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主义视角下的“伪满洲国”日本女性—以牛岛春子为中心

2014-03-22 15:09
大连大学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春子伪满洲国母性

郑 颖

(大连科技学院,辽宁 大连 116052)

后殖民主义视角下的“伪满洲国”日本女性—以牛岛春子为中心

郑 颖

(大连科技学院,辽宁 大连 116052)

“伪满”的日本左翼转向女作家牛岛春子,在她的短篇小说《女人》中,细腻而深刻的描述了女性的心路历程,在“伪满”这个殖民地男权社会里,作为女性,牛岛春子感到了自卑,她为了谋求与男性相同的地位和权利,极力地强调夸大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生子。并且在战争中,“母性政策”和“贤妻良母”政策的大背景下,刻画出了“军国母亲”的形象。“伪满”的日本女性,可以说既是殖民地男权社会中感到自卑的受害者,对于殖民地的人民来说,又是不可否认的加害者。

“伪满”日本女性;性别歧视;母性;殖民主义

绪言

作为殖民地,中国东北地区被日本占领了14年之久,即所谓的“伪满洲国”时代。虽说同样是殖民地,但是与朝鲜半岛、台湾相比,统治方式不同,当地的状况和风土人情也各异。中国东北沦陷区是以“伪满洲国”这种傀儡国家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那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历史的一页。

当时,在“伪满”时期创作的文学作品,可以说是中国文学和日本文学的“交集”部分。其中有中国作家的作品也有日本等外国作家的作品。但是,遗憾的是,在中国文学史上,这个“交集”被阴影遮蔽了多年,除了抗日作品外,大多数作品都被冷落了,在80年代后期才开始拨开乌云,重见天日。在日本,对于在“伪满”的日本作家的关注和研究还远远不够,特别是对于活跃在“伪满”文坛的日本女作家的关注更是少之又少。20世纪初,日本有很多女性,带着各种目的来到殖民地。女性并不单纯的是战争和殖民主义的受害者。呈现在当时日本女作家眼前的“伪满”是怎样的地方,女性在“伪满”的舞台上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们的生活状态如何,在这个傀儡国家里,上演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关于这方面的考察,无论对日本文学还是中国文学都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本论文聚焦于“伪满”的日本女作家牛岛春子。关于她的先行研究,大多数都是关于芥川奖候选作品《一个姓祝的男人》(祝という男),对于其他作品的解读寥寥无几。本论文选取她的短篇小说《女人》(女),试图用女性学理论进行分析。牛岛春子所遇到的“伪满”问题,从女性的视角看到的“伪满”状况,为了能不失偏颇,我认为应该纵观战时、战后,从总体上进行考察。本文结合牛岛春子战后的随笔《写自己》(自分を書く)和《某种微笑》(ある微笑)对战时的小说《女人》进行了解读。在“伪满”这个殖民地男权社会里,作为女性,牛岛春子感到了自卑感,她感到女性在这样的压迫中,竭尽全力地想要生存下去是很难的。她为了谋求与男性相同的地位和权利,极力地强调夸大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生子。并且在战争中,在日本以“母性政策”和“贤妻良母”政策为背景,刻画出了“军国母亲”的形象。可以说,牛岛春子在战争期间,无意识当中完成了殖民国家女性的使命。她虽然深深爱着那片土地和人民,但是她客观上却起到了为殖民主义推波助澜的作用。“伪满”的日本女性,可以说既是殖民地男权社会中感到自卑的受害者,对于殖民地的人民来说,又是不可否认的加害者。

1.“满洲”文学概说

所谓“满洲①“满洲”“满州”写法都有,本文统一采用“满洲”来指代“伪满”文学”通常包括从一九零五年波兹坦公告签署以后,在殖民地“满洲”的日本人所创作的文学和被称作“沦陷区文学”的中国东北地区作家的文学。“满洲”文学起始于1910年终结于1945年日本战败。可将其分为3个时期:

第一期1910年~1920年(日俄战争胜利后~)

