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的焦虑——用精神分析理论解读《琼斯王》

2013-08-15 00:48:04
皖西学院学报 2013年6期
关键词:人格结构黑奴防御机制

郝 燕

(蚌埠学院外语系,安徽 蚌埠233030)

《琼斯王》是美国当代戏剧之父尤金·奥尼尔(1888—1953)最主要的北美戏剧之一。剧本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深入地刻画了主人公琼斯在逃亡过程中潜在的无意识心理历程,这部戏剧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的影响。本文拟用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的相关理论剖析琼斯内心世界的多重焦虑,揭示其根源,以及为调节焦虑采取的各种防御机制。

一、琼斯的三重焦虑

焦虑是一种由人格不适应状态引起痛苦的情绪体验。弗洛伊德认为,“‘焦虑’一词总让人感到有些模糊和不确定,我们一般把它看作是一种情感,用来指感觉危险时所引起的主观的状态。”[1](P134)自我在整个人格结构中执行着控制和管理人的行为的职能,它同时服侍着三位严厉的主人——外部世界、超我和本我,而且要使它们的要求和需要相互协调。然而,这些要求总是背道而驰并常常互不相容,所以自我常表现得软弱无力。焦虑就是自我对待上述三者的软弱状态。根据焦虑的可能来源,弗洛伊德认为焦虑主要有3种,即现实性焦虑、道德性焦虑和神经性焦虑[2](P58)。现实性焦虑是对外界危险或意料中伤害的知觉的反应,它和逃避反射相结合,可视为自我保存本能的一种表现;道德性焦虑是自我对罪恶感和羞耻感的体验,其产生原因是人们害怕因为自己的行为或思想不符合自我理想的标准而受到良心的惩罚;神经性焦虑是病态的焦虑,它是担心本我的冲动引起个人去做某些会使他遭受惩罚的事情。

剧本中的琼斯无时无刻不处在焦虑之中。首先是来自现实世界的焦虑。他自称帝之日起,就预料到当地黑人会忍受不了他的高压统治,终有一天会造反。对土著人叛乱的焦虑一直困扰着琼斯,他甚至对自己的死都做好了安排,为自己定制好一颗银子弹,并且告诉臣民们,到了必要的时候,他会用这颗子弹结束自己的生命。琼斯盘算着土著人不久会厌倦他这套鬼魔法,到那时,他“一看见要出麻烦就溜之乎也。”[3](P169)他对斯密泽斯(伦敦商人)说,“我可不是傻瓜。我早就知道这种当皇上的日子不长了。所以我才趁热打铁,抓紧时机。……等我看出这些黑家伙长足了胆要把我撵走,等我把所有见得到的钱都搂走之后,我马上就退位,拔腿溜走。”[3](P169-170)他将聚敛的大量钱财存入外国银行,并假装外出打猎,在森林中暗藏了足够多的罐头等食物,熟记地形,做好路标,为以后逃往西方做好准备。除了现实性焦虑,琼斯还遭受着超我强加的道德性焦虑,这在他的个人无意识中有充分地暴露。当他走进丛林没能找到以前暗藏的食品罐头时,他一下子变得紧张不安,内心深处的惊恐也被诱发了出来,他看见“一些没模样的小恐惧从树林暗处爬出来。”[3](P179)紧接着,他看到了以前在赌博中被他杀死的黑人同事和他在监狱里打死的白人狱卒。惊慌失措中,琼斯举枪打死了这些幻影。琼斯的幻觉是他的无意识内容进入自觉意识区域的体现。这充分表明,在潜意识里,琼斯时刻被以往的犯罪行径困扰着、熬煎着,担心会因此受到良心的惩罚。此外,琼斯也生活在由本我造成的神经性焦虑之中。作为非洲黑奴的后裔,琼斯被与生俱来的“黑人情结”所困扰,祖辈们遭受的苦难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头,虽然琼斯生活在资本主义的文明社会,林肯颁布的宪法修订案已经废除了蓄奴制,但当时美国的种族歧视仍然非常严重,这种创伤是不会平复的。他在无意识中将自己置身于黑人同胞之列,经历了非洲黑奴遭受的一切苦难:在刚果河被俘虏,经“奴隶船”运往美洲,在奴隶市场被拍卖后,在白人监工的管制下劳作。琼斯的这些幻觉体验表明其潜意识里一直在焦虑会被奴役而失去人身自由。

