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征
(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考求古音有很多方法,其中利用谐声材料很重要。赵振铎先生在他的《音韵学纲要》中说到:“(《求古韵八例》)求古韵之道有八:一曰谐声,说文某字某声是也。”[1](P.193)王力先生在《汉语音韵》中也肯定谐声字的研究价值:“谐声字价值最大,是因为它数量多,形态多样,可以进行多方面的分析。”[2](P.162)段玉裁在《六书音均表》中说到“一声可谐万字,万字而必同部。同声必同部。”他的“同谐声者必同部”观点反映出了利用形声字考求古音已发展到成熟。然而懂得运用谐声材料证古音有一个认识发展的过程。从吴棫、陈第一直到顾炎武、段玉裁看下来,会发现古音研究从草创到粗具规模,而谐声研究似乎也呈现出这样一种发展趋势。”[3]陈第在这一过程中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
在《毛诗古音考》中陈第使用了众多的证音材料来考求古音,共考证出503字的古音,其中直接用有谐声关系的字来注音的以及在引证解释时涉及谐声材料的高达200多处。陈第在《读诗拙言》中写的话表明他已经注意到同谐声偏旁字音近,可以系联读音,如他说:“愚考《说文》,‘讼’以‘公’得声,‘福’以‘偪’得声;‘霾’以‘貍’,‘斯’以‘其’,‘脱’以‘兑’,‘節’以‘即’;‘凑’、‘臻’皆‘秦’,‘阗’、‘填’皆‘真’。‘者’读旅,‘涘’读矣,‘滔’读由,玖读芑;又‘我’读俄也,故‘義’有俄音,而‘儀’、‘議’因之得声矣,且以‘莪’、‘娥’、‘蛾’、‘鹅’、‘峩’、‘硪’、‘哦’、‘誐’之类例之,‘我’可读平也,奚疑乎?可读阿也,故‘奇’有阿音,而‘猗’、‘錡’因之得声矣,且以‘何’、‘河’、‘柯’、‘轲’、‘珂’、‘妸’、‘苛’、‘诃’之类例之,可可读平也,亦奚疑乎?凡此皆毛诗音也。”可见陈第已经同谐声偏旁字音近,而且可利用这一方法考求同谐声偏旁字音。本文试图通过陈第对《毛诗古音考》中谐声材料的组织和分析,来证明陈第考证古音时对谐声材料的重视和他使用的谐声材料的正确性。
张世禄说:“陈氏不特以楚词及上古歌、谣、箴、铭、颂赞之类,与毛诗印证,又尝以《说文》形声字读诗。”[4](P.30)陈第认识到《说文》中多谐声材料,如:“《说文》多谐声,虽若近易而与诗叶,后虽巧变而去诗远。《说文》所以不可缺也。”并认为《说文》材料必须重用,如:“吴才老援‘慆’、‘滔’于尤部。以二诗证也,而不及《说文》也,孰能信之?……《说文》至明,其可废乎?”而且检查注音也以《说文》为参照,如:“旧以上为如字,以‘怲’音‘棒’,以‘臧’音‘臓’,似未考之《说文》也。”总而言之,陈第认为“许氏去古未远,当有真见。”
《毛诗古音考》一书的出现大大提高了《说文》在古音考证当中的地位,他明确提出《说文》之谐声“多与《毛诗》合者”。把握住了上古音研究的两个最重要的方面,证明了《说文》谐声和《诗经》用韵之间的紧密联系。
在注音材料中,《毛诗古音考》运用《释名》材料25处,《白虎通》材料10处。而仅就引用《说文》对形声字分析的材料来注音的就高达114处。对《说文》的重视尤其表现在,为突出谐声关系,借助《说文》找出原字形,从而证明所注读音与例字有相同声旁。如:
