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地区港澳大学生语言态度及语言使用情况调查研究

2013-09-03 06:43
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3年3期
关键词:普通话发音澳门

刘 慧

(暨南大学华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10)

一、调查目的和意义

广州毗邻港澳,粤港澳三地之间的经贸、文化互动一直较为频繁。据相关资料显示,近年来港澳学生报考内地大学人数呈上升趋势,其中相当一部分学生选择了广州高校,每年在穗高校就读的港澳学生已近万人,港澳地区毕业于广州高校的校友已接近八万人。

在广州接受高等教育的港澳大学生中,绝大部分即将或已经返回港澳工作,成为港澳经济参与、政治参与、文化参与的中坚力量。对于在广州高校就读的港澳大学生来说,他们正在从旧有的语言环境转入一个新的语言环境,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对待普通话和粤方言的态度如何、在不同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及其成因是本文关注的重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显示,目前尚未有专门针对广州地区港澳大学生语言生活的调查,本次调查将为了解这方面内容提供一些参考资料。

二、调查对象、内容和方法

(一)调查对象

广州地区港澳学生数量较多的高校有暨南大学、中山大学和华南师范大学等,我们从前两所大学选取了150名香港和澳门籍的本科生作为被试,其中香港学生93人,占被试的62%,男性49人,女性44人,性别比例约为1∶1.1;澳门学生57人,占被试的38%,男性31人,女性26人,性别比例约为1∶1.2。

我们对这150名被试发放问卷进行调查,回收145份,回收率为96.67%;其中有效问卷106份,有效回收率为70.67%。这些被试的母方言大多为粤语,少数被试的母方言是客家话、潮汕话等其他方言,但也能熟练地使用粤语进行交流。此外,被试在各年级和专业都有分布,如下两幅图所示:

图1 被试所学专业分布及比例图

图2 分布于不同年级的被试数量及比例图

(二)对语言态度的调查

我们调查的内容主要包括广州地区港澳大学生的语言态度和语言使用情况。在语言态度调查方面,我们主要采用了两种方法,一种是问卷调查,另一种是变语配对实验。

1.问卷调查及结果分析

问卷调查方面,调查内容主要是广州地区港澳大学生对普通话和粤方言的主观评价,主观评价方面可以分为“功能评价”、“地位评价”和“情感评价”三类,此外,还调查了被试对普通话水平的自我评价和自我期待。在这一部分,我们共设计了4小类20个问题。分列如下:

(1)情感评价类问题:①你觉得普通话/粤方言好听吗?②你觉得普通话/粤方言亲切吗?③你更喜欢普通话还是粤方言?

(2)功能评价类问题:①你觉得普通话/粤方言方便交流吗?②你觉得普通话/粤方言表达意思准确吗?③你觉得普通话/粤方言表达效果生动吗?

(3)地位评价类问题:①你觉得说普通话/粤方言是否能体现出说话人较高的经济地位?②你觉得说普通话/粤方言能否让人更尊重你?③你觉得说普通话/粤方言的人是否更有礼貌和修养?

(4)自我评价和自我期待类问题:①你觉得你自己现在的普通话水平怎么样?②你希望你的普通话达到什么水平?

统计原始数据之后,我们利用SPSS和Excel软件对数据结果进行了描写性统计,运用t检验对各项数值进行显著性差异分析和相关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港澳被试对粤方言和普通话态度的数据统计及分析

由表1中的四小类数据及t值数据可以看出,港澳被试对待粤方言和普通话的态度都具有很高的相似度,其中对粤方言的评价高于对普通话的评价。

在对普通话水平的自身评价和自我期待方面,港澳被试也比较相似,其中对普通话水平的自我评价平均分值都不算太高,但自我期待的分值较高。

为了进一步进行对比验证,使调查更具有科学性,我们选取了一组对照组,由40位来自大陆地区粤方言区的大学生组成,其中男性20人,女性20人。对照组共发出有效问卷40份,回收40份,其中有效问卷为37份,有效回收率为92.5%。统计数据如表2所示:

表2 对照组对粤方言和普通话态度的数据统计及分析

从表2可见,母方言同为粤方言的对照组被试,其对粤方言的态度略低于观察组的港澳被试,但其对普通话的态度(32.96)明显高于观察组被试的平均值(26.78),对普通话水平的自我评价(3.44)和自我期待(4.52)的数值也高于观察组被试的平均值(2.92/4.1)。

由上述两个表格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出,港澳被试在对待粤方言、普通话的态度、普通话水平的自我评价、自我期待四个项目的数值较为接近,内部一致性较高,差异性非常小。但与对照组相比,其对粤方言的评价明显高于对照组,对普通话的评价明显低于对照组,对普通话水平的自我评价明显低于对照组,对普通话水平的我期待的数值与对照组较为接近。

2.变语配对实验及结果分析

变语配对实验是美国心理学家华莱士·兰伯特(Wallace E·Lambert)创立的一种实验方法,目的是用来测试学习者对另一语言-文化集团的“态度好坏”和“归附动机的强弱”。