琼斯的焦虑反映了人格结构诸系统之间的不适应状态,自我无力同时满足内部和外部的需要,以致出现各部分关系严重失调,濒临精神崩溃。

二、焦虑的根源:琼斯的人格结构

弗洛伊德认为人格结构由3个部分组成: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本我”是一个最原始的无意识结构,由遗传的本能、习得的欲望组成,遵循快乐原则,寻求表达和直接满足而不考虑愿望是否有现实可能性、社会接受性和道德性。“自我”是人格结构的表层,是人格中现实性的一面,按现实性原则行事,自我是在本我的冲动与实现本我的环境条件之间的冲突中得到发展的一种心理组织,是本我与外界关系的调节者。“超我”是个人价值观的源泉,是习得的社会道德态度,包括良知和自我理想,按道德原则行事,是人的社会性的代表和反映。在人格结构内部,当本我、自我和超我3者协调统一的时候,人的心理处于平衡状态,人格就是正常的;当3者失去平衡,处于紊乱状态,人的心理就不能自动进行调节控制,造成精神失常,人格也就不正常[2](P131)。

戏剧中的琼斯正是处在本我、自我、超我3者失调状态中的一个痛苦的存在。《琼斯王》撼人心魄的悲剧力量也就在于琼斯是从一个非洲黑奴的后裔到普通搬运工人、到至高无上的皇帝之间的强烈反差。琼斯的“本我”身份是靠遗传获得的一个非洲黑奴的后裔,无意识中呈现的“奴隶拍卖市场”以及“船舱中的黑奴”的幻影是他的本我的印证。琼斯身上流淌的是黑人的血液,然而他不甘心低贱的出身。他的本我所代表的原始的欲望和冲动(实现平等和自由)成为了他一切行为的驱动力,不断地诱使自我满足它的快乐欲望,而不理会社会道德等外在的行为规范。为了能在现实社会中出人头地,实现生命的价值,琼斯潜意识地抛弃了自身的种族背景。琼斯的“超我”是和岛屿上土著人相当的黑人搬运工,这是当时社会赋予琼斯应有的身份。然而这一超我对琼斯来说太苛刻,他不堪忍受其束缚和压制,一心想摆脱现实中平庸的生活,于是为自己重新选择了一个极端的角色,那就是他的“自我”:一个残暴的皇帝。自我是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琼斯的狡诈和当地土著人的迷信使其本我的欲望发展成为现实自我成为可能。琼斯实现了自己称帝的野心,由一个被压迫者转变为一个压迫他人的统治者。然而,“皇帝”这一角色是当时已经开化的文明社会所不容许存在的,所以琼斯在社会中失去了合理的立足之地,在本我、自我、超我3部分力量的较量中迷失了自己。因此,人格结构三个组成部分关系的失调给他的自我带来了强大的压力,他时刻处在各方面的焦虑之中。

三、焦虑的调节:琼斯的防御机制

弗洛伊德认为适度的焦虑能给人格发展带来积极作用,即对自我发出警告信号,当这种信号出现在意识中时,自我就能采取措施以对付危险。面临多重焦虑,琼斯在潜意识中发展出一些对付焦虑的方法,以保护心理安宁,这些潜意识技术就是弗洛伊德所论述的防御机制。防御机制是自我为减轻或抵抗焦虑而否认现实的一种动力过程[2](P63)。由弗洛伊德及其女儿安娜归纳出的防御机制有多种,本文将以内摄、对攻击者的认同和退化作用为例来分析琼斯为防御焦虑所采取的心理策略。

(一)内摄(Introjection)

