女性心灵情感的开掘是一次深化,从而对女性的自我解放之路也是一种拓荒性的进展。不过,陈染、林白所塑造的女性形象也陷入了另一种残缺,那就是与男性关系上的灰暗和失败。与张洁、张辛欣笔下女性为了与男性平等而与男性竞争、对抗以至陷于禁欲主义不同,陈染、林白笔下的女性对男性都充满了欲望,渴望从男性那里得到肉体上生理欲望的满足和情感上的慰藉。但这些愿望最后都落了空,在男人那里不仅找不到心灵情感上的归宿,得不到审美的体验,就连生理上的快感也无法实现,而自己却沉沦为“物”——供男人玩弄的性工具。就这一点而言,这类女性在寻找自立自强的人生之路和追求健全完美人格上,又出现了一种局限和退步。

林白、陈染小说中的女性与男性的关系或者女性在男性覆盖下的命运,正如林白的一篇小说《子弹穿过苹果》的标题所暗示的那样:子弹象征男性,苹果代表女性,苹果一样艳丽、甜美的女性被强硬、蛮野的男性子弹穿透、破裂和粉碎。这篇小说展示了两个多情女子屡被她们挚爱的男人冷落而心力交瘁的悲剧命运。美丽聪慧的马来女人蓼一往情深、不可理喻地迷恋着“我”的父亲,但却得不到应有的回应;“我”的父亲矮小丑陋、平庸卑琐,一生致力于用蓖麻油提炼颜料的“事业”中,却对蓼的深情视而不见、不加珍惜。“我”阴错阳差地爱上了和父亲一样熬颜料的老木,但在无望的守候中长发落尽,成了一个老木“越来越不相信”的“疯女人”。不同时空中的两个女性的相似遭遇,言说着异性间的冷漠和疏远。

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更加详尽地描述了多米在渴望和走近男性世界的过程中所遭受的尴尬、痛苦和最后身心支离破碎的命运。虽然由于童年的孤独多米十分渴望来自异性的爱抚甚至极端化地“常常幻想被强奸”,但走近多米生命的男性,除了两个很快就“像一道阴影一样消失了”的“红唇男孩”给她来了“阳光”和“诗意”外,别的都毫无例外地那样粗暴、阴险、自私,给她的身心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和难以愈合的创伤。与她有身体接触的第一个男子,竟然是一个试图强奸她的强暴者,他不仅用手卡她的脖子,而且还威胁要把她的鼻子咬掉,最后因为那个人年轻没有性经验她才有幸逃脱。基于冒险心理和骨子里的“软弱无依”,她半推半就地把初夜献给了在旅途中偶尔认识的轮船上的服务员,整个过程不仅没有任何浪漫温馨,而且最后还演变成“一起受骗失身事件”。“她没有获得丝毫快感”,“她毫不被怜惜,她身上的这个男人丝毫不在乎她的意愿,他是一个恶棍和色狼,她竟眼睁睁地就让他践踏了自己的初夜”。“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的房间,一个陌生的男人,多米跟它们度过了自己的初夜。这个初夜像一道阴影,永远笼罩多米日后的岁月”。而最让多米伤心和绝望的是她三十岁时陷入了“傻瓜爱情”的陷阱:她宗教般地虔诚而迷狂地爱上导演N,她认为自己的“爱情高尚而纯洁”,为对方甘愿奉献自己的一切:无尽的思念、痴迷的情感、美丽的身体甚至打掉腹中的孩子。结果对方不仅欺骗了她,抛弃了她,还盗窃了她的劳动成果。这使她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认识到“爱比死残酷”,“我想我此生再也不要爱情了。我将不再爱男人,直到我死”。

陈染《私人生活》中呈示在倪拗拗生命中的男性之爱也是破碎和扭曲的。她把美国前总统尼克松想象成自己的父亲兼情人,“我迷恋父亲般的拥有足够的思想和能力来‘覆盖’我的男人,这几乎是到目前为止我生命中一个最致命的残缺”,“我就是想拥有一个我爱恋的父亲般的男人!他拥有与我共通的关于人类普遍事物的思考。我只是他主体上的不同性别的延伸,我在他的性别停止的地方,才开始继续思考”。这是她对因父母离异而带来的父爱缺失下的对恋父情结的展现。厌恶和惧怕对她百般刁难和虐待的班主体T先生,但当T先生狂热追求她时,她却向对方献出了处女身,不过这只是在对方身上渴望得到生理的快感和满足,并没有真正的恋情。而她迷恋和思念“灵秀而纯净”的具有女性气质的大学同学伊楠,则是她同性恋的转移。也就是说,倪拗拗虽然也渴望男性之爱,但男性不过是自己各种欲望外化的符号而已,并未得到健康、完美的男女之间的两情相悦。

