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大学的师管比及其意义——基于美国公立旗舰大学的统计分析

陈 超

(南开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天津 300071)

大学教师和管理人员是大学最为重要的两类构成群体，两者的数量和比例及其变化趋势深刻地反映着大学的组织特性、权力结构和发展趋势。随着管理人员队伍的日益庞大，大学教师和管理人员之间的比例(师管比)正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教师和管理人员之间的关系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行政权力和学术权力之争已成为大学共同治理必须面对的巨大挑战。那么，师管比及其变化对于大学意味着什么?控制师管比对于大学有哪些意义?本文尝试从美国各州选择一所代表性的公立旗舰大学作为案例，运用统计分析方法，计算和考察不同时期的师管比及其变化趋势，分析师管比的意义及其对公立大学的影响，从而对推动我国大学师管比指标的建设，合理配置大学资源及推动我国大学的去官僚化改革有所启迪。

一、大学师管比指标的提出

(一)大学师管比的界定

所谓师管比，是指特定教育层次在特定教育年份中教师和管理人员数量之比①本概念的界定参考了师生比的定义。。由于大学的雇员(employee)既可以划分为教师(faculty)和职员(staff)两大类型，又可以细分为教学型教师(instructional faculty)、研究型教师(research faculty)、临床教师(clinical faculty)、执行者和管理者(Executive＆Administrative staff)、支持性人员(support staff)、图书管理员(librarian)等等，因此大学的师管比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大学师管比是指大学在特定年份中全职教学型教师(instructional faculty)和全职管理人员(administrative members)之比。广义的大学师管比是指大学在特定年份中所有全职和兼职教师(faculty)和所有全职和兼职职员(staff)之比。自20世纪30年代开始，美国就已经有一些学者开始对高等教育机构管理人员的数量和比例进行纵向研究。如麦克格瑞斯(McGrath E.J.)是第一个比较严肃地使用数据去描述高等教育中管理人员增长的学者，他于1936年追踪了1860-1933年间32所学院和大学管理人员的增长情况，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大学管理人员在1860年的中位数是3人，1933年的中位数是30.5人。1965年，波伦德(Boland)等考察了97所公立高等教育机构，结果发现每百名教师对应的全职管理人员数量减少了。然而，波伦德等认为管理人员和大学规模之间的关系是曲线式的，先是不成比例的增长，然后是不成比例的减少。第一个明确计算师管比的是彼特·布劳(Blau.M.P)，他于1973年对美国115所高等教育机构进行调研，并据此推算出美国高等教育机构的平均师管比(the ratio of administrators to faculty members)是 1∶4 或者20∶80，即1名管理人员对应4名教师。此后，艾利丝·布朗(Alice Brown)于1981年对4所大学的师管比(The ratio of administrators and administrative staff-to-faculty)进行过纵向研究②本处所有案例和数据来源于:Alice Brown.HOW THE ADMINISTRATION GROWS:A Longitudinal Study of Growth in Administration at Four U-niversities［J］.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Vol.14，No.4，1981.。可见，师管比在美国早已有之，并受到持续的关注。

在实践中，美国已经有一些大学开始采用类似指标来分类统计雇员的数量之比，如夏威夷大学统计过教师和秘书人员之比(faculty to clerical ratio)。位于新泽西州的罗格斯大学计算了单位教师对应的各种辅助人员之比，如单位教师对应的辅助性职员之比(support staff per faculty)、单位教师对应的秘书性职员之比(secretarial staff per faculty)、单位教师对应的技术雇员之比(technical employees per faculty)、单位教师对应的非教学性、专业雇员之比(non-instructional，professional employees per faculty)、单位教师对应的熟练工匠和服务人员之比(skilled craft and service employees per faculty)等。限于统计口径的多样性，本文所指的大学师管比是广义的师管比，即指以教学型教师(instructional faculty)为主的所有大学教员(faculty)和以执行和管理人员(Executive＆Administrative staff)为主的所有职员(staff)之比，即单位教师对应的职员之比，但所有的人员都不包含学生雇员(student employees)和研究生助理(graduate assistant)。师管比反映了一所大学教师和管理人员各自的比重，如果将不同时期的师管比进行对比，还可以发现一所大学师管比的变化趋势。师管比及其变化趋势不仅反映了两类群体数量上的差异，而且还反映了大学的资源和权力配置关系、单位教师获得的服务数量和质量、大学官僚化的潜在原因等等。对大学师管比进行跟踪和监控，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二)大学师管比的计算

