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你可以溶化在蓝天里

2014-01-26 17:42赵卡
青春 2014年1期
关键词:老白董事长

1

这年春天快烂尾的时候,我买了个新手机,一般情况下,刚换了手机的人,没事便把旧手机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倒腾在新手机上。我就是这样干的。旧手机里名字太多,我倒着倒着眼晕,放一放,第二天再倒,就这样倒腾了五六天,倒腾到一个人头上,是老白。

我忽然想起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老白了。怎么回事呢?和一桩生意有关。那时我还在内蒙古一家老字号企业任总经理,这个老字号,现在都名声在外,叫敕勒歌。老白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到我的名字,然后托我小舅子赵二,请我到大肥羊火锅吃了一顿,上的酒是我们酒厂生产的敕勒歌白酒。虽说是个普通的饭局,但人家没上河套王酒,分明是给我面子。除了羔羊肉,老白特意还点了烤羊腰子,一看这满桌花里胡哨的阵势,我突然对老白产生了说不出的好感,这外地人,就比本地人心细。

“说吧,什么事?”酒至半酣,我撕巴了一口羊腰子问。

“让你说,你就说什么事,我姐夫可痛快呢!”坐在我旁边的赵二,也啃着羊腰子帮腔。

老白嘿嘿了两声,看了一眼我小舅子,说:

“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不是老字号企业吗,我翻书了,你们企业是著名的旅蒙商,从康熙35年一直经营到民国19年,近300年的历史。历史上你们经营的范围海了,据说是上至绸缎下至葱蒜,其中影响最大的是茶叶、丝绸和白酒,现在你们重新披挂振兴老字号,但丝绸你们早不经营了,只剩下了茶叶和白酒,茶叶你们只经营砖茶,市场不大,利润一般,白酒还可以,但比起蒙古王和河套王差远了……”

“等等,”我打断老白的话,“我他妈今天是不是来听你上课了?”

“就是,你他妈来给我姐夫上课了,我姐夫什么人,用你白话?”我小舅子接着话茬,呛了老白一下。

“不,对不起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你看我,”老白有点窘,大概是酒精一下子全涌上了脑门,红得像个猴屁股,“我的意思是我想做一个茶饮产品?”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问,我又嚼了一口羊腰子。

“有,关系大了,”老白伸着通红的脑袋说,“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品牌,敕勒歌,我能不能用一下,当然了,是给钱的,我单独运作一个敕勒歌牌蒙式奶茶,合作方式呢,一种是租用你们的商标,每年多少钱,租几年;一种是咱们合作,利润分成,你们坐收品牌使用费,现在耐克和百事可乐等一些国际公司都这样。”

“嗯?”我吃完了最后一个羊腰子,“租我们品牌?”

“是的,”老白给我递了一支中南海,点了火。

“这是大事,不是说我吃你个羊腰子就能拍板的,我上面还有董事长呢,但这事对我们来说很新鲜,我回去和董事长碰个头,看咋办?”我吸了一口烟说,“你这几毫克的,有点软啊?”

“这不有你吗,没有你赵总我还觉得不好做呢,行,你回去考虑考虑,回头我等你信儿。”老白打了个响指,“服务员,小姐,老板,买单。”

饭局结束,我得赶场子,去另一个朋友那儿喝会儿茶。上车的时候,老白拉住了我的车门,“到天上人间唱会儿歌,听说新来了两个小姐,挺骚的?”

我说:“我有事,以后再说吧。”

老白也就不坚持了:“那就以后吧,我刚才说那个事,事成之后,给你5%的干股。”说完,没管我回应,老白一扭头上了他的车。

“操,傻逼,酒驾。”我小舅子喷着满嘴酒气看着老白的车说,推上挡,也轰了油。

走在路上,我对赵二说,“你慢点,让你不要喝,偏喝,你也是酒驾啊,让交警闹住,咋办?你要是人进去,破费的可是我的钱。”

赵二说:“没事姐夫,我才喝了半斤,我这酒量绝对没问题。”

“你说老白这个事可靠吗?”我问。

赵二喷着酒气说:

“应该没问题,老白我了解,一直在香飘乳业公司做营销经理,香飘公司的一半销售额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不过,那家公司的老板忒不是玩意儿,去年年终本来应该给老白兑现50万的奖励,结果才给了3万,老白毛了,不干了,有些应收款自己给截了,香飘老板的老二郝二虎拎着菜刀找了老白半个月,那过程和日本片《追捕》一样,找着后,菜刀都架脖子上了,老白愣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让郝二虎把刀磨快了剁,你说老白这家伙是不是有点肚渣子?”