第二期1921年~1930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

第三期1931年~1945年(“柳条湖事变”~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1]16

这几十年的时间,在中国东北的大地上,在法西斯主义的包围网中,既有萌发了自己独特的文学思潮的日本作家,也有暗藏民族救亡精神的中国作家。他们共同奏响了“满洲”文学的独特的乐章。不管这乐章演奏的是否美妙动听,它都是漫漫历史长河中不可或缺的一页。可以说,“满洲”文学是中日文学重叠的部分之一。但是,长久以来,在中国,“满洲”作家在文学史中很少被提及。由于“满洲”实质上曾经是日本的殖民地,对于在那里所进行的文学创作也褒贬不一,未形成定论,除了抗日文学作品之外,相当一部分作品都被忽视了,尤其是女作家的作品。而在日本,关于在“伪满”写作的作家的研究也没有充分展开。他们的文笔与日本国内的知名作家是无法匹敌的,加之当时很多文献材料在被遣返时遗失了,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当时“伪满”舞台上的不可缺少的角色之一,回顾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有利于我们了解“伪满”日本作家的心路历程,也有利于我们走近并重新审视那段历史,这些是不应该被遗忘和忽视的。通过解读日系女作家在“伪满”时代创作的作品,可以管窥女性眼中的“伪满”印象,无论对于中国文学还是对于日本文学都是颇有裨益的事情。本文聚焦于“满洲”文学第3个时期的日系女作家之一—牛岛春子。

一、左翼转向的牛岛春子

牛岛春子凭借其短篇小说《王属官》登上了“伪满”文坛,她开始作为日系女作家活跃在“伪满”的文坛上,而后其作品《一个姓祝的男人》成为了芥川文学奖的候补获奖作品。

一九三六年牛岛春子逃亡到了“伪满”。在奉天生活1年多以后,1937年秋天,其夫牛嶋晴男被委任到比哈尔滨还要往北的拜泉县做副县长②县长为中国人,但是掌握实权的是日本人(副县长),作为妻子的牛岛春子也随夫赴任。一九三七年,凭借短篇小说《王属官》(原题目是《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改题)获得了“伪满洲国第一次建国纪念文艺奖”,从此登上了“伪满”文坛。一直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战败,她以在“伪满”发行的报纸杂志为舞台发表了多部作品,其中《一个姓祝的男人》在昭和十五年(1940年)下半年成为第12届芥川文学奖的候选作品。作为日系女作家,牛岛春子有其特殊性:首先,她曾经参加过无产阶级运动,后来在日本的思想镇压中,被迫“转向”。后来,在个人专访中,牛岛春子说她并不是真正的转向者,只不过写了“理由书”而已。[`]ȷȷı而事实上她仍然背叛了国际无产阶级,与其他日本女性一样在侵华战争和殖民主义的浪潮中迷失了自我。其次,牛岛春子是在缓刑期间逃亡到“伪满”的,但得到的只是相对的自由,在思想言行方面有被监控的可能。再次,她是“伪满”的官僚太太,又是宗主国日本的女作家,在“伪满”定居了长达十年之久,在她眼中看到的“伪满”是怎样的状况,中国人又是怎样的状况,这些都反映在她的作品中。在“伪满”开始走上写作之路的牛岛春子和身为“伪满”官僚的丈夫的社会地位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以说这是她小说素材的主要来源。本文运用女性学理论,通过对其短篇小说《女人》的解读,来管窥“伪满”殖民地的男女性差以及战时下的母性与殖民主义的课题,从而暴露出“伪满”的女性问题和日本女性的战争责任。

二、后殖民主义视角下的《女人》

(一)《女人》中的性别歧视(ジェンダ)和母性

《女人》是1942年4月发表在《艺文》第1卷第5号4月号的短篇小说。这部作品由3部分组成,描写的是身在“伪满”的日本女性和江回到日本老家待产,结果却胎死腹中,令她痛苦之极。正值太平洋战争打响,她思绪万千,感悟出了女人的使命。故事情节很简单,主要着重于心里描写,客观上是一部顺应时局的作品,也充分展现了牛岛春子的母性本能。年1980年2月12日在《西日本新闻》上发表的随笔《写自己》中,她坦言,短篇小说《女人》实际上写的是自己。为了待产第二个孩子,牛岛春子回到了老家九州久留米,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生下了孩子,不料孩子却没有呼吸,这令她万分悲痛。后来通过收音机听到香港陷落的消息,这令她渐渐理清了思绪。

战后,牛岛春子曾经在中国的东北地区的长春、沈阳、抚顺等进行了为期十天的旅行。在沈阳见到了“伪满”的作家们,虽然是初次见面,却似曾相识,并在辽宁大学与日本文学研究室的老师们一起座谈。当时牛岛春子得到了短篇小说《女人》的拷贝资料,她对这部小说的写作还记忆犹新。“那是生第二个孩子的事情。太平洋战争就要爆发了。我从新京(现长春)回到了老家久留米产子,阵痛长久而剧烈,终于产下一个女孩,但是连哭声都没有就那么夭折了。”

