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薇,孙咏梅,周萍
(大庆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黑龙江大庆163712)
诗词的认知隐喻多层次分析
——以《红楼梦》黛钗诗词为例
董薇,孙咏梅,周萍
(大庆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黑龙江大庆163712)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具有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与美学价值,其诗歌造诣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隐喻作为认知表达的高级形式,使语言言简意赅,使事物描写更形象生动,使文本交流更容易理解,使主客体更容易沟通。对隐喻的理解不应局限在词汇和句子层面,还要扩展到语篇层面上来。以认知隐喻理论为立足点,对黛钗诗词中隐喻手法的使用进行词汇、句法和语篇层面的认知分析,展示出林黛玉和薛宝钗各自不同的角色性格和人物宿命,深刻体验出曹雪芹婉约隐喻的语言表现功力,以阐释隐喻在词汇、句法和语篇层面的强大功能。
《红楼梦》;黛钗诗词;认知隐喻理论;多层次分析;语篇层
《红楼梦》这部写实性古典名著处处流露出诗的幽芳与雅韵,成为一部充满诗情画意的历史佳作。其诗词不仅与角色形象达成了互证互释关系,还通过诗谶式的预言激活情节,预示人物形象的命运格局,功能强大。而隐喻是诗歌的生命原则,作者往往通过语言的各种变异来表达其独特的感受或者传达一种特殊的意义或目的,形成认知上的主客体结合的体验。可以说,隐喻在一定文化中已成为人们认知、思维、经验甚或行为的基础,在人们认识客观世界的过程中起着主要的和决定性的作用[1]。隐喻在《红楼梦》作品中同样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从词源角度看,英语metaphor(隐喻)一词来自希腊语metapherein,意思是transfer(转移),最初被认为是一种修辞格,后来作为高级形式的认知表达,即通过借助此事物来了解彼事物。[2]对此的研究由来已久,目前正以多元化态势迅猛发展。
迄今为止,有关隐喻的研究共产生了三种理论模式:比较论、替代论和互动论[3]。Lakoff&Johnson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革命性地提出“隐喻是一种思维方式”这一论断,让其不只是修辞手段上升到思维与认知方式的层次。同时,对隐喻的理解不应局限在词汇和句子层面,还要扩展到语篇层面上来,这对于研究隐喻的语篇功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3]。然而目前国内的隐喻研究,涉及词汇层的占大多数,仅有少量涉及句法层,语篇层面的研究少之又少,特别是针对中国诗学的隐喻研究从语篇层面没有明确提及。
隐喻历来被认为是一种修辞手段,但是,当认知科学的发展让人们在思维和认知高度思考隐喻时,隐喻才以“赖以生存的思维方式”[3]重新受到重视。简言之,隐喻使语言言简意赅,使事物描写更形象生动,使文本交流更容易理解,使主客体更容易沟通。
(一)隐喻的概念、分类及功能
《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指出,隐喻及其意识广泛存在,并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的方方面面。更重要的是,隐喻被上升到“人所赖以生存的思维方式”[1]的高度。因此,隐喻不再只是某种语言现象,在本质上,它是人们对周围世界理解、感知和形成概念的一种手段。
Lakoff&Johnson的隐喻被称为概念隐喻,包括方位隐喻、结构隐喻和本体隐喻三类[1]。就规约化程度的不同,又分为常规隐喻和新奇隐喻[1]。规约化角度更适于文化文体等方面的研究。常规隐喻,顾名思义已在意识中建立起常规关系,固化于人们的大脑,形成无意识反应,如“年头,头目,魁首”等词。而新奇隐喻是指在思维上跨度较大,往往违背常规,给人新奇感受的隐喻类型(文学作品或诗歌多见),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等。但是新奇隐喻具有时效性,当特定时期和地域的大多数人思维意识上接受它,它才会在人际间产生共鸣。当然,有的新奇隐喻也可以成为广外流传的常规隐喻,如:豆蔻年华,柔情似水等。