“郝家那几条虎也就咋咋呼呼,动真的,嗤!”我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是说,老白如果租用敕勒歌品牌,他哪来的钱,我可是狮子大开口啊,别兜里揣着五毛钱就来和我谈,你姐夫心黑着呢,你又是不知道?”

“我哪能不知道你黑呢,啊不,您哪黑啊,我知道老白最近说服了两个大老板投资,一个是原来香飘老板的老三郝三虎,郝三虎和他哥闹翻了,手里有点钱;另一个是蒙古狼酒公司的老板薛树军,去年在青海市场赚大发了,据说筹集了500万,连代工厂都找好了,但品牌必须是敕勒歌,因为敕勒歌是老字号,好打市场,靠,你妈个逼,瞎了眼啦!”赵二一个急刹车,一辆黑色的奥迪A6从我们车前面嗖一下过了。

“注意点红灯,你他妈就这样,”我骂了一句赵二,“仅仅是看中咱们老字号的效应了?”

“不是,你们不是做了未来三年广告投放计划吗,有5000万吧,什么概念?还有,听说40集古装大戏《敕勒歌传奇》电视剧也要开拍了,男一号是李幼斌,女一号是李冰冰,瞧一瞧,看一看,整个内蒙古都要天翻地覆了,这个广告效应哪个新品牌能达到?”赵二又轰了一把油,轰大了,把我的脖子闪了一下。

“你们咋知道我们的广告预算,他妈的你是特务吧,是你泄露了这个秘密吧?”

“咳,姐夫,你看这话说的!”

“老白叫什么名字?”我问。

“白记,河南商丘的,来咱们这儿混了好些年了。”赵二停了车,凤凰台茶楼到了。

我下了车,对了赵二说:“你回去吧,我们喝会儿茶就打麻将了,早着呢,你姐要问,替我掩护一下,走吧。”

2

我把老白这个动议考虑了几天,认为可行性很大,于是我和董事长高致庸汇报了。

高致庸不单是敕勒歌公司的董事长,关键的一点,他是敕勒歌这个老字号最后一任大掌柜高贵发的长子。这叫什么?这叫重振祖业。高致庸一听我这个动议,当即认为可行,而且提出要加快实施的步伐,品牌租金免了,以品牌使用权入股这个项目,占20%。

“赵总,这事你要亲自抓,回头拟个合同我看看,半年内见成品。”高致庸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是一个女人打来的,接完后,他面露喜色,一扭头钻进沃尔沃,轰着油闪没了。

既然董事长肯定这事,十有八九能成,我一开始担心的租金事宜纯属多余。我随即给赵二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通知老白,三天后到我办公室碰头,正式洽谈敕勒歌品牌使用一事。

看来,我需要趁这会儿工夫,给看这篇小说的人说说敕勒歌的历史了。我在我的另一篇四不像小说《砖茶史》中提到过敕勒歌商号的起源:

“……我们家祖上亲戚王登云初始是个穷光蛋,山西太谷县人,身材高大、臂力过人,人称‘王二疤子。按我们家族的《砖茶秘史》透露,登云祖身苦,到右玉县杀虎口当长工。康熙三十五年,皇帝御驾西征噶尔丹,登云祖投军,结识张大学和史杰,志气相投。后逃兵役,做生意,惨。康熙爷征噶尔丹胜,杀虎口成军队粮草集结地,登云祖商机渐起,做朝廷生意,大好。遂立号“大盛堂”。至康熙末年,登云祖将“大盛堂”改号“敕勒歌”,移址乌里雅苏台,后又迁至归化城。商号专做蒙俄贸易,伙计6000人,商队骆驼近2万头,年贸易总额达上千万两银子,登云祖垄断外蒙市场成商界巨擘,称雄草原200多年。什么叫大买卖?那要看你一次能走多少房子,登云祖当时走的房子牛鼻得很。至于为什么登云祖被称作‘王二疤子,《砖茶秘史》语焉不详。”