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男人和女人是彼此无法分割的一半,他们只有相互融合、爱恋才构成社会、人性的和谐与完美。陈染、林白小说中所描述的女性眼中的丑陋的男性和紧张、对抗的男女关系,虽然从一个独特的角度揭示了现实和心理的某种真实,但女性对男人的失望、抗拒、逃避、依附,显然都是人格、人性残缺的体现。这既有文化观念、现实社会的制约,也有创作主体审美趣味、价值取向的偏颇。

三、对身体和心灵双重解放的向往和追求

最后我想谈谈被称为另类的一些新生代的女性作家及其笔下的女性形象。对于另类作家及其作品,主流评论一直采取讳莫如深、避而不谈或全盘否定的态度,就连以开明著称的作家王蒙,也以自我保护性的方式和策略来评论卫慧、棉棉。当记者问王蒙:“您对卫慧、棉棉等‘美女作家’怎么看”时,他这样回答:“棉棉的小说我没看过。卫慧的小说我看了几页就藏起来了,不敢再看了。我从小就不爱看这些,我心理有障碍。……现在我孙子也有阅读能力了,我不希望他见了说:‘哟,爷爷也看这个!’”[7]卫慧、棉棉等另类作家所展示的那种叛经离道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形态,无疑会让饱受正统文化熏染的文人雅土心惊肉跳、张慌失措、不敢正视,但她们的作品却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容忽视的文化景观,对当代人尤其是年青一代的关于性、生命乃至整个人生的观念,都产生了令人震撼的强大冲击力。在这里我想说明一点,我不喜欢棉棉的《糖》,虽然这部作品显示了作者非凡的叙事才能,虽然她的写作态度非常坦率和真诚,但我无法接受作品中人物对待性的那种非常随意的态度。人毕竟是人,是一种文化、道德的存在,无论怎样解放,都不应把人还原为一种失去理性和伦理的生物体。不过,我对卫慧的小说尤其是其代表作《上海宝贝》十分欣赏,在这里我想着重谈谈。

卫慧在《上海宝贝》中也展示了女性的隐秘的心灵世界和身体体验,诸如自恋、同性恋等,这显然是对林白、陈染的承续和延伸。而她的超越和突破则在于表现了以女主人公倪可为代表的一个特殊的群体即“新新人类”和她(他)们以狂放不羁、我行我素的姿态对主流文化表示的疏离、背叛和挑战。卫慧这样写道:

我给朋友们一一回信,用想得起来的漂亮、俏皮、骇世惊俗的语言。某种意义上,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是用越来越夸张越来越失控的话语制造追命夺魂的快感的一群纨绔子弟,一群吃着想象的翅膀和蓝色、幽惑、不惹真实的脉脉温情相依存的小虫子,是附在这座城市骨头上的蛆虫,但又万分性感,甜蜜地蠕动,城市的古怪的浪漫与真正的诗意正是由我们这群人创造的。

有人叫我们另类,有人骂我们垃圾,有人渴望走进这个圈子,从衣着发型到谈吐与性爱方式统统抄袭我们,有人诅咒我们应该带着狗屁似的生活方式躲进冰箱里立马消失。

字里行间我们似乎看到了反媚俗的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和反美国主流文化的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中国版本。

卫慧笔下女主人公的不媚俗、反主流文化的叛逆姿态,首先体现在在生存方式和安身立命的途径上对大众主流的背离。倪可毕业于名牌大学复旦中文系,毕业后又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这在一般人眼里是幸运而成功的,但她却辞去公职,而在一家咖啡店里做女招待,并在业余时间写小说。之所以做出这一匪夷所思的选择,是为了避免主流文化对人性的扭曲,而以自己的优势来使人生以一种健康、合乎人性的方式展开。主流文化的特征之一是它以其强硬性和权威性左右着人们的价值观念和人生走向,一个人屈从于主流文化就意味着以他人、社会的价值标准和体系来塑造甚至强行改造自己,也就意味着要压抑和放弃个人的生命激情、审美趣味而逐渐沉沦为常人。倪可对主流文化对人性的销蚀认识得很清醒,作者这样写倪可眼中的研究生:“在我眼里,许多教授门下的弟子简直就是一群应声虫,或者奴隶,他们首先得附和导师的治学思路,藏起自己的疑问,然后在取得导师的垂青后随导师四处开研讨会,在导师推荐下在杂志上发论文,甚至在导师关心下结婚生子,谋取职业,直到他地位稳固能发出自己声音的那一天”。而倪可对自己的人生选择也是理智的:写小说是自己的天赋,又是自己的审美追求,从而可以使个人兴趣和社会价值得到统一,在自由快乐和创造性的劳动中得到成功、发掘潜能。从这里可以看出刘西鸿笔下孔令凯的身影。

