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与翻译文学作品的经典化

2013-08-15 00:54张轶前
关键词:弗尔易卜生娜拉

汪 清,张轶前

(河北联合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北唐山063009)

20世纪70年代起,翻译研究出现了“文化转向”,翻译理论家们开始逐渐关注影响翻译的外部因素,如政治、历史、社会、文化等等。翻译学家们发现翻译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处在历史文化和各种权力因素编织的网络中,深受这些外部因素的影响。因此,要研究翻译,就要首先研究翻译与这些外部因素之间的关系,这样有助于我们更深刻、更准确地理解翻译文本的社会意义和价值,也有利于翻译文学更好更全面的发展。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丰富了翻译理论研究的内容,拓宽了翻译研究的视野。本文主要基于勒菲弗尔的权力“三因素”论,探讨权力对翻译文学作品经典建构的影响。

一、勒菲弗尔的权力观

随着翻译研究“文化转向”的出现,一批翻译学家加入到了新的研究领域当中。1985年,西奥·赫曼斯主编出版了《对文学的操纵》一书,这标志着“操纵学派”的出现。而美国翻译理论家安德烈·勒菲弗尔是“操纵学派”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将翻译看作是对原文的一种改写,是创造另一个文本形象的一种形式。(Bassnett&Lefevere,1990)勒菲弗尔在他的《翻译、重写以及文学名声的操纵》一书中提出了操纵文学翻译的三个主要因素,即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他认为翻译之所以不能如实地反应原作的面貌,主要是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

勒菲弗尔的“三因素”论为我们研究翻译文学经典提供了一个理论依据。对于译者来说,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主要影响的是翻译文本和翻译方法的选择,而对于读者来说,影响的主要是对翻译作品的接受程度,这也是翻译作品能否成为经典的重要因素之一。

二、权力因素的操控与翻译文学经典的建构

(一)意识形态因素

勒菲弗尔认为,意识形态就是“一个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观念形态,它决定了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或可以允许成为什么样子。意识形态是一种规范系统,由某一社会在某一特定时期内可以接受的观念形态和态度构成,读者和译者通过它来接近文本”。(Hermans,1999)所以,意识形态所涉及的范围不单单限于政治领域,也包含社会的伦理价值等其他方面。作为一种规范体系,意识形态制约着人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翻译活动作为社会系统中的一部分当然也不可避免的受到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干预和操纵。

以五四时期为例,当时时局风云变幻,社会的意识形态也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中国知识界和青年学生开始反思中国传统文化,对旧制度和腐败政府的不满,对旧事物的质疑和对新事物的渴望充分反映了人们当时的心里特征。总的来说,这一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可以概括为追求民主和科学,以革命推翻旧制度来寻求个性和思想解放。受此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译者们对翻译文本的选择是有所侧重的,一大批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和极具战斗精神的浪漫主义文学作品被译介到了中国,如托尔斯泰、莫泊桑和莎士比亚等的小说;易卜生的戏剧;拜伦、雪莱和泰戈尔的诗歌等等。而翻译家们对某一个作家的作品进行译介时,并不是全盘接收,文本的选择也是有所侧重的,例如对易卜生戏剧的翻译。易卜生的戏剧大致可分为三种,即民族浪漫历史剧、当代现实剧和心理与象征剧。而五四时期对易卜生的译介主要是他的当代现实剧,如《娜拉》、《国民公敌》、《群鬼》、《青年同盟》和《社会支柱》等。《娜拉》、《国民公敌》和《群鬼》弘扬了妇女解放和个性主义等精神,批判了庸众盲目崇拜权威,这恰与五四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相吻合,所以这些剧目很快得到了读者的青睐和认可。尤其是《娜拉》,这部翻译作品一经出版便迅速受到广大读者的追捧。在翻译方面,“五四时期,《娜拉》译本数量多达四种,在外国剧作翻译中首屈一指”;(秦弓,2003)在创作方面,一些中国作家纷纷效仿这部作品,创作出了一批“中国的娜拉”。如胡适的《终身大事》,欧阳予倩的《泼妇》,张闻天的《青春如梦》,鲁迅的《伤逝》等等,不胜枚举;在演出方面,五四时期,许多文艺团体都争相演出易卜生的作品,《娜拉》、《群鬼》、《人民公敌》等都是广受欢迎的剧目。1935年,上海、南京、广州、济南等地6大剧团先后9次公演《娜拉》,盛况空前。有人称这年为“娜拉年”。(袁荻涌,2000)中国戏剧评论家洪深被问及:“你从事戏剧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做一个红戏子,还是想做一个中国的莎士比亚?”洪深答道:“我都不想。如果可能的话,我愿做一个易卜生。”(田汉,1958)从中国作家这浓厚的易卜生情结不难看出,这些易卜生的作品译介到中国之后所产生的经典效应。

