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听写困难研究综述

信忠义，朱金卫

（陕西学前师范学院教育科学系，陕西西安 710100）

1 听写困难的界定

1.1 听写困难的涵义

国际疾病分类（ICD-10）将“spelling difficulties”界定为儿童特定学校技能发育障碍，与阅读障碍、拼写缺陷等由生理缺陷、疾病所致不同，它是在没有阅读障碍病史的情况下，儿童特定拼写技能显著受损，拼写成绩落后于同龄儿童，包括口头拼写和书面拼写都存在着一定的困难。与拼音文字（如英语）不同，汉字是表义文字，缺乏严格的形音对照规则，音与形的相互转换存在较大的困难，不能通过读音拼写出汉字，可以说汉字不存在“拼写”这一过程，因此国内研究将“spelling difficulties”翻译为听写困难，而不是拼写困难。

1.2 听写困难的特点

由于听写困难从属于学习困难，因而听写困难也具有学习困难的一般特点：（1）差异性。听写困难儿童智力正常且不存在视、听等生理性缺陷，但听写困难儿童的成绩与其智力水平不匹配，或者没有达到同龄儿童群体的平均水平，低于正常预期；（2）特殊性。听写困难是一种特殊的学习障碍，其他学习技能，如阅读、计算技能等方面都能达到正常水平，唯独在听写方面存在缺陷，表现出特定的落后；（3）排除性。尽管听写困难儿童可能存在视知觉障碍、动作技能落后以及学习机会缺失等原因，但需要注意的是听写困难发生不是主要由上述因素所致。听写困难除了具有一般学习障碍的特点之外，还具有自身的特点——拼写（听写）与认读水平的不平衡发展，认读能力处于正常水平，而听写能力则远远落后于同龄儿童所应具备的正常水平。

1.3 汉语听写困难与英语拼写困难的区别

听写困难和拼写困难同属于字形产出困难，影响二者的内在原因存在一定的相似性，但更多涉及的是二者的差异。拼音文字与汉字的差异导致“spelling difficulties”指代了不同的内容。拼音文字，字形和字音存在着一定的对应转换规则，由形到音，由音到形有章可循，日常生活中口语语音的掌握对书面字词的产出有着直接的促进作用，因此拼音文字国家儿童的拼写错误主要涉及语音的准确性问题，如儿童学习词语时“过度规则化”导致其容易犯“语音型错误”（phonetic spelling），如把sheep拼写成shepe或者sheap。

汉字是表义文字，形音不存在一一对应关系，形义之间的转换规则胜于形音之间的转换规则，所以在字形产出的过程中缺乏可参照的规则，音向形的转化存在着困难，这一点在初学书面语的年幼儿童身上表现的格外明显，而拼音文字这种困难出现在由形到义的转化上，日常生活中汉字语音的掌握对于字形的产出缺乏明显的直接促进作用，因此汉字听写中由于缺少提示线索导致听写中存在着大量“零反应”（不能写出任何字词）。

2 听写困难的影响因素

儿童在生活中最初建立起来的是音义联系，然后是音形、形义之间的联结匹配，最终达到音形义的有机统一［1］。听写是一个动态持续的过程，从听到语音到写出汉字经历了这样的过程：语音输入——字形表征——语义限制——字词输出。任何环节、任何相关因素出现障碍或加工速度问题都将导致字词产出困难，即导致听写困难，因此，听写困难的影响因素包括字音的接收与表征、形音联结、字形表征、字义表征四个方面。

2.1 一般加工水平的影响

语音字形的知觉、记忆等一般认知过程影响儿童对字词信息的接受，它是字形产出的前提环节。要探究清楚听写困难儿童成因，首先需要弄清楚的是听写困难儿童的一般加工水平是否存在障碍。目前一般加工水平研究主要关注听写困难儿童的视觉加工特点。David和Colin［2］以及张丽娜［3］研究发现，控制智商因素后听写困难儿童的视觉加工水平与正常儿童不存在差异。但David［4］以视觉方向为加工任务，并且在视觉加工过程以动作进行干扰，实验发现听写困难儿童的视觉加工水平落后且容易受动作干扰，这一结论也被林敏等人［5］的研究进一步证实，通过对读写困难儿童和听写困难儿童的对比分析发现，听写困难儿童的视知觉辨别能力和视知觉记忆能力得分显著低于正常儿童。