在大学的各类构成人员中，教师和管理人员是最为庞大的两类群体。但是，美国各个学校的分类统计标准却千差万别，几乎难以找到两所统计口径完全相同的大学。譬如，罗格斯大学将雇员类型分为两大类:教师(faculty)和职员(staff)，教师包括教授、副教授、助理教授和讲师;职员包括执行、管理和经理人员(Exec.Admin.Mgr.)、专业人员(professional)、技术人员(Tech.)、秘书人员(Sec/Clerical)、工匠(Skilled Craft)、服务人员(Service Maint.)等。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将雇员分为:教师(Faculty)、高级雇员(Limited staff)、教学型学术人员(Instructional academic staff)、其他学术人员(Other academic staff)、涉密性职员(Classified staff)、负责培训的雇员(Employees-in-training)、研究生助理(Graduate assistants)，等等。由于各个大学统计口径的不同，事实上很难精确的计算师管比。但是，由于各个学校的统计口径和覆盖人员范围又是大致类似的，因而可以将相近或类似的分类人员进行合并。

本文从全美50个州(除哥伦比亚特区)分别选取一所公立旗舰型大学进行教师数量和管理人员数量的统计，并计算各自的师管比。其中，管理人员数量包括管理者(administrator)和行政管理人员(administrative staff)。这些公立大学基本上都是多校区巨型大学系统，以其历史最悠久的老校区、主校区或最有影响的校区为代表进行统计，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威斯康星麦迪逊分校、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等。由于各校统计口径和人员类型划分不尽一致，因此可以将大学人员统一划分为教员和职员两类，前者以教学型教师和研究型教师为主体，包括全职和兼职成员;后者以管理和辅助人员为主体，也包括全职和兼职人员，但不包括卫生、园丁、花匠等勤杂人员。不管是教师还是职员，均不包含学生雇员和研究生助理。统计数据来自各大学官方网站公布的数据。

二、美国公立旗舰大学的师管比

根据对全美50州公立旗舰大学官方网站数据搜索的结果，有23所公立旗舰大学缺乏相关数据，有8所院校只有最近的数据而缺乏历史数据，删除缺乏全部数据的大学，整理得到原始数据如表1所示。

表1 美国公立旗舰大学教师与管理人员数量统计

［注释:除特殊注明外，数据均来自各校fact book、annual statistical report或yearbook。如果对应年份没有数据的，我们用相邻年份的数据代替。各校数据均不包括医学中心的人员数据。所有统计数据不包含学生雇员(student employees)和研究生助理(graduate assistant)。①亚利桑那大学2005年的教师和非教师人员数是根据总数(3248)乘以教师比例(18%)所得。根据2000-2013年亚利桑那大学统计书(fact book)显示，教师的比例一直稳定在17%-18%左右，故我们据此比例和1996年的总雇佣人数(12454人)，估算其教师人数为12454×17.5%≈2180人。②加州伯克利大学的数据系根据加州大学按人头数分校统计数据计算所得。③康涅狄格大学所有年份的教师和管理人员数都是全职人员，兼职教师和职员只有一个总数，无法计算各自的数量。④伊利诺伊香槟分校的非教师人员包括Administrative and academic professional(3665人)和support staff(4136人)。⑤罗格斯大学为全职人员。⑥纽约州立大学数据不包括社区学院，只统计布法罗、石溪、布莱明顿、奥尔巴尼四大主校区数据。⑦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帕克分校的数据为全职人员数据。］

考虑到管理和辅助人员数量普遍大于教师数量，为了便于识读和理解，可以以单位教师作为基数，将管理和辅助人员数量作为分子，教师人员数量作为分母，计算出单位教师对应的管理和辅助人员之比。将统计数据带入SPSS软件，计算结果如表2所示:

表2 美国公立旗舰型大学的师管比

2.75 2.76 2.83 2.78罗格斯大学 . . 2.59(2011-12) .纽约州立大学 . . 2.26 .北达科他大学 . 2.00 2.49(2011-12) .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 . . 2.20(2011-12) .田纳西大学 3.26(2001-02) 3.68 4.06(2011-12) 3.67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 4.86 5.18 4.87(2011-12) 4.97犹他大学盐湖城 . 1.39 1.64 .弗吉尼亚大学 3.32 3.94 4.83(2011-12) 4.03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 5.71 5.91 6.49(2011-12) 6.04平均数平均数内布拉斯加大学公立大学 1995-1996 2005-2006 2012-2013 4.17 3.86 3.34