对主流文化的反拨还表现在倪可对待男性、对待性爱的态度上。她既不同于张洁、张辛欣笔下的女性那样为了人格的独立而拒绝男性从而压抑自己的情欲,也迥异于陈染、林白笔下的女性虽然对男性充满欲望、急切地走近和接纳男性但在男人那里却得不到任何身心的快乐。倪可有自己的职业和事业,精神人格上独立自主,不依赖男人,正像她表姐朱砂一样“不想依靠谁”,“有份好职业有聪明的头脑”,“代表新一代精神与物质上都自主而独立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她把男人当作自己生命、人生中的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男性的世界里,既追求诗意和情感,以满足心灵上的渴求,同时也追求肉体上的欲望,陶醉于生命的本欲和快乐。作品开篇就引用昆德拉对爱情的经典论述:“同女人做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干的感情,前者是情欲——感官享受,后者是爱情——相濡以沫”。而在倪可的生命中,这两种互不相干的感情样式同时展开。她在俊美而病弱的天天身上追求和获得的是爱情——心灵情感的渴求。虽然天天性机能存在着障碍,无法满足她生理的欲望,但并不影响彼此心灵的相互吸引和慰藉,“就像地球的北极和南极那样不可分离”。这种爱充满诗意,给她带来了无限的温馨,是一种纯洁透明的两性之爱:“我想着与他拥抱融合在一起时那种入骨入髓的温暖。这种温暖由心脏抵达另一颗心脏,与情欲丝毫无关,但却有另一种亲情和爱情化学反应后产生的疯狂,还有不可分析的神的咒语”。她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是马克——一个德国的有妇之夫,在他那里,她获得了天天无法给予她的肉体上的满足,她在德国情人如狂似疯的占有和爱抚中,享受到了欲仙欲死的生命体验。虽然她也为在两个男子中间的周旋而自责和痛苦,但这两个“像月亮的阴面与阳面相附而存”的男人从不同的层面使她的性爱得到了圆满。卫慧这样写倪可及她的同类:“在很多人眼里,情欲与爱情不能混为一谈,在很多思想解放了的女人眼里,找一个倾心相爱的人和一个能给她性高潮的男人是私人生活最完美的格局。她们会说:爱与欲分开并不与追求纯洁人生的态度抵触,一天一天消耗着你生命的日常生活引导着女人的直觉与意愿,她们寻找任何一种能使她们具有安全感的生活方式。她们把打开生活秘密的钥匙放在枕头底下,她们比50年前的女性多了自由,比30年前的女性多了美貌,比10年前的女性多了性高潮”。

怎样看待和评价倪可这一类“思想解放”的女人以及这类女人的“思想解放”,这一直是评论和读者颇有争议的话题。笔者认为,一个人,无论男女,在性行为上都不可能没有任何节制和禁忌地追求自由,不可能无遮拦地向任何人都敞开自己的身体,否则人就沦为了纯生物性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我无法接受棉棉的《糖》中的那个“问题女孩”即“我”的行为方式和人生观念。而卫慧笔下的倪可的生活选择则对人尤其是女性的解放有着重大的启发和突破。几千年来,女性尤其是中国的女性,一直笼罩在男权中心的阴影之中,她们没有独立的地位和人格,仅仅充当着男人的赏玩、泄欲和传宗接代的工具。在现代社会,虽然妇女的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在社会、政治、经济领域乃至人格上都获得了平等和独立。但由于传统文化尤其是习俗、伦理在心理上的积淀,女性无法在思想、观念上获得真正的自由和解放。作为女人,她本应享有与男子同样的在性行为上的身体快乐,但文明深层的禁忌带给她们先验的负罪感,使她们面对发自生命深处的冲动却无法心安理得地畅快地享受上帝赋予给自己的生命快乐。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倪可的行为,就会发现她并非那种荡妇淫女的放纵情欲,而是一个现代女性追求和享受她理应获得的身体快乐,无疑是在女性的身体、生命的解放上迈了一大步。她既不向男人索要钱财,又不从他们那里寻求保护,只是为了彼此身心平等的两情相悦。这比那些看似遵守法律、符合伦理,但却没有爱情、没有身体快乐(比如表姐朱砂与前任丈夫),只是一种变相交易的婚姻(牺牲生命快乐而换取男人的金钱、权势、安定的生活)都更符合人性和道德。卫慧所构画的以倪可为代表的生活样式,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属于特定的社会阶层,即大都市的中产阶级,不过,卫慧笔下的新新人类的生活样式和生命形态,显然已经超越了特定时期、特定地域、某一阶层人物生存状态的意义而具有了极大的普遍意义,它触及了人们面对社会、伦理的制约而追求生命自由、解放的渴求、焦虑、企盼等共同的人生境遇,作品发表后引起许多人的心灵震撼就是明证。