小说中的主人公和江就是牛岛春子的化身。和江所经历的苦痛,就是春子的产子之痛,那细腻的笔触,令读者感同身受。通过写实的描写,展现出作为生物的女性的“性”,即生育之“性”。历尽艰辛产下的女孩却夭折了,这不单单是牛岛春子真实的个人经历,还包含着更深层次的隐喻之意。即在殖民地“伪满”这个男权社会中,即使女性竭尽全力地想要求生存,也是难以生存下去的。

另外,在随笔《写自己》中,她坦言“我为自己身为女人而感到羞愧,这是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前面我提到的小说《女人》,描述了经过长久剧烈阵痛之后产子却夭折了的女人的心理,实际上,我是想写生子的女性,这才是从生物学上来区分男女的绝对的世界。”

由此可见,作为女性,牛岛春子有一种不知缘由的、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卑感。由于思想管制走投无路,逃亡到“伪满”的经历,历尽千辛万苦产子却夭折的巨大打击,还有不能像男性一样充分展现自我,自由发展的现实,已经让她的心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也许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以男性为中心的理念已经深深地渗透到了她满是伤痕的心里。在她看来,生子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绝对的区别。在战争体制下,为了不输给男权社会中的男性,她特地强调了女性的生育之“性”。也就是为了谋求与男性平等的地位,她极大地强调了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在这一点上,她不再为自己是一个女人而感到羞愧”

1931年,“柳条湖事变”以后,战争色彩渐浓,一九三七年侵华战争,一九四一年太平洋战争相继爆发。“为了确保人力资源而进行国策性结婚宣传,在此背景下母性法西斯主义被大肆鼓吹,与此时代状况相应,母性文学被倍加推崇。”[3]196一九二七年,产婆组织“大日本产婆会”成立,1932年以“大日本国防妇人会”为开端,平民女性开始走上支援战争之路。1937年侵华战争一打响,大多数的进步文化女精英都被卷入了战争。1938年设立了厚生省,开始实施“母子保护法”,这成为“鼓励多生”政策的有力支撑,也是战争政策的组成部分之一。1940年早婚和生子奖励政策出台,“多产报国思想”引发了“颂扬母性”之风潮。“战时下的母性政策,是以增加人口参加战争为目的,国家干预调整结婚、怀孕、生子等原本属于私人的领域,其关键就是母性。”[3]199日本昭和时代初期,是在无产阶级文学的全盛期中,盛行反抗国家体制的女性文学;后来了到了昭和十年以后,则盛行的是母性文学。1942年5月,在内阁情报局的指导下结成的“日本文学报国会”与读卖新闻社合作,找遍全国以及日本的殖民地各个角落寻找“日本母亲”进行表彰。“日本文学报国会”的作家们写日本母亲访问记,发表在《读卖新闻》上。当时共49名“日本母亲”受到表彰。在“日本文学报国会”当中包括川端康成,他几次去“伪满”都与牛岛春子见面交流,协商出版作品事宜,也许其报国思想对牛岛春子的作品是有些许影响的。那些受到表彰的“日本母亲“有着共同特点:她们几乎都与丈夫生离死别了,离别后,自己一个人用女人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守护着一贫如洗的家,并且把孩子培养成人。其中,农民的家庭是最多的,孩子几乎都是男孩,他们为了自己的祖国主动选择了参军,尽忠报国。即使丈夫和孩子都战死沙场,作为母亲也丝毫不乱分寸,为精忠报国而感到骄傲。这就是典型的“军国母亲“的形象[3]200。身处这样的历史漩涡中,小说《女人》可以说是时代的产物,其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和江认为“她能够感受到自己是长子卓的母亲,但是却无法切身感受到自己将要成为另外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的母亲。父母养育儿女是上天赋予的义务,是被喜悦和光荣围绕着的幸福的义务。自己并没有奢望老了以后让卓赡养。如果能够把卓培养成为一个老实正直的人的话,这是水到渠成,不求自得的,没有必要去期待。”

