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际真翻译思想初探

2014-03-20 03:57:22
外语与翻译 2014年3期
关键词:译作译本红楼梦

(陕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王际真(1899-2000),英文名Chi-chen Wang,是中国当代最重要的翻译家之一。他生于山东一个书香门第,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的前身留美预备学堂,1922年赴美留学,后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在美期间他翻译和介绍了大量中国作品,尤其是他对《红楼梦》和鲁迅小说的译介在西方产生了很大反响,至今为人称道,堪称将中国文学真正介绍给英语世界的第一人。本文旨在介绍王际真先生的翻译思想,并藉此为当今中国经典作品的外译提供参考。

一、国内外王际真翻译研究现状

国内学者对于王际真及其翻译活动研究不多。国内对他的翻译活动和译作的探讨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红楼梦》翻译的研究过程中涉及到王际真的《红楼梦》节译本Dream of the Red Chamber从而略加探讨,如江帆“他乡的石头记:《红楼梦》百年英译史研究”[1];第二类主要针对他的节译本《红楼梦》进行探讨,比如“操纵论视角下《红楼梦》王际真英译本之翻译策略研究”[2];第三类是有关王际真先生概述性介绍,如夏志清“王际真和乔志高的中国文学翻译”[3]。前两类王际真研究基本上是作为红学研究和《红楼梦》翻译研究的副产品,忽略了他的翻译活动中的其他重要内容。比如鲁迅作品的英译和其他大量风格各异的译作,以及王际真作为独立译者的文化身份和他的个体特征在译作中的反映。而最后一类则散见于一些报刊文章,对王际真先生的翻译活动探讨不够深入系统。在国外,王际真的翻译作品很受欢迎,但是关于他译作的研究通常只有一些零星的文章散见于报端和杂志。

本研究旨在对王际真的翻译活动和翻译思想进行完整、系统和有目的的研究,并且以此为基础,对于当前中国经典作品的外译和中国文化的对外传播提供借鉴。

二、王际真的主要译作介绍

为王际真带来生前身后名的作品是他的《红楼梦》译本。这部译作以Dream of the Red Chamber为名于1929年由纽约Doubleday Doran Co.与伦敦George Routledge&Sons Ltd在同年出版。该译本在内容上突出宝黛情史,删削原著枝叶,成为371页的小书。另外,该译本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著名英国汉学家亚瑟·韦利(Arthur Waley)为其做长序并对王际真的译笔大加赞赏。1958年王际真又出版了在1929年译本的基础之上的60回增补版,篇幅为1929年版的两倍,另外还有在60回版本基础之上的40回节略本等其他版本。

1941年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王际真翻译的鲁迅小说Ah Q and Others:Selected Stories of Lusin,囊括了选自《呐喊》和《彷徨》的11篇鲁迅最重要的小说。

另外,他重要的翻译作品还有《中国传统故事集》Traditional Chinese Tales,共包括了20 篇文言文和白话小说,1944年由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1968 年由纽约格林伍德出版社再版,1976 年又由格林伍德出版社再版。

王际真先生编辑翻译的《当代中国小说》Contemporary Chinese Stories于1944年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全书242页,主要介绍了1918~1937年间中国重要的短篇小说,介绍了老舍、张天翼、叶绍钧、凌叔华、巴金和沈从文等11位作家,并收录了他翻译的这些作家的21篇小说,其中包括两篇鲁迅小说。

王际真先生编辑翻译的另一重要译作Stories of China at War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于1947年出版,共计158页,收录了1937~1942年间16篇小说。

三、王际真的翻译思想

(一)对中国文化的凸显

王际真选择他认为最能反映中国文化精华和内核以及现实的作品,并在翻译过程中尽量保留原作的文化特色。王海龙在《哥大与现代中国》一书中介绍了王际真受到出版商邀约翻译《红楼梦》的背景:

当时,性急的出版商无意真正全面介绍中国的古典也无法理解《红楼梦》中的风流蕴藉、钟鸣鼎食之家的那种华贵富丽及其细腻深挚的情感世界。他们要求王际真尽可能地介绍故事来节译这部巨著。王际真却尽其可能地保留了这部伟大作品的优雅风格和原始的美的风貌[4]。

在1929年版译者说明中,王际真自己提到该译本是改编本(adaptation),他的改编原则为:首先基本囊括了宝黛爱情的所有情节;其次,也试图保留表现中国风俗习惯的插曲与片段;再者,还保留了少数诗歌[5]。

在1958年版的《红楼梦》前言,王际真也提到前一版的删节:

在我的第一个译本中,我将《红楼梦》当作一个爱情故事对待,省去了很多看起来似乎只是琐碎细节的片段,但是我已经认识到曹雪芹试图通过这些细节来表现大家庭的生活,因而这些“琐碎的细节”实际上和宝黛故事一样重要[6]。

除此之外,王际真还利用“译者说明”或者“序”等形式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文化。在《中国传统故事集》的前言里,王际真介绍了中国小说的两种传统形式文言文小说与白话小说,并从文体学角度介绍了他们的区别[7]。在 1929年版《红楼梦》译者说明中,王际真写道:“(译者)也试图将能表现中国风俗习惯等特点的片段翻译出来,比如第四、五章秦氏葬礼的部分。……第一章几乎完整地直译出来,希望能让英文读者对中国小说的特有风格有所了解。”①[5]

在同一个说明里,王际真还不厌其烦地用几个段落的笔墨解释中国的称谓:

另一个相似的问题是,头衔和称呼也暗示了人物的关系。“老爷”字面意思是“old father”,但实际上有以下几种用法:(1)比“道台”低一级的官位;(2)家中奴仆和女主人对主人的称谓,或者家中其他人与奴仆谈话时对于主人的称谓;(3)在一些家庭,尤其在北平一些官员家庭,对家长无论是否直呼其人均可用“老爷”。……因而,译者音译了这些称谓,试图使读者初步了解这些称呼形式,而且译者相信,在一定语境之下,读者不会觉得有任何困难[5]。

相比译者对于小说本身压缩的比例,用如此大的篇幅解释中国人的称谓系统,显然是译者的偏爱,从而有意为之。

(二)适应读者

然而,在翻译中,译者不仅仅要忠实地反映原作的特点,还要考虑到读者的接受程度。王际真在20世纪前半叶中西文化对比悬殊的时代,身处异国他乡,在凸显文化的同时,显然也淡化了意识形态和一些文化内容。

在1929年版本的Dream of the Red Chamber出版之时,国内红学研究正值以胡适为代表的“自传说”流行之时,译者显然接受这一观点,甚至亚瑟·韦利在1929年版的序言中也提到《红楼梦》是一部自传体小说。然而,在50年代,中国国内红学研究早已转向“阶级斗争论”,认为《红楼梦》反映了18世纪封建制度的崩溃和所谓新的“市民”阶级的兴起[8]。而在1958年版“译者说明”中,王际真依然坚持“自传说”,看不出任何受到影响的迹象,认为作品中很多情节和曹雪芹的生活经历有太多惊人的相似[6]。这其中固然有当时特殊国际文化环境下学术交流不畅的原因,但不可否认有译者自己的主观因素和对于意识形态的淡化。

王际真的翻译策略也时时体现出对于读者接受性的考虑。在1929年《红楼梦译本》的译者说明中,王际真写道:如果完全音译,红楼梦中的人名对于中国人来讲都很难辨别,对西方人来说会更加困难。但是如果采用意译,那会非常可笑。因而他音译男性名字,意译女性名字,希望能帮助西方读者很容易分辨出哪个人物是男性,哪个是女性[5]。

对于具体内容的处理,鲁迅《祝福》中的一个句子的翻译最为典型:

他是我的本家,比我长一辈,应该称之曰“四叔”,是一个讲理学的老监生。

本句话虽然简短,但涉及到不少文化内容,王际真将其译为:He is my kin,a very moral and righteous old graduate[9].他省略了对于本家、监生和理学这三个非常复杂的中国文化特色词汇的翻译,直接用kin翻译“本家”,用两个评价性的形容词 moral 和 righteous来描述“四叔”,实际上基本符合了鲁迅的本意。窥豹一斑,由此可见王际真对于译文可读性的重视。

四、读者回应

研究者对王际真的翻译策略和方法讨论最多的莫过于他的删节,从1929年版的《红楼梦》到后面的其他作品的翻译,无一不带有节译的痕迹。在翻译含有文化信息的内容时,王际真通常删繁就简,对枝节甚至一些比较重要但是难以让西方人理解的内容浅尝辄止,不做进一步解释和介绍。

对于删节,韦利在1929年版的序言结尾说道:“最后,我要向读者保证,在王先生笔下,读者完全可以放心。译文异常精确,删节工作也进行得十分巧妙。”[5]

吴宓在一篇署名余生的文章中评论王际真译本:

总观全书,译者删节颇得其要,译笔明显简法,足以达意传情,而自英文读者观之,毫无土俗奇特之病(西人译述东方事,文笔往往故意如此,殊可厌),实为可称。……故吾人于王际真君所译,不嫌其删节,而甚赞其译笔之轻清流畅,并喜其富于常识,深明西方读者之心理。《聊斋》《今古奇观》《三国演义》等,其译本均出西人之手。而王君能译《红楼梦》,实吾国之荣[10]。

