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儒家生命观对当今生命教育的启示

2014-03-31 15:51朱祥龙房秀丽
华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良知儒家生命

朱祥龙,房秀丽

(山东工商学院,山东烟台 264005)

人类早期的教育产生于社会生产与生活,并存在于日常生活当中,是为了生活并通过生活实践进行的,因此教育与现实生活浑然一体。这在特别重视生命的调润与提升的中国传统文化那里,情况更是如此,所以,可以这样说,我们原初的教育其实就是一种“生命的教育”。但作为一种现代的教育理论,生命教育却是地地道道的“舶来品”,那么西方兴起的生命哲学、生命教育是否就适合中国的传统及当下的国情?中国当下生命教育的理念又有哪些得失需要检视?对此,我们传统的儒家哲学又能提供给我们什么样的资源与思考呢?本文试图通过剖析儒家哲学中关于生命教育的有关资源,以期对时下生命教育理念的检视与反省有所借鉴。

1 追问生命的层次:透视生命教育理念的推进

要考察生命教育理念的发展,须要先考察生命教育在中国及在国外兴起的背景。就西方国家而言,自1968年,美国学者杰·唐纳·怀特首次提出了生命教育的思想,近半个世纪以来,生命教育的理念与实践已在全球迅速传播和落实。在西方一些国家,生命教育兴起的主要背景在于:毒品泛滥成灾、暴力现象频繁、性关系紊乱,由此可看出,西方生命教育之“生命”主要指向人的自然生命层面,虽然由此也会牵涉到社会伦理层面,但其基点仍聚焦于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

在国外生命教育如火如荼发展的情况下,国内的中小学在上世纪90年代也开展了生命教育运动。与西方国家稍有差异,国内“生命教育”兴起的背景则是青少年暴力犯罪与自杀率的升高。于是,国内生命教育的内容则集中在“思想品德、民族精神教育”、“健康、心理教育”、“法制、毒品预防教育”、“环境教育”、“青春期教育”,等等,一言以蔽之,即“安全教育”。这虽然也接触到了文化或者说精神生命,但失之太泛,其关注的焦点仍然集中于生物学生命的层面,并由此延伸至心理学的生命,在心理调适的基础上维护生命的安全。考察如上生命教育的观点,基本上是将人理解为一种生物学加心理学的生命,这虽然开启了我们对自然生命的敬畏意识,也揭示了个体心理对教育的重要作用,但生命的意义却远不止于此,教育的意义也远不止于此。

为推进生命教育的理念,深化对生命的认识,主张生命教育的学者也把目光投向了马克思主义及现代西方哲学中的“生命”概念。冯建军指出,人的生命不仅是自然的,而且是精神的、社会的,基于马克思哲学的视角指出了超越自然生命层面之上的精神生命与社会生命的价值。冯建军又借用西方哲学家尼采的道德哲学,主张道德的生命性,提倡生命化的道德教育[1]。又有不少学者借鉴西方流行的“生命”哲学思潮,借用柏格森、胡塞尔等哲学家对“生命”的界定,来讨论生命化教育的问题。

其实,讨论生命的内涵及层次,我们完全可以转移一下我们的视线,回归我们的传统,来挖掘丰富的资源。按照时下“生命教育”的观点,“教育是直面生命的事业,道德教育只有在生命视野中才能回归本真,才能是基于生命、始于生命的事业,实现对生命的关怀、呵护与提升。”[2]而我们传统的教育智慧,正是关注人生命的成长与完善的一种学问。孔子“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论语·学而》),就表达了这种学问与生命的一体化带来的乐境。此正如当代哲学家、新儒家巨匠牟宗三先生所指出的那样,“中国文化之开端,哲学观念之呈现,着眼点在生命,故中国文化所关心的是‘生命’”[3]。无独有偶,主张“生命化教育”的张文质先生也提出生命化教育应当“回到中国的语境,回到教育的立场”,确属的见。现代生命教育的观点还主张,生命教育的本质就是“直面生命,在生命中,为了生命”[4],这种观点凸显人的个体生命与教育的同一性,指出教育的目标是生命的净化与提升,其实正是中国古人“知行合一”、“立人”、“达人”的教育理念的现代表达。那么,生命自我净化的机制与动力何在?在这种动力机制之下,中国人又是如何安顿好个体的生命,并在横向上平衡个体与社会、宇宙之间的关系,纵向上打通生死间隔获得终极关怀的呢?这就需要深入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脉——儒家,去考察其对生命的深层理解。