为了进一步调查港澳被试对待普通话和粤方言使用者的主观态度和印象,我们设计了两组变语配对实验,通过这些实验了解被试对普通话和粤方言使用者的态度。录音材料方面,我们选取了两段选自国内知名报纸的新闻通讯,内容均不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每段字数控制在130字左右,音频时间40秒左右。

在变语的搭配方面,实验设置了标准普通话—粤方言、带粤方言口语的普通话—标准普通话两大组实验。发音人方面,选取了母语方言为粤方言的男性和女性发音人各两位,让他们分别用普通话和粤方言录制音频。上述四位发音人中,两位发音人(男女各一名)普通话水平等级测试成绩为一级乙等,另外两位发音人(男女各一名)普通话水平等级测试成绩为二级乙等,且普通话中带有明显的粤方言口音。我们要求每一位发音人做到发音准确,吐字清晰,语速适中,停连适当,感情平和。

被试方面,我们从实验的150名被试中随机抽取了24名成员作为控制组被试,其中港澳被试比例为2∶1,男女被试比例为1∶1,每6位被试(香港男女被试各2位、澳门男女被试各1位)为一组,完成实验。被试被告知一共有4位发音人,每组音频由2位发音人录制。被试在项目组成员的提示下完成实验,每听一组(两段)音频,完成一组选择题,要求被试对两段音频作出评价,评价内容包括:判断两段录音哪一段更好听、更亲切,判断两位发音人的性格、品行、收入等情况。

(1)标准普通话—粤方言变语配对实验及结果分析

图3是香港被试、澳门被试在听完普通话标准的男性发音人分别用普通话和粤方言录制的两段内容相同的音频后,对男女两位发音人所作出的评价:

图3 香港被试(左图)及澳门被试(右图)标准普通话—粤方言变语配对实验分析图

从图3可以看出,港澳被试在对待性别不同的普通话和粤方言发音人的态度方面存在着差异,具体分析如下:

在对待男性发音人的态度方面,香港被试认为男性发音人所说的普通话比粤方言好听,但粤方言比普通话更亲切;同时香港被试认为男性的粤方言发音人更认真严谨、聪明机智;而在收入水平方面认为粤方言和普通话发音人不存在显著差异。澳门被试认为男性发音人所说的粤方言比普通话更好听也更亲切。此外澳门被试认为男性普通话发音人更严谨认真,而在聪明机智、收入水平方面,认为二者没有显著差异。

在对待女性发音人的态度方面,香港被试认为女性发音人所说的普通话比粤方言更好听,也更亲切;认为普通话发音人更严谨认真、聪明机智、收入也更高;澳门被试也认为女性发音人所说的普通话比粤方言更好听,但是粤方言更亲切;认为普通话发音人更严谨认真,收入也更高;认为粤方言发音人更聪明机智。

(2)带粤方言口语的普通话—标准普通话变语配对实验及结果分析

在带粤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标准普通话的变语配对实验方面,我们也设置了男性发音人和女性发音人两小组。图4是男性发音人和女性发音人分别用带有粤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和标准普通话录制的两段内容相同的音频后,被试对两段音频发音人所作出的评价:

图4 香港被试(左图)及澳门被试(右图)粤调普通话—标准普通话变语配对实验分析图

由图4可以看出,无论是香港被试还是澳门被试,面对男性发音人,认为带粤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比标准的普通话更亲切、更好听。此外澳门被试认为带粤方言口音的普通话的男性发音人更严谨认真,其他方面无显著差异或单凭语言特征无法判断。

而在面对女性发音人方面,港澳被试均认为说标准普通话的女性发音人更亲切、更好听;香港被试认为说标准普通话的女性发音人更严谨认真、聪明机智、收入更高。澳门被试也持同样看法。有关这一现象的原因,本文将在结语中展开讨论。

(三)对语言使用情况的调查

社会语言学家把任何一种语言或它的变体都看成是一种语码,语码是中性的,不带有主观情感。在语码的使用方面,社会和个人都可以选择。本次调查主要关注个体对语码的选择和使用情况,重点是被试身处不同的交际环境和场合、面对不同的交际对象时语码的选择和使用情况。

在华文学院预科部港澳学生中进行了小范围的问卷预调查之后,我们对问卷部分选项和表述方式进行了调整,经检验,问卷3周后重测信度为0.96。此后开始进行正式问卷调查。具体的调查项目和数据如图5和图6所示:

图5 香港被试(左图)及澳门被试(右图)在校内外场所的语言使用情况

由图5可见,港澳被试在校园环境和校外环境中使用普通话的频率较为接近,且都不算太高,其中校园环境使用普通话的频率略高于校外环境。校外场所中被试使用普通话唯一超过半数的地点是机关办事处。这一现象可以用语言学的顺应性理论来解释,机关办事处属于正式的公共场合,按照国家法律规定,工作人员必须使用普通话,此时普通话属于语言中的高位变体(High Variety),被试也根据该情况选择了普通话,体现了对社会规约的顺应。

由图6可见,港澳被试在正式场合如课堂,面对声望、地位高的交际对象如老师,大多数都选用了普通话;而在非正式场合的语码使用情况则体现出了被试较强的语码转换能力。如面对使用普通话语码的交际对象,超过半数被试会选择普通话与之交谈,而面对使用粤方言或语码情况不明的交际对象,多数被试选择粤方言与之交谈。