1.员音云。《说文》注曰:“‘云’,籀书作‘员’。”找到了“员”与“云”字形上的关系,利于说解字音。
2.簋音九。《说文》:“‘簋’,古作‘匭’。”找到“簋”的古文字形“匭”,与“九”在字形上找到联系。
3.池音沱。白华:“滮池北流。”《说文》作“滮沱”。《说文系传》:“今之‘蹉跎’,古作‘差池’。”看到“它”旁与“也”旁的关系,利于谐声关系的说解。
4.兕音豕,一角兽也。《说文》下从“豕”,古文从“几”。这里也是找到了“兕”与“豕”的字形联系。
陈第认为相同或相近的音韵关系,能够通过谐声字反映出来,如:“诗之作非一人,故有音义同而字形踳駮者。诗作湛、耽,而此妉音义皆同。”正因为他看到了谐声字间的这种语音上的联系,从而文中多次运用同谐声字来注音,我们以唐作藩先生的《上古音手册》中的拟音来证明陈第所选取的同谐声偏旁字注音的正确性。同时他不仅注意以谐声字来注音,而且还主动地在一些注音字的讲解中系联同谐声偏旁的一组字,指出他们之间的音近关系。并且他对不同地方的同谐声字以同一个字注音,更是想要让读者对这种谐声关系加深认识,方便读者自主系联。
陈第所注的读音与我们现在的拟音基本上相同(共87个)。二者的这种关系表现在声与韵皆同(37个),或韵同声近(50个)。
1.注音字与被注音字中声韵皆同的共37处,如:
(1)觥音光。其中“觥”与“光”的上古音都是“阳部”、“见母”。
(2)居音倨。其中“居”与“倨”的上古音都是“鱼部”、“见母”。
(3)皮音婆。其中“皮”与“婆”的上古音都是“歌部”、“並母”。
(4)革音亟。其中“革”与“亟”的上古音都是“职部”、“见母”。
其他还有如:轨音九(幽见);節音即(质精);蝱音盲(阳明);罹音羅(歌来);瓜音孤(鱼见);娱音吴(鱼疑);正音征(更章);辐音逼(职帮)等都表现出这种关系。
2.注音字与被注音字中韵同声近的共50处,如:
(1)讼音公。其中“讼”与“公”的上古音都是“东部”,但“讼”是“邪母”,“公”是“见母”。
(2)蛇音驼。其中“蛇”与“驼”的上古音都是“歌部”,但“蛇”是“船母”,“驼”是“歌母”。
(3)昴音留。其中“蛇”与“驼”的上古音都是“幽部”,但“蛇”是“来母”,“驼”是“明母”。
(4)脱音兑。其中“脱”与“兑”的上古音都是“月部”,但“脱”是“透母”,“兑”是“定母”。
其他的还有如:霾音貍(之明/来);救音求(幽见/群);為音譌(歌匣/疑);俟音矣(之崇/匣);青音菁(耕清/精);耽音沈(侵端/书);渴音竭(月溪/群);邁音厲(月明/透);愉音偷(侯喻/透)等都表现出这种关系。虽然这些字的声母并不完全相同,但是也大多是相近的。
以上注音材料充分证明了陈第谐声材料的正确性。他能意识到利用这部分材料对谐声字进行注音,并且大量地使用则更是难能可贵。
谐声系列是指某一声符及以该声符为构件的合体字共同组成的一组字。通过对这些字谐声偏旁的分析,就可以知道它们归属韵部。这就是我们说的谐声偏旁类推的办法。陈第在《毛诗古音考》中就大量利用了同谐声偏旁类推的办法来证古音。如:他在“榆”下注:“‘榆’音‘由’。‘揄’,可读‘由’,何疑于‘榆’乎?”再如“豈”下注:“‘愷’,……豈亦声。则古音可识矣。且安知‘凱’不音‘豈’乎?”
