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韵
二元消解的“底层”世界:论《秀拉》颠覆中的构建
林文韵
(苏州园区服务外包职业学院 公共学科部,江苏 苏州 215000)
托尼·莫里森的《秀拉》描述了一个在地理位置、经济条件以及种族问题等诸方面都饱受压迫与歧视的“底层”黑人社区,小说消解了善与恶、生与死、男性与女性、个人与社区、现代与传统等二元对立,使读者抛却传统期待,进入复杂的小说世界。作品置于被颠覆的“底层”社区,揭示被边缘化的黑人女性在种族、性别、阶级等多重桎梏中展示的艰苦与顽强,探讨其如何颠覆男权统治,冲破道德藩篱,从而建构起黑人女性的“荣誉”。
莫里森;秀拉;颠覆;自我构建
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黑人女作家,她的作品始终以探索黑人的历史、命运和精神世界为主题。《秀拉》(Sula,1937)是其第二部小说,以表现黑人妇女对种族歧视和女性压迫的抗争为主题。
(一)天堂的底层
《秀拉》以俄亥俄州梅德林市一个叫做“底层”(Bottom)的黑人社区为背景。这地方地理位置并不凹陷,地势也不低平;相反,“底层”高踞于贫瘠的山峦之上。据说它的名字来源于一个拿黑人开心的玩笑。在开发土地时,白人农场主承诺黑奴的辛勤劳作将换得山谷里的肥沃平地作为生活家园,但等到要履行诺言的时候却将一块贫瘠的山顶高地强说成“天堂的底层”加以搪塞,黑奴无奈地接受了安置并保留了“底层”的名称。后来,梅德林日渐扩展,变得烟尘滚滚,而山上“底层”的浓荫绿树显得郁郁葱葱。于是白人们开始向“底层”进军,而黑人们不得不涌向闹市区,在贫民区栖身。“底层”黑人社区最终荡然无存。
“底层”黑人社区的历史变迁充分暴露出黑人这一弱势群体对白人强权无可奈何的回应。同时也揭示了“黑人经济地位低下的缘由:白人为贪婪所驱使,以欺骗的言辞预定了黑人们经济的缺陷”,内战后获得解放的奴隶获得的不过是“乱世丛生的所谓沃土”(王守仁,吴新云,2004:50)。
(二)男权的颠覆
《秀拉》中的男性角色多稚嫩肤浅,没有责任心,承担不了生活的重任。莫里森在塑造这些人物时对其姓名做了艺术化的处理,如“小鸡”、“男孩”、“李子”等,其后隐伏着自身的性格命运以及作者的创作意图。夏娃的丈夫名叫Boy Boy,意为“男孩”,虽结婚生子,但仍好色贪杯、欺侮夏娃,终抛弃妻子,离家出走;夏娃的儿子Plum(“李子”)成年后人格萎缩,无法直面战争的创伤,终日在毒品中沉沦,最终被母亲烧死。这些黑人男性或生理或心理定格在“永久的、不负责任的孩童时代”,“似乎被小说中一些黑人女性的力量所制衡,如夏娃和秀拉”(Peach,1998:71)。
夏娃被抛弃后,生活艰辛。当生活逐渐有了起色之后,还时常为路过的亲戚、流浪汉们提供栖身之处。现实生活中夏娃处处扮演着统治者的角色:她将三个弃儿都命名为“杜威”,最终使他们逐渐失去了各自的特征;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子”;那些前来造访的男人们即使经常挨揍、受她责备,仍“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惨遭抛弃的经历和独自养家的艰辛使夏娃从被动的遗弃者升华为主动的建设者和统治者。
