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更妙
(1.广州大学 文学院;2.广州大学附属实验学校,广东 广州 510430)
明刻本《重刊五色潮泉插科增入诗词北曲勾栏荔镜记戏文全集》(简称《荔镜记》,附刻《颜臣》),是目前仅见最早的五本潮州戏文之一,有日本天理大学图书馆和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藏本,1985年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收入《明本潮州戏文五种》中。台湾吴守礼曾先后整理了《荔镜记戏文研究——校勘篇》(国科会研究报告,1961年)、《荔镜记戏文研究——韵字篇》(国科会研究报告,1962年),1999年郑国权等校订的《泉州传统戏曲丛书》第一卷《梨园戏·小梨园剧目(上)》(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亦收入嘉靖刊本《荔镜记》,此本据梨园戏剧团保存日本天理本书影,参照吴守礼校理本、施炳华汇注本校订而成。《颜臣》包括《颜臣全部》、“新增勾兰”、“新增北曲正音”三部分。郑国权编著《<泉州传统戏曲丛书>编校札记》中,收有《颜臣全部》及其后“新增勾兰”校订本,独缺“新增北曲”校订[1]。
据笔者所见资料,目前尚未有专文论述“新增北曲正音”,仅见的两段论述,一见于林淳钧《释“五色”》:上栏《新增勾栏》之后的《新增北曲》,共有56支曲子,曲牌名称之下,均标“正音”二字。其中选中《西厢记》34支,计张拱(生)在“惊艳”折中的曲子4支;红娘(占)在“请宴”折中的曲子16支;莺莺(旦)在“听琴”折中曲子2支、在“拒婚”折中的曲子12支。另外的22支曲子,出自哪个剧目,未详[2]。一见于郑国权《“新增勾栏”竟然有“陈三”》:“新增北曲正音”主要内容是王实甫《西厢记》及《蔡伯喈》等剧目和单纯吟咏春夏秋冬、琴棋书画的北曲[1]115,二者都是对其内容的分析,但笔者经过资料整理和版本比较,发现这两段论述并不完全准确。下面先将这些曲子在曲选(以嘉靖丙寅年之前为主)或小说中的收录情况作一简介。
“新增北曲正音”在曲选、小说中的收录情况如下:
1.第1—4支【点绛唇】【混江龙】【油葫芦】【天下乐】,为《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惊艳(弘治本卷一焚香拜月第一折)前4曲,此四曲亦见于《雍熙乐府》卷五【仙吕宫】【点绛唇】[3]和《风月锦囊》《新刊摘汇奇妙戏式全家锦囊北西厢卷之四》(题“生至浦东生游普救莺游寺见生”,兼收宾白)[4]341-342,仅个别字词相异。
2.第5—20支为《西厢记》第二本第三折请宴【粉蝶儿】一套(弘治本卷二冰絃写恨第三折【中吕】【粉蝶儿】),此套亦见于《雍熙乐府》卷七【中吕宫】【粉蝶儿】、《风月锦囊》《新刊摘汇奇妙戏式全家锦囊北西厢卷之四》(题“生喜解围红娘请生生赴宴喜”,兼收宾白)[4],仅个别字词相异。另,“新增北曲”曲牌【又】,二本俱为【么】(同弘治本)。
3.第21—24支为【普天乐】4曲,题“四景正音”,此四曲亦见于《词林摘艳》卷一甲集“南小令”(题“四季阅世”)和《雍熙乐府》卷十五“南曲小令”(题“四时欢娱”)。“新增北曲”与《词林摘艳》、《雍熙乐府》相比,有以下差异:一是“新增北曲”在曲辞上增加了衬字,且第三句重叠,余仅个别字词相异;二是“新增北曲”第2至4三支曲子皆标【又】,与《词林摘艳》同,而《雍熙乐府》仅第一支标【普天乐】,其余三曲未标曲牌;三是“新增北曲”各曲(合)后面曲辞皆录,《词林摘艳》仅第一曲(和)后录出曲辞,余曲仅标(和前),《雍熙乐府》则皆录曲辞,未作标识。