1.陈第主动用形声字声符求古音,系联同偏旁字。
首先,在给单个字注音的过程中,已经注意到去系联同谐声偏旁的字,组合出一个谐声系列。如:
(1)皮音婆。《说文》“波”、“坡”、“跛”皆以“皮”得声。
(2)瓜音孤。《说文》“孤”、“罛”、“觚”、“柧”皆以“瓜”得声。
(3)娱音吴。《说文》:从女,吴声。是“虞”、“娱”、“吴”、“吾”,古皆同音。
(4)至音即。“室”、“窒”并以“至”得声。
(5)地音沱。“也”,古通“沱”,故“池”、“驰”、“虵”、“沲”皆读“沱”。
(6)卒音萃。此其说至明,且今“淬”、“焠”、“啐”、“崪”皆读“萃”。
(7)孚音浮。《说文》“浮”、“烰”、“蜉”、“桴”,皆云“孚”声。
(8)匐音必。“畐”古读必,故“福”、“楅”、“幅”、“辐”、“偪”、“蔔”之类悉从此音。
(9)吴如字。《说文》“娱”、“虞”皆以吴得声。
其次,每个注音字材料内部,也有意识地系联出其他同谐声字。如:
(1)悔音喜。即晦明之“晦”亦此音。
(2)乾音坚。集韵与“漧”音义同。
(3)萧音脩,“箫”亦此音。
(4)讯音谇。“谇”,张堪音“碎”。“讯”、“萃”为韵甚顺。雨无正亦以韵“瘁”。
(5)旁音滂。徐铉曰:今俗别作霶霈之“霶”,非是。此古音之证。“傍”亦此读。
(6)反音番。韩诗作“威仪昄昄”,音“板”。
(7)有音以。“囿”以“有”得声,“洧”亦以“有”得声。
(8)北音必。“背”亦以此得声。行苇“黄耇台背”,桑柔“职凉善背”,皆此读。
(9)抗音冈。抗、伉皆“亢”声。
(10)逆音博。《说文》:“从辵,屰声。”“屰”,月初生也,读如“书哉生魄”之魄,故“朔”字以此得声。
2.他给同一个字来注音多处同谐声偏旁字,通过系联得出这些谐声字材料音同音近的结论(共28组)。如:
(1)“辐”、“福”、“幅”、“楅”注音字均为“逼”。
(2)“百”、“白”、“柏”、“伯”注音字均为“博”。
(3)“顛”、“巅”、“填”注音字均为“真”。
(4)“施”、“池”、“地”注音字均为“沱”。
(5)“悔”、“晦”、“海”注音字均为“喜”。
其他还有如:“怙”、“祜”(音古);“违”、“围”(音怡);“谋”、“媒”(音怡);“抗”、“伉”(音怡);“仪”、“议”(音俄);“俟”、“涘”(音矣);“驱”、“枢”(音邱);“反”、“阪”(音显)等。
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出陈第虽然注意系联同谐声字的读音,但是并未将这些字组织在一起进行归纳总结。也就是在给某一个字注音时,想到了同偏旁的其他字也读此音,便一并写在这里。所以材料还显得分散、零散了一些,更是无法形成系统。
总之,虽然在《毛诗古音考》中未曾看见系统地对所利用的谐声材料进行归纳总结的语言,并且陈第也没有相对完整地系联出谐声系列。但是谐声材料却大量散见于《毛诗古音考》中。陈第在材料组织上重视《说文》的价值,充分利用《说文》对形声字的分析,尤其借助《说文》找出原字形;在对材料的细致分析中,运用声韵相近的谐声字注音,同时主动系联同谐声字以及以用同一个字给多处同谐声偏旁字注音。总之,陈第利用谐声考求古音的方法虽未成熟但无可否认地对清代学者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注释:
①关于陈第的言论及例证材料可见:(明)陈第.毛诗古音考[M].北京:中华书局,2008.
②标注的拟音可见:唐作藩.上古音手册[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
[1]赵振铎.音韵学纲要[M].成都:巴蜀书社,1990.
[2]王力.汉语音韵[M].北京:中华书局,1980.
[3]贺福凌.上古音谐声研究:谐声谱、谐声理论和古韵再分部的讨论[D].南京:南京大学,2004.
[4]张世禄.中国古音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