莱尔(William Lyell)在他的鲁迅译本Diary of a Madman and Other Stories前言中说王际真的鲁迅译本是非常流利的美国英语[11]。而在1957年版的《红楼梦》译本前言中,马克·范多伦写道:

王际真先生选出了要进行翻译的章回,然后加以改编并译成现代英文,这当然并非易事。一方面,存在着逐字直译的危险,这会产生荒诞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存在着过分自由的意译的危险,这会使这部古典小说失去古代的风貌。王际真先生用漂亮的文体解决了这个问题,它像原作一样是一种口语,他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当代词汇,因为他相信,在他翻译的这部无与伦比的风俗小说中,可以找到对应的当代词汇[6]。

虽然学术界对多伦的序言一直不以为然,认为没有超越韦利为1929年版译本所做序言,但他对王译本的语言给予了明确的肯定。虽然可否将像《红楼梦》这样一部经典化的作品译成当代美国口语尚有商榷之处,但他的译本受到读者的欢迎程度勿容置疑。

五、结论

一般认为,翻译最好是将外语译为母语,传统翻译理论也常假定翻译是从外语译为母语,并以此为研究对象。但是在中国,绝大多数的中译外是由以汉语为母语的中国译者完成的。在此过程中,译者往往受到更多源语语言和规范的干涉,杨宪益夫妇的翻译即是如此。从选取原作到翻译方法,除了译者个人喜好和翻译目的的因素之外,杨宪益夫妇还受到国内政治因素以及外文出版社等部门的干涉[12],因而对于翻译作品的“充分性”有更高的要求,无暇顾及译者的接受性。而王际真在尽力保留中国色彩的同时,将读者接受性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对含有中国文化的内容往往删繁就简,对枝节、甚至一些比较重要但是难以让西方人理解的内容浅尝辄止,不做进一步解释和介绍,甚至用英语中熟悉的内容比附或意译,赢得了英语国家读者的认可。

但同时,国内研究者对于王际真翻译活动的态度却非常值得玩味。王际真在国内由《红楼梦》翻译而知名,也因他的节译本《红楼梦》而备受诟病。在20世纪20年代西方对中国普遍感到陌生的情况下,王际真以敏锐的视角,独特的策略,以完美的翻译方式将一部中国经典之作以流畅的英语表达出来,并得到读者的认可。然而,通常在将外语译为母语时,译者解读、表达原作,形成一个不依附于原作而独立存在的作品。但是在由母语译为外语的过程中,译者无法完全脱离源语言文化环境,在译作中,始终有源语言文化的影子。尤其是将经典作品翻译为外语时,在翻译一般准则之外,母语环境还会对翻译作品和译者提出更高要求。王际真翻译的成功,虽然得益于他译作的可读性,但也与其作品中散发出的中国情怀不无关系。但是即便如此,他对于原作翻译的“不完全性”也是他受到诟病的根源。由此可见,经典化作品的外译标准值得人们更多的研究。

注释:

① 本段摘录由本文作者译为汉语。如果不特别注明,本文所有来自王际真和其他英语作品的摘录均为本文作者所译。

[1]江帆.他乡的石头记:《红楼梦》百年英译史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2007.

[2]屈纯.操纵论视角下《红楼梦》王际真英译本之翻译策略研究[D].重庆:西南交通大学, 2011.

[3]夏志清.王际真和乔志高的中国文学翻译[J].现代中文学刊,2011(1):96-102.

[4]王海龙.哥大与现代中国[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

[5]Cao Xueqin.Dream of the Red Chamber[Z].Tr.Chi-chen Wang.New York:Doubleday Doran,1929.

[6]Cao Xueqin.Dream of the Red Chamber[Z].Tr.Chi-chen Wang.New York:Doubleday Anchor Books,1958.

[7]李新庭,庄群英.华裔汉学家王际真与“三言”的翻译[J].大连海事学院学报,2011,10(1):112-115.

[8]余英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

[9]Lu Xun.Ah Q and Others:selected stories of Lusin[M].tr.Chi-chen Wang.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41.

[10]余生.王际真英译节本《红楼梦》述评[N].大公报,1929-06-17.

[11]Lu Xun.Diary of Madman and Others[M].tr.William A.Lyell.JR.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1990.

[12]Xu Xiaomin.A comparative study of English translations of Lu Xun’s works[J].Babel,2011,57(3):324-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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