对性自由、性快感以及由此带来的生命的舒展和解放的展示也是新时期许多男作家如苏童、贾平凹、马原、莫言、陈村等笔下的重要内容之一,而卫慧与男作家不同的是:男作家对人的本欲的描写除了反拨文革以来乃至传统文化中的禁欲主义并以此来矫正人性由之而带来的扭曲,主要是以性自由的耽想来弥补现实中自我的压抑和残缺,以白日梦的方式寻求心理的补偿,换言之,他们浓墨重彩所表现的恰是自我现实生活中所缺失因而所渴望的;而卫慧所展示的,则恰是自我生活的真实写照。正如她在作品《后记》中所言:“这是一本可以说是半自传体的书,在字里行间我总想把自己隐藏得好一点,更好一点,可我发觉那很困难,我无法背叛我简单真实的生活哲学,无法掩饰那种从脚底心升起的战栗、疼痛和激情,尽管很多时候我总在很被动地接受命运赋予我的一切,我是那么宿命那么矛盾那么不可理喻的一个年轻女人”。由此可见,卫慧的文本里传递给我们的是更直接地源于现实生活而不仅仅是回响在心灵中的生命脉动,有更强的现实性和真实性。

不过,卫慧笔下的倪可仍有她的局限性,那就是她与德国情人马克的关系,表面上看彼此在性面前是平等、两厢情愿的,但因国度、经济状况的差异,实际上彼此还存在着身份的不平等,这就为这场跨国恋情蒙上了阴影。卫慧说她的小说“都是发生在上海这个后殖民情调花园里的混乱而真实的故事”。小说第十二章写到他们这些新新人类在一个大宾馆前做派对遭到一个阔气的外国老太太驱逐时,他们都陷入了一个后殖民者的屈辱和痛苦之中:“一路上大家讲起以前法租界的一块牌子的故事,那块牌子上写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而现在各大跨国公司金融巨头大财阀又卷土重来,无疑那股强劲的经济冲力又会带来心理上的优越和文化霸权,于是这些新新人类第一次切肤体会到民族自尊心,在这个下午认真地思考起生活中的另外一些东西”。由此而产生的思考也关涉她与马克的关系。作品写随后倪可追问马克如果他在那幢房里会不会赶他们走:“我严肃地问,这几乎是个外交考验,有关民族自尊心”。审视一下二人的恋情,虽然不能用始乱终弃这种老套式来概括,但显然打上了殖民主义的印痕。这样,倪可在马克身上得到的,除了生理上的满足、身体的快乐,也留下了被征服的屈辱和伤痛。这又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警示:个人的命运、女性的自我解放之路是无法与社会的发展、民族的振兴分开的,失去了民族的依赖和人格的独立,所谓身体、心灵的解放都成了一个美丽而虚幻的肥皂沫。由此可见倪可的自我解放之路也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通过对新时期小说中女性主义视镜里的女性自我觉醒和自我解放之路的考查,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无论现实还是文学中的女性的人生空间都得到了拓展、生命都得到了更大的自由和解放、人性也进一步深化和丰富,但同时也看到,女性的每一次进步都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只有在悲怆的行进和探索中一步步来拓展和完善自我。在肯定女性写作和探索的成就的同时,我们还要警惕其矫枉过正所导致的两个偏颇:其一是女性自我的过度自恋而陷入了自我隐私暴露、展示的陷阱,从而由自尊自爱滑向自轻自贱以至自取其辱,如木子美、竹影青瞳等的身体写作;其二是过度的女性立场而坠入对男性世界仇恨和诅咒的泥淖,如张洁在《无字》中对男性所流露出的乖戾、暴虐之气。而女性写作的出路和发展方向应该是不断地超越:既要超越男权中心意识,也要超越女权中心意识,而应是以人的意识和标准来观照男人和女人。甚至向更高的境界升华:超越人类中心主义,以万物平等的大爱来书写人和万物。当然,这可能也只能是另一篇论文的话题了。

[1]陈思和.新时期文学简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312.

[2]陈染.私人生活[J].花城,1996(2).

[3]小说选刊编辑.《你不可改变我》编后[J].小说选刊,1986(12).

[4]荒林.世纪之交的女性文学[J].文艺争鸣,1997(1).

[5]林白,张英.我的全部作品都来自我的生命——林白访谈录[M]∥张英.文学的力量——当代著名作家访谈录.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267.

[6]陈染,张英.写作之外的物质生活——陈染访谈录[M]∥张英.文学的力量——当代著名作家访谈录.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221.

[7]王蒙,张英.我是新中国历史的见证人——王蒙访谈录[M]∥张英.文学的力量——当代著名作家访谈录.北京:民族出版社,2001: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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