秀拉的女性意识显然比夏娃体现得更加明显。秀拉则主动选择拒绝依靠男人,独自生活,主动“试用”并“抛弃”男人,向男权社会中女性的“他者”身份发出挑战,更进一步消解了男权社会的二元对立。秀拉在少女时代就意识到黑人女性的弱势处境和无奈,成年后的秀拉自主选择性伙伴,使黑人男性充满了恐惧,摆脱了女性被支配的地位。同时,秀拉充分享受性爱的自由和快乐,这与婚姻无关,只是“寻找自我,体验存在的绝好方式”,使她“找到了自己”(杜志卿,张燕,2004)。法国女权主义批评家埃莱娜·西苏提出女性“通过身体将自己的想法物质化了;她用自己的肉体表达自己的思想”(张京媛,1992:195)。在种族歧视的男权社会,秀拉作为“他者”处于被排挤的边缘,因此她不得不通过肉体来感受自我的真实存在,体味深刻的孤独与哀伤。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秀拉拒绝接受男权社会为女性设定的结婚生子、囿于家庭的传统模式,是对男权统治的颠覆,是她发泄感情、探索自我的方式,以此来确立自己的性主体性。莫里森在《秀拉》中成功塑造了个性鲜明的黑人女性角色,夏娃作为自力更生的典范,如女神般居高临下地统治着“木匠路七号”,操纵着家中男性的命运;秀拉很早即意识到黑人女性的弱势处境,主动向男权社会发起挑战,以此宣泄情感,构建自我。在软弱稚嫩的男性形象衬托下,以夏娃和秀拉为代表的黑人女性“他者”显得更加光辉,她们在种族、性别等压迫下主动创造生活,探索自我,借以摆脱长久以来女性被支配的传统处境,消解了男权中心统治。
(三)道德的解构
莫里森在访谈中曾先后提到:“当我创作《秀拉》时,我知道自己要写一本关于善与恶,关于友谊的书……奈尔将是一类人;而秀拉则是另一类。”(Taylor-Guthrie,1994:57)“奈尔就是社区。她信奉它的价值。秀拉则不。对社区的任何法规,她都不信奉。”(Taylor-Guthrie,1994:14)《秀拉》紧紧围绕同名主人公秀拉和奈尔的姐妹情谊展开,秀拉的恶、奈尔的善构成故事的主线。小说中,奈尔作为“底层”社区价值观的代言人出现,因此,她与秀拉的冲突实际上转化为秀拉与黑人传统观念的冲突。
秀拉是“底层”社区的叛逆者,在外形和举止上都与众不同。首先,秀拉在外表上即显示了她与恶魔撒旦的某种联系:脸上长着一个蛇形胎记,“这块胎记使本来平淡无奇的面孔增添了一些令人震惊之处,有那种蓝色刀片一样的阴森恐怖”。秀拉曾亲眼看着她母亲汉娜活活烧死,因此这胎记在“底层”社区的多数人看来是“一条毒蛇”、“从一开始就印在她脸上的汉娜的骨灰”。其次,秀拉不愿接受“底层”社会的价值观念。她揶揄上帝,她向往自由,拒绝结婚、生儿育女、照顾家庭;她寡廉鲜耻,几乎与“底层”所有男人都有关系。而且,秀拉的存在在“底层”居民看来像是伴随着这个黑人社区的一场瘟疫。这些行为在“底层”居民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遭受到来自各方的敌意,视她为一切祸害的根源。男人们“不断地对她评头论足”,而她在妇女们心中激起的愤怒“简直难以想象”。
秀拉的邪恶虽然已经确证无疑,但却作为“底层”生活的一个方面而被存在。小说中,黑人社区并未加害于她,并不设法消除她,也未曾驱逐她,对秀拉所犯下的种种不赦“恶行”表现出包容和接纳。莫里森也曾表示:“当我描写善与恶时,我实际上并不是在西方意义上来写它们。使我感兴趣的是黑人民族一度似乎不像其他民族那样对恶做出反应,而是认为恶在宇宙当中有其自然位置;他们并不想要根除恶……这说明为什么他们难以组织长期政治斗争反对另一个民族的理由。这说明他们的慷慨以及对所有一切的接受态度……恶不是异己的力量;它只是不同的力量。”(Taylor-Guthrie,1994:168)通过对秀拉的刻画,莫里森揭示了黑人对他者的态度。西方民族(如白人)对他者(如黑人)的态度是敌视、消灭;而黑人对他者(如秀拉)采取一种“接受态度”,只是希望能保护自己免受其害,并不想要毁灭她。从这个意义上说,如果各民族间对陌生的事物都能采取求同存异的态度,那么就有希望从根本上消除种族歧视和压迫。