4.第25—28支为【渔家傲】一套(其下3支皆标【又】),此四曲见于《金瓶梅词话》第四十九回“西门庆迎请宋巡按 永神寺饯行遇胡僧”[5]。在《金瓶梅词话》中,西门庆招待蔡御史,请海盐子弟递酒唱曲,蔡御史边谈朝事边分付子弟“你唱个《渔家傲》我听”,子弟排手在旁唱了一曲【渔家傲】,接着又连唱四曲【皂罗袍】(仅第一曲标曲牌)。戴不凡先生认为所唱为海盐腔[6]。据徐扶明先生分析,《金瓶梅词话》此回【渔家傲】属南曲中吕引子,【皂罗袍】属南曲仙吕过曲[7]。“新增北曲”此四曲即为海盐子弟所唱【渔家傲】和【皂罗袍】第一、二、四支曲,其中除最后一曲前两句差异较大外,余者仅个别字词相异,可知这四支曲子曾用海盐腔演唱过。
5.第29—33支【傍妆台】正音【又】【刮鼓令】正音【又】【又】5支,为《香囊记》第十六出“荣归”(见《六十种曲》本)中曲子,删去贴、旦上场【金珑璁】和外上【生渣子】二曲,《风月锦囊》《摘汇奇妙戏式全家锦囊五伦传紫香囊十卷》所录此出(题“姑媳望佳期 九思归省”,兼收宾白)亦仅见此五曲[4]486-487。所不同者:【傍妆台】一曲,二本皆作【二犯傍妆台】;“新增北曲”第二支【刮鼓令】,二本皆分为二曲;“新增北曲”标【又】曲,《风月锦囊》本未标曲牌,《六十种曲》本标【前腔】。
6.第34—44支【集贤宾】【逍遥乐】【挂金索】正音【金菊花】正音【醋葫芦】正音【又】正音【梧叶儿】正音【后庭花】【青歌儿】【金菊香】【浪里来】正音。此11曲为《西厢记》第五本第一折拒婚曲子(弘治本卷五天赐团圆第一折),亦见于《雍熙乐府》卷十四【商调】【集贤宾】和《风月锦囊》《新刊摘汇奇妙戏式全家锦囊北西厢卷之四》(题“莺忆张生莺得生书”,兼收宾白)①此题另有二句,残缺。。各本【青歌儿】后有【醋葫芦】曲,“新增北曲”独缺,【金菊花】【又】二曲《雍熙乐府》、《风月锦囊》和弘治本皆作【金菊香】【么】【青歌儿】与《风月锦囊》同,而《雍熙乐府》和弘治本皆作【青哥儿】,【浪里来】《雍熙乐府》作【浪来里煞】,弘治本与《风月锦囊》皆作【浪里来煞】②【金菊花】与【金菊香】,【青歌儿】与【青哥儿】,【浪里来】与【浪来里】,【么】和【又】似通用。如《盛世新声》【商调】【集贤宾】“隔纱窗日高花弄影”中就用【金菊花】【浪来里】,【商调】【集贤宾】“敞南楼夜深帘半”用【青歌儿】,而【商调】【集贤宾】“艳阳天丽人堪玩赏”则用【青哥儿】。参见[明]无名氏《盛世新声》(第三册)(北京图书馆藏明正德十二年刊本影印本,上海文学古籍刊行社出版(1956)。。
7.第45—46支【天净给】正音【调笑令】正音,此二曲为《西厢记》第二本第五折“听琴”中曲子(弘治本卷二冰絃写恨第五折),亦见于《雍熙乐府》卷十二【越调】【斗鹌鹑】。其中【天净给】一曲《雍熙乐府》和弘治本皆作【天净纱】,曲辞仅个别字词异。
8.第47—51支【二犯傍妆台】正音【绵搭絮】正音【皂罗袍】正音【下山虎】正音【尾】。其中【二犯傍妆台】【绵搭絮】【下山虎】【尾】四曲,见于《风月锦囊》“新刊耀目冠场擢奇风月锦囊正杂两科全集卷之一”下层“正科入赚”中【二犯傍妆台】【下山虎】[4]94-96,为时兴曲。其中【绵搭絮】一曲《风月锦囊》为第二支【二犯傍妆台】,【下山虎】一曲《风月锦囊》分为二曲,且其最后两句曲辞亦被移至【尾声】前二句,【皂罗袍】一曲则不知出于何处。在曲辞上除第一支【二犯傍妆台】中“不见归庭”《风月锦囊》为“久不归庭院”外,其余仅个别字词相异。