这多少有点演义,其实出入不算太大。的确,敕勒歌当年做的是跨国生意,现在俄罗斯有个城市叫恰克图,在清代时和中国接壤,翻译过来就是买卖城的意思,这个名字和敕勒歌当初的买卖有关系。康雍乾年间,大清茶商云集,买卖做的气派,银子如土豆,那是晋商的典范。清末民初,随着铁路电报的兴起,敕勒歌还靠驼队运输和狗传信息做生意明显原始了,1929年,仅作了三年的敕勒歌最后一任大掌柜高贵发,无法挽狂澜于既倒,宣布敕勒歌商号歇业。高致庸是高贵发的儿子,高贵发在“文革”第二年,就被戴了大资本家和大地主的双重大帽子,气急攻心,不久便死了。所以说,今天的敕勒歌这个企业,其实和史上那个叱咤风云的敕勒歌在本质上是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但1998年的高致庸,发现了一个商机,就是老字号的新力量,辞了本市南柴火小学副校长的职务,拉拢了几个投资人,打着重振中华老字号的旗号,创办了内蒙古敕勒歌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恰好,他们之中的一个投资人曾在一个国有酒厂干过,他们当即就买了一块地,盖起了酒厂,这算是敕勒歌的第一块实业项目。按说,我曾做过他们的总经理,不应该说这个话,这个酒厂自生产出第一瓶酒以来就半死不活,所以我这个总经理空降到他们公司是来救火的。我仗着以前在流通领域干过的便利条件,拉拢了一些经销商,许以重利,一年下来,敕勒歌账面好看多了,这使得董事长高致庸对我刮目相看,甚至一段时间内他当起了甩手掌柜,由我折腾,概不过问。但老白说的这个事毕竟是个大事,我必须对董事长讲明,没想到获得了巨大的口头支持,我也就得真当回事干。

老白来我办公室的时候,还带了四个人,加上我小舅子赵二,搞得我办公室一下就显得拥挤了。老白永远一副笑容可掬的嘴脸,给我介绍了他们一行,“这是郝三虎郝总,这是蒙古狼的薛树军薛总,哎,小杜,”老白一扭头,对他带来的一个小伙子说,“一会儿你把咱们的资料给赵总打开看看。”

我和他们一一握手寒暄,然后和老白他们一行说:“上次那个事,我和高董事长汇报了,高董在原则上同意了这个动议,现在委托我听听你们的实施细节,以便下一步研究可行性操作的范围。”

老白自个儿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给我摊开了几张打印好的A4纸,说:

“赵总,这是我们初步草拟的合作合同,细节你留下来慢慢看,大致意思我给你讲讲,一、我们先租用你们的品牌敕勒歌5年,需要强调的是,我们是独家租用,在茶饮这个项目上不能再许给第二家;第二、租金以利润替代,就是说,我们每年拿出利润的20%支付品牌租金;第三、我们的敕勒歌茶饮系列是代加工运作,你们必须提供必要的手续。”

我大致看了一下这个合同,很简单,其实关键就那么几条,老白也说明白了。我就拿了笔,在那份合同上签了字,然后叫秘书取了公司的合同章盖了。连老白也没想到这么痛快,说了好几遍:“不再看看了,赵总?”

我站起身,拍着老白的肩膀说:“老白,我这么痛快签了,而且,你看到了,没修改你一个字,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了吧?”老白好像一副顿悟的样子,连说,“明白,明白,您那5%的干股……”我当即打断了他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是,你老白必须从现在起忠实履行合同,尽快把产品弄出来,我给你半年时间出产品,否则,合同撤销,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一定不辜负赵总的期望!”老白笑逐颜开,“今天晚上麦香村,我请客,务必到,务必到!”

我还没说话,赵二抢着答应了,“没问题,老白,晚上见!”

我瞪了赵二一眼,赵二不吭声了。

3

老白在麦香村大酒店摆了一大桌,这回没上我们公司的敕勒王酒,上了两瓶芝华士。这洋酒的味道实在不咋地,喝起来有一股怪怪的感觉,就像红星二锅头兑了可乐,但我又不好意思说,免得咱没见过世面似的。

酒桌上其实也没什么说的了,该说的白天都说了,该办的白天也办了,就是一股脑喝酒,抽烟,每人一个黄段子。喝完后,在老白的提议下,我们去了天上年华KTV,要了一大堆啤酒果盘,每人要了一个小姐,老白给我要了两个,连喝带嗥,连摸带闹,折腾到半夜十二点,才散了。

