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深化“花儿”押韵研究的思考

2014-03-20 14:17荆兵沙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1期
关键词:仄声平声押韵

荆兵沙

(渭南师范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关于深化“花儿”押韵研究的思考

荆兵沙

(渭南师范学院,陕西 渭南 714099)

“花儿”押韵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存在一定的问题。倘若深化“花儿”押韵研究,应注意五个方面的问题:一是重视学术传承,注重研究的科学性;二是尊重客观事实,不拔高研究对象;三是深入调查研究,避免主观臆断;四是注重常例,勿将特例视为常例;五是分清源流,探明理据。

花儿;押韵;研究

对于“花儿”押韵问题,学者讨论较多,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存在不少问题。曹强曾讨论过“花儿”押韵研究存在的问题[1],可参阅曹文,此处不再赘述。今后应不断深化“花儿”押韵研究,以期“花儿”押韵研究取得更大的成绩。笔者认为,深化“花儿”押韵研究需要注意以下五个方面的问题。

一、重视学术传承,注重研究的科学性

任何学术研究都必须重视学术传承,了解该学科的发展演变史,接受或者承认该学科已取得的公认成果。“花儿”研究亦不例外。研究“花儿”押韵问题,涉及语言学等相关学科知识,因此,其研究思路、研究方法等应符合语言学的逻辑。如分析“花儿”押韵时,多数学者将“每句都押一个韵,句句押韵”称为“通韵”。实则不妥。清人江有诰等已明确界定,今人王力先生亦详细阐释,《汉语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中也有明确的解释。换言之,“通韵”这个词的内涵已有具体的所指。又如,“富韵”,王力先生的著作多次阐释,语言学词典已收录,有人分析“花儿”押韵时却将这种现象称作“交顿垫韵式”[2],令人费解。

再如,有学者认为单套“花儿”和双套“花儿”的区别是:

第一,单套“花儿”是由几个单句组成的句群构成,双套“花儿”则是由几个双句组成的句群构成。并指出这是分辨单、双套“花儿”的关键。第二,单套兴句和正句都是单句,句句叶韵;双套的兴句和正句也都叶韵,但不同的是两句一联,共六句三联,奇、偶句分别叶不同的韵。并说,韵部虽不合辙,但是老百姓就是这样的叶法,大致顺口就行了。第三,单套“花儿”的各句都是单句,双套“花儿”的各联都由一对复句组成。第四,单套“花儿”的句子长短伸缩很大,句子的多少变化也很大;双套“花儿”句子的伸缩、变化不大。[3]144-146

“单句”“复句”“句群”等术语早已见于《现代汉语》教材、《现代汉语词典》、语言学词典等,已经广为学界接受。如《现代汉语》教材中将“句群”解释为:“句群又叫句组,是比句子更大的概念,它由一组前后衔接连贯的句子(包括单句或复句)组成,有一个明晰的中心意思。”[4]117作者所言的“单句”“句群”等与《现代汉语》中这些术语的所指不同。这容易造成读者接受层面的混乱。此外,文中的有些观点仍值得商榷。“花儿”是用方言歌唱的一种民歌,“花儿”并不是依据书面语中既定的韵辙押韵,而是依据当地方言入韵,这是分析“花儿”押韵的关键。实际上,所谓双套“花儿”的各联不一定都由一对复句组成,例如《莲花山与莲花山“花儿”》中所举:“莲花山的蛇倒退,青石崖上草干了。黑了你的怀里睡,孔雀吸着牡丹了。”[3]150作者认为一二句为第一联,三四句是第二联。其中“莲花山的蛇倒退”和“青石崖上草干了”分别是一个复句的两个分句,而非两个完整意义的复句;“黑了你的怀里睡”与“孔雀吸着牡丹了”同样分别为一个复句的两个分句。

基于此,我们认为,分析“花儿”押韵不能置语言学研究成果于不顾,另立门户,那样会造成读者接受的障碍,不利于学科的发展。

近年来一些博士、硕士参与“花儿学”研究,推动了“花儿学”的发展,但也有部分博士论文或硕士论文暴露出不少问题,值得“花儿”研究者注意,故罗列于此,期望引起“花儿”研究专家的关注,进而注重“花儿”押韵分析的科学性。例如,有学者论及“花儿”的格律时指出:

中国汉语言文字具有特殊的语音语调,古典诗歌历来重视声律,讲求平仄相配,逐渐形成了平仄对仗的固定模式,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一/V 四声,第一声为平调,第二、三和四声为仄调。花儿的歌词同样讲求要求押韵,即同韵母和近韵母互押。但因方言发音的关系,显得不象律诗绝句那样韵脚对仗工整,有些用普通话朗读不合韵,但在方言中却十分合韵,这是由花儿语言的特点所决定,也成为花儿的格律特点之一。[5]

其中有五处文字表达值得商榷。第一,“中国汉语言文字”的提法错误,可称“中国文字”或“汉字”,二者并提,不妥。第二,文中所言:“古典诗歌历来重视声律,讲求平仄相配,逐渐形成了平仄对仗的固定模式,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一/V 四声,第一声为平调,第二、三和四声为仄调。”属于以今律古式的错误。我们知道,汉语是有声调的语言,上古有四个调类,有主张平、上、去、入四声者,有主张平、上、长入、短入四声者;中古有平、声、去、入四声;中古入声韵到元代消变为阴声韵,《中原音韵》有平、上、去三声。古典诗歌重视声律,节律依照平、上、去、入四声,而非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且今阳平、阴平中有部分字来自中古的入声,当为仄声,非全部为平声。第三,平仄应为交替或相间,不能为“平仄对仗”。对仗着眼于词语的词性和意义而言,不是指字的声调而言。平仄交替或相间和“花儿”是否入韵无关,平仄不等于韵部。第四,文中“韵脚对仗工整”的说法错误。“韵脚”着眼于韵部,“对仗工整”指词语的词性和意义,不涉及词语的韵部。第五,“花儿”是用方言演唱的民歌,依照方言入韵,这是民歌的共性,不能算作“花儿”的格律特点。

诸如以上例举的问题在“花儿”押韵研究中屡见不鲜,以非科学的理论指导研究,得出结论的科学性难免令人质疑。因此“花儿”押韵研究必须秉承优良的学术传统,实事求是,以科学的理论指导科学的研究。

二、尊重客观事实,不拔高研究对象

社会科学研究常常出现研究者出于个人情感的原因,过分拔高研究对象,将研究对象的某些特点过于放大,试图表现研究对象独特性的现象。这种研究方法和理念不可取。研究者应该尊重客观事实,不宜拔高研究对象。但是这种现象在“花儿”研究中并不少见,不少学者论及“花儿”韵律的某些特点时,常用“绝无仅有”“特有的”“罕见的”或“其他民歌少见的”等词语,例如《花儿——孕育成长于西部的独特民歌》中指出:

花儿还有一种罕见的押韵形式,就是一、三句押一韵,二、四句押一韵的交互押韵法。如:

马没有鞍鞯四条腿,A/马瘦时脊梁骨显哩;B

人没有银钱活像鬼,A/人穷是精神短哩。B

这种押韵法,不仅近体诗中绝无仅有,就是七言四句的民歌中,也极为罕见。间行交互押韵不同的韵,在鲜明的对比中有抑有扬,比起其它押韵形式,更能形成意韵的美感。[6]344

我们知道,《诗经》中交韵的形式已经非常多见,例如:“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召南·摽有梅》第一章)”“昊天疾威,弗虑弗图。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小雅·雨无正》第一章)“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小雅·白华》第一章)《诗经》以后的古诗、民歌中同样有押交韵的形式。当今的其他民歌,如邢向东先生所举的陕北神木山曲、酒曲,仍存在交互韵的形式。因此,将押交韵视为“罕见的押韵形式”,认为是“花儿”特有的押韵形式的看法是错误的。作者刻意拔高的原因,或许是对“花儿”这种文化的挚爱。

三、深入调查研究,避免主观臆断

研究“花儿”需要大量的田野调查,需要走访“花儿”演唱者及传承人,需要了解当地的方言、民俗风情,需要大量细致、深入调查,不能坐在书斋里依据“花儿”文本感性研究,避免主观臆断。但是“花儿”押韵问题研究中此类问题不容乐观,需要引起“花儿”研究专家注意。