束定芳教授曾比较全面地论述了隐喻修辞的、语言学的、诗歌的、认知的、文字游戏等功能[1]。而魏在江教授更是强调隐喻的语篇组织功能是语篇信息发展的要求,也是交际双方作者和读者之间、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互动的认知过程的结果[2]。
(二)诗词隐喻研究
最早在诗歌分析中,隐喻作为诗歌的精华,只是语言的一种修辞手段。但当它由修饰手段转变为认知思维方式时,其在诗歌中的重要性更加凸显。
西方的隐喻研究始于古希腊。当时Aristotle认为作为语言的修辞工具隐喻修辞与诗学一体,这奠定了隐喻诗学研究的基础。而古罗马的Quintilian从隐喻的渲染功能出发,研究隐喻的文体特征。中世纪的著名诗人Dante对《神曲》以及其他的文学艺术作品的研究就是使用了隐喻视角和诗性思维(有的视为隐喻思维[4])。而布拉格学派的Jakobson更是强调诗学与隐喻研究密不可分。因此,在西方诗学中,隐喻举足轻重。
而中国的隐喻研究历史悠久,《诗经》中有大量使用,先秦诸子百家也都“言此物而达彼物”。《周礼》中的“赋—比—兴”就是一定程度的隐喻理论。东汉王符在《潜夫论》中更是提出用譬之道,把它看成好诗的关键[4]。到了近现代,随着西方的隐喻思想的引入,隐喻理论研究更具有本土化特色,但是从中国的文学诗词视角进行研究的少之又少。
凭借两种事物的相似性,基于“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这一理解,人们才能更轻松地理解目标域的特点,同时反衬出源域的某些特质。
(一)词汇层
词汇层面上的认知隐喻分析屡见不鲜。根据源域的内容不同对《红楼梦》中的黛钗诗词进行分类,把源域词汇分成山水景物、虫鱼花鸟、历史典故三类,便于分析探讨。
1.山水景物类
中国文人常常借景抒情、托物明志,惯常发挥其认知中的隐喻和转喻思维(即新奇隐喻)[5]。薛宝钗在红楼梦第廿七回中的《咏白海棠》“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彻魂”就是个典型例子。从“胭脂洗”的形象表达,使读者联想到眼泪流得悲切,而“露彻魂”更是寓意深邃,展现出宝钗因丈夫不归而终陷冷落孤寂的结局。而《咏菊诗》中林黛玉写道:“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这里的“蕴秀”与“噙香”体现出菊花高洁、芬芳的特征,也很好地体现黛玉自身孤秀高雅的人物气质。
2.虫鱼花鸟类
虫鱼花鸟,配上风花雪月,多是才子佳人抒怀诵情的最佳选择,《红楼梦》中更是比比皆是。
不妨看看第卅七回黛玉的:“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此处“梨蕊”与“梅花”是源域,而“偷来梨蕊”与“借得梅花”的却是那清纯可爱的“白海棠”(目标域)。她运用极其精妙的比喻,构画一系列纯洁无瑕的事物,而这本身也是她洁净晶莹的内心写照,有梨蕊之白,有梅花之馨香,同时,“一缕魂”也不免暗示出她孤寒的生活环境和悲惨的命运结局。
再来看薛宝钗在七十回里的《临江仙》: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宝钗在拿出她这首词之前,有这样一段议论:
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轻薄无根无绊的东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说好了,才不落套。所以我诌了一首来,未必合你们的意思。宝钗原来是要作翻案文章的,这首词充满了开朗乐观的情绪。从宝钗的角度看,这同她“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的性格一致;从《红楼梦》作者的意图看,似乎是让她乐观一阵,把未来想得十分美好,再让她失望,也就是先让她“登高”,再让她“跌重”。“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无根的柳絮飘上青云又怎么样?能永远留在天空中吗?最后还是免不了“随流水”“委芳尘”。作者让宝钗故作乐观状,实际隐含着讽刺意味。
3.历史典故类