这不仅是牛岛春子子女养育观的自然流露,也与当时日本战时下的母性政策密不可分,渗透出战时下所特有的价值观。日本开始意识到母亲的作用是在近代以后的事情。为了能够培养出与欧美列强相抗衡的国民,需要精明能干的母亲,因此明治三十年代确立了“贤妻良母主义”的概念。由于战争,男性都奔赴了战场,只能让一直以来被要求顺从丈夫的角色——母亲来承担培养优秀国民的重任。在这期间,备受赞扬的母亲形象是“有勇气、勤勉、坚忍、无私、慈爱”的“军国母亲”。“即使丈夫和儿子战死沙场,母亲也毫不动摇,心不杂乱,为能够忠贞报国而感到自豪[4]204。”牛岛春子主张养育子女不是为了得到回报,而是一种极其自然的行为,一种上天赋予的义务。不必考虑自己年老以后的事情,也没有任何的期待,不图回报,只是专注于把子女培养成优秀的人。这与当时日本所倡导的“贤妻良母”的妇德相一致。

另外,牛岛春子在《写自己》中坦言“说得好听点,也许是因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是不得已做了女人’。这句话包含很多意思,说的低俗一些,有男人在,自然就感到自己成为了女人。隐隐意识到是这样的,并非是变的更像女人,而是略有性欲的冲动。”

在此,牛岛春子在阐明女性的“他者性”。也就是说,人类在出生时,原本没有男女差别,是在家长制父权制的社会中被定位成了女性,贴上了女人的标签,同时面前也立起了女性难以逾越的屏障。没办法成为了所谓的女人,不得已发挥了女人的作用。如前所述“不得已做了女人”。并且“有男性在,自己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女人”,通过与作为他者的异性的接触,萌发了自己身为女性的自我意识。对女性的否定意识,让她深感屈辱,进而振臂高呼恢复女权的口吻渐渐显现出来。“伪满”作为殖民地被日本所操控,同样不是与生俱来的殖民地,而是在法西斯主义、帝国主义的包围中,被逼无奈地成为了殖民地。在这一点上与女性在男权社会的卑微地位相似,从某种意义上说,殖民地也可以说是“女性”。

(二)女性与殖民主义(コロニアリズム)

在小说《女人》中,有这样一段描述“和江拜托妈妈帮忙打开收音机的开关,为了收听七点钟的新闻。大东亚战争(太平洋战争)开始已经十天了。”对此,牛岛春子曾经这样解释“正在为那个孩子悲伤难过,受到打击的时候,太平洋战争开始了。那部小说是自己内心所受的打击和外部战争的打击正好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写的,我是颇为感伤的。”丧子之痛和太平洋战争的打击接踵而至,双重的打击令她心里的旧疤未愈,又添新疤。但是在小说《女人》中,牛岛春子对士兵们表达了感激之情。她描写了士兵们在战场上,将生死置之度外,拼命战斗的场面,流露出对士兵的赞美之意。可以说,这是在战争中,牛岛春子写出的顺应国策的部分。作为在“伪满”的日本官僚夫人,其丈夫的影响也是不可否认的吧。另外,她没有看透“伪满洲国”是一个幻影,一个犹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缥缈的傀儡国家。只能说,身处于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她被时代的浪潮冲击着,没有跳出来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点去冷静而客观地看待“伪满”。

“事到如今,和江被男人所背负的使命的伟大所打动,睁开了双眼。那么女人呢?和江反问自己。那就是生孩子!和江呼喊着。她的肉体和精神都禁不住呼喊着。男人征战沙场和女人生儿育女只不过是繁育一个民族的表里如一的行为而已。(略)她热切希望着能从自己一个人的悲伤中站起来,在她心中,这与祖国如今的要求从来没有如此的一致过。这是无比幸福的。和江在产床上伸直了腿,抚摸着自己的身躯,决定珍惜自己的生命。”牛岛春子在女性的“性”的基础上表述自我,采用了“逞强”的手法。这不应该简单地理解为对战时体制的随声附和。从中可以暴露出牛岛春子苦痛的女性之“性”,通过一种扭曲的方式来阐述对于女权的主张。作为男性对抗轴上的女性,女性尊严的意识,在其内心暗波涌动。这是在“从夫”的夫妻哲学中,在认可夫妻分工基础之上的主张。作为与男权相对抗的女性的特权就是生育,强调女人是生育机器,这与战时体制相一致。这表达了女性在男权社会中为了不逊色于男性而追求同位同权。牛岛春子在与男性抗衡方面别无他法,只有强调自己的女性之“性”。她热爱“伪满”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她有自己殖民国家和统治民族的立场,作为女性,她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战后某年,有个从中国来的文化使节团来到日本,其中有个全家人都被日军杀死的年轻妇女,在座谈会上与牛岛春子同桌。后来,牛岛春子回忆说“她少言寡语,不断露出谨慎的微笑,这深深打动了我。”基于这件事情,年,在1969年牛岛春子的随笔《某种微笑-为日中不再战所想》中,她坦言道:“准确地说,我开始自问对于自己来说,‘满洲’是怎样一个地方,那是在被遣返到日本之后的事情。的确‘满洲国’是日本为了侵略大陸而虚构的国家。并且毫无疑问,我是稀里糊涂坐上贼船的愚蠢的国民之一。尽管如此,我们不能忘记一些青年仿佛倾注革命热情一般,将自己赌注于‘王道乐土’的精神中,将尸骨掩埋在了边境。我相信我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和那里的人们。在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在边境死去的青年们的精神是纯洁无暇的,这就像我的爱也与‘侵略主义’无关。(略)在战败后的混乱之中,幸亏我得到擦肩而过的几位中国人的帮助,才能够生还。我爱他们,我相信他们也觉察到了。我意识到我的自以为是与自私,明白了一个民族要支配其他民族,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都是不成立的。令人羞愧的是,我花费了近20年的岁月才领悟到这些。”

