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永雄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当代西方文论范式转向及其中国化问题研究
□麦永雄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自欧洲“奥斯维辛”以来,当代西方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促成了西方文论中富于学术价值的理论范式转向,包括哲学思维方式转向、认识论转向、语言论转向、文化转向、批评范式转向、人类学转向等,探讨这些发展与变化的因由,梳理其增殖、交叠与对话关系,论析其重要范畴的生成和理论话语的学术价值,进而选择其中国化的一些重要维度进行跨语境研究,对于理解西方文论的特质和建构当代文艺理论形态具有重要意义。
文艺理论;范式转向;跨语境研究
在当代世界文论中,20世纪是西方“批评理论”的世纪,充满活力、众声喧哗、此伏彼起的西方文艺理论及其前沿发展涌现出了一大批对人类思想领域有重大影响的理论家。用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美学家特里·伊格尔顿的话来打趣说:他们在当代人文社会科学书籍中邂逅,比在巴黎的林荫大道上碰面还频繁。欧美一系列有代表性的理论方法跨越其社会文化语境涌入中国,产生了持续而重大的影响,激活了中国文艺美学的理论反思和嬗变,甚至融入了中国学术研究的肌理之中。进入新世纪后,随着全球化和数字化时代西方学术思想和理论话语的新发展,一些更新颖、更前沿、更复杂的外国文艺理论和学术思想继续不断地进入中国学界,亟待我们从跨语境维度加以探讨、过滤与借镜。中国学界经历了引介西方五花八门的理论方法热潮和渐趋冷静的扬弃与反思后,跨语境思想文化过滤和理论反思在新形势下更具特殊意义。
中国国内一些具有外语专业背景的学者曾经考证说,西方“文论”一词是中国人在翻译时一大发明。在西方学术界,并没有一个专门与之对应的词。我们所说的“文论”,在西方一般指“批评理论”(criticism)、“理论”(theory)、“话语理论”以及现在广义上所说的文化理论。简单说,就是关于文字(包括各种符号)和文本(包括各种社会文本)的理论。[1]法国批评家阿贝尔·蒂博代《批评生理学》(1971)曾经把文学批评分为三种:自发的批评;职业的批评;大师的批评。自发批评只求获得精神上的享受和快乐,只说不写,伏尔泰称他们为最幸福的人。因为他们摆脱了职业的烦恼,无须用深奥难懂的术语壮胆唬人。但是,学院化体制束缚下的人,不得不超越这类自发的、沙龙式的、绅士般的批评,而进入职业批评的范畴。所谓“职业批评”指“讲坛上的批评、教授的批评”,亦即用学术话语进行专业化的批评。而大师的批评则是少数天才的专利,一言九鼎、一语中的、一针见血。大师级的批评可遇不可求,不敢奢望,但可以作为努力的目标。
从西方文论嬗变的学术脉络来看,文学批评家从古希腊那种“站在路边向人们喷射毒汁的人”的形象,20世纪之前“文学太监”的形象(文学批评家曾经被人讥评“他们自己不生孩子,却教我们怎样生孩子,结果大家都生不好孩子”),到20世纪已经成为主导人们审美趣味和社会反思的文化精英。尤其是进入新世纪后,传统西方文论在当代产生了重要的疆域裂变、理论增殖、焦点迁移和范式转向:作者、民族、时期和文类等旧的文学研究模式,已让位于更丰富复杂的理论话语、文化、意识形态、种族和性别领域的研究,甚至电子新媒介与赛博空间研究(美国比较文学学会《伯恩海默报告》1993);文学研究已成为与哲学、美学、电子媒介、政治、法律、社会学、伦理学等多元语境密切相关的“后现代诗学”或“问题学”(琳达·哈琴,2009),众多非传统文学领域的哲人如海德格尔、拉康、福柯、德勒兹、巴塔耶、鲍德里亚、阿甘本、德·赛都、布迪厄、齐泽克、巴丢等走向了学术话语前台,构成当代“哲性诗学”的理论景观(王岳川,1999,2008)。进入新世纪,在全球化与文化多元化的张力中,在电子传媒方兴未艾的快速发展中,当代西方文论进一步呈现出复杂多元、交织互渗的形态。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把“奥斯维辛”、“五月风暴”和9·11国际恐怖袭击视为当代西方基本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它们是当代西方社会文化的三大标志性政治事件。这些巨变与事件反过来促发了一系列前所未见的文学批评理论反应,引发了西方思想家、文论家、美学家深刻的批判理论的思考。