此外，杨双等人［6］在研究听写困难儿童的汉字字形表征时，发现听写困难儿童方向——空间联结记忆显著落后。汉字具有高度结构化的特点，字的结构、部件、笔画都存在一定的空间位置特征，而方向——空间联结记忆落后直接导致汉字字形表征障碍，因而听写产出存在落后。

综合前人的研究，发现对听写困难儿童在一般加工水平与正常儿童是否存在差异上尚未得出一致结论，这暗示尽管一般加工水平对听写活动顺利进行存在一定的影响，但不是影响听写活动的唯一因素。

2.2 语音线索

语音线索作为听写过程的重要一环，对字形的产出有着重要的影响作用。孟祥芝等人［7］研究发现听写成绩受到汉字声旁规则性影响，汉字中的规则字是指声旁与整个字的读音相同的字，规则字的听写成绩高于不规则汉字，这表明字音线索对汉字的产出存在着重要影响。

语音线索对听写困难儿童显得格外重要，有研究在探究听写困难儿童的汉字的整体字形加工水平时发现听写困难儿童严重依赖于语音加工，仅在加工早期进行字形的加工［8］。这说明，声音线索在听写过程中的确有着弥补作用。这一点也被后续研究所证实［9］，增加1个声旁线索时，听写困难儿童的认读成绩显著提高而听写成绩没有变化，增加两个声旁线索时，听写困难儿童的认读和听写成绩明显提高；而正常儿童在增加一个或者两个声旁线索时，其听写成绩和认读成绩都明显提高。然而在假字回忆任务中，杨双等人［10］认为听写困难儿童不能在语音编码帮助下促进字形记忆的成绩，而语音编码对正常儿童却有着明显的促进作用。这说明声旁线索确实对儿童的听写成绩给予了辅助，具有促进作用，但听写困难儿童的语音线索加工水平相对正常儿童来说较低。

当然也有研究发现听写困难儿童在汉字加工过程中不存在语音加工。杨双等人［11］的研究比较了正常儿童和听写困难儿童在整体字形干扰和整体语音干扰条件下二者笔画加工受影响的程度差异，结果表明，在整体语音干扰条件下，正常儿童显著受到语音的干扰，而听写困难儿童并未受到整体语音的干扰，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可能是听写困难儿童在笔画加工过程中依赖视觉加工，而没有语音加工。出现了与上述研究不一致的结论，可能是由于实验任务和过程上的差异，也可能是听写困难儿童语音加工的缺失，究竟是何种原因尚需要进一步的研究。

2.3 字义表征

语音输入将激活众多同音字，依赖语音则不能保证字形的正确顺利产出，这就需要语义作为字形和字音联结的中介［12］，语义主要影响拼写过程中字形表征选择的难易，有字义的限制，由音到形的转化变得容易，否则产生同音替代错误。80%以上的汉字是形声字［13］，这为儿童学习汉字提供了便利，且小学四年级儿童已认识到形旁和声旁的位置及功能。［14］形声字的字形输出成绩，受到形旁语义透明性的影响。［15］有研究［16］通过语义启动范式，设计形旁透明材料和形旁不透明（语义不透明）材料，考察听写困难儿童在两种材料中的整字语义表征水平差异。实验发现正常儿童在200ms之内已经进行了整字语义加工，而听写困难儿童在200ms内却没有能够开始语义表征，这一结果表明，在自然加工条件下，听写困难儿童无法快速形成整字语义表征。然而究竟是听写困难儿童存在语义表征缺陷，即还未掌握形旁规则，还是掌握了形旁规则只是存在语义表征编码速度问题，这需要我们的进一步探究。

2.4 字形表征

汉语的字形表征存在着整体字形表征和部件表征以及笔画表征。［17］［18］字形表征水平是字形产出的主导因素［19］，能否流畅清晰地写出汉字与儿童心理词典中字词表征的清晰程度有关［20］，即与整体字形表征、部件字形以及笔画表征密切相关。

