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世刚
(山东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三民主义”,是孙中山创立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纲领。中国共产党在促成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过程中,十分重视三民主义的政治纽带作用,始终高举这面光辉旗帜。今天,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党的思想路线指导下,深入探讨中国共产党以三民主义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的多重原因,缅怀国共两党之于统一战线的历史功绩,对于深入贯彻党的十八大精神,推动海峡两岸关系和平发展,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现实意义。
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孙中山三民主义的认知经历了一个曲折复杂的演变过程。就具体历史时期的总体而言,国民革命时期,共产党对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采取了几乎全面肯定的态度,甚至认为中山主义者就是马列主义者。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对三民主义的评价急转直下,由全面肯定转为完全否定。周恩来在《关于党的“六大”的研究》报告中曾检讨说:“对三民主义不革命的方面应该批驳,对三民主义革命的方面应该保留下来,而我们当时却是对它全部否定了,没有给以历史的科学的分析。”共产党对三民主义认知的两种极端倾向,固然受到当时共产国际和党的政治任务的影响,但它们都没有以马克思主义的眼光,结合具体的政治情势对三民主义做出实事求是的理性评析。
在亡国灭种的空前民族危急关头,中国共产党在共产国际的帮助指导下,适时转向对待孙中山三民主义的正确立场。1935年3月12日,在孙中山逝世10周年之际,苏联《真理报》发表《孙中山逝世十周年》专文,要求把孙中山革命的三民主义与蒋介石国民党曲解的三民主义区分开来。该文认为,“国民党在城市和农村的全部政策明显地表明了孙中山和当今国民党之间的巨大鸿沟。”[1]在共产国际七大上,季米特洛夫对孙中山三民主义的政治态度坚持了上文的观点,并为中共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王明所接受。王明在大会发言中,引用并赞同季米特洛夫的相关论述,实现了对孙中山及其三民主义认识的重要转变。这一转变主要表现为:第一,对三民主义由完全的否定转为辩证地对待。一方面,对于三民主义,要“解释它的不彻底,缺点和不正确的地方。”另一方面,要肯定“孙中山本人是一个民族革命家”,要承认“在他的思想中,尤其是在他的行动中,有许多有价值的和值得钦佩的地方。因为孙中山生平最主要的劳绩,就是他在遗嘱中所说的:‘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这也是要向广大群众解释宣传的重要方面。第二,把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与蒋介石曲解的三民主义严格区分开来。王明痛斥,蒋介石和蓝衣社社员“把孙中山的学说曲解成为他们卖国殃民的理论根据。”它是“利用最落后的、古代的孔孟学说、道教、佛教等等来愚弄群众”[2]的工具。毛泽东曾对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影响总体评价道,“两头好,中间差。两头好,也有一些问题;中间差,也不是一无是处。”[3]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正好发生在两头中的后一头,共产国际对待三民主义实事求是的态度,给中国共产党理性对待三民主义,以三民主义推动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在促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过程中,共产党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像研究共产主义一样,好好地“研究”三民主义。1936年8月25日,中共在致中国国民党书中,明确地肯定了孙中山先生革命三民主义精神的现实意义。共产党希望国民党中的有觉悟与爱国之士,“恢复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三民主义精神,重振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与农工三大政策,把自己的‘心思才力’去‘贯澈’革命的三民主义与三大政策的‘始终’,‘贯澈’孙中山先生革命遗嘱的‘始终’。”