到这篇随笔发表为止,牛岛春子被遣返,已经过了23年。她第一次为作为日本人的自己而感到自责。1969年在福冈县太宰府市的观音寺内,为发誓“日中不再战”而建立了纪念碑。牛岛春子就是发起人之一。她深深地爱着“伪满”和那里的人民。对于她来说,哪里才是真正的祖国呢?由于思想管制在日本走投无路,逃亡到“伪满”的牛岛春子,终究没有进行真正的“转向”。即使是在战争中,在心底,她对于劳动者的热爱和憧憬也没有发生改变,稀里糊涂地宣扬了日本的殖民地政策,完成了作为殖民地女性的使命。用了近20年的时间才意识到妄图支配其他民族的殖民地主义的罪恶。但是,她并没有批判士兵,在她看来,青年们和自己一样,精神上是纯洁无暇的,与“侵略主义”毫无瓜葛。但是,不可否认在客观上对于当时日本帝国主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即支持战争的作用。这既是战后牛岛春子对于战争的深刻反省,与此同时也是对爱憎交织的“满洲”的思念。岁月荏苒,到了1981年,她由于自律神经失调症而搁笔。牛岛春子在战争中的“满洲”,为处于男权社会中而深感自卑,是受害者,同时对于殖民地人民来说,又是加害者。牛岛春子曾说:“我最后还是随波逐流了。”[2]124其所谓的“最后”应该是指1942年左右,因为从1943年后,就很难见到她的作品了。牛岛春子真正从战时体制的男权束缚中解脱出来,是在日本战败之后。战后被遣返的经历,对牛岛春子永生难忘的。她也写了几部作品来反映当时的经历,《某次旅行》(ある旅)就是其中之一。描写了战败的混乱之中,她辗转滞留沈阳的情景。那时,她丈夫被抓到了冲绳,她只好一人带着三个孩子逃亡。其作品中也再现了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对明天一无所知的女人的身姿。她投奔了在沈阳的朋友,由于畏惧苏联士兵,开头是这样描述的“女人剪掉头发,穿着裤子,把双手插在裤兜里走着——佯装成男性走路,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觉得这只不过是令人生厌的过激的办法而已。虽说如此,当我也要那样做的时候,我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与生俱来的,一直囚禁着我,束缚着我的‘女性’这一来路不明的怪物,在这一瞬间离我而去。我这才第一次像一个出生的真正的人一样,感到由于自豪与喜悦,自己正熠熠生辉。(略)但是,当然一天当中,我会几次解开军式衬衫的纽扣,拿出丰满的乳房,用手臂抱起。(略)至此,人们也许会说,这与你女扮男装时的强烈的喜悦,不是完全矛盾的吗?并非如此,我觉得这不是“怪物”的领域,而是将此作为所有人所共有的一个像样的人所应有的营生之一,而感到满足。”大到国家层面,小到自己所面对的现实和家庭,这是在男性执牛耳的时空里谋求栖身之所的言论。即使是瞬间也好,这里刻画了一位被解放的女性。和服和盘发变成了军式衬衫和短发,这种外表的改变带来了内心的富足和愉悦。在战时体制下,带有性别歧视的男性塑造了日本的所谓妇德观念,她是意识到这一点的女性之一,在重压之下,一瞬间被解脱出来,陶醉于“强烈的喜悦”之中,“才第一次像出生的真正的人一样”光彩照人,熠熠生辉。即使是给孩子喂奶与此也并不矛盾。听到战败的消息,“啊,自由了”她感叹道,“那时(战败到被遣返期间),我是最充满生机活力的。”