其实,社区对秀拉的需要也许甚于秀拉对社区的需要。(王守仁,吴新云,2004:69)一方面,秀拉所谓的“恶”以一种神奇的方式极大地改善了社区的精神风貌,因为人们的不幸之源一旦弄清,即转化为互相保护和热爱了。“妻子开始疼爱丈夫,丈夫开始眷恋妻子,父母开始保护他们的子女,大家动手修理住宅。”另一方面,在小说结尾,秀拉之死并未如期换来一个“更晴朗的日子”,相反,烦躁和灾难接踵而至。而且,秀拉这位女巫的下葬使人们的慈爱之心陷入“脆弱无力的失修状态”。妻子不再悉心照料丈夫,开始痛打孩子,子女也不再赡养老人。由此可见,秀拉死后,自然灾害蔓延,支撑人们的精神支柱不再,“底层”社区开始了分崩离析的进程。
更有意思的是,秀拉在与奈尔的最后对话中甚至坚称自己才是真正的好女人,就像“一株红杉”一样在这世界上生活过;相反,以奈尔为代表的传统“底层”黑人女性不过是像“树桩”一般等死。而且,二十五年之后秀拉的反叛也终于得到好友奈尔的理解。奈尔顿悟到“我们是在一起的女孩”,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丈夫的背叛感到痛苦,其实不然,她想念的是秀拉,以及她们在一起共同追求自我的日子。
至此,莫里森借助奈尔的顿悟引导读者反思秀拉自我寻找之路上所谓“善”与“恶”的多层意蕴,难以简单定义。秀拉的“恶行”作为不同的力量存在于“底层”世界,消解了黑人社区的道德法规,却也唤醒了他们向善的群体意识。秀拉在追寻自我的道路上必然遭受重重阻碍,孤军奋战,但小说结尾又螺旋上升至新的层面。作为“底层”价值观代言人的奈尔终于打破道德枷锁,意识到与秀拉两位一体的关系。因此,小说结束时秀拉“邪恶”的精神已经生根发芽,展开新一轮的自我探索之路。
莫里森在小说中成功塑造了极富个性的黑人女性形象,同时也体现了她对黑人女性生活状态进行的思考和探索。小说开始前有一段引自铁尼生·威廉姆斯的《玫瑰黥纹》:“世上无人曾知晓我的玫瑰,除去我自己……我有过极大的荣誉。别人且在内心里不需要,那样的荣誉。”这段引文揭示了黑人女性追寻独立自主的精神、探索自我的执着及其将会遭受的种种阻碍。小说超越了对黑人种族歧视与压迫的控诉,不仅揭示了黑人精神上所受到的歧视与欺凌,同时也探讨了遭受性别和种族歧视的黑人妇女的精神世界。黑人女性既非男人也非白人,在种族歧视的男权社会难以依靠外界的认同来确定自身的价值,因此要想获得自由和胜利,必须着手创造新的东西,消解现有秩序,唤醒群体意识,构建属于黑人女性的“荣誉”。
[1]Peach,L.Toni Morrison:Contemporary Critical Essays[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8.
[2]Samuels,W.D.&C.Hudson-Weems.Toni Morrison[M]. Boston:Twayne,1990.
[3]Taylor-Guthrie,D.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M]. MI: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4.57,14,168.
[4]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西蒙·波娃.第二性[M].桑竹影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6]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I106.4
A
2095-4654(2014)08-0076-02
2014-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