红楼梦中的用典之精妙让人叹为观止,细细咀嚼,满口留香。借用典故,推及自身,入情入理,入木三分,这使黛玉的才情更显拔粹。在《柳絮词》中的“粉堕白花洲,香残燕子楼”,黛玉以曾游百花洲的西施、居住燕子楼的关盼盼等薄命女子自喻,任柳絮被东风摆布,预感着面对绝望时的无能为力。既写本身的深切哀愁和悲愤呼声,也有对不幸命运的朦胧预感。
(二)句法层
古典诗词的句法特点,往往涉及语法结构、修辞手段、表达方式等多个方面,其中尤其是近体诗,更加讲究句数限制、押韵、平仄和对仗,句式上使用省略、倒装、词类活用和复句紧缩等多种手段,最终使得语言简练,诗韵纯正,诗意浓厚。
在《问菊》中,林黛玉像一个稚气的孩子般对菊花提问: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其中,“圃露庭霜”句则是省略状语、谓语和宾语,意思是:在“花圃”中感受雨“露”,在“庭”院中感受风“霜”,你有怎样的寂寞?在大雁飞走并且虫子衰病的时候,(菊花你)可相思(他们)吗?此句借“露”“霜”“鸿归”和“蛰病”代指秋天,同时也暗示了黛玉寄人篱下、孤寂尴尬的生活情境。
(三)语篇层
魏在江教授曾指出:“隐喻是一个能动的、创造性的过程……是一个动态与静态的认知结构系统……帮助我们认识自身和外部世界。”[2]说到底,隐喻思维的产生离不开语境,特定的语境让隐喻更有生命力。因此,隐喻理论与语篇分析理论相似,并且借助语篇来分析隐喻,不仅是可能的,而且也是必要的[6]。
在林黛玉的《提帕三绝》中: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那得不伤悲!
其中,“泪―空蓄―空垂―暗洒―闲抛―尺幅鲛绡―伤悲”自然而然地用文字勾勒出黛玉清泪暗洒、悲苦无依的情境。这样的语境下,读者不难理解她的人物性格,不难对她的遭遇与命运产生同情,也不难感受到作者的匠心独具。
在《咏白海棠》中,黛玉写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与《题帕》相似,本诗中“冰(土)―玉(盆)―梨蕊―梅花”这几件纯净圣洁之物,形象而生动地描画出白海棠高雅脱俗、芳香扑鼻的美,同时,在动态的认知理解空间中不免推及黛玉本人的冰清玉洁、慧质兰心的高尚品格[7]。
结论《红楼梦》是明清小说的集大成者,其诗词更是匠心独运。通过对黛钗诗词的认知隐喻分析,可以看出作者独辟蹊径,巧妙地将人物命运隐喻于诗词之中。这些诗词与人物悲剧命运水乳交融,画龙点睛地展示出人物个性特征以及其宿命性的悲剧命运,使《红楼梦》具有独特的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与美学价值。认知隐喻理论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了目标域,同时认识到说话者或作者的意图,容易产生彼此共鸣,使文本交流更加容易轻松。
[1]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Chicago University press,1980.
[2]魏在江.隐喻的语篇功能——兼论语篇分析与认知语言学的界面研究[J].外语教学,2006(9).
[3]胡壮麟.认知隐喻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4]束定芳.论隐喻产生的认知、心理和语言原因[J].外语学刊,2000(2):23-33.
[5]刘耕路.红楼梦诗词解析[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
[6]彭宣维.语言过程与维度[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
[7]李萍.红楼梦诗词研究综述[J].河南教育学院学报,2005(4).
[责任编辑:金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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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063(2014)05-0089-03
2014-01-06
董薇(1978-),女,黑龙江兰西人,讲师,从事英语教育和语篇教学研究。
DOI 10.13356/j.cnki.jdnu.2095-0063.2014.05.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