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 斌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1卷第2版跋中指出,“使实际的资产者最深切地感到资本主义社会充满矛盾的运动的,是现代工业所经历的周期循环的各个变动,而这种变动的顶点就是普遍危机。”[1](P23)如今由2007年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世界资本主义国家的普遍危机再次把一度被繁荣假象所掩盖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矛盾凸显在人们面前。
资本的本性是追求自身的增殖,从而决定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首要矛盾是总供给和总需求之间的矛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矛盾:工人作为商品的买者,对于市场来说是重要的。但是作为他们的商品——劳动力——的卖者,资本主义社会的趋势是把它的价格限制在最低限度。——还有一个矛盾:资本主义生产全力扩张的时期,通常就是生产过剩的时期;因为生产能力从来没有能使用到这个程度,以致它不仅能够生产更多的价值,而且还能把它实现。商品的出售,商品资本的实现,从而剩余价值的实现,不是受一般社会的消费需求的限制,而是受大多数人总是处于贫困状态、而且必然总是处于贫困状态的那种社会的消费需求的限制。”[2](P350脚注)
资本主义经济的本质公式是c+v+m。在这个公式中,不变资本c反映了资本家对于生产资料的需求,可变资本v反映了资本家对于劳动力的需求。由于工人阶级的购买力来源于他们的工资,因此这个v反映了工人阶级对于商品的总需求。剩余价值m则在资本家、经理人、资产阶级政府和其他寄生阶级之间进行分配。由于资本主义生产的目的是追逐剩余价值,而不是为了满足生活消费,因此,分享m的资本家和相关阶层的消费将会小于m,剩下的那部分m将会积累起来用于扩大再生产,以便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于是,整个社会的生产消费和生活消费即总需求小于c+v+m,而资本家的总供给却等于c+v+m,从而必然导致生产过剩。而且剩余价值越多,作为剩余价值载体的剩余商品也就越多,生产过剩也就越严重。
由于“资本家的供给和需求的差额越大,就是说,他所供给的商品价值越是超出他所需求的商品价值,资本家的资本增殖率就越大。他的目的,不在于使二者相抵,而是尽可能使它们不相抵,使他的供给超出他的需求。就单个资本家来说是如此,就资本家阶级来说也是如此。”[2](P134)这就是凯恩斯所看到的有效需求不足的根本原因,但他却把它归结为虚构的心理规律。
资本的这种本性及其贪婪的后果必然导致资本家越来越富,而雇佣工人被维持在贫穷的状态,形成收入不平等,并导致严重的生产过剩。资本主义的贪婪不同于以往的贪婪。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同样贪婪,但那时社会生产的目的是以满足奴隶主和封建主的奢侈消费为目的,而再奢侈的消费也不会是无限的,尽管存在过度消费问题。相反地,资本对价值增殖的追逐则是没有限度的,贪婪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得到了无限的放大。
马克思指出,“一切现实的危机的最后原因,总是群众的贫穷和他们的消费受到限制,而与此相对比的是,资本主义生产竭力发展生产力,好像只有社会的绝对的消费能力才是生产力发展的界限。”[3](P548)而这个最后原因所对应的正是资本主义的首要矛盾。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二个矛盾表现为资本主义经济的结构不平衡,其实质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和生产的社会化之间的矛盾。资本的本性表明资本主义生产只是为资本家的利益而不是为工人的利益服务的,从而资本主义的生产只是资本家私人的事情,但是,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是自给自足的生产,而是商品生产,每个企业生产的商品必须交换出去满足社会上其他人的需要,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增殖,从而资本主义的生产也是社会化的生产。由于只有用来生产某种商品的社会劳动的数量,和要满足的社会需要的规模相适应,从而产量也和需求不变时再生产的通常规模相适应,这种商品才会按照它的市场价值来出售。但是,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这种商品的生产在总生产中所占的数量,和社会要求用这种商品来满足的需要的规模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而只有偶然的联系。[3](PP208-209)因而资本主义私有制必然导致社会生产与社会需要之间的平衡是偶然的,不平衡是必然的,从而商品的价格尤其是便于投机的商品的价格必然会大起大落,其生产规模和产量也同样会波动,进而刺激投机。
