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丁玲小说的女性疾病叙事

2013-06-25 02:20向寻真
北方文学·下旬 2013年6期
关键词:出路女性疾病

摘 要:在现当代文学中疾病叙事逐渐进入文人视野并深入至文学作品,作家对病体的关注和隐喻叙事日益显现。值得注意的是,五四时期女性作家对疾病题材的热衷与不同寻常的体验,更体现出其女性性别抗争的色彩。本文以丁玲的作品《莎菲女士的日记》为切入点,对具体文本呈现的疾病叙事现象进行分析,从女性病因、病状及出路等方面来展开,从而展现中国现代女性在五四环境中身心同病的交缠,以及与疾病、与自己、与社会抗争的苦痛挣扎。

关键词:女性 疾病 压抑 出路

五四运动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新思潮激活了沉睡千年的女性意识,促使一代女性大胆地从封建的枷锁中逃离出来,争取女性生命的独立价值。最先醒来的女性们在历史转型的浪潮中痴迷地寻找着自己,在残酷的现实社会中苦闷仿徨,她们所选择的道路艰难而曲折。这种艰难与苦涩在文学文本上表征为对一系列新旧女性的在如此复杂环境下病与死的展示和揭露。其中女性作家丁玲在其早期作品中从对女主人公病因的隐射到病状的表现显示了她对现代女性命运的最初探索。

对丁玲作品表示喜爱的张爱玲曾表示:“丁玲是最惹人爱好的女作家。”虽然她认为《梦珂》是没有成熟的作品,但《莎菲女士的日记》就大为不同:在这部小说里,“细腻的心理描写,强烈的个性,颓废美丽的生活,都写得好极了。女主角莎菲那矛盾的浪漫的个性,可以代表五四运动时代一般感到新旧思想冲突的苦闷的女性们”。《莎菲女士的日记》作为丁玲初期小说的代表作,首次发表在小说月报就获得一致赞誉。在这个引来各界关注的文本里,通过用女性的声音实现自我释放、自我剖析,丁玲成功塑造了一个力图认清自己身份,同时又陷入性与孤独的迷茫的现代知识女性,这样一种写作行为站在了同代人的作品之上。纵观以《莎菲》为代表的丁玲初期作品,大半均为以苦闷的年轻女性为主人公,她们敏感地觉察到了时代闭塞的状况,并在这样的沉闷的环境中进行着身心的疾病挣扎,痛苦烦恼而又无能为力。她们的性格与命运都与其身心的疾病有关,疾病让人不能自已,她们在疾病中挣扎、在疾病中觉醒、在疾病中逃离和灭亡。

一、为何“生病”——疾病的背景环境

中国传统社会对女性的无形压迫是作品中女性疾病产生的背景原因,疾病的产生又将个人和社会置入一种特殊的关系之中。

在二十年代末期,作家丁玲自己便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思想的感召下自觉追求自由、民主,追求个性解放的新女性,继而又在“五四”浪潮退去时曾一度陷入苦闷的氛围中。《莎菲女士的日记》正是反映了这个大时代背景上的青年知识女性的精神状况,正因为处于这样一个复杂压抑又弥漫着反抗情绪的社会环境中,在主人公莎菲的身上才有着对封建礼教的不屑,有着对追求“真的爱情”、追求个性解放的无限憧憬,才有着两者不得完全实现的接近病态矛盾心理。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作者虽然没有直截了当地指出中国传统社会对一个有着自己思想的“新女性”的压迫与摧残,而是在文本中反复地使用屋子、墙壁和天花板等压迫性形象,以及诸如“寒冷的冬天”和“刮风”等富有摧残意义的隐喻性字眼,如“每一天只是守在旅馆里,一个人能呆呆的坐着,等时间的过去吗?我是每天都在等着,挨着,只想这冬天快点过去。”这些都清楚地表明了莎菲这一“五四新女性”在当时的中国社会环境里完全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生活,反而被一种无名的综合各种的外在力量所控制。在这种力量的控制下,莎菲患有自己无法控制的肺病。医生警告躺在病床上的她不要阅读、不要思考,这不仅限制了她的行动还束缚了她的思想。她感觉到被动、压抑甚至窒息,她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可以选择的自由。同时这种压抑的环境毫无变化,还给莎菲带来一种刻板、一种自己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感觉。在日记的最后在寒冷的冬天能给她带来些许温暖的小火炉这时也熄灭了,这似乎是在表明,唯一能改变这寒冷状况的看似有希望的外部力量似乎也消失了。无疑,不利的环境把莎菲置入一个特定位置,而这一位置使她丧失了自由和选择。莎菲这位“五四时期新女性的代表”的疾病愈发严重了。