听写困难儿童在加工独体字和双部件字时整体字形表征水平与正常儿童不存在差异，仅在加工速度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落后。杨双等人［11］［21］在对人造类似独体字的研究中要求听写困难儿童快速加工不同类型的笔画，听写困难儿童在加工局部特征时，整体字形会对其产生干扰作用，且干扰水平高于听写正常儿童受到的影响水平，即产生整体字形的干扰效应。潘益中、杨双、杨美玲［22］、杨双等人［23］认为在快速反应过程中听写困难儿童不能够充分加工汉字的字形，他们不存在整体字形的加工障碍而只是存在整体字形的加工速度问题，实验中给予听写困难儿童充分的加工时间来加工双部件汉字，发现被试形成了有效的整体字形表征，进一步研究给予被试充分的时间加工多部件合体汉字，发现被试也形成了多部件汉字的不同水平的整体字形表征。这一实验证明听写困难儿童不存在整体字形的表征障碍，而是整体字形表征的加工速度低于听写正常儿童。

但当字形结构较为复杂时，听写困难儿童在加工三部件字时其字形表征与正常儿童存在明显差异。杨双等人［23］以多部件的合体字为材料，发现听写困难儿童在一级部件和二级部件的激活速度没有差异，且在加工二级部件时不受二级部件整体字形干扰；而正常被试则对一级部件的激活速度快于二级部件，且在加工二级部件时受到二级整体字形的影响。这一结果说明听写困难被试在加工多部件汉字时，要么不能进行整体字形加工，要么加工速度低于正常儿童，导致其不能形成整体字形表征。

2.5 形音联结

在字形产出过程中，形与音的通达性影响着字词的产出。相关研究［7］［24］发现低水平儿童心理词典中的字形表征较为模糊，在提取过程中更多的依赖于语音线索，当某一语音输入则激活了所有同音的字形表征，这时如果缺少语义的限制，或音形联结程度不强时，由于混淆而导致同音替代错误，即形音联结影响了字形产出的准确性。

那什么影响着字的形与音的联结水平呢？有研究［25］对比了不同难度的图形编码和语音编码条件下听写困难儿童的形音联结记忆水平。结果发现在图形和语音编码难度双低的条件下，听写困难儿童的形音联结记忆成绩与普通儿童没有差异；在图形编码难度高语音编码难度低的条件下，听写困难儿童的形音联结记忆成绩落后于普通儿童；在图形编码难度低语音编码难度高的条件下，听写困难儿童的形音联结记忆成绩与普通儿童没有差异。这表明听写困难儿童的形音联结可能受到了图形编码难度的影响，因此可以说形音联结水平受到了字形表征复杂性的影响，即较低水平的字形表征能力影响了儿童的形音联结水平，连锁反应导致听写困难。

究竟是听写困难儿童的形音联结编码能力存在着障碍，还是儿童具有形音联结编码能力存在很大的条件性，抑或是儿童不能够很好利用形音联结的对同音字词的筛选功能，这需要我们对儿童不同类型的听写错误，如零反应、同音替换错误、同意替换错误进行区别分析。

3 听写困难儿童的评估及标准

由于国际疾病分类没有对听写困难筛查制定明确详尽的标准，对听写困难儿童的评估往往基于特征分析。听写困难的主要特征是特定的拼写技能（口头和笔头）显著受损，但是没有特定的阅读障碍的病史，不能完全归因于智力低下、视力和教育不当，仅有书写问题的儿童不包含在内。诊断要点包括如下：

（1）综合智力达到同龄群体的一般水平；（2）阅读的准确性和理解力达到同龄人水平，在可接受的变异范围之内，没有显著的阅读困难既往史；（3）非教育不当以及视觉、听觉、神经系统功能缺陷所致，也不是任何既往病史使之；（4）拼写存在困难，零反应、语音型错误等。

目前的研究主要基于听写困难儿童的特征来进行筛选，阅读成绩良好而听写存在困难作为主要特征。筛选过程中首先挑出认读正确率高于平均水平的儿童（即阅读成绩良好的学生），然后计算学生的读写差异率，读写差异率是将认读正确、听写错误的个数除以认读正确的个数，筛选出读写差异率高于平均水平一个标准差的儿童。事后请教师、家长挑选出存在明显注意、情绪等障碍的儿童，剩下儿童即为听写困难儿童。