老白这事儿就算安顿住了,敕勒歌重振祖业的重要一环就看老白怎么玩了。我呢,又重新投入了白酒的市场促销上。

现在是淡季,加上我们的产品名头不大,每天的出货量不是太好,业务员叫苦不迭。我决定孤注一掷,在取得了董事长高致庸的同意后,使出了强力促销的杀手锏,买一赠一。市场果然有起色,销售数据也好看多了,不过,说实话,我们并不挣钱,相反,每瓶酒还赔一块钱。我给高董事长的解释是,通过短时间的促销,占用终端销售商的资金和货架,迅速提升销量,挤压其它品牌的空间,企业只是短期内利润受点损失,但赢得了市场。高董事长那时正被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休,精力全用在了摆平老婆和姘妇之间的关系上,顾不了我这头的事儿,干脆就让我放手一搏,高董事长的口头禅是:“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也不能让其他人的日子好过。”

一个月以后,我让赵二给老白打电话,问茶饮项目的进度如何?赵二当着我的面,给老白打了电话,还按下了免提,老白那头信心满满,说初步的配方和样品出来了,就是注册公司的时候有点问题,但很快会摆平,叫我放心。我多少松了一口气,给高致庸打了电话,汇报了茶饮项目的进度,高董事长很高兴,说要按流程走,务必在今年国庆节前出成品。因为,今年国庆节适逢我们所在的城市建成50周年,有一个建市50周年巡礼展,敕勒歌是为数不多的老字号企业,需要特色产品做展览,这是大事,我们都知道。我让赵二盯紧了老白,别他妈整天往歌厅发廊跑,“干点正经事,做个正经人”,这是我这个做姐夫的对小舅子的叮嘱。

还没几天呢,赵二就给我传来一个让人气得牙疼的消息,老白被人打了,而且是被歌厅里的人打的。赵二说:“老白什么都好,就一个毛病,也说不上多坏,喝上二两后,歌厅是他最后的归属。”我让赵二说详细点,赵二说:

“那天老白和蒙古狼酒的老总薛树军,就那个给他投资的家伙,晚上喝好了,不用商量就直接去了南菜园的歌厅,我也去了,每人叫一个小姐,单单老白一人叫了俩小姐,陪着喝酒唱歌,尽兴倒是很尽兴,姐夫你知道,老白这个河南人,请客可以,但小姐钱AA制,结束的时候,其他人都付了,就剩老白了,你猜老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别卖关子?”我瞪了赵二一眼。

赵二开始笑个不停,然后以一种幸灾乐祸的口吻说:

“老白啊,他妈的笑死我啦,他和要钱的两个小姐说,有球呢!那俩小姐都快急眼了,说,大哥啊,你看好歹我们陪你唱了两个钟头,还让你摸了好几遍奶,总共才二百块钱,至于这样吗?你猜老白最后怎么着,你猜?”

“猜个屁,快说!”我又瞪了赵二一眼。

赵二已经前仰后合了,说:

“老白掏出一百块,撕成两半,分别给了那两小姐,说她们的服务不行,奶头也下垂了,得打对折,所以,付的钱就是对折,对折就是一折两半,给塞那两小姐的乳罩里了。那两小姐都快哭了,说你少给我们也行,不能这么欺负人吧,我们虽是小姐,但也尽心尽力陪你了,你这样不怕报应?然后气恼地走了。老白以为没事了,就准备起身回家,结果没等出门,进来一个光着上身的东北人,劈头给老白盖了一砖,跑了,老白头上当时就开了口子。”

“怎么会这样?”我问。

“是啊,我们就不依那歌厅的老板了,说没给够小姐的钱我们可以给,但你这打坏人咋办?给赔钱。那老板一看就是个滚刀肉,估计这事见多了,眼皮都没抬一下,说随便你们。不一会儿这歌厅里又进来几个纹身的胖子,我们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没办法,只好把老白扶回了家。所幸砸得不重,老白又喝多了,就不了了之了。”

“那老白老婆啥反应?”我又问。

“老白哪有老婆,都离了快半年了。”赵二说。

“操,怪不得,这家伙憋得慌,难免。”我很严肃地对赵二说,“你们不能每天干这种事,小姐即使好,也不能当饭吃,茶饮项目要是不行,就赶紧声明,误了今年国庆献礼的大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赵二连说是是是,就出门给老白传话去了。

老白被打了脑袋这事,给我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我觉得茶饮这事有点悬。我决定忙完这段时间,亲自去他们公司督促督促进度,最好再和这个项目的投资人郝三虎、薛树军见个面,这么大的事,投资人不会拿钱开玩笑吧。