从上表可以看出，近20年来，公立旗舰型大学的师管比大都处于高位运行，也即管理和辅助人员的数量和比重远远超过教师的数量和比重，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平均师管比为4.17，也即单位教师对应的管理和辅助人员为4.17人。21世纪初的师管比平均师管比为3.86，当前的平均师管比为3.34，总体呈下降趋势，但管理和辅助人员仍占最大比重。从各校具体情况来看，除夏威夷大学之外(1.49)，单个院校的师管比大都在2.0以上。师管比最高的是加州伯克利大学，1995-1996年度的师管比高达10.56。此后加州伯克利大学的师管比有所下降，但仍然维持在很高的比例，依次为9.54和9.02。其次是明尼苏达大学双子城分校，师管比分别为6.03、6.03、5.45。第三是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师管比分别为5.71、5.91和6.49。第四位是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其师管比依次为4.86、5.18、4.87。师管比明显呈增长趋势的有田纳西大学、犹他大学、弗吉尼亚大学和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等。但大部分公立旗舰大学的管理和辅助人员比重在下降。

三、分析与讨论

(一)管理人员数量的增长与大学官僚化进程有直接关系

很多学者明确将大学管理人员的增长以及管理事务的专门化等同于大学的官僚化。如阿塞·哥尼扎卡(Ase Gornitzka)、塞维·科维卡(Svein Kyvik)等将大学管理人员数量的增长叫做管理的官僚化。他们认为:“教学、研究和传播知识是大学的首要任务，这些活动同样需要进行管理，包括由专业人员以及由大学教师自己来管理。由于大量的资源被用于大学管理，人们就有理由追问，这些资源是如何被使用的。大学的管理部门是否已经变得过于强大?”［1］威廉姆·沃佛(William L.Waugh.Jr)也将大学管理事务的增长及其专业化等同于官僚化，他说:“官僚化是一种正常的组织程序(process)，在大学里，管理的责任正逐渐被指派给职员(staff)而不是教师。从某种程度上说，职员责任的扩张以及他们数量的增长，反映了这样一种需要，即由技术专家来处理诸如招生管理这样的事务，……，从教师能够被解放出来自由地教学和研究以及职员功能的提升这个方面来说，官僚化是很好的。然而它同时也是一种正常的组织程序，即它自然会使职员们拥有越来越多的责任，通过责任的延伸，职员们拥有更多的威权(authority)，这和大型组织中的情况是类似的，并且它不断产生问题。”［2］可见，大学管理人员的增长以及管理事务的专门化，与大学的官僚化有着密切的联系。

经验性的研究表明，管理和辅助人员数量的增长以及师管比的变化是反映大学官僚化的一个重要指标。早在20世纪70年代，拉瑞·莱斯利(Larry Leslie)、盖瑞·罗德斯(Garry Rhoades)、帕翠克·冈普特(Patricia J.Gumport)和布赖恩·普赛尔(Brian Pusser)等人的研究就已经表明，美国学院和大学的官僚化与管理人员数量的增长密不可分。他们的研究发现，美国在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的20多年时间里，大学管理部门人员数量的增长大大超过了教学和研究人员数量的增长，大学管理成本明显增加。譬如，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1977-1987年间教师人数下降了7%，而同期管理人员却增长了36%;在MIT，1981-1989年间教师人数增长了8%，然而管理人员却增长了37%;在加尼福利亚大学，25年间在教学上的经费增长估算为170%，而管理上的经费增长则远远超过了400%。［3］从美国公立旗舰大学的统计结果来看，管理和辅助人员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教师的数量，单个教师对应的管理和辅助人员为3.34人，加州伯克利大学甚至高达9.71人。有些公立旗舰大学的管理和辅助人员仍然继续呈增长趋势，而且其增幅仍然十分惊人。譬如犹他大学，从2005年至2013年8年时间里，管理和辅助人员从1813人增加到了2488人，增长了90.8%，而教师则从1304人增加到了1516人，仅仅增加了212人，增幅为16.3%。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从1995年至2011年的16年时间里，教师数量不仅没有增加，反而逐年减少。1995-1996年度有教师2236人，2005-2006年度为2210人，2011-2012年度为2173人。相反，原本已经十分庞大的管理和服务人员数量却继续增长，分别从1995-1996年度的12761人增长到2005-2006年度的13071人和2011-2012年度的14105人，16年间的增长幅度为10.53%。对比可知，美国大学的官僚化不仅没有减缓，反而继续维持在较高水平甚至存在进一步官僚化的发展态势。