需要指出的是,共产党所认可的三民主义,是孙中山革命的三民主义,是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三民主义。他之所以强调三民主义的革命精神,主要是为了把孙中山革命的三民主义同南京国民政府儒化的三民主义严格区分开来。同时,彰显孙中山先生联俄、联共与农工三大政策,又能够为实现共产党人同国民党中的爱国觉悟分子结成坚固的革命统一战线提供理论依据。中共指出,国共两党结成反对日本帝国主义民族压迫的坚固的革命统一战线,是今日中华民族救亡图存的唯一正确道路。国共携手在国民革命中取得的光辉业绩,便是最有力的证明。因此,共产党向一切国民党人宣言,假如他们能够恢复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三民主义精神,重振联俄、联共与农工三大政策,“我们是坚决地赞助你们的,我们愿意同你们结成一个坚固的革命的统一战线。”[4]85-86
随后,共产党反复表明奉行拥护革命三民主义的政治态度,向国民党和全国人民证明为革命三民主义的彻底实现而奋斗的诚意。1937年3月1日,毛泽东在同史沫特列的谈话时说:“我们老早就是信仰三民主义的。”“我们是最坚决最忠诚地为实现三民主义中国而奋斗的。”[5]毛泽东把共产党对三民主义的政治态度表述为“信仰”,主要是就“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的三民主义,曾经因为孙先生与共产党合作加以坚决执行而取得人民的信仰”[6]259而言的。1937年4月3日,中共在《国民党三中全会后我们的任务——中央宣传部宣传大纲》中,从历史和现实两个层面阐述了对革命三民主义的赞助态度。从历史上来说,“中国共产党从来就赞助革命的三民主义。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代,许多是共产党员,为革命的三民主义奋斗,流血和牺牲。”就现实方面而言,“中国共产党现在依然赞助革命的三民主义,主张恢复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继续孙中山先生的革命的精神。”[4]1725月3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时期的任务》中,号召全国人民共同实行革命的三民主义。他指出,在民族危机极端严重,抗日图存成为中华民族必然抉择的背景下,“我们不但不拒绝三民主义,而且愿意坚决地实行三民主义,而且要求国民党和我们一道实行三民主义,而且号召全国人民实行三民主义。我们认为,共产党、国民党、全国人民,应当共同一致为民族独立、民权自由、民生幸福这三大目标而奋斗。”[6]2597月15日,中共向国民党提交的《中共中央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再次郑重向全国宣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为中国今日之必需,本党愿为其彻底的实现而奋斗。”[7]77至此,中共对革命三民主义拥护奉行的政治态度已是十分明确。
中国共产党对孙中山三民主义态度的理性转变,是在历经积极拥护到全部否定后达成的否定之否定结果。他通过辩证对待孙中山三民主义的基本内涵,着重强调三民主义的革命精神和革命三民主义的具体内涵,“使之成为全民族争取现阶段内革命之彻底胜利的战斗的政治纲领”。[8]这是共产党以三民主义促成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观原因和前提条件。
在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急关头,中国人民的整体民族意识空前强烈。民族意识的增强必然促使人们向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寻求心理认同的载体,从而获得挽救民族危亡的智力支持。融合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中的爱国救亡因素与西方资产阶级的革命理论、并同中国严酷的社会现实相结合的三民主义,是当时国人普遍认同的救国理论。
三民主义首倡民族自求解放的民族主义。民族主义作为民族的一种情感的共同契约,在民族危亡关头能够极大地激发出本民族成员对民族的忠诚情感。经孙中山重新解释的三民主义,指出了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造成的残酷压迫,明确了“使中国民族得自由独立于世界”的具体措施,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孙中山振聋发聩地呐喊,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贫弱、最低下的国家。他通过对帝国主义列强的人口增加、政治和经济之于中国压迫的论析,总结到,“故中国现在受列强的政治压迫,是朝不保夕的;受经济的压迫,刚才算出十年之后便要亡国;讲到人口增加的问题,中国将来也是很危险的。”[9]237因此,“盖民族主义对于任何阶级,其意义皆不外免除帝国主义之侵略。”[9]119为了真正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我等当共同奋斗,反抗帝国主义国家之掠夺与压迫。”[9]23