然而也并不是他所有被译介的现实剧都能受到读者的追捧而成为经典。《青年同盟》讽刺了有些青年借助正义的名义来投机谋取私利,揭露了他们的虚伪,但五四时期的中国正值青年们发挥他们的革命精神,与旧制度旧思想作斗争,争取个性和思想解放,所以此剧虽然被译介过来,但却没有像《娜拉》那样引起读者的共鸣。同样的《社会支柱》也是对虚伪和自私的揭露,这也与五四时期的主流意识形态不是十分吻合,所以也没有引起读者广泛的注意。当然,易卜生的象征剧也有个别被译介过来的,但整体上不如他的现实剧影响深远,这主要也是由于意识形态的影响,而导致读者对文学作品的接受程度不同。

(二)诗学因素

勒菲弗尔认为诗学包含两部分:一是文学手段、文学样式、主题、人物原型、情节和象征等一系列文学要素;二是文学在社会系统中起什么作用,或应该起什么作用。(Lefevere,2004)如果说意识形态是一种抽象的、无形的力量在外部影响着翻译活动,那么诗学就是一只有形的手在文学内部操控着文学翻译。诗学作为文学系统中的一部分,在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当主流意识形态处于稳定状态时,主流诗学也是相对稳定的;当主流意识形态动荡时,诗学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

晚晴时期,清政府腐败无能,被迫与西方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的条约。在洋务运动和戊戌变法相继失败后,一些爱国人士意识到,只靠几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以救中国的,而必须广开民智,梁启超便是其中之一。梁启超认为东西方各国的强大源于译书:“泰东西诸国,其盛强果何自耶。泰西格致理性之学,原于希腊;法律政治之学,原于罗马。欧洲诸国各以其国之今文,译希腊罗马之古籍,译成各书,立于学官,列于科目,举国习之,得以神明其法,而损益其制,故文明之效,极于今日。……大彼得躬游列国,尽收其书,译为俄文,以教其民,俄强至今。今日本书会,凡西人致用之籍,靡不有译本。故其变法灼见本原,一发即中,遂成雄国。”(孟昭毅,李载道,2005)然而,要译什么书来开民智呢?小说,作为一种通俗的文学体裁,引起了梁启超的注意。但是,小说在晚清时期是被视为难登大雅之堂的文学体裁,那时唯有诗歌和散文才被誉为文学之上乘。班固曾鄙视小说云:“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付荣,2006)为了改变小说在当时文学系统中的地位,梁启超和其他一些有志之士做出了一系列努力,向世人宣扬“小说为文学最上乘也”(梁启超,1989),最终小说的地位得到了提升,翻译小说的数量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增长。据阿英《晚晴戏曲小说目》收录,仅1898-1911年出版的小说就多达1145种,其中译作与创作的比例是二比一。(孟昭毅,李载道,2005)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翻译小说在当时的出版盛况。

伴随着小说地位的提高,随即出现的是翻译小说的经典之作。说到晚晴翻译文学经典,人们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词或许就是林译小说了。林纾一生翻译文学作品多达一百七十余部,(薛绥之,张俊才,1982)在晚清时期影响最大的有《巴黎茶花女遗事》、《黑奴吁天录》、《块肉余生》等等。《巴黎茶花女遗事》是林纾翻译的第一部小说,一经出版,一时纸贵洛阳,风行海内。当时许多人写了诗,抒发了自己的读后感,严复在诗中写道:“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薛绥之,张俊才,1982)更有人将其誉为“中国的《红楼梦》”,可见这部翻译作品已俨然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经典。读者的肯定极大的鼓舞了林纾,以至于后来又翻译出了《黑奴吁天录》、《块肉余生》、《撒克逊英雄传》等等一系列经典小说。这些翻译文学作品之所以能得到读者的认可,这和小说体裁地位的提升不无关系。如果小说一直处于中国文学系统的边缘地位,或许具有封建思想的士大夫林纾并不会致力于小说的翻译,亦或许翻译之后并不会引起广泛的注意和读者的共鸣,也就无经典小说可言。可见诗学因素对翻译文学经典的影响。