2 肯认心性之善:挺立价值之根是生命教育的应有之义

无论是我们古人的生命之学,还是时下的生命教育,都要求关心生命。如前所述,生命的意义有好几层,但我们所关注的起点,仍是眼前的个体生命。对此,牟先生指出:“所谓的关心生命,生命的意义有好几层,首先所关心的生命是眼前的个体生命,生命就如其生命而观之。这一个层次的生命是有问题的,故首先意识到此。生命有好几层次,如以佛教的说法,阿赖耶识也是生命,转上的涅槃法身也是生命。”[5]我们要想获得转上去的“涅槃法身”的生命,就必须从眼前的现实的生命的对治开始。那么,是什么赋予我们这样一种潜能或力量,让我们能够拥有使生命往上翻的不息的动力呢?这似乎才触及到了“生命化教育”的根本所在。

这种自觉使生命提升的动力机制,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个无限的价值之源。那么,这个价值之源来自何方?在信仰宗教的西方人看来,人是有限的,只有上帝可以给我们这样一种力量。而在深信“人性本善”与“我欲仁,斯仁至矣”(《论语·里仁》)的儒家文化的语境里,就远非如此。孔子讲“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论语·颜渊》),就是在肯认人有自觉履行道德义务的能力。这种能力根源于人生命的内部,而并非来源于一个外在全能的上帝。孟子更是循此思考的路向,进一步讲“人性善”,讲“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矣,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最后树立起一种可以主宰整个生命的“良知”、“良能”,并积淀为中华民族的深层文化心理。这些都是强调在我们主体的内部,有这样一个自我作主的价值之源,可以上达天德,可以自觉地净化生命,提升生命的质量。

自儒家亚圣孟子倡导性善论、宋明理学加以肯认并发展出心性之学以来,“性善”的观念便融入到中华文化的血脉里,成为中华民族的深层文化基因。孟子的“人性本善”在二程、朱子那里,被称之为“天命之性”,这种“天命之性”本来是至善无恶,至粹无暇的,只是在利欲的引诱及环境的迁移之下才失去了原初本善的状态,甚至堕落为禽兽不如。但这并非性之罪,朱子常用“明珠”蔽于尘垢、陷于浊水等来比喻不受染污的至善特性。本性之光明纯粹既然常在,那么,人如果能够不断的诚敬克制、存理去欲、自我奋起、自我净化,就能力拔尘垢粪秽当中,如莲之出于泥,成圣成贤,成就一个健康完美的人格。

与程朱肯认天命之性不同的是,理学的另一派陆王更是从挺立心体的角度,高扬生命的自主性。陆九渊讲“发明本心”,认为“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6],以本心为一切行为的主宰者与发动者,于是,“发明本心”,自作主宰便能成就一个宇宙间大写的人格。王阳明更是发挥了孟子的“良知”说,大倡“致良知”之教,认为“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7],良知便成为赋予外在世界以意义的终极价值之源。所以,集思想家、军事家、儒学名臣于一身王阳明的一生,就是良知自作主宰的一生,正是这种“百死千难”中锤炼出来的“良知”成为照亮他一生的生命之光、希望之光、信念之光。近世章太炎先生说的好,“王学岂有他长,亦曰自尊无畏而已”,也正是这种“自尊无畏”的良知,撑起了王阳明始终不渝的伟大操守及他那至死不变的强大人格。总之,正是因为儒家传统坚持了人性本善,坚持了内心自我作主、昂扬向上的生命力量,生命教育才能不乞灵于上帝之类的外在的权威,才能以内在的生命之光照亮人生之旅途。

3 主张成己成物,生死一如:生命教育理念的完成

儒家以“仁”为核心,肯认心性之善,是要给我们的生命寻找一个主宰,也即是儒家自孟子到宋明理学的心学一派所强调的“良知”,“知”者,首先即是个主宰之义。这种生命之源,价值之根,开出了原始儒家珍爱生命、乐观进取、修身持己、奉献社会的人生态度,到了宋明理学那里又进一步发展为天地一体、生死一如的至高境界。