夏天,白酒市场简直淡出个鸟来,我大力度促销出货,其实就是从大库房倒腾到了小库房,压的是经销商和终端商,离消费者的胃里还有很长一段路呢。那段时间,高致庸每天被他睡过的那个女人折腾得够呛,就借口去北京开会,躲了,反倒落得我清净了许多。我没事到各个销售网点走了走,发现事态很严重,还有比我促销力度大的,尤其是几个外地白酒,特别是东北的,疯了,价格拉到了底,我知道他们击穿了成本,要是这样再持续一段时间,我就吃不消了,毕竟,赔钱赚吆喝,不是每一个老板愿意,高董事长也受不了啊。

回来后我开了一个会,商量调整促销政策。其中一个片区经理建议,取消买一赠一政策,改成酒盒里放美元,人们肯定图新鲜,会疯狂购买;他还说效果不好砍了他的脑袋。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吩咐他着手办这个事。很快,我们先买了10000张1美元,装酒盒子里了,效果还不错,每天能出几百件,在夏天,能有这个销量就厉害了,关键是成本降下来了,甚至还有可观的利润。正当我为这个促销手段得意呢,没想到工商局找上了门,说我们这个促销形式属于商业贿赂,要罚款10万元。我傻了,只好找人说情,最后罚了5万才算摆平。

这事被高致庸董事长可数落了一顿,说我瞎胡闹,我只好承认方案不成熟,下不为例。然后高董事长问我茶饮项目怎么样了,“市里韩书记和王市长非常重视建市50年成就感,据说中央领导要来视察,咱们给报上去的大砖茶得到了肯定,王市长建议做成全世界最大的砖茶,刻上50年的字样,说要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这个事你要抓紧,绝不能掉以轻心!”

我全身开始冒汗了。我们这个公司,上至领导下到普通职员,都有一个毛病,就是临时变阵,永远不按计划办事。说好了做50个直径1米的圆砖茶,这回要申请世界吉尼斯纪录,估计还得往大做。我没办法,应承了高董事长,马上给老白打电话,说晚上吃个饭,顺便听取一下茶饮项目的进度,特意叮嘱,连他的投资人也一块儿叫上。

4

饭局定在了女神大酒店。我和赵二先到的,老白和薛树军后到的,还有一个女的,不认识,郝三虎没来。我点了菜,上了我们的五星敕勒歌酒,这酒太贵,五百多块一瓶,即使是我们平时请客,也很少上。

我问老白,“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给个底?”

老白说,“没问题,先前定做的50个直径1米的圆砖茶,合同都和湖北赵李桥茶厂签了,定金都打过去了,奶茶这块儿刚和乌兰察布市蒙地乳业谈妥,这个你放心。”

我转圈儿敬了一杯酒说:

“不瞒弟兄们,茶饮项目可能是敕勒歌公司的一次重大机会,上午董事长给我电话,说市里的韩书记和王市长非常重视建市50周年成就展,而我们又是市里屈指可数的老字号,所以决定做一个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事儿,就是在原来直径1米的圆砖茶基础上,再增加尺寸,能做多大做多大,必须是世界第一大砖茶,如果市里面的领导高兴了,咱们公司的很多事情就好办了。白经理,你看有难度没有?”

老白还是那句话:“没问题,我回去就给赵李桥茶厂打电话,赵总,这个你放心。”

蒙古狼酒的老总薛树军基本没喝酒,他刚买了新车,越野现代,说是今晚大查车,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很认真地听我和老白一来一回地互相递话。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实力的人,不时的,我和薛树军聊几句酒上的事,大家都是做酒的,况且他是专业的白酒代理商,而且专营名酒,很有道道,我希望他来我们公司开发一款酒,条件当然优惠啦,薛树军表示很有兴趣,可以下去慢慢谈。

饭局解散的时候,老白又提出了去歌厅唱歌,我说我有事,不去了。看出来,老白有点悻悻,不过没有怎么坚持,坐上薛树军的越野现代走了。我和赵二说:“今晚大查车,要不咱们别开车了,打车回去吧?“

赵二说:“别听薛树军胡说,我问了交警队的朋友,根本没有这回事。”

“咦,那他为啥这么说?不想喝酒,还是有其他原因?”我有点不解。

“咳,”赵二说:“我听说啊,我是刚才听说的,老白这事儿悬了,你甭听他应承你吉尼斯纪录砖茶了,投资人郝三虎已经和他没关系了,回老家开金矿去了,薛树军这块儿也不保险,据说蒙古狼公司刚和大盛魁酒业公司签了全国总代理合同,恐怕资金投不进来了。”

听赵二这么一说,我倒吸了口凉气:“那他妈的老白这个王八蛋还答应我什么没问题,这不害我吗?”