例如《青海河湟花儿与小调比较研究》一文分析青海河湟“花儿”押韵时,作者得出“花儿”唱词的两大特点:“一是单双字尾交替押韵,二是句尾虚词前一个字一定是仄声。”[2]作者指出:“交韵形式的花儿双句句末不仅有虚词,而且虚词前的韵脚必定是仄声,这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规律。用仄声韵是花儿的一大特点,也是交韵形式的重要标志。而小调主要是随韵形式,没有交韵形式,这是二者最大的区别。”[2]“花儿”用韵的情况是否如此,我们不敢苟同。从文中例子看,主要存在以下问题:第一,作者误将平声字判作仄声字。例如“拿”“不”二字,青海方言为平声字,作者将其视为仄声字。第二,作者混淆了调值和调类的区别。第三例中的“撒”字,作者将其注音为“sǎ”,注释为“‘撒’在河湟方言中为平声”。“撒”在青海方言中调类为上声,调值为53。可见,作者为得出“单双字尾交替押韵”的结论,有意模糊调类与调值的区别。第三,平仄和韵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不能将二者等同。作者所举的第一例,“天”“天”“担”“担”押韵,属于句句押韵的类型,不属于所谓的“交替押韵”。第四,作者所言“句尾虚词前一个字一定是仄声”的说法过于绝对。翻开《青海花儿大典》中收录的青海“花儿”,其中句尾虚词前一个字非仄声者俯拾皆是。例如,“石崖头上的雁儿窝,白鹁鸽又菢蛋·了;今天的少年唱得多,明天时听不上了。”其中“蛋“是平声字。“一对儿白马山顶上过,我当了半山的雾·了;这一个尕妹妹塄坎上坐,我当了白牡丹树·了。”其中“雾”“树”二字为平声。“鸭子菢了鸭蛋·了,鹅飞到水滩里了;老远地见了花·儿·了,腿软得走不动路了。”其中“蛋”“花”“儿”是平声字。“青燕麦出穗索罗罗吊,歇地里种芝麻·哩;一对儿大眼睛水活活笑,笑眼里说实话哩。”其中“麻”是平声字。“城墙上骑马时担惊·哩,你看是上哩吗下哩?维下个朋友了宽心·哩,攒下个银钱者咋哩?”其中“惊”“心”二字是平声字。第五,作者认为“用仄声韵是花儿的特点”,“是交韵形式的重要标志”,这是一种主观臆断。其中“仄声韵”的提法不妥。众所周知,声调可分为平声和仄声;根据韵尾不同,可分为阴声韵、阳声韵、入声韵。“花儿”入韵字可以是平声字,也可以是仄声字。我们随意从《青海花儿大典》中抽取几首“花儿”,其韵脚字并非都为仄声。例如“青铜铜瓶里抽黄烟·,脚户哥下了个四川·;不走大路着走塄坎,专听个尕妹的少年·。”此首“花儿”中韵脚字为“烟、川、坎、年”,其中“烟、川、年”三字均为平声韵。“西天取经的是唐僧·,白龙马跑天下·哩;留了少年的孙悟空·,你问他想做啥·哩?”这首“花儿”“僧、空”韵、“下、啥”韵,属于交韵,其中“僧、空、啥”三字都为平声。“黄蚂蚁吃了松树根·,洞门上动了土·了;我知道杨家的根底深·,龙山上葬了主·了。”此首“花儿”中“根、深”韵、“土、土”韵,属于交韵,其中“根、深”都是平声。

综上可见,作者得出“花儿”唱词的两大特点和“花儿”与小调的区别,二者都经不起检验,是未深入研究下得出的结论。

四、注重常例,勿将特例视为常例

诚如张文轩先生所言,研究“花儿”押韵一定要注意“花儿”的数量和质量问题,不能把例外当作一般,把一般当作例外。[7]129学者研究“花儿”的押韵,有时会将特例视为常例。例如有学者论道:

虚前一个字相押为虚前韵,可是有的花儿,虚字前要连押几个字,就不完全都是虚前韵了,有些就应当作句中韵去看待了。如:

上山打了个香子了,/下山吃了个肉了;

痛心打了个腔子了,/悔心吃了个咒了。

这首花儿句中押韵的点很多,一、三两句有六字相押,二、四两句各有五字相押,当然像“打了个”“吃了个”,可以当作是句中的“腰韵”。这样的花儿读起来或唱起来,自然会是琅琅上口,和谐悦耳的。[3]345