(三)赞助人因素

勒菲弗尔将赞助人界定为“促进或阻止文学阅读、写作或改写的各种权力(人或机构)”。(Lefevere,2004)赞助人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机构或团体,如宗教团体、阶级、政府部门、出版社和大众传媒机构等。它影响着翻译作品的意识形态、经济收入(出版)以及社会地位,“可能有助于文学作品的产生和传播,同时又可能妨碍、禁止、毁灭文学作品”。(陈德鸿,张南峰,2000)因此,赞助人在翻译文学作品经典化的道路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同诗学一样,赞助人也会受到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或者说,和主流诗学相比赞助人更加关注的是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五四时期,无论是个人,还是机构或团体都对翻译文学的繁荣和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胡适、鲁迅、周作人和瞿秋白等都是五四时期杰出的赞助人。他们大量译介外国文学作品,来推动中国文学革命的发展。他们不仅呼吁在文学领域使用白话文,更是身体力行地使用白话文进行创作和翻译。这些杰出的译者认为使用白话文是文学革命重要的一部分,是传播新思想的重要工具。正如瞿秋白所说的:“我们对于翻译就不能够不要求:绝对的正确和绝对的中国白话文。这是要把新的文化的言语介绍给大家。”(王秉钦,2004)

五四时期,报纸、杂志、文学社团和出版机构等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据茅盾估计,1921~1923年出现的文学社团40余个,出版刊物52种,到了1925年,所出现的社团和刊物已经过百。(黄悦,2003)这些文学刊物和文学社团的出现加快了新文学革命的进程,同时也成就了一大批翻译文学经典。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社团和刊物要数新青年社和他们创办的《新青年》了。《新青年》的许多译者都是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如胡适和周作人等,他们译介外国文学作品的目的就是要借助这些翻译作品来宣扬自己改造旧文学,创造新文学的主张。他们对一些翻译文学作品的推崇使得这些作品迅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并走上经典之路。这一时期的“易卜生热”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赞助人的宣传而掀起的。

1918年6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6号推出了“易卜生专号”。这是《新青年》创刊以来的第一个专号,也是中国新文学刊物的第一个作家专号。此次专号系统地介绍了易卜生并译介了他的剧本,其中包括《娜拉》、《国民之敌》和《小艾友夫》,开篇是胡适的《易卜生主义》,结尾则是袁振英的《易卜生传》,可谓是声势浩大的一次宣传。然而此次专号仅仅是一个开端,此后对易卜生的介绍和译介接踵而至。1918年10月,陈嘏译《傀儡家庭》,由上海商务印书馆作为说部丛书第三集第五十一编初版发行,1920年再版;1919年5月,《新潮》第一卷第五号刊登潘家洵译《群鬼》;1920年,周瘦鹃译《社会柱石》在《小说月刊》全年连载等等。(秦弓,2003)这些列举和当时对易卜生的译介数量相比当然是九牛一毛,不过矛盾曾经对当时“易卜生热”的影响做出过评论,“《新青年》出‘易卜生专号’,曾把这位北欧的大文豪作为文学革命、妇女解放、反抗传统思想……等等新运动的象征。那时候,易卜生这个名儿,萦绕于青年的胸中,传述于青年的口头,不亚于今日之下的马克思和列宁。总而言之,易卜生在中国是经过一次大吹大擂的介绍的。”(茅盾,1925)由此我们也能看出赞助人对翻译文学作品经典化的巨大影响。

三、结 论

翻译文学作品在译入语文化中能否成为经典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的影响的。这三个因素不仅可以在翻译文学作品经典化的道路上起到促进作用,同时还可以起到阻碍作用。因此,我们在研究翻译文学经典的时候,考虑权力因素的影响是非常有必要,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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