赵二说:“我也是刚从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女的那儿打听到的,桌面上不好当场捅破,这老白,纯属有病。”

“算了,”上了车,我打了火,一踩油门,“这事儿让老白把我害了,我怎么和高致庸交代,还是尽量拖吧,这事儿,他妈的。”

“姐夫你慢点!”赵二提醒我。

“这够慢了!”我又轰了一把油。

半个月后,赵二又来给我前仰后合讲了一个老白的故事:

“老白和薛树军到乌兰察布市办事,住了一个黑宾馆,和薛树军要了小姐,他俩各自开房,第二天你猜怎么着?”

“又来了,我说赵二,你能不能把一句话说完,不要喘气?”我骂道。

赵二笑得更厉害了,“第二天薛树军去前台结账,傻了,5000块。”

“怎么能这么多呢?看来这两个家伙被宰大了。”我有点幸灾乐祸。

“哪儿啊,姐夫,”赵二说:

“薛树军急了,说我们俩开了两间房,怎么会这么贵,你们是啥价钱了,肯定搞错了?店老板说,没错,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人,神经病,一晚上要了20个小姐按摩,一个小姐特服200块,加上你的,加上住宿,还有消费了房间里的东西,5000块还多,这都免了零头的。薛树军以为听错了,老白一晚上要了20个小姐,他就是把伟哥当饭吃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精力吧,他问老白有没有这回事,老白说有,薛树军当时就傻了。他兜里只有4000块,肯定拿不出来了,就和老板商量,能不能便宜点,老板说不能,如果不给钱就扣人,薛树军说,那你扣他吧,我出去给找钱去,就走了。

薛树军出了那家宾馆,就坐在不远处等,等了一上午,老白还没出来,只好返回去和老板交涉,说我借了一上午钱,没借上,现在手里只有4000块钱,你要就放了老白,不要就算了,我和他又不是亲戚,就是他死了和我也没关系。那老板本来以为薛树军真走了,也有点慌,就叫了几个人把老白打了一顿,正准备放呢,没想到薛树军又回来了,挺高兴,就收了钱,把老白给放了。薛树军埋怨老白,说你怎么能要20个小姐呢,你能忙过来吗?老白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叫了那么多,我不记得了,薛树军更气了,你连叫了多少都不记得了,我们这回给宰痛了,操!你日了几个?老白说他一个也没日,薛树军当时就把老白从车上轰下了,让他自个儿步行回家,好好反省。”

“这么说,老白没有投资人了?”

“不但没有投资人,郝三虎还整天向他要钱呢,说前期的公司开办费都让老白找小姐了,根本就没干过正事,连给赵李桥茶厂的定金都没打。连我都搞不清这个老白到底在搞什么?”

我的头一下耷拉进裤裆里了,这个茶饮项目完了,高致庸那儿我是无法交代了。

5

正当我为老白发愁呢,高致庸董事长给我电话了,说给我配一个副总,女的,马上到任。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配一个副总,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没透露一点风声,让我很是不爽。但该准备还得准备,我马上给公司的环节干部和业务骨干开了会,说董事长非常重视我们销售公司,特意又给我们配备了一个副总,大家到时候要积极配合,不能排斥。我的会开得无精打采,下面的弟兄们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纷纷说,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副总,而是加薪。会就这样散了。

副总是高董事长亲自送上门来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高致庸的那个二奶,王春燕。我表示出了热烈的态度,还埋怨高董事长怎么不早给我们配呢。王春燕也就30岁不到,相貌说得过去,肤色挺白,个头不高,但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难怪高致庸被这女人揉搓得差点脱一层皮。

应该说,和王春燕搭档一开始还算顺利。毕竟,她不懂销售,需要熟悉一段时间,所以,王春燕对我对大家客客气气的,完全没有摆二奶的架子。不管怎么说,王春燕是老板高致庸的二奶,按照经验,这比公司的副总都要厉害,毕竟,枕头风的威力不小。我当然明白其中奥妙,对王春燕显得十分热情,甚至让她感觉到,她就是这个公司的一把手。