为了使中国民族得自由独立于世界,孙中山强调,必须恢复民族主义这个法宝。具体说来,主要包括能知与合群两种重要方法。所谓“能知”就是要深刻认识到列强对中国造成的政治、经济和人口三重压迫,并在四万万中国人中展开充分宣传,使人人都知道我们现在处于生死关头。“合群”,即实现全国民众的联合与团结,并为恢复中华民族固有的地位共同去奋斗。孙中山指出,“我们失了的民族主义要想恢复起来,便要有团体,要有很大的团体。”他坚信,“有了四万万人的大力量,共同去奋斗,无论我们民族是处于什么地位,都可以恢复起来。”接着,孙中山提出了结成“国族”这一大的团体的中国化路径。他认为,缺乏国家观念而重视家族和宗族观念是中国社会的典型特征。中国没有民族团体,但却拥有坚固的家族和宗族团体。因此,“我们要结成大团体,便先要有小基础,彼此联合起来,才容易做成功。我们中国可以利用的小基础,就是宗族团体。”孙中山补充到,中国人的家乡观念也是很浓厚的,同乡人之间的联络是特别容易的。因此,以宗族和同乡“这两种好观念做基础,很可以把全国的人都联络起来”。由此,孙中山归纳到,“先有家族,再推到宗族,再然后才是国族,这种组织一级一级地放大,有条不紊,大小结构的关系当中是很实在的。”“所以救中国危亡的根本方法,在自己先有团体,用三四百个宗族的团体来顾国家,便有办法。无论对付那一国,都可以抵抗。”[9]238-242此外,国民党“一大”宣言中关于民族主义的“新释”提出,健全反对帝国主义的民族主义,“则当努力于赞助国内各种平民阶级之组织,以发扬国民之能力。”[9]119
应该说,“能知”,即使全国人民都知道中国处在极危险地位的举措,其正确性是毋庸置疑的。然而,关于“合群”这一方法的合理性,则有待于商榷。因为,孙中山此番论述是以中国的民族主义就是国族主义为认识前提的,并且他对民族和种族的认识仍然是混淆的。因此,孙中山将实现中华民族的大团结建立在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和宗族的基础之上的举措,不免带有空想的色彩。应当说,按照孙中山的办法实现一定范围内中国人的团结是可行的,因为中国人的确有深厚的家族和宗族情结。但它对实现中华民族的整个团结,不免力量单薄甚至微不足道了。而唯一正确的方法,应是国民党“一大”宣言中关于民族主义“新”释的主张。当然,对于历史人物,我们不能求全责备,孙中山对挽救民族危亡的积极探索是难能可贵的。
虽然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且拥有酷爱统一的光荣传统,但由于大汉族主义的消极影响以及统治阶级实行民族歧视等不平等的民族政策,造成中国人民的整体民族意识并未真正觉醒。因此,启导中华民族的整体觉悟,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成为近代中国救亡图存的关键一环。孙中山是先进的中国人民在这一探索过程中的杰出代表。
孙中山认为,民族是由于自然力造成的。据此,他将“民族”构成的基本要素界定为“血统”、“生活”、“语言”、“宗教”、“风俗习惯”五种自然力。孙中山指出,用这五种力加以比较,便可以区别不同的民族。客观地说,孙中山对民族和种族这两个概念的认识是有所混淆的,他始终没有将两者严格区分开来。所以,他对于民族的界定,在很大程度上带有种族划分的印痕。如,孙中山认为,“血统”是造成民族最大的力。严格来说,这是种族而非民族的区分标准。因为,部落间在吞并或联合的过程中,“氏族中的血缘关系很快就丧失了自己的意义。”[10]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中国近代民族理论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根据这一民族区分标准,孙中山指出,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
褒扬统一,谴责分裂,向来是中华民族政治文化的基本价值取向。孙中山秉承这一理念,积极倡导中国所有各民族融合为坚固的“中华民族”。早在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时,孙中山庄严宣称:“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即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11]2顾名思义,孙中山所谓的“民族之统一”,就是融合汉、满、蒙、回、藏诸族为统一的中华民族。同时,《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规定,“中华民国人民,一律平等,无种族阶级宗教之区别。”[12]这种以法律形式把汉、满、蒙、回、藏等各族人民都确认为“中华民国”平等一员的根本保障,在法理上表明,“中华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因此,“中华民国”之“中华”,已然是包括生活在中国大地上所有各个民族之中华民族。