9.第52—55支【三仙桥】【又】正音【又】正音【甘州歌】,从曲义来看,此四曲明显为《琵琶记》“五娘描容”一出内容,然曲辞与古本系统代表的“元本”(即钱南扬点校本)、通俗本系统代表的《六十种曲》本大异③在选录《琵琶记》“描容”出【三仙桥】二曲的曲选中,《九宫正始》、《缀白裘》、《玄雪谱》所录与“元本”和“六十种曲”本仅个别字词相异。参见[元]高明著,钱南扬校注《元本琵琶记校注》第193-16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冯俊杰《.琵琶记评注》(黄竹三、冯俊杰主编《六十种曲评注》第一册第254-255页,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明]徐子室《九宫正始》之“蔡伯喈·元传奇”(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三辑)》第1369-1371页,台湾学生书局,民国七十三年影印);[明]锄兰忍人辑《玄雪谱》(卷一)“描容”(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四辑第58-60页,台湾学生书局,民国七十六年影印);[清]玩花主人、钱德苍《缀白裘(七编)》之“琵琶记·描容”(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五辑)》第2828-2830页,台湾学生书局,清乾隆刻本)。。其中,前二曲曲意与《风月锦囊》《新刊摘汇奇妙戏式全家锦囊伯皆一卷》“描画真容拜辞张公嘱别寻夫”一出中【新增】曲前半部分近似④虽然“新增北曲”第一曲残缺,仍可看出二者意思相近。此外,在选录《琵琶记》“真容”出的曲选中,《大明春》(139-141)、《尧天乐》(2514)、《词林一枝》(119-121)、《时调青昆》(22-24)、《歌林拾翠》(757-758)、《乐府红珊》(715-716)、《群音类选》(2514)、《乐府玉树英》等曲选中【新水令】【驻马听】(《尧天乐》为【驻云飞】)二曲与前二曲曲义相似,曲辞略异,《群音类选》将此出归于【北腔类】,并注明【双调】。参见王秋桂主编《善本戏曲丛刊(第一、二、四辑)》(台湾学生书局,民国七十三年影印);[俄]李福清、[中]李平编《.海外孤本晚明戏剧选集三种》第42-43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而曲辞差异较大。后二曲未见著录,或为编者新增。郑国权认为“新增北曲”中有《蔡伯喈》剧曲,实际上第52-55四曲,看似剧曲,前二曲亦见于明清一些选录《琵琶记》的剧曲中,然而诸本未见[4]242注释六,即使第52、53二曲与《风月锦囊》所录接近,但《风月锦囊》中亦明确注明是【新增】曲,后二曲更是不知所出,可见此四曲很可能是嘉靖时期民间散唱中较为流行的咏叹《琵琶记》或与《琵琶记》戏文本事/内容相关的散曲,只是后来前二曲被一些曲选者选中并杂入剧曲。
为便于了解,特将各曲在曲选、小说中的收录列表如下:
images/BZ_64_233_521_2100_654.png《雍熙乐府》《风月锦囊》《词林摘艳》《金瓶梅词话》《六十种曲》√ √√ √√ √√√√ √√ √√√
由上述介绍,我们可以看出,“新增北曲正音”所收55曲,《西厢记》33支,《香囊记》5支,与《琵琶记》戏文相关者4支,余13支中12支分见于《词林摘艳》、《雍熙乐府》、《风月锦囊》等曲选和小说《金瓶梅词话》中。这55支曲子,除《西厢记》外,基本为南曲(套曲或小令),并非如其标榜的都是北曲,而是南北曲兼收,且这些所谓的“新增”曲也不是编者的新创。
为什么编者把这些南北曲统称为北曲?明代除了以戏剧的形式传播曲子外,还有弹唱的形式。据笔者猜测,这些曲子可能是当时潮、泉一带比较流行的曲子,而由明人在曲论中时有“南曲不入弦索”的情形来看,这些曲子有可能就是当时潮泉一代用于弦索弹唱的曲子,所以才以“北曲”统称。