资本主义私有制和生产的社会化之间的矛盾还表现在经常破坏两大部类即生产生产资料的第一部类和生产消费资料的第二部类的各部门之间的价值交换与物质交换(包括机器设备等固定资本的价值补偿和物质补偿)的平衡。各生产部门在生产过程中需要使用机器等固定资本,这些固定资本是逐年损耗,到报废时再一次性更新的。在其损耗期间,这些固定资本不需要物质补偿,但要有价值补偿(折旧费);报废时则需要进行物质补偿。这就要求第一部类各部门的生产要根据全社会生产资料的更新进度进行调整,但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不可能做到这一点,从而不能不经常破坏各部门之间的平衡。西方经济学家把没有消费掉的东西视为储蓄,并认为储蓄会自动地等于投资。但这样一来也就不存在他们所说的有效需求不足的问题,因为所有的收入不是消费掉了,就是用于投资了;不是满足消费需求了,就是满足投资需求了。而实际上,如果没有消费掉的东西不符合再生产所要求的比例关系,是形不成实际的投资的。另一方面,固定资本长达数年的寿命决定了预付资本价值必须完成一个包含多次周转的周期。而“这种由一些互相连结的周转组成的长达若干年的周期(资本被它的固定组成部分束缚在这种周期之内),为周期性的危机造成了物质基础。”[2](P207)由于认识不到这种物质基础,西方经济学家既解释不了经济周期,更拿不出有效的调控对策。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这第二大矛盾,导致生产过剩与生产不足同时出现,并交替变化。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三个矛盾是由商品的二重性造成的,体现为商品与货币的矛盾,即价值的特殊表现形式与其一般表现形式之间的矛盾,而这个矛盾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被强化了。商品的价值属性体现在它能够与其他商品进行交换上,而商品的使用价值属性表现在它有特殊的用途,只能满足特殊的需要上。因此,要求每次商品交换既能够体现商品总是能用于交换的一般价值属性,又同时体现能够直接满足交换双方的特殊需要的特殊使用价值属性,是不现实的。从而这个充满商品二重性矛盾的交换过程必然发展为,具有特殊使用价值的商品首先和代表一般价值的商品相交换;然后再用这个代表一般价值的商品去交换具有另一种特殊使用价值的商品。这个代表一般价值的商品就是贵金属——金或银。
但这样一来,金或银的使用价值就二重化了。它作为商品具有特殊的使用价值,如金可以镶牙,可以用作奢侈品的原料等等,此外,它又取得一种由它的独特的社会职能产生的形式上的使用价值。然而,金或银不能既是商品,又是货币。当金作为货币时,不能拿去镶牙,反之亦然。中国古代曾限制铜器的消费,尤其是耗铜量较大的铜制佛像的制作,就是因为铜本身也是制作钱币的材料。解决这个二重性矛盾的办法就是货币符号(纸币和信用货币如支票、汇票等)来代替金或银作为货币使用。但是,信用货币和纸币的使用又带来新的问题。首先,当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爆发,信用体系遭到破坏时,信用货币被要求转化为纸币或金币,这会造成货币荒,导致通货紧缩的假象;其次,由于纸币的印刷成本低,因此发行纸币的中央银行可以一本万利地用极低生产成本的纸币按纸币的面值套购物质财富即所谓铸币税。这种铸币税是社会经济发展不得不花费在流通手段上的成本,相应的收益原本应当由政府拿去用于社会公共事业,但是美国的中央银行——美联储是金融寡头私人所有的机构,不受政府和社会公众制约。而其滥发美元的行为导致了世界性的通货膨胀。在那些美元储备较多的国家,这种来自美国的输入性通货膨胀就更加厉害。此外,一些国家贬值自己的货币,向出口商提供各种补贴,以促进商品出口去换取美元,再发行本币来高价收购这些美元进行结汇,其后果是将本国的铸币税进贡给了美国,导致其本国的通货膨胀率甚至会高于美国。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四个矛盾是由货币转化为资本造成的,体现为货币与资本的矛盾。货币只有转化为资本才能增殖,其过程是首先货币以货币资本的形式在劳动市场上购买劳动力也就是雇佣工人和在商品市场上购买生产资料,这时货币资本转化为生产资本,然后在生产过程中生产出商品,此时生产资本转化为商品资本,再以后,商品在市场上出售,商品资本重新转化为货币资本。