新官上任三把火,王春燕也想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以证明她不仅胸大,本事也大,就征求我和下面的弟兄们,怎么才能搞出好看的成绩来。我没吭声,弟兄们就不管那个了,凡是吃惯了促销甜头的销售人员,巴不得公司每天搞促销呢,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见效快,容易出成果。王春燕采纳了弟兄们的意见,决定做一次更凶猛的促销,费用和政策由她向董事长申请。我们都拍了手,赞叹王副总的魄力和眼力。计划很快就出来了,我们择了一个日子正式行动。

大型促销活动的前一天,我召集公司所有的销售干将们开了一个会,把工作又捋了一遍,才散会。散会后,天色放暗,等弟兄们都走完后,我才和王春燕说,咱们也该走了,明天会战。

王春燕说:“我送你一截吧,正好还有一个问题请教你呢。”

我不好推辞,就假装很高兴:“搭一下王总的豪华车,过过瘾。”

车在路上行了一段儿,王春燕问我:“你晚上回家一般做什么?”

我说:“看电视,主要是写小说。”

“写小说?”王春燕好像很惊奇,“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写小说,写过什么,说说。”

我说:“没写多少,《砖茶史》和《厌世者说》是我写的。”

“没听说过。”王春燕撇了撇嘴。

“《红高粱家族》和《白鹿原》也是我写的,这两部长篇差点要了我的命,尤其是《白鹿原》,不过前两天有人和我谈,要拍成电影。”我索性胡诌了一句,看她有何反应。

“真的?”王春燕有点似信非信,“我在大学城书摊上好像见过一本叫《白鹿原》的书,要真是你写的,那就太厉害了。”

我哈哈大笑,“你信不信我还会给你写一首诗?”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二天,我就从网上打印了一首阿翔的诗,《每一寸狭窄都是浅薄的》,署了我的名,给了王春燕,说:“这要没点感觉是读不出来意思的。”王春燕看起来很高兴,因为我给这首诗加了一个副标题,“献给燕子”。

“燕子是谁啊?”王春燕问。

“还用问啊?”我说。

“有空我好好看看,看啥意思?”王春燕笑着把这首诗塞进了她的包里。

第一天的促销效果出奇得好,敕勒王系列酒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消费狂潮。王春燕很兴奋,好像比床上嘿咻都过瘾似地,有一种成就感。

晚上,我俩就偷偷开房了。

起初我还是有点犹豫,后来在酒精的作用下,就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那个家伙了。我俩在餐桌上分别给自己家里的那个人打了电话,撒谎的理由是一致的,公司促销,工作太紧,今晚就不回去了,还要检查各个促销网点。王春燕的电话是打给高致庸的,高致庸正在鄂尔多斯融资呢,还夸了王春燕几句;我给我老婆打电话,我老婆埋怨了几句,说从来没见你们公司这么忙过,也没再说什么。

但上完王春燕我就后悔了,这是职场大忌,我却犯了,上了老板的二奶,等于盗取了公司的巨额财产,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果然,连一个星期都不到,我就接到了高致庸的电话。当然,他还是很客气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要送我去北京读EMBA,公司给我出一半费用,我自掏腰包一半。我当时就拒绝了,称我最近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样,我和高致庸的关系就算结束了。

表面上看,是我上了王春燕,被董事长听到了风声,但他没有证据只是狐疑。其实不然,他整我关键还是老白的茶饮项目搁浅了,老白彻底没了任何投资人,就给我交回了合同。老白想最后说服我,让敕勒歌公司单独投资这个前途无量的项目,要是以往,我肯定回去争取,现在,我自身已不保,谈个屁,索性将老白破口大骂了一顿,说他害了董事长,让董事长在韩书记面前无法交代,也害了我,让我在公司颜面扫地。

临走时,我把其他弟兄安排妥当,特别是老白的茶饮合同项目做了移交,新来的接我班的是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据说是高致庸的一个外甥,我叮嘱他这个项目不错,可以和董事长说说,尽量自己做了。他随便翻了一下我和老白的合同书,啥话也没说。

最惨的应该是王春燕,她失宠了,她的车被收回去了,不过还在高致庸外甥的手下,做一个不管事的副总。王春燕有一天喝多了,半夜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红高粱家族》和《白鹿原》根本不是你写的,骗子,我后悔有点晚了,操,还每一寸狭窄都是浅薄的。”

我看完短信,就随手删了。我老婆问:“谁的短信啊,半夜发?”