“内摄”是把外部对象或自己所赏识的某些人物的特点结合到自己的行为和信仰中去的一种防御机制,以此来克服一些情感上的困难。琼斯在偷渡到西印度群岛之前,曾经是火车上的搬运工,服侍了上层社会的白人长达10年。在此期间,他受白人生活方式的影响,逐渐将自己与上等白人同化,学到了他们的处世哲学,“小偷小摸早晚得让你锒铛入狱。大搂大抢他们就封你当皇上,等你一咽气,他们还会把你放在名人堂里。”[3](P167)以此为人生信条,并凭借着从白人社会学到的狡诈手段,琼斯逐步爬入了上层社会,成了统治阶级的一员。他在小岛上自诩为王,背叛了自己作为非洲黑奴后裔的出身,时刻以白人自居,蔑视当地黑人,称他们为“黑鬼”;同时,他信仰白人的宗教,希望在思想上与白人进一步靠拢。琼斯通过“内摄”机制,模仿自己所赏识的他人来保护自己,在他看来,只有一步步地将自己与白人同化,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这种有利的社会形象能让他获得王者的自信和尊严。

(二)对攻击者的认同(Identification with the aggressor)

“对攻击者的认同”是对自己所恐惧的人或对象的行为进行模仿和学习,使人在心理上感到自己就是那个令人恐惧的人或对象,以此来消除自己的恐惧心理。作为非洲黑奴的后裔,琼斯被祖辈们所遭受的苦难所困扰。他将自己等同于上层社会的白人,遗忘了自己的黑皮肤,抛弃了自己的黑人性。戏剧的开场就向我们呈现了一位白人统治者的形象:琼斯全身都被白人的服装裹得严严实实,他“穿一件淡蓝色带铜纽扣的制服外套,佩着沉甸甸的金色肩章,袖口和领边也都镶着金边,裤子是鲜红色的,两边是淡蓝条纹。脚蹬一双带铜马刺的扎带漆皮靴,腰带上的枪套里插着一杆柄上嵌珍珠的长筒手枪”[3](P165)。除了他自己看不到的黑脸,这些亮丽的装束是一个典型的白人殖民者的打扮[4](P97)。让自己等同于攻击者,将攻击者的力量和特征加到自己身上,琼斯战胜了自己害怕被攻击的焦虑,从而减少自我的脆弱和恐怖感。自我采取的这种防御机制实现了本我要求平等和自由的欲望,成就了他虽悲惨但壮烈的一生。

(三)退化作用(Regression)

“退化作用”是指人们在受到挫折或面临焦虑、应激等状态时,放弃已经学到的比较成熟的适应技巧或方式,而退行到使用早期生活阶段的某种行为方式,以满足自己的某些欲望。琼斯逃往非洲丛林的经历就是他一步步倒回到原始状态的过程。代表文明的华贵衣服被一层一层剥落[5](P78),先是丢弃了巴拿马草帽,揪下上衣,随后脱下了靴子,磨烂了裤子,最后“除了腰间围着一小块兽皮之外,全身赤裸”[3](P189),此时的琼斯已经退化成了世纪之初的原始人。土著人的追捕使他走到了狂乱的地步,他不自觉地退化到人类最原始的状态,以此来消除内心的恐惧与不安,通过退化保护自己免受进一步的侵害。这一防御机制让琼斯暂且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的内心恢复了最初的安宁。

四、结语

根据以上分析可知,人格结构的内部存在着各种矛盾冲突,冲突的结果导致焦虑,而焦虑又调动了自我的防御机制。琼斯采取的防御机制,无论是戴上白人的面具还是退化到原始人的状态,都有助于他应对现实中以及幻觉里发生的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压力,减轻了来自于现实、道德与神经的多重焦虑,促进其人格不断向前发展。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张堂会,译.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

[2]吴光远.弗洛伊德:欲望决定命运[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5.

[3](美)尤金·奥尼尔.奥尼尔文集(第2卷)[M].郭继德,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4]缪启昆.琼斯皇形象的复杂性与奥尼尔的悲剧观[J].延安大学学报,2002(4):96-98.

[5]刘洊波,李新.论琼斯皇帝的悲壮美[J].华北电力大学学报,2001(3):7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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