奥斯维辛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法西斯设在波兰的一个著名的灭绝人性的集中营,当时上百万的犹太人在那里被纳粹军队用毒气等非人道手段屠杀。我们在电影《辛德勒名单》中迫害犹太人的可怕场景和法兰克福学派阿多诺的社会批判著作和思想反思中,可以体会得到一种历史的凝重感和思想的震撼力。自从奥斯维辛之后,欧洲知识分子再也无法温文尔雅地思考历史与现实了。“奥斯维辛”激发了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美学家阿多诺著名的断言“奥斯维辛之后,诗人何为?”促成了赫施(David H. Hirsch)的诗学专著《文学的解构:奥斯维辛之后的批评》(1991)。“五月风暴”是1960年代欧洲的学生运动与骚乱。1968年5月法国左翼知识分子和激进的青年学生因德雷布事件、反越南战争签名运动和抗议苏联侵入捷克(布拉格之春)纷纷走上街头,举行了数周请愿抗议游行,向玻利维亚、苏联和法国统治当局示威。“5万示威者在里昂火车站怒吼”,运动得到一些令人尊敬的哲学家、大学教授的支持,继而波及整个欧洲,影响深远。“五月风暴”促进了人们对知识分子社会角色的思考,催生了法国思想家德勒兹和加塔利的学术名著《反俄狄浦斯》(福柯序言强调该书的反微观法西斯主义伦理学)。9·11之后,国际反恐的影响也提上文学理论议程。
“当代西方文论”的发展与第二次世界大战至今的西方社会文化语境密切相关,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传媒电子化,以及重大政治事件对文学理论产生的影响不容忽视。凯尔纳和贝斯特合著《后现代理论——批判性质疑》在讨论从现代到后现代理论的转型时指出:新兴话语的激增意味着社会和文化正在发生重要的转变。“1960年代遍及西方的社会政治运动、新思潮和文化反叛,尤其是激进主义对现代社会结构、社会实践、文化和思维模式提出了怀疑。尽管这个时代激进的政治运动最终烟消云散,未能如许多人当初所设想的那样,在1968年的骚乱事件之后继续掀起革命的巨澜,但是,发生于20世纪70-80年代的一系列社会经济变迁和文化变迁却表明,与先前的社会决裂确实已经发生。媒体、电脑及新技术的爆炸、资本主义的重新调整……让人们感觉到文化与社会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福柯、德勒兹、加塔利、拉克劳、墨菲及其他一些人的著作乃是在表述某种新的观点,借以描绘他们所谓的崭新的后现代社会文化状况,并发展新的理论模式、写作模式、主体模式及政治模式。”[2]可以说,当代西方的哲学美学一直处于一个众声喧哗、变动不居的历史文化语境之中。
文学和文艺理论领域是一个极为丰富复杂、开放多维的精神世界,可以有多种概括分类的观念与理论方法。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吴元迈研究员曾经在1997年苏州全国外国文学“西方现实主义”会议上认为,20世纪外国文论有三个主义:科学主义、人本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就文艺学美学范畴而言,朱立元《现代西方美学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将现代西方美学发展视为人本主义美学与科学主义美学两大主潮的历史性对立和多元展开的历程。他的《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则概说了两大主潮(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两次转移(一是从重点研究作家转移到重点研究作品文本;二是从重点研究文本转移到重点研究读者和接受)、两个转向(“非理性转向”和“语言论转向”)。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认为西方思想史的发展是从秘索斯(Mythos)到逻各斯(Logos);而中国社会科学院陈中梅则认为它们标志着西方文艺思想发展的两条主线。
综之,当代西方文论呈现出极为复杂多元、交织互渗的形态。从深化当代西方文论的重要转向与前沿性研究出发,亟待对下列有代表性的理论范式转向进行探讨:
(1)哲学思维方式转向与后现代诗学研究:哈贝马斯、鲍德里亚、利奥塔、霍克斯、福柯、拉康、德勒兹等人代表的后现代哲学致思方式与哈琴后现代诗学(问题学)的蕴涵、特质与启迪意义。哲学原义是“爱智慧”,是人类精神领域最高层次的思想抽象,也最具有普适性社会文化内涵。在文学理论领域,西方学术传统自柏拉图以降到20世纪末,经历过德里达、福柯、拉康、德勒兹、鲍德里亚等人之后,已经不可能回到原来西方学术传统的形而上思维模式和隐含着中心主义观念的二元论的学术话语。强调差异、多元、流变的西方后结构主义思潮的崛起,就是对这种二元对立思维和基要主义的学术传统“解中心”的产物。如德勒兹和加塔利倡导的块茎思维与游牧美学就明显呈现出不同于形而上学二元论、机械唯物论、辩证法的多元论与开放性思维,对我们的文学观念富于启迪价值。
(2)语言符号论转向与西方结构-解构-后结构主义文论研究主要包含:a.从结构到后结构的符号学:索绪尔与皮尔斯;b.文化与符号批判:巴尔特与鲍德里亚; c.文迹学与解构论:德里达。法国学者弗朗索瓦·多斯《从结构到解构:法国20世纪思想主潮》号称“西方思想巨变的忠实记录。史诗般的巨著,小说般的享受”。出版人满怀热情地介绍说:结构主义及解构主义时代,是法国知识界激情燃烧的岁月。法国知识分子经历了痛苦的磨难。他们曾经悲欢离合,他们为卑贱者鸣冤叫屈,他们曾为刽子手高唱赞歌……总之是有血有肉的人生,总之是曲折动人的感情,总之是惊涛骇浪的思想,总之是那个时代特有的强烈共鸣。思想的来龙去脉,人物的恩恩怨怨,思潮的跌宕起伏,道路的波折坎坷……尽在其中矣。他们最终创造了一个崭新的知识王国,重绘了人类的知识地图,改变了世界知识的走向,成为20世纪最具冲击力的思想之源。[3]在语言符号论转向与西方结构-解构-后结构主义文论研究方面,亟待从语言论转向的原点索绪尔的符号学理论出发,比较皮尔斯多元符号论,梳理语言符号概念对文艺理论的影响与发展轨迹,在从结构主义到后结构主义嬗变的进程中,重点研究具有前沿性的思想家的主要理论特征与意义。
(3)精神分析转向与无意识欲望话语研究主要包含:弗洛伊德、荣格和拉康的精神分析,德勒兹“欲望机器”、“反俄狄浦斯”和齐泽克等人的理论话语及其既盘根错节又丰姿多彩的理论增殖与对话关系。自然科学奉为圭臬的理性工具主义远远不足以认识整个世界,尤其是不足以认识人类无限丰富复杂的精神文化世界;人类精神活动中还存在着一个远大于科学理性范围的非科学、非理性、非逻辑的心灵活动领域,如情感、直觉、无意识、意识流、原始思维、秘索斯等等,这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解释20世纪“神话复归”的现象。北京大学乐黛云教授早在深圳大学召开的“中国比较文学学会成立大会”(1985)上就指出:进入20世纪后,马克思在社会学,弗洛伊德在人类深层心理,爱因斯坦在物理学的三大发现,日益使人类成为一个同质的整体,并开拓了广袤而丰富的研究空间。而弗洛伊德在现代思想领域的最伟大的发现,就是无意识。从弗洛伊德的“个体无意识”,荣格的“集体无意识”,拉康的“文化无意识”到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不仅在时间上有着历时性的层层递加的关系,而且在空间上具有共时性的多元互补的功能,既盘根错节又丰姿多彩,成为现当代思想文化领域中无可回避的关键词。
(4)“西马”转向与后马克思主义文论前沿性研究主要包含:a.“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性思想家如阿尔都塞、伊格尔顿、法兰克福学派;b.后(马克思)主义话语:德勒兹、加塔利、德波、拉克劳、墨菲;c.跨国资本主义与消费社会:詹姆逊、齐泽克与巴塔耶。借用雷蒙·威廉斯的术语,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是一场“漫长的革命”。在某种意义上,马克思主义研究是对当代世纪西方文论的一种逻辑总结。在当代西方学术思想领域,马克思主义已经从一个徘徊的“幽灵”日益成为渗透于所有哲学、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深具影响力的理论维度,已经日益成为当代文艺学美学“众声喧哗”理论大合唱中不可替代、不容忽视的重要旋律,日益显示出其无比旺盛的生命力。因此,亟待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原点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出发,研究当代马克思主义代表性的人物如阿尔都塞、伊格尔顿、法兰克福学派、詹姆逊等的主要文艺理论观点、方法,以及马克思主义文论在文化研究、女性主义、诸“后-主义”等众多学术范式引发的思想激荡或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对在全球化和世界历史进程中具有重大意义资本主义与消费社会现象加以探讨,进而思考中国特色的或东方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形态建构问题。