孙中山倡导的通过民族融合方式建立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主张,在思想上和法理上强化了“中华民族”的整体观念,提升了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五四运动后,孙中山的这一主张更为鲜明。他明确表明,“应该把我们中国所有各民族融成一个中华民族(如美国,本是欧洲许多民族合起来的,现在却只成了美国一个民族,为世界上最有光荣的民族);并且要把中华民族造成很文明的民族。”[13]在《中国国民党宣言》中,孙中山把“团结国内各民族,完成一大中华民族”规定为国民党民族主义之积极目的。孙中山在《中国国民党党纲》中指出,国民党民族主义的目标是“以本国现有民族构成大中华民族,实现民族的国家。”[11]3-5
需要指出的是,孙中山在关于实现中华民族大融合的一些具体言论中颇有大汉族主义嫌疑。如,孙中山提出,“盖藏、蒙、回、满皆无自卫能力。发扬光大民族主义,而使藏、蒙、回、满同化于我汉族,建设一最大之民族国家者,是在汉人之自决。”[14]毋庸讳言,上述相关论述的大汉族主义色彩不可谓不浓厚。但我们不能据此简单地认定孙中山是一个大汉族主义者。第一,孙中山是“中华民族”的积极倡导者,他为促成中国境内各民族紧密结合成中华民族的奋斗历程可见一斑。孙中山倡导“中华民族”的目的,是为了团结中国所有各族人民,实现中华民族的真正统一,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而非造成民族剥削、民族压迫和民族不平等的恶果。第二,在中国境内诸民族中,无论从经济发展状况来看,还是从文化、人口等要素而言,汉族均处于明显的优势地位。因此,在民族大融合的过程中,汉族应该发挥主导作用,承担起应有的责任。我们可以认为,孙中山要求其他民族同化于汉族的说法是客观存在的某种不准确的反映。
孙中山对“民族”概念的发展,孙中山倡导中国所有各民族融合为坚固的“中华民族”的努力,对中华民族整体觉悟的启导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自此,“中华民族”这一称谓迅速地被广大中华儿女所接受,古老的中华民族加速了与世界近代民族接轨的步伐。可以说,这是近代中华民族整体认同观念开始确立的重要标志,它“标志长期来中华民族由自在的统一体向自觉的民族统一体过渡的完成”[15]。从而,为中华民族的整体抗战提供了法理上和理论上的依据。
孙中山创立的三民主义,是中国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纲领,它包含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三个基本组成部分。三民主义横跨新、旧民主主义革命两个历史时期,唯有发展,绝无弃置。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诞生前,它是中国政治舞台上最先进、最革命的理论。
在旧三民主义革命纲领的指导下,“革命党人发动了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统治,结束了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建立了“中华民国”,使资产阶级共和国方案暂时变成了现实。”[16]当历史的车轮驶入到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孙中山在共产国际和中共的助力下,“把三民主义重新作了解释,遂获得了新的历史特点,建立了三民主义同共产主义的统一战线,建立了第一次国共合作”[17]693。在新三民主义的政治基础上,国共两党发动的国民革命沉重地打击了帝国主义在华势力,基本上推翻了北洋军阀的反动统治,迈出了中华民族复兴之路的重要一步。特别是汉口、九江英租界的收回,这是中华民族近百年来反帝斗争的空前壮举,极大地提高了中华民族战胜帝国主义的自信心。三民主义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丰功伟业由此可见一斑。由于以蒋介石为代表的国民党右派彻底背叛了三民主义的革命精神,破裂了国共合作,导致“辛辛苦苦积聚起来的革命力量遭到残酷的摧残,两党10年对峙、内战还招致了日本帝国主义的大规模的入侵。”[18]特别是,华北事变后,中华民族陷入了亡国灭种的空前危机。
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与破裂的经验教训表明:如何对待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是中国民主革命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政治问题[19]。因为三民主义作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纲领,毕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特别是经国民党一大“宣言”重新解释的三民主义,它与中国共产党民主革命纲领实现了基本上的一致。日本侵华后,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任务不仅没有完成,反而变成特别尖锐的日本帝国主义和中华民族的生死对抗。所以说,三民主义在抗战时期非但没有过时,而是适逢其时。加之,中国民众异常怀念以三民主义为旗帜的国民革命的丰功伟业,期待国共两党化干戈为玉帛,再现国民革命的壮丽华章,以挽救中华民族于危难之中。救国会特别呼吁国共两党合作发动全民族的抗战:“这国共两党,在九年以前不是手携手,为着打倒北洋军阀,为着打倒帝国主义而共同奋斗吗?我们不明白目前在共同的民族敌人的威胁之下,这已经分裂了的两党,为什么竟不能破镜重圆。”[20]