儒家自先秦开始,就重视生命问题的对治与生命境界的提升,孔子讲“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论语·先进》),也就是把思考的重心,做人的重心放在如何安顿好我们现世的生活,在乐观进取的态度下负责任地、了无遗憾地完成今生的使命。先秦儒家的这种人生态度,以仁为核心,以孝道为起点,并深入挖掘我们人类本具的善性良知,作为一切意义的发生源。在重视群体的孔孟儒家看来,每个人既是一个生命个体,又是一个家庭、社会的细胞,所以一个人的价值应当从他的伦理分位上去定位。因此,儒家的生命完善,首先是从孝道——“事亲”开始的。这一方面因为父母是我们生命的源头,也是我们最直接的社会关系成员;另一方面,孝敬父母相对父母之爱子来说是一种逆流而上的感恩,这种感恩既有自然的成分,也需要我们有意识的自觉培养。正因为如此,孟子在说到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之时,同时指出,“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告子上》),《论语》第一篇就特别强调,“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人之本与?”(《论语·学而》)从孝敬父母开始,儒家的这种精神通过《大学》所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引导着个体生命在精神层面上逐步超越个体自我即“小我”,而融入到“社会自我”,亲亲而爱人,爱人而爱物,这样,我们的生命就在社会大海中获得了充分的生命成长。

先秦儒家这种注重现世、投身社会以提升生命品格的人生态度到了宋明理学那里在继承与发扬中有所修正和提升,这横向表现于从社会人伦到宇宙境界的提升与扩大,纵向表现于从珍爱生命,关注现世到“生死一如”这种人生终极问题的关切与思考。北宋大儒张载在他的名篇《西铭》里就在“乾称父,坤称母”这个“父天母地”的宇宙大背景之下,开出了一个“民吾同胞,物我与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8]的至高境界,为当时的儒者及民众树立了标杆。张载这种境界,是在传统儒家孝道的基础上,将宇宙看成一个充满亲情的生命家园,从而横向开出了“民胞物与”的宇宙境界,纵向打通了“存顺没宁”的生死间隔。明代的王阳明更是以他在百死千难中得来的“良知”之学为基础,将良知作为每个个体生命乃至全宇宙的主宰,从而在“万物一体”的本体性存在中,洞穿物欲,堪破生死。这种良知的自我作主,开出了一种高度“自尊无畏”的境界,既不恐惧死亡之迫近,亦因构建出具体现世的人生责任而摒弃求死(自杀)之念头。这种至高的人生境界,也即时南宋文天祥所说的“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的精神,在此境界之下,人们便可开拓出一个更广阔的人生天地,并由超越生死的大智慧获得人生的大成功。

总之,儒家哲学所内涵的生命智慧,因其思想的深刻具有了穿透时空的普遍性,对现时代的生命教育仍然具有巨大的启示意义。如何真正挺立生命之体,开拓出生命的大境界与大成就,要求我们不断的从传统文化中汲取有用的资源。

[1] 冯建军.道德的生命性与生命化道德教育——基于尼采道德哲学的启示[J].2006,3(2)33-37.

[2] 胡金木.生命·道德·道德教育——生命视域中的道德教育[J].中国德育,2007,(9):14-18.

[3] 牟宗三.中西哲学之会通十四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1.

[4] 张文质.生命化教育的责任与梦想[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2006:65.

[5] 牟宗三.中西哲学会通十四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1.

[6] 陆九渊.陆九渊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0:483.

[7] 王守仁.王阳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45.

[8] 张载﹒张载集[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78:62-63.

猜你喜欢
良知儒家生命
从“推恩”看儒家文明的特色
Chapter 11 A clear conscience第11章 良知未泯
论现代新儒家的佛学进路
良知
这是用生命在玩自拍啊
“良知”的义务
可遇不可求的“生命三角”
良知说话
儒家视野中的改弦更张
从“以直报怨”到“以德报怨”
——由刖者三逃季羔论儒家的仁与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