(5)人类学转向与当代人类学及亚文化理论话语研究主要包含:当代后殖民批评、贱民理论、多元女性主义、流散文学与散居族裔批评,以及亚文化范畴的敢曝美学、酷儿批评(嫘思宾、基、虐恋)等理论话语。康德墓志铭上镌刻的名言提到两种弥久历新、令人敬畏的东西:人类头顶上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律令!康德曾将长期以来哲学思考的三大问题——“我能够知道什么”的形而上学问题、“我应该做什么”的道德伦理问题和“我被允许做什么”的宗教问题——最终归结为“人是什么”这个人类学问题,从而建构了其哲学人类学的最高理论形态。人类学转向的研究,有助于文学人类学与审美人类学的开拓,例如有可能据以反思拉康分裂主体论、德勒兹的“游牧主体”论、“无器官的身体(无组织的身体)”,以及伊格尔顿《审美意识形态》身体美学等概念。
(6)文化研究转向与文化诗学及影视理论研究主要包含:福柯、格林布拉特、威廉斯、赫伯迪格、麦茨、玛尔维等人的代表性理论话语的价值与意义。“20世纪90年代,西方人文学科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现象。有的教授写关于香烟的书,有的现实主义专家谈系列谋杀,有的诗歌研究者写美术评论,还有一些文学教授从密尔顿转向麦当娜,从莎士比亚转向肥皂剧,整个放弃了传统的文学研究。这一现象现在统称为文化研究……”[4]法国文学理论家罗兰·巴尔特《神话——大众文化诠释》论文化意识形态,鲍德里亚《完美的罪行》论拟像时代,德勒兹《哲学与权力的谈判》论控制社会,等等,这些例证皆揭示了几乎无所不包的文化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文化研究转向中的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的复杂关系,则促成文化诗学及其中国化的问题域。影视研究是文化研究的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又具有自身的机制与特点,如玛尔维的凝视(Gaze)理论从“看与被看”的机制出发,涉及电影银幕的“缝合理论”、精神分析的偷窥癖概念和后殖民批评的东方主义话语,颇具思想启迪作用。
(7)后现代空间转向与数字媒介诗学研究主要包含:列斐伏尔、索雅、克朗、巴赫金、德勒兹、德·赛都、布迪厄、赛义德、波斯特和德·穆尔等人的空间诗学与媒介思想。从空间的角度探讨文学是一个独特的视角。在传统文学研究的意义上,暨南大学张世君教授曾经从结构与空间的视域出版过专著《欧美小说模式》(1995),探讨中西小说的庭院模式、旅程模式等问题。在当代西方文论的视野中,法国学者多斯在其有“法国文化革命的百科全书”之誉的巨著《从结构到解构》(2004)指出了这种空间转向的特质:在后现代,“历史意识受到了星际意识、地型学意识的压制。时间性移向了空间性”。[5]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的名著《空间的生产》(1974)提出作为社会生产的空间理论;福柯将空间思考(异质空间或异托邦)与统治技术联系起来。美国杰姆逊提出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逻辑,空间观念渗透在其关于全球美学和世界文学的论述中。从西方文艺美学的理论视域来看,目前方兴未艾的数字文艺复兴是与后现代学术思潮中的“空间转向”的理论取向密切相关的。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建筑与媒体艺术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美国信息技术与创新委员会主席威廉·米切尔在其《伊托邦——数字时代的城市生活》(2001)一书中提出“伊托邦”的概念,认为由异类数字精英所引领当代数字革命,其意义并不小于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重大革命。