为了提高资本的使用效率追逐更多的剩余价值,在资本主义的一定发展阶段上,资本的这三种转化形式的一些功能相对独立出来,分别由产业资本家、商业资本家和货币经营资本家即金融资本家负责。由于货币不能自行增殖,因此产业资本家和商业资本家的多余货币都交给金融资本家用于放贷,而他们需要货币周转时也向金融资本家借款,从而逐渐形成了金融资本的垄断和金融寡头的统治。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发生时出现的货币荒更是强化了金融寡头的地位。最后,由于金融寡头通过美联储获得了决定基础利率的权力,因此,在种种对利率进行投机或受利率影响的金融衍生产品交易中,金融寡头们是先知先觉、稳赚不赔的。吃亏的只是这个寡头圈外的资本家和某些国家的国有资本。在这次美国金融危机中,破产的大银行和大商业机构中没有一家是金融寡头旗下的,美联储的股东们旗下的商业银行的市场份额在这场金融危机中扩大了。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五个矛盾是利润与利润率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是由剩余价值与剩余价值率之间的矛盾引发的。工人使用生产资料新创造的价值分别作为工资和剩余价值,由工人和资本家获得。工人提供的剩余价值量和他的工资的比值被称为剩余价值率。作为剩余价值转化形式的利润除以生产资料的价值与工资的和,称为利润率。剩余价值率越高,资本家在同样人数的工人身上获得的剩余价值越多。工人创造出与工资相等的价值的时间称为必要劳动时间,而他生产剩余价值的时间称为剩余劳动时间。因此,要提高剩余价值率,一是延长剩余劳动时间,从而延长一个工作日的工作时间;二是在不能无限延长劳动时间的情况下,缩短必要劳动时间,这就要降低工资。但工资不能降到低于工人活命的程度,也就是说工资必须足以购买必需的生活消费品,这时只有降低生活必需品的价值才能降低工资,而要降低生活必需品就要提高生活必需品的生产效率,使用昂贵的机器和大量的原材料,也就是增加生产资料的投入,这样就会相对减少对工人的使用。于是,剩余价值率提高了,但工人人数相对减少了,剩余价值量就可能增加或减少。与此同时,一般而言,由于生产资料价值的增加大于工资的减少,其总和会比剩余价值量增加得快,因而利润率下降了,即使剩余价值或利润的总量是增加的。这会造成一些严重的后果。首先是相对过剩的工人的失业;其次是大量使用生产资料和技术进步提高了货币转化为资本的门槛,达不到这个门槛的货币量不能直接转化为资本,只有被金融资本家集中后才能作为资本使用,一方面造成资本的失业,另一方面刺激巨型企业的出现。第三是利润率下降,迫使一些资本家只好到金融市场上去投机冒险,使虚拟资本和虚拟经济迅速发展起来。
除了上述五大矛盾之外,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还有一些矛盾,比如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之间的矛盾、诚信与利益之间的矛盾等,它们与上述矛盾相比,只是资本主义社会相对次要的一些矛盾,尽管从人类社会的整体利益来讲这些矛盾也是非常重要的矛盾。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资本主义还使经济具有脱离实体生产的趋势。对资本家来说,生产过程只是为了赚钱而不可缺少的中间环节,从而只是为了赚钱而必须干的倒霉事。因此,一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国家,都周期地患一种狂想病,企图不用生产过程作中介甚至不办企业而赚到钱。[2](PP67-68)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资本主义国家金融业和虚拟经济十分发达的一个原因。
美国金融危机之后,有人呼吁,当务之急是要使金融体系服务于实体经济。这是完全不懂得资本主义实体经济背后所隐藏的资本的本性的表现。对于资本来说,实体经济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实体经济必须服从于资本增殖的需要,一旦实体经济做不到这一点,它就会被资本所抛弃,就像在产品卖不出去剩余价值不能实现时,资本家会关闭工厂,将工人赶到大街上一样。
虚拟经济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国债,它甚至引发了欧洲一些国家的主权债务危机。有人认为,西方国家的大众民主带来了过大的开支和极度膨胀的福利体系。同时大众民主一味要求减少税收,从而导致国家税基的枯竭。在国家无法继续承担庞大的福利和公共开支,但又无法增加税收的时候,西方政府就走上了靠国债度日的赤字财政,向人民借钱、向国外借钱、向未来借钱,并最终导致了致命的国家债务危机。