“因为三民主义系促进中国之国际地位平等、政治地位平等、经济地位平等,使中国永久适存于世界。”[9]184所以说,三民主义就是救国主义,三民主义就是爱国主义,三民主义就是革命主义。需要说明的是,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过程中,由于共产党还未能从理论上正确阐明民族主义和国际主义的关系,大多数中国民众误认为中共是只讲国际主义不讲民族主义的。所以,人们更为认同孙中山创立的三民主义,这是中共以三民主义促成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重要现实背景。
从现实层面来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要想赢得同帝国主义强国的生死对抗,是不能仅仅寄希望于某一集团、阶级或政党,而是必须依靠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全民族抗战来实现的。因为“中国的革命,从一九二四年开始,就由国共两党的情况起着决定的作用”[17]36。为了结束国共两党的内战局面,达成双方的再度合作,必须寻求两者共同的政治历史资源,以此作为逻辑的契合点。
孙中山创立的三民主义作为中国国民党的法定指导思想,是国民政府存在的重要法理依据。虽然南京国民政府是在背叛孙中山革命三民主义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但它非但从未丢弃“三民主义”的旗帜,而且独揽对三民主义的解释权,以此获得在思想上统摄国民党全党的逻辑合法性。正如同有学者指出,“政党,常常将道统问题视为党的凝聚力形成与巩固的标识,也将之视为后继领袖合法性的重要依据。”[21]所以说,以三民主义作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治旗帜,蒋介石国民党当然赞同,这是无需置疑,也是毋庸赘言的。
与此同时,中共也占有三民主义这一政治历史资源,其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在共产国际的推动下,中国共产党参加了国民党“一大”宣言的起草工作,为三民主义的与时俱进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共产国际对三民主义新发展的重要影响,主要体现在共产国际执委会制定的《关于中国民族解放运动和国民党问题的决议》。促使国民党接受该决议的精神,并在内容上影响国民党对三民主义的新解释,是当时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极为重要的战略任务。在共产国际的推动下,经孙中山同意,瞿秋白作为中共的代表参与了国民党“一大”宣言的起草工作。此外,“中共一些负责人经常到鲍罗廷的住处磋商,在那里看到了宣言草稿并提出自己的建议。”[22]对此,周恩来曾回忆:“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宣言,是孙中山先生委托鲍罗廷起草,由瞿秋白翻译,汪精卫润色的。”[7]166毛泽东在中共“七大”报告中回顾指出,国民党一大“宣言由我们起草,许多事情由我们帮它办好,其中有一个鲍罗廷,当顾问,是苏联共产党员,有一个瞿秋白,是加入国民党的中国共产党员。”[23]孙中山亲自审定批准了这一草稿,并以他在国民党内的绝对权威地位使该宣言得以通过。需要强调的是,宣言对三民主义的解释与共产国际的解释几近一致。加拉罕在给苏俄外交人民委员契切林的信中曾写到:“正是国民党处于我们的影响之下,正是国民党对我们的威望充满尊敬和崇拜,正是这个党,它如此驯服地接受我们的指示和共产国际的决议。”[24]414以民族主义为例,决议指出,对于广大的农民、工人、知识分子以及工商业者各阶层来说,民族主义的含义是,“既要消灭外国帝国主义的压迫,也要消灭本国军阀制度的压迫”。决议认为,为了向群众表明国民党民族主义是健康的反帝运动的概念,“国民党只有通过增强、支持和组织国内各个劳动人民阶层来放手发动全国的力量。”决议相信,“只要国民党能深入地联系中国群众,就能保证取得国家的真正民族独立。”同时,决议强调,国民党应宣布中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原则,“公开提出国内各民族自决的原则”。[24]342-343国民党“一大”宣言提出,国民党之民族主义,“一则中国民族自求解放”。对于中国多数民众来说,其目标皆为反对帝国主义。