人们熟悉的体制和生活正在产生极为深刻的变化,当代文论由此拓展出新的领域与问题研究。国际美学著名学者约斯·德·穆尔的《赛博空间的奥德赛》(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则进一步对后现代“混杂”空间作了令人印象深刻的概括,他认为赛博空间已经成为后现代多维“空间”中的主导空间。赛博空间不仅重构了我们的政治、艺术、宗教和科学领域,而且还动态设置了那些互相迥异的空间。后现代“空间转向”昭示着空间研究尤其是赛博空间研究在数字文艺复兴时代具有空前的重要性,它使得多元互动的空间混杂、交叠和辐辏于赛博空间内,呈现出一种法国哲学家德勒兹所关注的无结构的结构或“无器官的身体”的后结构主义哲学美学旨趣,吻合于其“千高原”式的理论空间或“块茎”图式。
从以上罗列的情况也可以大致看出,不少重要理论家现身于不同的学术范式转向,其思想话语在多个领域呈现出交叠互渗的特征,而这正是当代西方文论的特殊形态。重视追踪西方“奥斯维辛”以来社会文化与学术思想的前沿发展,梳理当代西方文论问题域,深入研究其重要范式转型和学理性,探讨其丰赡的多元理论话语的增殖、交叠与对话关系。尤其是那些已经进入国外西方文论著作中的新生代重要思想家或国内学界较为陌生的理论话语与哲学思维方式,有助于丰富当代文艺理论形态和促进中国诗学建构。
当代西方文论前沿动态发展的丰硕成果本身构成了重要的研究领域,新世纪以来有一系列重要动态发展,非常值得从外国文艺理论与方法的角度对其重大转向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同时,国内外当代西方文论研究在丰赡性与时效性上具有明显反差,尤其是其中国化问题则是学界相对薄弱而又意义重大的研究领域,应该有所加强。当前全球化和数字化的历史发展趋势为不同思想文化系统的交汇、化生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文艺理论平台,具有生成新质的学术空间。在今天的中国,当代西方文论研究的资源丰富,且呈现动态发展态势,其丰硕的成果大致可归纳为三方面:
一是可以查阅到较为新近且具有丰富学术含金量的外文文献。如著名的洛特律治(Routledge)出版社新世纪以来陆续推出“批判思想家:文学研究精华导读系列”;哈比勃(Habib)的《现代文学批评与理论史》(2008),资料翔实或前沿性突出,较好地描述了20世纪以来西方文论话语的生成、增殖和交叠关系;尤其是雷奇(V. B. Leitch)总主编《诺顿理论与批评选集》(2700余页),精选从古希腊圣哲至今一系列重要的文艺思想家的代表性文论,2010版甚至收入中国美学家李泽厚和印度学者的文论,从多个侧面体现了当代文艺思想的发展脉络与理论形态。若以“奥斯维辛”为新生代的时间标志,其中属于20世纪四五十年代以来出生的理论家有汤普金斯(J. Tompkins)、科劳德尼(A. Kolodny)、克里斯蒂娃、劳拉·马尔维、斯皮瓦克、亚桑德拉(G. Anzaldua)、小贝克(H. A. Baker jr.)、伊格尔顿、格林布拉特、唐娜·哈拉维、克里斯丁(B. Christian)、芭芭拉·史密斯、芭芭拉·约翰逊、齐默尔曼(B. Zimmerman)、S. 波尔多、霍米·巴巴、L. J. 戴维斯、H. L. 小盖茨、E. K. 赛德维克、D. 赫伯迪格、克纳普(S. Knapp)与迈克尔斯(W. B. Michaels)、贝尔·霍克斯、巴特勒、摩尔思罗普(S. Moulthrop)等人,有一些是已经成名者,还有一些则是中国学界比较陌生、亟待研究的对象。
二是日渐增多的中文理论译著。如美国卡勒《结构主义诗学》(1975)、迈纳《比较诗学》(1990)、法国贝埃西《诗学史》(2002)、英国沃尔弗雷斯《21世纪批评述介》(2009),加拿大哈琴《后现代主义诗学》(2009),美国布莱迪《人类学诗学》(2010),等等。这些成果以中文为载体,是重要而便利的学术资源。
三是国内学者的“西方文论”。它们体现出中国学者的文化过滤与理论反思(如朱立元、童庆炳、马新国、王宁、赵毅衡、赵一凡、王岳川、王一川、陶东风、陈永国、胡亚敏、曹卫东等人的著述),其中不乏优秀成果。
当代西方文论中国化问题应该说一直受到国内学术界的关注与思考,但仍然还存在巨大的思想开拓空间。举例来说,以下这些维度值得高度重视与进一步深入探讨:
(1)哲学思维转向与美学特征的中国化问题研究。侧重探讨当代西方文论与中国古典诗学的契合与差异、可通约性与不可通约性,揭示其理论意义。如针对近代以来西方文论强势的“全球理论旅行”,国内学者曾经提出引发争议的中国文论“失语症”问题(曹顺庆),而跨语境的哲学思维转向与美学特征的中国化问题研究,有助于厘清这类题旨。相关的研究包括:德勒兹多元流变的千高原范式、块茎思维、褶子论、游牧美学与中国哲学和文论;西方阐释学与中国诗经阐释问题等。
(2)“西马”转向与审美意识形态的中国化问题研究。近年来中国学者借鉴伊格尔顿、阿尔都塞、保罗·德曼的文艺思想,提倡作为“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观念,对促进新时期中国学界走出文学的“政治工具论”的窠臼发挥了积极的建设性作用(钱中文、童庆炳、董学文、王元骧、王向峰等)。而梳理与对照国内学界“审美意识形态”观念与伊格尔顿、阿尔都塞、保罗·德曼,以及曼海姆、保罗·利科等人的相关理论话语关系,在德勒兹哲学和希利斯·米勒的“重复与差异”模式中探讨“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观念在中西方不同语境中的内涵与特征,分析其差异与变异,显然对新时期中国文学理论建构具有积极意义。
(3)文化研究转向与文化诗学的中国化问题研究。近年一些中国学者过滤福柯、格林布拉特等人的西方新历史主义理论话语,倡导中国式的“文化诗学”,阐释文化研究与文学研究的辩证关系,认为文化诗学是文化阐释与诗学阐释的有机统一,是文学的外部研究与内部研究的双向辩证结合(钱中文、童庆炳、蒋述卓、李春青等)。而还原欧美新历史主义思潮中文化诗学的生成语境,由此反观、梳理与对照国内学界对格林布拉特等人的“文化诗学”的借鉴与改造,有助于从理论上深化文化研究与文学研究的辩证关系。
(4)人类学与空间理论转向的中国化、民族化问题研究。西方人类学转向体现于康德哲学人类学、弗雷泽《金枝》、弗莱神话-原型批评理论模式、德·穆尔的虚拟人类学美学等。当代中国学者从中汲取营养,构建中国特色的文学人类学(肖兵、叶舒宪)、审美人类学(王杰)、艺术人类学(郑元者等)的理论形态。由此清晰地看出人类学转向所涉及一系列重要问题,包括交叉学科的田野调查与理论建构、人类学视野中的主体、种族(族群)、身体、性别、阶级(阶层)和特殊人群,主位/客位概念,以及当代西方文论中后殖民批评、女性主义、赛博空间、贱民理论、身体研究、嫘思宾、基、酷儿理论,等等。目前仍然可以进一步探讨人类学诗学在中国的流变、类型、蕴涵与特色;福柯“异质空间”、吉尔兹“厚描”解释人类学话语与“印象·刘三姐”现象等。
“后理论时代”把深入理解西方文论的“症候”与“文化精魂”的问题提了出来。我们需要把握当代西方文论的历史脉络与学术话语特征,弄清其思想文化的“语境”,研究其理论旅行进入中国本土语境后的文化过滤与文化移植,追问这些问题是怎么来的:仅仅是西方问题还是人类共同问题?是本土问题还是全球性问题?是现代性文论还是后现代文论问题?等等。同时,也认清中国文艺理论亟待鼎新革故的方面,才能取长补短,扬优弃劣,走上“守正创新”之途,凸显其“正大气象”的基本美学特征。[6]当代西方文论研究不仅本身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而且是中国文论的互补性推力和重要理论参照系。因此,应当动态地汲取异质文论资源,不断反思文学观念与社会文化的关联域,从当代汉语经验与诗学中国化的维度思考诗学新形态建构问题。
目前全球化和数字化趋势的快速发展,多种异质思想文化的因素空前剧烈地碰撞、交融、衍变、互补,把当代西方文论范式转向的前沿研究及其跨语境的中国化问题提上了学术议程。厄尔·迈纳曾经在《比较诗学》中提出“第三种诗学”,即包容不同文化的未来理想化的“共同诗学”。我认为目前更为合理的应是一种跨语境文化诗学与哲性诗学的结合:文学文本与多元文化语境、文学研究与文史哲领域的问题研究互动生成,有机结合。只有在德勒兹差异哲学的千高原式的“一致性平台”上动态地让异质文学观念互相激荡,不同理论话语互相烛照,才能催生中外文艺理论的新质! ■
[1]张中载.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读·导言[M].v.,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
[2][美]凯尔纳和贝斯特.张志斌译,后现代理论——批判性质疑[M].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