我打了个呵欠说:“是联通公司的,提醒人们小心电信诈骗,最近的电话诈骗案太多了,他妈的,这社会完了。”

6

我离开敕勒歌公司好长一段时间,没事干,就开始真的写起了小说。

我的第一篇小说就叫《噢,每一寸狭窄都是浅薄的》,大约五万字,给《收获》杂志寄了去,等了半年没有音讯,又给《花城》杂志寄了去,等了三个月又没有音讯,又给《人民文学》杂志寄了去,等了两个月还是没有音讯,我就再也没寄,在电脑上把这篇小说的文档删了。后来,我决定重操旧业,找了过去的一个部下,也就是被敕勒歌公司清洗过的,两人筹了点钱,在市里一个糖酒批发市场租了一个门脸,代理了一个四川的二线白酒牌子,算是开张了。因为没有资金实力,生意一直淹不死煮不烂,只够吃喝玩乐。

我小舅子赵二也不跟我了,他知道我和王春燕开房的事,但没和他姐讲,怕他姐闹事。赵二还在和老白厮混着,老白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又搭上了一个投资者,租了一个小厂,生产一个名为“蒙古伊加”的奶茶,没有资金做广告,买卖也是不温不火,这小子的手机频繁换号,总是联系不上。

又一年开春的时候,我去成都参加了全国春季糖酒会,转悠了三天,发现一个不错的产品,一个成都小酒厂推出来的一款“内部接待酒”,价格适中,包装大气,口感不错,适合短线操作,我就试着进了300件,回来就卖了,利润惊人。到这一年的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我依靠这个产品,算发了点小财,换了新手机。

大凡刚换上新手机的人,找空会慢慢地把旧手机上的名字倒在新手机上,我就这样倒腾了好几天。直到老白的名字出现。我觉得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老白的音讯了,这家伙,在做啥呢?我就给赵二打电话,让他联系一下老白,说我给他带回来一个奶茶产品的信息。结果赵二说:“您省省吧,老白死球了。”

我一惊:“你这一天也没个正形儿,不要胡说八道。”

赵二说:“老白真的死了,就是大前天,他家里早没人了,赵德操办的后事,现在估计尸体都火化了。”

我让赵二说说详情,赵二在电话里跟我大致说了情况,我又从其他弟兄口中得知了一些情况,基本上捋了一捋:

老白在把茶饮合同交还敕勒歌公司后,虽说受点打击,但不死心,他认准了这是一个前景非常好的项目。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叫赵德的包工头,本地人,游说他做这个项目。赵德应该是被说动了,给他投了资,让老白负责启动。老白在市里找了一家半停产的食品厂,给他代加工。起初,这个叫“蒙古伊加”的产品是仿市里另一个畅销奶茶产品的,货走得还算可以。尽管这样,作为投资方的赵德还是认为来钱太慢,经常埋怨老白,甚至呵斥,老白为此很苦恼。要说埋怨、呵斥也就罢了,关键是赵德一旦喝了酒,还出手打骂老白,致使老白心里很痛苦,也就产生了很多想法,想法付诸实践,就是挪用公司的销售款,挪用后老白就找小姐玩,慢慢地,窟窿越来越大,补不上了,老白就玩失踪。他越这样,赵德就越不信他,让他交账,老白就跑了。赵德一怒之下,花钱雇了市里的几个黑社会,扬言找到他拔了他的牙,打断他的腿。这么一来,老白真的怕了,他躲在了一个六层小宾馆里,不敢出门,手机也关了,谁也联系不上,但结果还是被找到了。

我综合了好几个版本,老白在赵德雇的黑社会手持锁链撞门进来时,他已经走上了六楼的露台,脑子里一阵晕眩,其实是病了,那种神经病的症状。老白大概是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的一生,父母早亡,和老婆离异,膝下无子,手头挺紧,被人追债,受尽屈辱,突然,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你看,多么蓝的天啊……走过去,你可以溶化在蓝天里……一直走,不要朝两边看……快,去吧……”

老白纵身一跳,楼下的水泥地面哎呀一声。

我和赵二核对最后这个细节时,赵二说:“姐夫,你怎么把电影《追捕》里堂塔对杜丘说的话也搬出来了?”

赵卡,1971年生,内蒙古包头市土默特右旗人,从事小说、诗歌、随笔和理论批评写作,著有诗集《厌世者说》,有作品散见《草原》《延河》《青年文学》《文学界》《山花》等,现居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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