图6 港澳被试在正式、非正式场合的语言使用情况调查

四、调查结论及成因分析

(一)语言态度调查结论及成因分析

对港澳被试语言态度的问卷调查显示,在情感评价、功能评价和地位评价方面,被试对粤方言的评价均高于普通话。但从统计数据来看,被试对普通话的功能评价和地位评价也较高,只是略低于粤方言。被试对粤方言评价高可以归因于其对母方言的“语言忠诚”(language loyalty);而其对普通话功能和地位评价也较高的原因主要是受社会环境的影响。

宏观环境方面,李宇明指出,“双言双语”已成为中国语言生活的重要时代特征。就全国范围来看,普通话与汉语方言“共存共用”的局面已经形成。普通话是国家通用语言,主要用于教育、公务、新闻出版、大众服务等高层次、跨地区、跨民族、大范围的交际,汉语方言主要用于家庭、社区交际和乡土文化活动等方面。微观环境方面,高校学生来自全国各地,普通话不仅是其在课堂等正式场合使用的语言,也是其聊天、购物等非正式场合所使用的主要语言。港澳大学生从以粤方言为通用语的港澳特区来到以普通话为通用语的广州,已经意识到了普通话的重要性,开始顺应语言环境的改变,以便更好地适应在穗的学习生活。

此外,考察语言态度的变语配对实验表明,性别因素对被试的语言态度具有较显著的影响。港澳被试希望女性发音人的语音尽量接近标准的普通话,但对男性发音人的要求不尽相同,认为男性发音人带有粤方言口音更亲切、好听。拉波夫曾指出,在其他因素保持恒定的情况下,女性更倾向于使用声望较高的标准语体。结合我们调查的结果可以发现女性对自身的期望也符合社会成员对女性的期望,二者在接近声望较高的语言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二)语言使用情况调查结论及成因分析

从前文调查数据可以看出,尽管横向比较,被试在广州使用普通话的人数和频率均未超过50%,且被试的普通话水平尚不及来自内陆城市的大学生,但纵向来看,相比来穗之前,被试的普通话使用频率和水平均有不同程度的提高。其背后的动因除了4.1小节所指出的受社会环境的影响之外,与被试学习动机的关系也较为密切。通过调查我们发现,95%以上的被试学习普通话是出于工具性动机,即为了获得有更好的就业机会,只有少数被试是出于融入性动机,即自身的兴趣。在访谈中我们发现有一位大二男性被试的普通话流利度和发音准确度都很高,据其自述其对新闻媒体方面的工作十分感兴趣,曾在香港《大公报》实习,他认为从事这方面工作需要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因此通过电视、广播等媒体自学了普通话,在校内校外都坚持使用普通话。由此可见被试的学习普通话的动机越强烈,学习方法越灵活,学习效果也越好。

(三)港澳大学生言语社区已经形成

在调查中我们还发现,在一些港澳学生数量较多的高校如暨南大学和中山大学,由于来自同一地区,语言及文化背景相近,香港大学生内部及澳门大学生内部的互动交流较为频繁,在兴趣爱好、对事物的价值判断、语言态度等方面也具有较强的一致性;他们在较为正式的场合通常选择使用高位变体”——普通话,而在非正式场合和内部交流时,多使用“低位变体”——粤方言;根据徐大明所提出的构成言语社区的几个要素“地域、人口、互动、认同、公共设施”,不难看出,在一些高校内部,来自香港的大学生言语社区和来自澳门的大学生言语社区已经形成。

(四)应帮助港澳学生提高普通话听说水平,成为双语或多语能力平衡的人

在针对港澳学生的普通话教学方面,邵宜曾经在香港的一些中小学听课,最深的体会就是那里的普通话课不是在让学生说,而是在让学生读。余京辉也指出缺少与内地中文体系的接触交流,是港式中文产生的最主要成因。相比而言,广州推广普通话的政策已实施多年,已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如何利用这一普通话为主导语言的有利环境提高学习普通话的效率,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是我们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目前已经出版了的一些针对粤方言区学习普通话的教材如《对粤港澳普通话教程》,可作为港澳大学生学习普通话的参考资料。除了课堂学习之外,加强内地学生与港澳学生之间的交流互动,鼓励港澳学生参加由学校组织的文艺或公益活动,都可以为港澳学生创造更多听说普通话的机会,使其在真实的交际环境中逐步听懂并学说普通话。

最后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语言不仅是人们用来交流和沟通的工具,也是人们传承文化、进行认同的重要手段。正如Lavallee所言,不同文化间的接触和国际交流的日益频繁,使得语言的共存和并用成为一个较为尖锐的问题,甚至还会牵涉到身份认同。随着大陆与港澳地区经贸文化交流的日益增多,今后会有更多的港澳学子来大陆地区高校就读,对于他们来说,学好普通话,成为双语或多语能力平衡的人,不仅能满足他们就业等方面的现实需求,也有助于增强他们对祖国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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