明代潮泉一带是否存在弦索弹唱?据萧遥天《潮州志·戏剧音乐志》记载,其故乡潮阳“父老传言,明御史邑人陈大器的四公子酰好弦索,家蓄乐伎多人”。“今其遗裔尚藏有四公子行乐图,绘四公子角巾野服,女伎抱琴依侧,每逢元宵奉掛家庙,任人游览,我亲眼看过的。”[9]这则材料给我们提供了这样的信息:明代潮阳人陈四公子①陈大器,字国成,号石塘,县廓都(今潮阳市区)人,明正德十一年(1516)中举人,次年登进士,官至御史,嘉靖时辞官归家。据此,萧遥天记载陈四公子事迹,或为嘉靖年间事。雅好弦索,家中蓄女伎多人以供行乐弹唱,其所用乐器有琴。这一记载,虽有传说成分,但至少提供了明代嘉靖前后潮州一带存在过弦索弹唱的线索。
由前文分析可知,“新增北曲”收录的曲子亦见于《词林摘艳》、《雍熙乐府》、《风月锦囊》、《金瓶梅词话》等与弦索弹唱关系密切的曲选、小说中②词林摘艳》《雍熙乐府》《风月锦囊》《金瓶梅》等与弦索弹唱之关系可参见李舜华《礼乐与明前中期演剧》下篇“弦索弹唱第三”。,这些曲子是否为弦索曲?下面我们将从其内容与曲牌的特点来分析其与弦索弹唱的关系。
首先,就内容而言,“新增北曲”中所录曲子的内容与当时流行的弦索弹唱内容极为相似。从内容上看,“新增北曲正音”中所收曲子可分为四类:一为途叹类4支(占7.2%,第1—4支),二为喜庆类16支(占29.1%,第5—20支为白马解围后红娘请宴、31支为九思报喜,皆可归入此类),三为四季游赏类4支(占7.2%,第21—24支),四为思忆类28支(占50.9%,第25—32、34—44、47—55支)。此外,第33支九思劝嫂,第45、46支莺莺听琴三曲难以归类。这些曲子,除红娘请宴一套与剧情关系稍大,其余曲子皆与剧情关系不大③虽然第29—33支为《香囊记》荣归出剧曲,然此出以思忆为主,若非见于《风月锦囊》和《六十种曲》等本,实难与剧曲相联系。,可见,这些曲子重曲辞而不重情节,多思忆、喜庆类,而以思忆类为最,这些内容正是明前中期教坊弦唱的主要内容[10]。而从曲义来看,所录思忆曲子有对往昔恩爱的思念,有别后杳无音讯的怨怼,更有对情人或丈夫别娶重婚的猜疑,其中相当一部分曲子是由于科举分离而造成的闺忆,且闺忆内容带有明显的青楼气息,呈现出明显的宴乐色彩。
其次,就曲牌而言,“新增北曲”所用曲牌多为当时流行的弦索小调。《礼乐与明前中期演剧》一书指出:从成书于嘉万间的《金瓶梅词话》来看,当时【绵搭絮】【驻云飞】【梁州序】【八声甘州】【傍妆台】【水仙子】【画眉序】【黄莺儿】【山坡羊】【红绣鞋】【桂枝香】【江儿水】【锁南枝】【一江风】【柳摇金】等小令俱已打入弦索;而从《风月锦囊》来看,【皂罗袍】【下山虎】【普天乐】等时兴小曲亦可能是当时民间兴起的弦索小调[10]362-363。从“新增北曲”的曲牌来看,所录曲除《西厢记》33支(占60%)外,【傍妆台】【皂罗袍】【下山虎】【普天乐】【绵搭絮】等占50%,而【渔家傲】【三仙桥】曲,他本亦有作【皂罗袍】【驻云飞】者,则其比例远不止50%。联系这些曲子亦多见于《雍熙乐府》、《词林摘艳》、《风月锦囊》等曲选这一情况推测,这些曲子很可能即由弦索弹唱而来。其中所录《西厢记》,很可能亦是弦索中曲。据李舜华先生研究,《盛世新声》、《词林摘艳》、《雍熙乐府》这三家曲选所择入的北杂剧剧曲多为弦索中曲[10]340,而“新增北曲”所录《西厢记》各曲,亦见于《雍熙乐府》,这些曲子很可能即是弦索中曲。此外,《荔镜记》上栏中“新增勾兰”陈三听女伎李二姐、李三姐所唱伎乐【山坡羊】【锁南枝】(三支)【绵搭絮】,据沈德符言,嘉隆间京师技女,惯以【山坡羊】充絃索北调,而【锁南枝】【绵搭絮】等小令据上文分析亦已打入弦索,且其内容亦为思忆类,则此三曲极可能亦为当时民间流行的弦索小调。