其实,国债制度早在大众民主之前的所谓精英民主阶段就已经出现了。国债制度,在中世纪的热那亚和威尼斯就已产生,到工场手工业时期流行于整个欧洲。殖民制度以及它的海外贸易和商业战争是国债制度的温室。所以它首先在荷兰确立起来。国债,即国家的让渡,不论是在专制国家、立宪国家,还是共和国家,总是给资本主义时代打下自己的烙印。在所谓国民财富中,真正为现代资本主义国家人民所共有的唯一部分,就是他们的国债。资本主义甚至可以称为“共债主义”。国债是资本主义所谓精英民主阶段的原始积累的最强有力的手段之一。它像挥动魔杖一样,使不生产的货币具有了生殖力,这样就使它转化为资本,而又用不着承担投资于工业甚至高利贷时所不可避免的劳苦和风险。国家债权人实际上并没有付出什么,因为他们贷出的金额转化为容易转让的国债券,而这些国债券在他们手里所起的作用和同量现金完全一样。于是就有了这样产生的有闲的食利者阶级,充当政府和国民之间中介人的金融家就大发横财,包税者、商人和工厂主也发横财,因为每次国债的一大部分成为从天而降的资本落入他们的手中,——撇开这些不说,国债还使股份公司、各种有价证券的交易、证券投机,总之,使交易所投机、虚拟经济和金融资本家的统治兴盛起来。
因为国债是依靠国家收入来支付年利息等等开支,所以现代税收制度就成为国债制度的必要补充。借债使政府可以应付额外的开支,而纳税人又不会立即有所感觉,但借债最终还是要求提高税收。另一方面,由于债务一笔接着一笔的积累而引起的增税,又迫使政府在遇到新的额外开支时,总是要借新债。从而债务总量也越来越多。伴随国债制度而来,是沿用到今天的以对最必要的生活资料的课税(因而也是以它们的昂贵)为轴心的现代财政制度。这样的制度引起了对农民、手工业者,对一切中等阶级下层分子的暴力剥夺。由于国债和与之相适应的财政制度在财富的资本化和对群众的剥夺中所起的重大作用,使当年一大批著作家错误地在国债和财政制度中寻找现代人民贫困的根本原因。[1](PP864-867)而今天的学者则同样错误地在国债中找危机的原因。
欧美国家国债巨大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其公共福利政策,而在于资本家尤其是大资本家拒绝承担建立和维护有利于他们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全部)成本,而力图把这些成本尽可能地转嫁到中下产阶级身上去。美国出兵伊拉克,为美国石油大亨攫取了巨额的利益,而出兵的成本却由美国全体国民共同承担。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首要矛盾决定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命门在于市场容量,同时这个首要矛盾又决定了社会上大多数人的消费被压缩到相当狭小的界限以内,而资本家追求积累的欲望也对资本家的消费形成一个限制,从而总供给必然大于总需求,也就是说市场容量必然是不足的。“市场必须不断扩大,以致市场的联系和调节这种联系的条件,越来越取得一种不以生产者为转移的自然规律的形式,越来越无法控制。这个内部矛盾力图通过扩大生产的外部范围的办法求得解决。但是生产力越发展,它就越和消费关系的狭隘基础发生冲突。”[3](P273)“生产力按几何级数增长,而市场最多也只是按算术级数扩大。”而没有经常而迅速扩大的市场,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运转就不可能进行。[1](P183)这时经济危机就会爆发,以便“靠牺牲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力来发展劳动生产力。”[3](P278)正是由于看不到巨大的市场容量快速恢复的前景,因此,我们在美国金融危机爆发后不久就指出,世界性经济萧条还将延续10年以上。
如今有一种主张是靠救市来扩大市场,尤其是到外国去救市。要知道马尔萨斯在19世纪20年代初期曾维护这样一种分工:让实际从事生产的资本家承担积累的任务,而让另一些参加剩余价值分配的人,如土地贵族、领受国家和教会俸禄的人等等承担挥霍的任务。对此,一个李嘉图派叫道:马尔萨斯先生鼓吹高额地租、高额税收等等,难道是为了让非生产消费者来不断地刺激工业家!诚然,口号所标榜的是生产,规模不断扩大的生产,但是,“这个过程与其说会促进生产,不如说会阻碍生产。而且让一部分人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只是为了去鞭策另一些人,这也不是十分公正的。”[1](P687)“假如有人感到需求不足,那么马尔萨斯先生是否会劝他把钱付给别人,让别人用这笔钱购买他的商品呢?”一个很气愤的李嘉图的信徒这样质问马尔萨斯,因为后者及其门徒查默斯牧师从经济学的观点赞美了纯买者阶级,即消费者阶级。[2](P189脚注)到外国去救市,就是让被救的外国成为承担挥霍任务的纯买者阶级,成为封建贵族国,而主动去救的国家则成为向贵族国进贡的一方。这样做,的确“与其说会促进生产,不如说会阻碍生产。”