这一过程完全依赖于听写困难的特征进行，却存在着明显的缺陷。首先阅读成绩良好的儿童在研究中等同为认读成绩良好的儿童，实际阅读成绩良好应该包括字词认读正确率高且能够掌握阅读内容和文章大义两个方面，实际的做法导致能认读不能理解的儿童选入，实验效应有被放大的可能；其次整个筛选过程受到样本影响较大，影响实验结果。

4 未来研究

4.1 听写困难儿童的纵向研究

孟祥芝等人［20］运用问卷调查法考查了中文儿童读写能力及其相关因素之间的关系，回归分析发现口语能力对听写的影响随着年级升高有逐渐增大的趋势，在一年级和三年级，口语能力对于听写的回归系数检验不显著，说明对于这一年龄段的学生，口语能力对于听写没有显著影响，但到了五年级口语能力对于阅读听写影响达到显著水平。Keuning和Verhoeven［26］对1300名荷兰儿童进行了拼写能力的发展调查，结果显示小学生的拼写能力从2年级到6年级会全面的增长，且字词阅读技能水平是拼写技能增长的显著预测指标，这一发展过程中性别、种族不存在差异。这说明听写技能是不断变化发展的，因此进行纵向对比研究有利于探明听写能力水平随着年龄、认知能力及其他相关因素的变化情况和规律

4.2 制定儿童听写技能发展常模

听写困难儿童的筛选基于听写困难儿童的特征，结合认读正确率和读写差异率进行，其参考标准为实验样本的标准差和均值，样本变异量将导致实验结果变异随之变化，因此需要制定特定语言教育背景下听写能力发展的常模，将儿童听写水平与常模比较，以便更准确、更科学地筛选听写困难儿童。

4.3 听写过程的神经生理学基础

目前听写困难的研究较少涉及神经生理基础，听写过程中语音输入、字形表征、语义限制、字形输出等各个环节的神经生理性基础，由语音到字形、从字形再到书写，其转化机制以及对应的神经生理学基础、在大脑中的功能定位以及各个环节衔接和转变的生理机制还需要加强研究。

4.4 对听写困难儿童的错误反应类型进行区分，以便探究听写困难产生的原因

目前的研究未将听写困难儿童的听写错误加以区分。实际上汉语儿童的听写困难类型较多，需要我们在关注零反应的同时，区分儿童的不同类型的错误反应。根据与原字的关系，将错误分为别字、错字、部件错误三大类，包括音同形异错误、同声旁错误、形似或笔画错误、部分字错误。不同的错误可能产生的原因不同，例如语音型错误说明儿童已经掌握形音转化基本规则，但是对形音对照规则变异缺乏掌握，而别字错误则是形义规则的缺乏。对错误类型进行区分有助于我们探究儿童听写困难原因。

4.5 利用语义线索提高听写成绩的策略与方法研究

国内听写困难的研究是对国外拼写困难研究的移植，由于汉字与拼音文字存在着转换规则的差异，拼音文字存在语音的辅助作用，汉字在听写过程中尽管也给予语音线索提示和语义辅助，但因为语音对于汉字的听写基本上不存在辅助作用，而语义的辅助作用也发生在音与形的联结之后，导致听写过程中的语义辅助作用受到限制，不如拼音文字中语音辅助产出作用明显。与英语儿童相比，汉语儿童的听写处于劣势，因此设计良好的语义辅助策略与方法显得格外重要。

4.6 从听写困难儿童的学习特点角度研究听写困难儿童

目前对听写困难儿童的影响因素的研究主要是将听写困难儿童与听写水平正常儿童的听写情况进行对比，从业已形成的结果上看听写困难儿童落后的方面，而有研究［27］对听写困难儿童的内隐学习特点的探究无疑给了研究听写困难儿童以新的视角，未来研究可以转向对听写困难儿童的学习特点的探索，从听写困难儿童学习特点来探究听写困难的形成因素，更有利于探索出听写困难的消解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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