[2]125日本战败后,在中国的日本人被遣返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愿提起的悲惨经历。但是对于牛岛春子来说则不然,战败的消息令她如释重负,那段时间她是“最充满生机活力”。她佯装男性时的心理活动,充分表现出了她对男性的憧憬,这让她的性别歧视观念灰飞烟灭。殖民主义、战争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战时体制下,不得不说的一些言不由衷的言论,令她内心充满了矛盾。随着战败的来临,牛岛春子恢复了自由,她终于可以真诚地吐露心声了。可见,在战争中,牛岛春子作为日本女性也发表了一些顺应时局的言论,客观上推动了殖民主义,附和了侵略战争,同时,她也戴上了殖民主义的枷锁,受到压迫和利用,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结论

在“伪满”这个法西斯主义控制下的殖民地中,在以男性原理运作的男权社会里,作为女性,牛岛春子深深地感到了自卑,她感到女性在这样重重压迫之下,竭尽全力地想要生存下去是很艰难的。她为了谋求与男性同等的地位和权利,极力地强调了只有女性才能做到的事情—生子,她认为这是男性与女性之间绝对的区别。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可知,战时体制下日本国内宣扬“母性政策”和“贤妻良母”思想,牛岛春子顺应时代潮流地刻画出了“军国母亲”的形象,这是时代的产物。可以说,牛岛春子在战争期间,无意识当中完成了殖民国家女性的使命,虽然这也许并不是她的本意。战后她虽然阐明深深爱着“伪满”的土地和人民,但是她客观上却为殖民主义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殖民主义的发展,附和了侵略战争,同时,她也戴上了性别歧视和殖民主义的枷锁,受到压迫和利用,也是受害者。日本妇女为实现自我支持战争,完全忽略了被殖民国家妇女的意愿,这是对女权主义的曲解和背离。通过牛岛春子的文章,我们可以管窥“伪满”文学对侵华战争所起的作用。“伪满”的日本女性文学者,她们是“性差”理论中,受歧视、受束缚的受害者,但是同时,她们对于殖民地的人民来说,又是不可否认的加害者,有着不可推卸的战争责任。结合战后的随笔解读战时的作品《女人》,我们可以看出牛岛春子不同的历史时期思想的转变,也可以管窥“伪满”女性的生存状况,以及她本人对于侵略战争的反省,对于中日友好的期盼,以及对于男性的憧憬。

[1][日]葉山英之.「満洲文学論」断章[M].東京:株式会社三交社,2011.

[2][日]川村湊.「満洲文学」から「戦後文学へ」-牛島春子のインタビュー[A].池田浩士.文学史を読みかえる5.[C].東京:インパクト出版会,2003.

[3][日]坂本正博.牛島春子年譜作成を通して-その作品評価と書簡紹介[J].朱夏,2004(19).

[4][日]岩淵宏子.戦時下の「母性」幻想-総力戦体制の要[A].岡野幸江.女たちの戦争責任.[C].東京:東京堂出版,2004:194-205.

The Female Image in the Works of Japanese Writer Ushijima Haruko in“Manchukuo”-Focusing on the story“Female”

ZHENG Ying
(Dalian Institute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Dalian,116052,China)

The paper focuses on the Japanese writer Ushijima Haruko in Manchukuo.Based on her short story“Female”,the paper analyzes the problems derived from puppet Manchuria she had encountered with,explores the conditions of puppet Manchuria the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emale.In order to interpret the novel“Female”comprehensively and objectively,the paper also makes an analysis of another two works by Ushijima Haruko,her essays“Write about Myself”and “A Certain Smile”written after-war.Set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of puppet Manchuria,Ushijima Haruko felt deeply inferior as a woman.Therefore she emphasized and overstated the thing of giving birth to a baby that can be only conducted by women,for the purpose of seeking the same social status and rights as that of men.During the war,Ushijima Haruko completed the mission of colonial power unconsciously.Japanese women in puppet Manchuria can be considered as both victims of inferiority in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of colony and undeniable in fl icter in the eyes of the people of colony.

Japanese female in puppet Manchuria;Sex discrimination;Maternity;Colonialism

I209.9

A

1008-2395(2014)01-0069-06

2013-10-22

郑颖(1981-),女,大连科技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伪满”女性文学研究。

基金课题: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W2012281);住友基金アジア国における日本研究助成(128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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