其次,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二大矛盾所导致的生产过剩与生产不足虽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国际贸易来平衡,但其后果只是将这种不平衡扩大到世界范围,并对生产原本平衡的国家产生冲击。生产资料更新的周期性波动,只有用不断的相对的生产过剩来补救:一方面要生产出超过直接需要的一定量固定资本;另一方面,特别是原料等等的储备也要超过每年的直接需要。这种生产过剩等于社会对它本身的再生产所必需的各种物质资料的控制。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这种生产过剩却是一个无政府状态的要素。[2](P526)于是,使交换从而也使再生产得以正常进行的某些条件,在这种无政府状态下,就转变为同样多的造成过程失常的条件,转变为同样多的危机的可能性,而平衡本身就成为一种偶然现象。[2](P557)
第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三和第四个重要矛盾形成了金融寡头对于经济的控制,而为了金融寡头们的利益,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也会被制造出来。最典型的就是美国金融大鳄索罗斯于1997年攻击泰国货币而引爆东南亚金融危机。另外,由于经济危机会导致财富的重新分配,因此主导经济的金融寡头们和超级大国可以借机为自己谋取利益。“1847年,‘英国所负的债务〈极大部分是由于进口谷物而负的〉应该偿还了。不幸的是,其中大部分是用破产的办法偿还的。〈富裕的英国,竟然用破产的办法从它对大陆和美国的债务中脱身。〉不过,只要这些债务没有用破产的办法结清,就只有用输出贵金属的办法来偿还。’(《银行法委员会的报告》1857年)”。[3](P558)
160年后,同样是世界最富裕的国家除了用自己印制的纸钞偿还债务外,也用其金融机构和美国普通民众的破产来偿还其所欠世界各国人民的债务。其中的阴谋主要体现在美国金融机构首先用锐意创新的形象、严格监管的假象和低利率构造了繁荣的房地产市场和金融市场,不仅诱使美国的劳动者拿出自己仅有的储蓄进入次级房贷市场,而且以自导自演的高等级信用评级诱使世界各国人民和金融机构参与美国的金融衍生产品交易并进入金融市场。然而,次级房贷契约中预设的调高利率的条款和美联储这个由美国私人资本控制的美国中央银行调高利率的行动,与无法持续增长的美国房地产市场一起,迫使次级房贷大量违约,推倒了经济危机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在这场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金融危机中,美国养老基金损失惨重,美国人民不仅失去了住房、储蓄,而且失去了未来的保障;冰岛濒临破产,韩国陷入危机,中国外汇储备损失巨大;而美元却利用一时之间的货币荒,尽管受到美联储的巨量增发,却坚挺了起来。
第四,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第五个重要矛盾,曾经导致工人反对机器和马尔萨斯反对工人阶级的人口学说。如今这一幕又重演了。一些学者同样在这次世界资本主义国家普遍经济危机之后,认为技术进步和全球人口增长造成了失业等问题。在历史上,机器也代表技术进步,机器就其本身来说缩短劳动时间,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延长工作日;机器本身减轻劳动,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提高劳动强度;机器本身是人对自然力的胜利,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人受自然力奴役;机器本身增加生产者的财富,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生产者变成需要救济的贫民。[1](P508)同样地,技术进步提高了人类的社会生产力,但它的资本主义应用,却造成生产过剩和人口的相对过剩。技术进步不是罪过,技术进步的资本主义应用才是罪过。同样地,教育和培训能够提升人的素质,改善生活质量,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它却会带来恶果。曾有人建议工人尽可能学会各种劳动以避免失业,而马克思则清醒地指出,“这样一来,在一个劳动部门中出现工人供应过剩现象,就会立即波及一切部门”。[4](P638)