通过以上分析,结合潮阳陈四公子雅好弦索的传说,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新增北曲”所录曲子多为弦索曲,即使不是直接用于弦索弹唱,也与弦索弹唱关系密切。由此,透过“新增北曲正音”,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嘉靖前后潮泉地区的曲唱情况。
这一以弦索弹唱为主的“新增北曲”同时反映了嘉靖前后潮泉一带以思忆、喜庆为主的曲唱内容和剧曲以散曲形式传播、散曲在流传过程中偷入戏文的曲唱环境。“新增北曲”中,明确注明“一套”的曲子仅【粉蝶儿】【渔家傲】两套,其余未注,而且剧曲与散曲、小令混杂,可见,曲选者在选录这些曲子时很可能将此二套之外的曲子都做散曲或小令看待,仅以宫调区分而录。不过,这可能正是当时散唱环境(以弦索弹唱为主)的某种真实写照。下文我们将通过统计来分析“新增北曲正音”所反映的曲唱环境。
“新增北曲”中剧曲38支,计《西厢记》(弘治本)第一本第一折前4支,第二本第三折一套16支,第五本第一折12支中的11支,第二本第五折2支,共33支,《香囊记》第十六出5支;散曲17支,与戏文内容相关者4支。《西厢记》33支全见于《雍熙乐府》,31支见于《风月锦囊》(未录第二本第五折2支),其中29支亦见于稍晚的《群音类选》所收北腔类卷一《西厢记》①第5—20支见于“红娘请宴”,曲牌【又】【尾声】《群》本作【么】【收尾】(同弘治本);第34—44支见于“捷报及第”,曲牌【又】【青歌儿】【金菊香】【浪里来】《群》本作【么】【青哥儿】【金菊花】【浪里来煞】;第45—46见于“莺莺听琴”,曲牌【天净给】,《群》本作【天净纱】。见胡文焕编《群音类选》第1767-1771页,第1813-11817页,第1776-1777页(中华书局1980出版,南京图书馆明刊本影印本)。(未录第一本第一折前4支),且各本曲辞仅个别字词相异。曲牌上“新增北曲”【又】,各本皆为【么】;【尾声】与《雍》《锦》本同,而《群》本、弘治本皆作【收尾】;【金菊花】与《群》本同,余本皆作【金菊香】;【青歌儿】与《锦》本同,余本作【青哥儿】;【金菊香】《群》本作【金菊花】,余本作同“新增北曲”;【浪里来】《雍》本作【浪来里煞】,余本作【浪里来煞】;【天净给】各本皆作【天净纱】。可见,从曲牌来看,“新增北曲”《西厢记》各曲,更接近曲选本。《香囊记》现存全本有金陵世德堂本、继志斋本、李卓吾本和汲古阁本,据黄仕忠先生笺校,各本文字甚少出入[4]475,则各本当同汲古阁本,比“新增北曲”与《锦》本所录多2曲,相较而言,“新增北曲”所录更接近《锦》本。据此,联系上文,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第一,某些剧曲在明代可能长期以散曲的形式传播,如上述《西厢记》第一本第一折、第二本第三折、第五本第一折、第二本第五折、《香囊记》第十六出等。
第二,由上述《西厢记》、《香囊记》在曲选中的收录情况和所录4支与《琵琶记》内容相关曲子可知,在散唱中可能存在两种情形:
一是选择戏文或杂剧中某一套曲或数曲(或单曲)供弦索弹唱或清唱。这一点在《明本潮州戏文五种》中已有明证,如《金钗记》第六十出中所录【罗江怨】四曲,为萧氏和婢女小玉思忆刘文龙的唱词,此四曲亦见于《盛世新声》、《词林摘艳》(卷一)、《雍熙乐府》(卷十五)及《金瓶梅词话》[10]341,各本皆视为小令,其中《词林摘艳》注“无名氏小令,闺情,四梦八空”。