“宣言”指出,“吾人欲证实民族主义实为健全之反帝国主义,则当努力于赞助国内各种平民阶级之组织,以发扬国民之能力。盖惟国民党与民众深切结合之后,中国民族之真正自由与独立始有可望也。”国民党之民族主义,“二则中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国民党敢郑重宣言,承认中国以内各民族之自决权,于反对帝国主义及军阀之革命获得胜利以后,当组织自由统一的(各民族自由联合的)中华民国。”[9]118-119关于民权主义,与“天赋人权”说相区别,决议提出,只有那些真正拥护反帝斗争纲领的分子和组织才能广泛享有民主权利和自由,而非那些在中国帮助外国帝国主义者或其走狗的分子和组织。决议强调,这是当前中国必须实行的一条革命原则。“宣言”在重申孙中山过去所强调的间接民权、直接民权和五权分立原则外,也完全接受了决议的革命思想。“宣言”指出,“国民党之民权主义与所谓天赋人权者殊科”,强调“若国民党之民权主义则为一般平民所共有,非少数者所得而私也。”“凡卖国罔民以效忠于帝国主义及军阀者,无论其为团体或个人,皆不得享有此等自由及权利。”[9]120关于民生主义,决议主张把外国工厂、企业、银行、铁路和水路交通收归国有,把土地直接分给农民。“宣言”在解释上则坚持“平均地权”和“节制资本”的原则。所以说,除了在民生主义解释上的些许差别,国民党“一大”宣言对于三民主义的解释同共产国际决议的解释近乎一致。经国民党“一大”宣言重新解释的三民主义与中国共产党的民主革命纲领达到了基本一致,这是三民主义成为首次国共合作政治基础的根本原因。就国民党一大宣言参与制定者的政治背景而言,它是中国国民党、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共同努力的结果。
其次,在以三民主义为政治基础的国民大革命中,共产党在组织上获得了迅猛的发展。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建立,为共产党的组织壮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宽松环境。国共合作建立前,中国共产党诞生不久且处于秘密状态,党员发展极为缓慢,到中共“三大”时,中共党员总共才400多人。国共合作成立后,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通过国民党的合法身份到工农群众中广泛宣传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恢复和发展工农运动,实现了中共政治影响力的扩大。同时,共产党在主观上日渐重视党的组织建设的重要性。党的四大通过的《对于组织问题之议决案》明确指出:“组织问题为吾党生存和发展之一个最重要的问题。”[25]陈独秀在致全国各级党部负责同志的信件中指出,“党员数量上的增加,乃是第一个重要问题”,“不急谋党员数量上的增加,便是对党怠工,便是一种反动行为!”[26]随着革命形势的迅速发展,中共队伍的壮大如火如荼般展开。“到1925年10月第四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次扩大会议召开时,党员已达3 000人”,“到1926年9月,党员已达13 281人。全国除新疆、青海、贵州、西藏、台湾外,都建立了党的组织或有了党的活动”,“到11月,党员总数已达18 526人”,“1927年4月党的五大召开时,党员发展到57 967人,”[27]比中共三大时增加一百多倍。经国民党“一大”宣言重新解释的三民主义奠定了国共合作的政治基础,国共合作的建立又为中共组织上的发展壮大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显见,国民革命时期,三民主义的新发展与中国共产党组织队伍的发展壮大实现了良性互动。
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参加国民党“一大”宣言的起草工作,为三民主义增添符合时代精神的新解释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在以新三民主义为政治基础的国民革命中获得了空前有利的政治环境,实现了组织上迅猛的发展。三民主义的新发展与中共在国民革命时期的“姻缘”可见一斑。由此,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过程中,中共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视为国共双方共同的政治历史资源。
综上所述,在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过程中,中国共产党始终高举革命三民主义这面光辉旗帜,极为重视三民主义的政治纽带作用。究其原因,既有中共适时转向科学对待孙中山三民主义正确轨道的前提条件,又有对中国民众普遍认同三民主义现实背景的考量,还有对国共两党各自占有三民主义政治历史资源的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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