从莎菲思索感受外部世界的反应态度和角度来看,除了她身体的病态的严重,这样环境下的她,精神状态也是阴郁的,甚至病态的。面对各种不利的环境因素,莎菲作了努力和挣扎,试图摆脱外部带来的不适和忧虑,更重要的是要挣脱外部力量所强加于她们的传统女性角色。不利环境对她精神状态的影响从一开始当她还处于那幽闭的小房间时就有显现。由于受身体疾病的限制,莎菲须经常躺在病床上,但她的行为却表明她并不是被动地接受客观作为一个病人的命运。她不仅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寻求最佳位置来释放病痛的折磨,还试图通过寻找新的住所和搬家来改变她的环境以舒缓她的内心生活。她在日记中写道:“为了保存我的美梦,为了免除使我生活的力一天天减少,顶好是即刻上西山。”她这样做的目的除了修养身体上的疾病,实际上是她期待着能够因从一地到另一地这环境的改变,带来内心矛盾精神世界的相应变化,以此来缓解自己内心世界的病态,由此可见当时的背景环境对其身心疾病发生及恶化的影响。

二、病中“折磨”——疾病对自身的压抑

也正因为身体上疾病的存在,使莎菲的性格与行动也被疾病影响和压抑着,身体的病态也与其精神的病态一起交织及折磨着她的身心。

莎菲在日记中不断地抱怨她脆弱不支的身体、她可叹可怜的健康状况以及将要迫近的死亡。有几次她病得非常严重,她的朋友不得不把她送进医院,其中有一次她咳嗽得厉害以至咳出比酒还红的血来。在一月十五日的日记里她写道:“我的病却越深了。什么也于我无益。死却不期然的会让我一想到便伤心。每次看见那克利大夫的脸色,我便想:是的,我懂得,你尽管说吧,是不是我已没希望了?”在这里第一次莎菲在日记中暴露了由于疾病的压迫使其产生的对死亡感受,之后又写道:“多无意义啊!倒不如早死了干净”(日记一月十七日),这些持续的对自己的疾病和健康担忧和抱怨对很多人来说或许可以减轻痛苦,但莎菲的抱怨却把她的病与她内心联系起来,进而这内心的情欲又与真实的自我联结在一起,身体的疾病也无法得到好转。

莎菲作为肺病患者,她的疾病如何压抑折磨她的内心情欲及自我是理解莎菲这一特殊形象问题的关键。从日记一开始,当莎菲抱怨她总被关在屋子里、每天面对着压抑的天花板以及四堵难以逾越的墙壁时,她一方面可能是在表达她的总体外部感觉,但另一方面她也可能是在描述她那受压抑的欲望和情感。而她那疾病的症状,如咳嗽、厌食和失眠,都可以看作是对被压抑欲望的一种加了伪装和掩饰的表露。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论述关于情欲与身体疾病之间的关系时,提出肺病有“情欲催化作用”,往往使“情欲加剧”并且“产生巨大的情欲诱惑力……”虽然这个观点并没有经过医学方面的论证,却在一定程度上符合我们的日常经验。作品中的主线——莎菲与有着“欧洲中古骑士风度”的凌吉士之间的爱情关系的矛盾纠葛,不能不说与她的疾病压抑也有相当的关系。莎菲面对自己与凌吉士感情的复杂矛盾和冲突,直接袒露出莎菲内心世界更深层次的接近病态的心理。当莎菲初次面对凌吉士时,她就陷落在那“高个儿的漂亮里”,但社会环境及身体疾病扭曲下的心理又使她控制着欲望,“我知道在这个社会里面是不准许任我去取得我所要的来满足我的冲动”。她一方面作为一个新女性想表达自己的欲望,同时又受制于自己内心深处已内化其中的传统观念的束缚而压抑自己的情感并陷入矛盾。而当莎菲发现凌吉士的本质时,这一矛盾又转化为莎菲的现代独立女性自我和凌吉士要求莎菲回归传统女性从属角色的心理冲突。当她与凌吉士之间的关系越密切,她内心的矛盾也随之越发尖锐。在这一系列的矛盾中我们看到了莎菲如何意识到病痛对身体的影响,身体上的病痛如何用于建构矛盾的自我心理,也更加能感受到莎菲身体和心灵上的压抑与折磨。