资本主义的其他矛盾,尤其是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之间的矛盾,使得投机活动对于实体经济的发展形成了严重的干扰。马克思曾经指出,当年法国的冒险家皇帝波拿巴及其同伙设立股份银行的指导原则就是,建立大量的工业企业,不是为了进行生产上的投资,而只是想取得投机利润。[5](P38)这种把工业封建主义(即股份公司)变成证券投机的纳贡者的思想,正是今天的投资银行业务和证券市场的指导原则。例如,卷入国美电器控制权之争的中国境外金融资本的代言人就表示,该资本不会是国美电器永远的持股人,一般的做法是5-7年左右退出。[6]同时,这场国美电器控制权之争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马克思对于这些金融业的寄生者阶级的一个判断,即他们不仅能周期地消灭一部分产业资本家,而且能用一种非常危险的方法来干涉现实生产——而他们既不懂生产,又同生产没有关系。[3](P618)
有意思的是,这场美国金融危机就是由一家美国大投资银行即雷曼兄弟公司的破产而引爆的。但是,尽管美国五大投资银行不是破产就是被迫转变成商业银行以甩掉包袱,美国的投资银行业务却一点也没有少。
经济危机是由资本的本性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决定的,只要资本在社会生产中处于主导地位,无论是自由市场还是似乎不那么自由的市场,无论是没有监管或监管不力的市场还得监管严厉的市场,都必然发生经济危机。只要资本主义的国家干预不能消除利润即不能消除剩余价值,那么这种干预就不可能消除生产过剩,也不可能扩大即便是相对的内需,从而也就不可能消除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至多只能暂缓经济危机的发生,使经济危机稍后以更大的规模爆发。而且当资本主义的第二大矛盾导致的生产过剩和生产不足同时出现时,如果政府采取扩张性的宏观经济政策以解决生产过剩,就会导致生产不足更为严重,导致相应的商品价格飙升;而如果政府采取紧缩性的宏观经济政策以应对生产不足,那么就会导致生产过剩更为严重。宏观调控陷入两难。
更重要的是,西方国家的政府干预甚至成为金融资本掠夺民众的重要手段。例如,英国共产党总书记格里菲思等指出,“每个资本主义国家第一反应都是接管主要由本国资本家所欠的银行债务。……于是,银行债务转变成了主权债务。”[7]这就使金融资本家的私人损失转变为金融资本家的盈利和全体国民的损失。
二战以后,由于社会主义革命在世界上多个国家取得胜利,欧美资本主义国家政府不得不对工人阶级作些让步,提高其待遇和福利,从而减轻了生产过剩的压力。同时,由于二战后欧洲资本主义国家百废待兴,存在大量的投资机会和市场空间,因此,在战后二十多年里出现了一个欧美资本主义发展的黄金期。到上世纪70年代,随着可利用的市场空间越来越少和一般利润率下降规律的作用,欧美资本主义国家进入了经济停滞状态。这时,金融资本家首先发力,美元与黄金脱钩,开启了滥印钞票进行掠夺的时代,欧美资本主义国家陷入了恶性的通货膨胀之中。这种经济滞胀反而给了随着经济实力的增长而得以壮大的资产阶级反对工人阶级的借口。以美国里根政府和英国撒切尔政府为首的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政府奉行新自由主义,工人的福利被削减、工会被瓦解、工资水平被冻结,失业率增加。但这时,正逢中国的改革开放,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过剩资本和过剩商品有了新的出处,而中国的廉价出国商品又降低了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物价水平,使通货膨胀看上去没有那么严重,资本主义国家经济有所好转,新自由主义取得了“成功”。有人把凯恩斯主义当作国家干预,把新自由主义当作国家不干预,这是不对的。新自由主义的国家干预力度要比凯恩斯主义的大得多,因为前者面临的反抗压力大得多,要克服的障碍更多。
但是,随着工人的工资收入的降低,消费严重不足,既带来了经济问题,又带来了社会问题。为此,英美等国推行信用大众化,鼓励工人家庭透支消费。实际上,早在18世纪初就有人说过:工资过低会使工人或者垂头丧气,或者悲观绝望,工资过高则会使他们变得傲慢不逊,好逸恶劳;应当使工人免于挨饿,但不应当使他们拥有任何可供储蓄的东西;绝大部分穷人永远不要无事可做,但要经常花光他们所收入的一切;靠每天劳动为生的人,只有贫困才能激励他们去工作,缓和这种贫困是明智的,但加以治疗则未免愚蠢。[1](P710)显然,如果工人阶级个个是月光族①或负债族,那么他们就会牢牢地绑在资本家的战车上,不得不仰资本家的鼻息,为资本家卖命。一旦被某个资本家解雇就必须立即“自由”地到其他资本家手下找个工作,以便挣点工资活命或还债。这就是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所享有的被作为“普世价值”在全球推广的“自由”。
