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黎
(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中世纪欧洲的封建庄园体制,是以家庭为基本生产单位,没有细致的劳动分工,这些家庭彼此组成一个混合实体,围绕领主进行农业生产,为领主服务,给领主提供所需的物品或者劳务,并维持自身的基本需要;庄园领主因此必须保障围绕他的个体家庭的安全,并处理日常社会群体发生的一切事务,如诉讼、婚嫁等问题。在这样一个体系下,双方在一定的时间段内“相安无事”地享受着彼此认为的“互利”交换。但这个体系存在着一个不可调和的缺点或者矛盾,即庄园领主与个体家庭之间是超经济强制的关系,王权或国家权力是其后盾,英国亦是此种经济生产体制,这一体制崩溃是必然的。黑死病于1348年降临英国,“1349年5月,瘟疫到达了英格兰北部并于21日抵达约克城,英国全境沦陷”[1]。黑死病及与之相关联的瘟疫在英国肆虐了将近一个多世纪,给英国社会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加速了英国封建庄园体制的崩溃,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英国农业经济向商业性畜牧经济的转型,货币成为历史舞台的主角,市场机制在滥觞中逐渐形成,间接地为英国资本主义的发展做好铺垫。
1348年夏,黑死病在英国爆发,后来传播至英国各地,造成了人口锐减。“与死者接触较多的受俸教士的最大死亡率代表了当时总人口死亡率的上限,约为45%;而生活优越的大领主的死亡率当为总人口死亡率的下限,约为27%;而作为普遍大众的主要组成部分,乡村劳动者的死亡率在40%左右;故而……当时整个英国的总人口死亡率在30%和45%之间”[2]。这是全国各阶层的平均概况,个别地区死亡率是高于这个平均值的,例如,“汉普郡的瓦勒姆、威尔特郡的唐顿、牛津郡的维特尼和卡色姆,这些庄园上有2/3的农奴死亡;剑桥郡3个庄园、埃塞克斯郡2个庄园、康沃尔郡东部2个庄园,死亡率达50%-60%;伯克郡的布莱特维尔庄园有1/3的农奴死亡;而根据黑死病后交纳惯例税人口减少的情形判断,格拉斯顿伯格雷修道院的22个庄园平均死亡55%,埃塞克斯郡3个庄园死亡率为43%。”[3]不论是全国平均死亡概况还是个别地区,其死亡率都是惊人的。“在黑死病及随后爆发的疫病中,英格兰损失了大约 1/3-1/2人口。”[4]大量人口死亡意味着劳动力的损失。中古时期人口对经济发展有着重大的决定意义,因为生产力不发达,投入规模庞大的劳动力,可以扩大生产规模,实现产量的提升,属于一种劳动密集型生产方式。黑死病使英国劳动力损失严重,导致供需矛盾尖锐,劳动力流动性较之之前大大增强,工资价格也开始上涨。
在黑死病降临之际,执欧洲精神思想牛耳的基督教教会做出了一个含糊其辞的解释——黑死病“显然是由于人类的罪孽所引起的,因为他们享受着美好时间,却忘了上帝的恩赐”[2]——天谴说。从主教、贵族至下层民众,在瘟疫面前都无一幸免,基督教的原罪——赎罪观念遭到极大的质疑,尤其是在底层民众中产生了一种生命平等以及享乐主义的观念。由于劳动力匮乏,工资价格上涨,在上述思想观念的刺激下,牵引着劳动力不断地转移。一方面造成了低工资地区庄园无人耕种而普遍衰败,另一方面打破了庄园体制对农奴超经济强制劳动的压迫,这形同于对人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攻击”,英国庄园农奴体制迅速衰败。公元1349年夏,英国政府颁布《劳工法令》,此后又做了数次的补充与修改,以国家意志的强制手段企图遏制由此引发的人口流动,但收效却是差强人意,从全局看收效甚微。因为这只是一种应急的便宜措施,在客观规律面前经不住考验。最后,英国的庄园领主们放弃了其坚守了数个世纪之久的劳役地租形式,而采用了货币地租的赋税形式。当然,这是一条艰辛的斗争之路,近代俄国的农奴解放和其有异曲同工的相似性,农奴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换取人身的自由。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在黑死病肆虐下幸存下来的劳动者——农奴,把前期为了生存自发地同庄园主的斗争转变为一种自觉的觉醒斗争,1381年瓦特·泰勒起义就是最好的例证。这次起义爆发在英国富庶且农奴制度不严厉的地区如伦敦、肯特、索福克等郡,这不是单纯的所谓的“饥饿”生存叛乱,而是自觉地争取自身权利的表现,加速了英国庄园农奴制度的崩溃瓦解,为新的生产体系的诞生做了铺垫准备。
