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苹
树
树这个词一经出现
便呈现出它的普遍属性。
而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却来自于经验
对于我,树是一个封闭的窗子
新婚 爱与纠缠 厨房的香味
所有树枝遮挡的肉体的斜影。
这些回忆使得这一棵树
战胜了我生命中所有树
成为最本质的。
它是一个偷窥者
见证了一个女人幼稚真诚的历史。
而现在,这棵树究竟怎么样了?
它会不会像我
在一个极具存在感和自我宽慰
的下午,反过来
写我——
这两个年轻人
自傍晚过后她独自呆在房间
那刚洗的天蓝色床单,让她感觉到舒适,
有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这房间多么熟悉
她在这里度过了四个年头
四年当中她反反复复在这里住过
有时她也做短期的旅行,大多数乘船
少时坐火车。这间房多么熟悉,她
拥有了她四年的时光。在这四年
当中,它只熟悉众人中的那两个。
靠窗的是她写作的写字台
她有时从早到晚不吃不喝。对面
是一把黑色的椅子,旁边是有落地镜的
衣柜,墙上的玻璃是两块。
它的一大半被这张大床骄傲地占据,
四年以来,这房间秘密在世,
可对于这屋子外面的黑蔷薇,
这两个人显得过于年轻。
姥姥
这一天,她的生命只剩下
低矮卧床到马桶之间爬行
的距离。那段她外孙女几
步就能走到的地方。半夜
里,她像受惊吓笨重的海
豹靠着双膝爬行,向着那
最卑微的目的地。巨大的
落地玻璃窗背后月亮闪耀
她影子紧紧地拖住莹亮的
大理石地面。巨大可怕的
黑影伺机每日躲藏窗玻璃
后面。这个秋天以来爬行
也是不能够了再也没有权
利做一个勇敢的海豹了。
她周围整日生长潮水形成
广阔大海睡床载她如一页
纸折小舟海水味道腥呛激
荡房间四壁。伤害爱她的
人。丑陋的圆形痰盂终日
放在她睡床下面像是最忠
诚的老伴儿。每日撒尿拉
屎是她天大的事,愤怒使
她将大把的药片食物一样
吞咽。这些日子秋天渐次
推开波浪她开始凝神小镇
浑圆日落那眼神,像是从
中能看出血来。
小夫妻
今天下班回来,在街口的垃圾桶旁,
我又看见了一个人,她像是你之前的妻子。
晚冬,寒冷尚未消尽,街道上
到处是四月残余的布景。
她穿红色棉服,矮小的
一个普通的三十几岁中国女子,
腰身带着试图杀出生活的凛冽,
匆忙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看到你们完成着未能一同完成的事,
在新婚当天甜蜜的拥抱,
蜜月里纠缠在一起不愿分开的小小身体。
我看见你们为赚到100元钱,欢呼惊喜,
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经济。
我看到热气接连不断地从你们的厨房冒出,
我看到你们正烹调一只鸡
之后,你们一同在晚餐桌上疼爱彼此,
夹给对方一块鲜嫩的鸡肉,
默默许诺此刻永远。
我看见你们骑着自行车飘荡田野,
带着青年人的无知和迷惘。
我看见你们春节在超市采购
给双方父母的吃喝礼物。
这一切都在我的目睹之下,
你们是居住在我头脑中的一对小夫妻。
手拉手,孩子一样自私残忍,
大人一样做爱、欢喜。
我和你们一同穿过哈尔滨所有的
高贵的、低贱的、宽阔的、清洁的事物,
准备一起努力迎接一个新的未来,
美好的、多汁的明天。
陈刚、李华、小丽、微微、郭强——
你们全部,全体。
晚餐
下班以后我煮饭,洗涤衣物烧菜
给我们准备晚餐。而放在桌上的诗集
就像是一记拳头,在报复。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有时我慌慌张张
有时我努力平静、克制安稳。
我扎上围裙把大头菜、肉丝放在一起
再细心装好搬上餐桌。在傍晚幽蓝的夜幕旁边
在我准备晚餐的那一刻,世界上同时还有
许多女人在做同样的事——
把头埋进土里,像一条
向死而生的鱼伸出水面
做一次美丽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