为了推广这种“自由”,国内一些人曾鼓吹中国老太太应当向美国老太太看齐。因为中国的老太太攒钱买大房子,等买到大房子时人也老了,住不了几天;而美国老太太贷款买大房子,虽然还清房款时也老了,但毕竟住了一辈子大房子。这种说法与美国前财政部长保尔森的说法如出一辙,保尔森也曾批评中国人攒钱太多,花得太少。但是,这场美国金融危机却让加拿大的报纸嘲讽保尔森的说法为笑谈。[8]在这场危机中,美国的半老太太们(还没有来得及老到还清房款)失去了自己的房产,一无所有。而中国的半老太太们至少保住了攒下的钱。[9]
允许工人透支消费,不仅可以维持较低的工资水平,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对生产过剩有所缓解。但是,透支是要靠今后的收入来偿还的,这就使得今后的消费资金更为缺乏,需要更大的透支来弥补,直到透支难以为继为止。美国的金融危机首先发作于工人的贷款领域,绝非偶然。应当看到,这种消费模式的根本原因并不在于金融资本的放贷和推高了私人债务,而在于包括产业资本在内的资本的本性决定了必须尽可能地压低工人的工资水平,以追逐更多的剩余价值。不应当把这种资本主义本身的问题算到金融资本的头上。
美国金融危机之后,美国民众针对缺乏监管的金融业界发起“占领华尔街”运动,这场运动得到了较为广泛阶层的支持。这表明,它是产业资本及其他资产阶级集团反对垄断金融寡头的一场运动,指望以产业资本取代金融资本的统治。而这只能是产业资本家的幻想。金融资本是产业资本自身的产物,不废除产业资本就不可能废除金融资本,也不可能摆脱金融资本的统治,甚至连多少限制一下金融资本都极为困难。而且“每一个对旧危机的重演有抵消作用的要素,都包含着更猛烈得多的未来危机的萌芽。”[3](P544脚注)
总之,“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这就是说:资本及其自行增殖,表现为生产的起点和终点,表现为生产的动机和目的;生产只是为资本而生产,而不是反过来生产资料只是生产者社会的生活过程不断扩大的手段。以广大生产者群众的被剥夺和贫穷化为基础的资本价值的保存和增殖,只能在一定的限制以内运动,这些限制不断与资本为它自身的目的而必须使用的并旨在无限制地增加生产,为生产而生产,无条件地发展劳动社会生产力的生产方法相矛盾。手段——社会生产力的无条件的发展——不断地和现有资本的增殖这个有限的目的发生冲突。因此,如果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发展物质生产力并且创造同这种生产力相适应的世界市场的历史手段,那么,这种生产方式同时也是它的这个历史任务和同它相适应的社会生产关系之间的经常的矛盾。”[3](PP278-279)
事实上,站在工人阶级的角度来看,生产过剩根本就不是问题。要使大量人口能够体面地、像人一样地生活,生活资料还是生产得太少了。而对于人口中有劳动能力的那部分人的就业来说,生产资料生产得也不是太多了。要使全部有劳动能力的人口在生产效率最大的情况下劳动,就是说,要使他们的绝对劳动时间能够由于劳动时间内所使用的生产资料的数量和效率而得到缩短,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资料还很不够。不是财富生产得太多了。而是资本主义的、对立的形式上的财富,周期地生产得太多了。[3](P287)
美国金融危机和世界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危机表明,人类社会只能往前走,只有摒弃已经过时了的不适合生产力发展的资本主义,迈向社会主义,才能彻底克服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才能摆脱给数十亿人带来灾难的经济危机,才能最终得救。
[1]资本论(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2]资本论(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资本论(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2
[6]竺稼.贝恩资本不会是国美电器永远的持股人[EB/OL].http://finance.sina.com.cn/chanjing/gsnews/20100823/22018532479.shtml
[7]张顺洪译.构建大众的、民主的、由工人阶级领导的反垄断同盟——英共总书记谈当前国际金融危机[J].红旗文稿,2012(5).
[8]美国官员曾指责中国经济 金融危机让其成笑谈[EB/OL].http://news.sohu.com/20081011/n259968755.shtml
[9]美国华人CEO谈金融危机:中国传统挽救华人企业[EB/OL].http://www.chinanews.com.cn/hr/mzhrxw/news/2008/11-21/1457658.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