据拉塞尔估计,“不列颠群岛500、600、1000、1340、1450各年的人口数字分别为50万、50万、200万、500 万、300 万”[5],据此,黑死病爆发前英国人口应当达到500万。当时生产力落后,面对如此的人口数量压力,人们只有向山林,甚至沼泽、湖泊进军,或开垦山林为耕地,或围湖造田等,如“林肯郡在14世纪中期,以毁掉森林、丛林和荆棘而开垦的耕地面积,达到700英亩以上”[6]。14世纪欧洲进入历史小冰期,气候变得寒冷且多雨潮湿,农业严重欠收。如温切斯特,“该区1310年的收成明显低于1307年—1308年的平均产量,而1315年低36%,1316年低45%,1317年仍低13%。”“该教区小麦,1317年的最高价是1313年最低价的5倍。”[7]1348年夏黑死病登陆英国,1349年黑死病袭占英国全境,这无疑是雪上加霜,大量人口死亡,农村出现大量无主荒地和就业机会。这样一来,由人口膨胀引发的生存危机得到了客观事实上的解决。劳动力锐减,工资价格上涨,农村人口之间流动加强,在一定程度上,各地区之间的往来人口可以进行一定的技术及经验的交流与传播,为瘟疫过后农业生产的复兴及生产技术的提高做了准备,同时也为“圈地运动”提供了一定的平台空间。
中世纪英国的城市由于历史时代因素普遍存在“脏、乱、差”现象,这是瘟疫滋生的温床,因此大量人口从城镇涌向乡村避难,薄伽丘《十日谈》的创作即是以此为背景。当时出现了形式上类似近代以来城市发展的“逆城市化”现象,城市在此劫难中普遍衰落,但这只是一方面的现象,大量人口涌入乡村则是更重要的后果。大量人口涌入乡村为农业生产的复兴提供了必要的劳动力,这在中古时期的英国是十分重要的因素,促进了农村经济的新发展。这些幸存下来的劳动生力军为庄园领主们所青睐,在领主与农奴斗争的天平上日益向农奴一方倾斜,加速了英国农奴制度的瓦解,开辟了英国农村发展的新局面。领主与农奴日益形成以货币为媒介的契约关系,农奴获得了人身自由,任意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而不受领主超经济强制的束缚。再者,城市的发展需要农村提供基本生活资料,城市的衰落是暂时的,随着农村的发展,城市必然崛起,这为日后的历史所证实。
黑死病严重地冲击了英国原有的精神思想体系,英国教会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在无序的慌乱与生存的挣扎中,理性主义、享乐主义和现实主义开始萌芽出现。底层民众尤其是农村劳动者,这些思想日益在其群体中蔓延并升华,农奴们为获取自由冲破农奴体制的压迫有了一定的智力支持,而这一切集中表现在劳动力在英国各地不断的转移,原有的农业生产体制最终宣告瓦解。
“庄园制度瓦解的终极原因还是农业生产力的进步和商品经济的发展”[8],但客观上发生的黑死病的冲击因素是不容忽视的,这正是历史研究的关键与意义所在。黑死病加速了英国经济生活中货币的渗透,正如恩格斯所说,“凡是货币关系排斥人身关系和货币贡赋排挤了实物贡赋的地方,封建关系就让位于资产关系。……农民都向主人缴纳货币,而不是徭役租和实物租”[9]。黑死病在英国经济转型中的作用如同阿基米德撬起地球理论的支点,生产力的发展则为“那根足够长的杠杆”,没有支点,“撬不起地球”。英国在黑死病的强烈冲击下,催发着商品经济、资本主义的萌芽与发展。回看中国则是不同的,明代甚至早在11世纪的宋代就有资本主义的苗头,中国即感受到了某些现代化的压力。但在明到清的百年折腾与内耗下终是停滞不前,而在英国人的坚船利炮下,民族尊严一落千丈,国家在痛苦中挣扎复兴。相反,英国在黑死病冲击下,加速了庄园农奴制度的解体,为新的经济体制鸣锣开道,促进了农业向商业性畜牧经济发展,为技术与体制的变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历史发展的规律是独特而无情的,黑死病对英国可谓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却不见诸于他国,因此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历史发展的种种因果与问题。
[1]高铁军.近几年国内中世纪黑死病问题研究综述[J].世纪剑桥,2007(6):95.
[2]李化成.黑死病期间的英国社会初揭:1348-1350[J].中国社会科学,2007(3):189-200.
[3]Hatcher J.Plague,Population and the English Economy,1348-1530[M].London:Macmilan Publishers LTD,1984:22-23.
[4]谷延方.黑死病与英国农村劳动力转移[J].北方论丛,2005(3):108.
[5]S.Bardsley.Women's Work Reconsidered:Gender and Wage Differentiation in Late Medieval England[J].Pa st& Pre sent,1999(11):28.
[6]C.迪慈.英国经济史[M].纽约1942年版,第51、48页.转引自:薛国中.黑死病前后的欧洲[J].武汉大学学报,1999(4):99.
[7]威廉·艾贝尔.13至20世纪欧洲农业的波动[M].伦敦1980年版,第18页.转引自:薛国中.黑死病前后的欧洲[J].武汉大学学报,1999(4):100.
[8]左学德.日本社会历史转型的土地问题研究[M].哈尔宾: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4:178.
[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4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