[3]季广茂译.弗朗索瓦·多斯.从结构到解构:法国20世纪思想主潮(上、下)封底说明[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4]张中载.二十世纪西方文论选读·导言[M].xi.,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2.
[5]季广茂译,多斯.从结构到解构:法国20世纪思想主潮(上卷)[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6]王岳川.“后理论时代”的西方文论症候[J].文艺研究,2009(3).
【责任编辑 吴庆丰】
Research on the Paradigmatic Turns of Contemporary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and Their Problematics of Sinicization
MAI Yong-xio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Guangxi 541004)
The cultural context of contemporary Western social history helps to bring about the theoretical paradigmatic turns with the abundant academic value of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since “Auschwitz” inEurope, including the shift of the thinking mode of philosophy, and the paradigmatic turns in epistemology, linguistics, culture, criticism, as well as anthropology, etc.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probe into these causes of the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to comb the relations of their proliferation, overlap and dialogue, and to analyze the becoming of their important categories and the academic value of theoretical discourses, and then to select some important dimensions of the Sinicization with the method of cross-context research for understand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Western literary theory and constructing the theoretical formation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fine arts.
Literary Theory; paradigm turns; cross-context research
I109.9
A
1004-4671(2014)03-0002-07
2013-07-31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西方文论范式转向及其中国化问题研究”(13BWW001);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当代欧美诗学:范式转型与理论话语史论”(12YJA752020)。
麦永雄(1955~),男,汉族,桂林人,广西师范大学诗学研究所所长、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与诗学、后现代文化传媒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