又如收录明代中晚期以后民间流行戏文的折子戏和俗曲的《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春》(下文简称《满天春》)中,其上栏【黑麻序】(“试望楼中”一套)四支,为《颜臣全部》中【黑麻序】“试望楼中”曲,写颜臣在婧娘楼前吟诗,秋兰打探;而其写临妆自叹的五支【望吾乡】曲中,第四支为《颜臣全部》中【望吾乡】“头如髻欹”前半支(至“值时会得共伊人再相见”),二者曲辞基本相同[11]。此外,《满天春》中还收录了不少《荔镜记》中的曲辞,如题为“摘潮调陈伯卿”的“秀厅清采无尘埃”曲、【又】(【黄莺儿犯】第四支)“无意点胭脂”、【又】(【一封书】第二支)“薄行妾”①此三曲分别为《荔镜记》第二十一出陈三扫厅【驻云飞】(潮腔)、第二十二出梳妆意懒、【望吾乡】、第四十八出忆情自叹【一封书】,二者曲辞大致相同。见龙彼得辑,泉州地方戏曲研究社编《明刊闽南戏曲弦管选本三种》之《新刻增补戏队锦曲大全满天春》(中国戏剧出版社1995年出版)。。这一情况亦见于“新增勾兰”,其中生与女妓歌酒酬唱时所唱【排歌】“好鸟调歌”一曲,为郑若庸《玉玦记》第八出“入院”中生与女妓歌酒酬唱时所唱第一支【排歌】,且“新增勾兰”与《玉玦记》第八出“入院”内容相类,于中亦可略窥当时戏文与伎乐弹唱之间的联系。
另一种情形是散唱中存在一些咏叹戏文本事或与戏文内容相关的散曲。这一情形还见于其他曲选,如《满天春》上卷上栏所录俗曲中【下山虎北调】“咱一对夫妻”、【叠字带花回】“幸然见君”、【大迓鼓】“莫说富豪娇气”、五娘梳妆“凄凉秋景天”、五娘梳妆“想着人情”、五娘梳妆“陈伯卿百拜”、【黄莺儿犯】“你迢递去”[11]和明刊《百花赛锦》中【相思引】“一番两过”[12]等曲子,都与陈三五娘故事相关,而不见于嘉靖本《荔镜记》和万历本《荔枝记》,却为明代末年流行的弦管俗曲。同时,与戏文内容相关的散曲在传唱过程中也可能被戏文吸收而成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剧曲。如上述“新增北曲”中52、53二曲原为嘉靖年间“新增”的与《琵琶记》“描容”出内容相关的曲子,但与此二曲相仿的曲辞却在明代中晚期及清初的许多曲选中以剧曲的形式出现,可见,与戏文内容相关的散曲在传唱过程中被戏文吸收为剧曲确为明代潮泉一带曲唱环境的一种真实反映(亦为江西、福建、广东一带曲唱环境的一个缩影)。更有胜者,这可能是当时戏文传播的重要途径,不过,实际情况可能要复杂得多。
第三,“新增北曲”所录内容以思忆为主(占50.9%),且其中大量的思忆曲辞带有明显的青楼口吻,由此,亦可想象明代嘉靖前后潮泉地区城市伎乐的繁盛,《荔镜记》上栏中的“新增勾兰”正是这一伎乐环境的直接呈现。
第四,南北曲混杂。上文已指出“新增北曲”所收除《西厢记》各曲,余者皆为南曲小令或套数,然而,曲选者却单以“北曲”统称之,这可能是由于当时正处于南北曲交融期,却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这一“新增北曲”确为弦索曲。“北曲入弦索,南曲不入弦索”之论频繁见于明人曲论,或者即是由于这些曲子皆入弦索,曲选者才将其视为“北曲”。实则明代前中期,南戏中某些套数只曲已谱入弦索中,与北曲一起供唱于妓楼歌馆、豪门宦室的歌宴中[10]341。
综上所述,《荔镜记》上栏“新增北曲”并非都是北曲,而是南北曲兼收,且这些曲子无论是内容还是曲牌皆与弦索弹唱关系密切。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了解明代嘉靖前后潮泉一带的曲唱情况——以思忆、喜庆为主的曲唱内容和剧曲以散曲形式传播、散曲在流传过程中偷入戏文的曲唱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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