(二)大学师管比应依据各自规模进行控制和调整

尽管管理和辅助人员是必须的和必要的，但是大学的核心主体是教师。面对如此庞大的管理和服务群体，人们不禁要问，管理和服务人员的增加是否必然意味着教师享受的服务的增加以及质量的改善呢?庞大的管理和服务人员到底提供了什么样的服务?是服务还是支配?大学有没有必要花费巨大的资源到管理和辅助工作当中?管理和服务的效率、质量如何?教师的权利尤其是学术权力是否受到了威胁?行政权力是否过大?大学管理服务人员超过了教师数量是否改变了大学的性质和方向?等等。事实证明，管理和服务人员数量的增加，必然意味着更多的资源和权力的转移。美国大学管理和辅助人员的增加和日益庞大，正在削弱大学教师的学术权力和自由空间，学术权力和行政权力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与日俱增，共同治理的传统理念正受到巨大的压力和挑战。因此，控制大学管理人员数量的增长以及控制师管比，对于改革大学的治理结构，平衡学术权力和行政权力，去除大学的官僚化具有现实意义。那么，单位教师对应多少管理人员和辅助人员才比较合理?按照亚瑟·科恩的观点，美国学院和大学的官僚化起源和形成于1870-1940年的转型时期。［4］贝弗莉·伯瑞斯(Beverly H.Burris)和沃耶·黑特布兰德(Woy V Htydebrand)认为，1850-1900年是美国教育系统早期官僚化和专业主义(professionalism)阶段。［5］由此推断，美国学院和大学的官僚化应该起始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如果以美国学院和大学走向官僚化这段时间为分水岭，考察官僚化之前和之后美国大学教师和管理人员之比，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官僚化前后美国学院和大学人员构成上的差异。

从已有研究中可以发现，1860年之前的美国学院规模普遍比较小。克里斯托弗·卢卡斯(Christopher J.Lucas)是这样描述的:“南北战争之前的学院，如同它们的殖民地前辈一样，又小又穷。……直到1860年，哈佛单一班级的毕业生人数从未超过百人。”［6］可见，其整体规模和教师人数不可能很多。同时，早期美国学院普遍缺乏专业的管理人员，许多管理工作由校长和教师兼任，不存在教学和管理上的严格区分。到了19世纪中后期以后，学院和大学开始出现分工和分化，出现了专门的管理人员，但是管理人员的数量也是非常少的。麦克格瑞斯(McGrath E.J.)1936年的追踪研究显示，大学管理人员在1860年的中位数是3人，1933年的中位数是30.5人。也就是说，至少在1933年之前，美国学院中专门的管理人员数量是非常少的，与成百上千(甚至哪怕几十人)的教师人数相比，其所占比例也是非常低的，因而可以断定这个时期的师管比不可能超过1∶1。布劳(Blau)1973推算的美国高等教育机构的平均师管比(the ratio of administrators to faculty members)是1∶4 或者20∶80，即1 名管理人员对应4 名教师。［7］到了20世纪90年代，对公立旗舰大学的统计表明，大学的师管比平均为4.17，即1名教师对应4.17名管理人员，表明普及化阶段美国学院和大学的师管比已经完全反转过来，管理人员数量大大超过了教师数量。虽然近年来有所下降，但是平均师管比仍然为3.34左右。结合美国学院和大学官僚化演进历程，现阶段合理的大学师管比应该控制在1∶1左右。否则大学教师的地位和作用，以及大学的性质和方向都将发生改变。

总之，大学师管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统计指标，它不仅记录了大学的教师数量和管理人员数量，而且反映了大学的资源和权力配置关系，对于维护大学的核心使命和组织特性具有重要作用。合理控制师管比的变化幅度，不仅可以减少资源投入偏差和资源浪费，而且可以提高大学的运行质量和运作效率，减缓大学的官僚化进程。

［1］［3］ Ase Gornitzka，Svein Kyvik，Ingrild Marheim Larsen.The bureaucratization of Universities ［J］.Minerva，1998，36:21-47.

［2］ William L.Waugh.Jr，Conflicting Values and Culture:The Managerial Threat to University Governance ［J］.Policy Studies Review，1998，15:61-73.

［4］(美)亚瑟·科恩.美国高等教育通史［M］.李子江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40.

［5］Beverly H.Burris＆ Woy V Htydebrand，Educational Control in the United States［A］.//J.Wilson(Ed.)，New Directions for Higher Education:Management Science Applications to Academic Administration，San Francisco:Jossey-Bass，September 1981，35:5-25.

［6］Christopher J.Lucas.American Higher Education:A History［M］.ST.Martin’s Press，New York，N.Y.1994:114.

［7］Alice Brown.HOW THE ADMINISTRATION GROWS:A Longitudinal Study of Growth in Administration at Four Universities［J］.Research in Higher Education，1981，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