《诗经》中亦有类似的现象,段玉裁、江有诰等人视为入韵,今学者称作“句中韵”。王力先生认为所谓的“句中韵”只是语音的偶合,不能算作入韵。[8]我们也认为所谓的“句中韵”与其说是诗人有意为韵,不如看作语音的偶合。我们以《青海花儿大典》为研究对象,穷尽式地统计了作者所谓“腰韵”的数量,发现此类的数量非常少见,再次说明这种类型是“花儿”押韵的特例而非常例。

五、分清源流,探明理据

“花儿”是用方言演唱的民歌,因此分析“花儿”的韵部、押韵特点、押韵类型等都应依据当地方言或演唱方言的音系归纳、总结。但是学者分析时,出现源流不分的情况,甚至颠倒源与流。例如有人分析河州“花儿”的押韵时指出:

河州方言是多种语系语种长期影响、融合的产物,尽管它是以汉语为主体所形成的,由于是融合多民族语言而成,在语音上必然带有多种语言成分,很多字的发音与汉语普通话明显不同,有时很难让人听懂,但也还是有一定规律可循。可概括如下:(1)同声异韵:即声母相同,韵母变异。如鼻韵母ong变为复韵母ui;复母音ei变成单韵母i;复韵母ai变成单韵母e等。(2)异声同韵:即声母不同而韵母相同,如:1变为n,d有时变为z,q变成x,sh变为f等。(3)声韵均异:声母和韵母都不相同,二者差异较大,如:j变成g,h变成g,y变成n等。(4)无声母变有声母:给元音字加上声母等。[5]

王沛先生的《河州花儿研究》中亦有相同的观点。[9]129-135还有诸多学人亦有类似的看法。这种观点未分清河州方言和普通话的关系。作者将普通话视为源,认为河州方言是普通话的变异,动辄使用“X变为X”。其实,方言与普通话之间不存在谁变为谁的关系。方言有自身的音系,其相承于上古、中古或近代汉语;普通话是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北京音为标准音。二者共同的源是古代汉语,换言之,二者都是古代汉语的“流”,不存在普通话演变或衍生出河州方言的现象。因此,分析“花儿”押韵时,不能以普通话作为评判的准绳。

综上可见,近百年来“花儿”押韵问题研究取得了一定成绩,但也存在不少问题。“花儿”研究必须正视这些问题,分析产生问题的原因,才能提出解决问题的良策,进而深化“花儿”押韵研究,以科学理论指导“花儿”研究,脚踏实地,深入调研,相信“花儿”押韵研究定能取得更大的成绩。

[1]曹强.基于问题意识的花儿语言研究[J].青海民族研究,2010,(2):85-88.

[2]董卿基.青海河湟花儿与小调比较研究[D].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07.

[3]汪鸿明,丁作枢.莲花山与莲花山“花儿”[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

[4]黄伯荣,李炜.现代汉语[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5]周亮.花儿的文学性与音乐性关系及传承性研究[D].兰州:兰州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0.

[6]刘凯.花儿——孕育成长于西部的独特民歌[M]//颜宗成.青海花儿论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6.

[7]张文轩.河州“花儿”的押韵特点[Z]//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甘肃分会编.花儿论集2.1983.

[8]王力.《诗经韵读》答疑[J].中国语文,1985,(1):29-31.

[9]王沛.河州花儿研究[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89.

【责任编辑 朱正平】

Thinking about Deepening the Research on“Huaer”Rhyme

JING Bing-sha
(Weinan Normal University,Weinan 714099,China)

“Huaer”rhyme research hasmade some achievements,but there are also some problems.Ifwe want to deepen the research on“Huaer”rhyme,we should pay attention to five problems:emphasizing on academic heritage and focusing on scientific research;taking consideration for the objective facts,not overstating the study;further investigating and researching,and avoiding the subjective judgment;focusing on the common practice,not considering the exception as the common practice;distinguishing the origins,to prove the reasons.

Huaer;rhyme;research

H317

A

1009-5128(2014)21-0087-04

2014-08-25

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科专项科研项目:关中戏曲语言研究(2013JK0286)

荆兵沙(1977—),女,陕西蒲城人,渭南师范学院讲师,主要从事语言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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