三、如何“治愈”——疾病后的出路

丁玲在她的初期作品中再现了五四时期现代女性的种种无奈和困惑,描绘了那些在自我与异化两种状态之间踟蹰犹豫而倍感压抑和痛苦的女性,暴露了中国传统的男权文化给女性带来的身心的病态。这种令人焦灼的病态如何治愈呢,丁玲在作品的最后没有给出我们具体的答案。

莎菲作为一个身体上不完全健康的女性,仍有着完整的独立的人格思考。她曾说:“我总愿有那么一个人能了解得我清清楚楚,如果不懂我,我要那些爱,那些体贴做什么。”尽管莎菲常常处于疾病的苦闷之中,受制于传统社会对她的压抑压迫造成的身体上的及欲望心灵的疾病,但这样一个莎菲是诀别于旧家庭,勇敢寻求新生活的女性。比起丁玲更早的作品中的梦珂,莎菲具有更孤傲不羁的个性,更为坚决的叛逆精神。她不像刚从封建压抑下复苏的女子有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而是始终表现出独立灵魂的倔强和对传统社会丑恶的不屑。而这样的身心抱恙的莎菲,她未来出路在哪里呢?

在莎菲女士日记的结尾我们看到了她的决定,她这样写道: “我决计搭车南下,在无人认识的地方,浪费我生命的余剩……” 莎菲选择了逃离,轻率又别无他法地裁决了个人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即放弃自己正常的生命欲求,给女性自我的社会出路留下了一个悬疑。其实在丁玲早期的作品中,和众多在五四时期妇女解放思潮的女性文学一样,她始终在探索着个体自由和女性解放的出路,却没有能给出答案,关于莎菲的未来,作者并没有为她规划真正的出路。像莎菲一般的新女性,她们没有被传统社会彻底腐蚀,她们被新思想所唤醒,有了一定程度的反抗意识,但却一直找不到正确的人生道路。她们从封建藩篱中逃了出来,与束缚她们的人际关系决裂,初步尝到了独立的“甘果”,但这似乎是表面上的站不住脚的独立。因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旧的秩序并未彻底消除,社会并未为她们要创造的新自我提供任何容身之地。她们徘徊着寻找着最终出路,在黑暗中寻求光明却又不知光明何在,苦闷彷徨后或无奈选择莎菲这般逃离。

茅盾先生在评论“莎菲”时曾这样提到,“莎菲女士是心灵上背着时代苦闷的创伤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作为一名负有“创伤”的女性,她的“绝叫”并不仅仅是传达出一种声响,更是以其女性身体作为特殊文本表达出来的。这其中,莎菲的疾病及其有病的身体在表达其“创伤”时更是负有特殊的使命和意义。如果说爱情是女作家疾病叙事时所钟爱的创作主题,那么丁玲作品的魅力在于她正视了女性对情欲和物欲的追求到幻灭以及在追求与幻灭中挣扎的过程,真实地触及了身体疾病压抑又压抑不住的欲望的萌发。知识女性莎菲在肺病中的挣扎,她的觉醒、仿徨与苦闷比起之前同样是女作家庐隐作品中的主人公露沙们的焦灼有着更生动更具体的身体内涵,由此所患之病也呈现出更具体的病因和病状。用女性文学研究学者戴锦华的观点来说,丁玲所创作的莎菲时代的女性意识已经进入了性别醒觉的阶段,女性疾病叙事的意义也随着这一形象更丰富起来。

参考文献:

[1] 丁玲.丁玲文集(二)[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

[2] 袁良骏.丁玲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3] 凌宇,颜熊,罗成琰.中国现代文学史[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

[4] 林丹娅.当代中国女性文学史论[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3.

[5] 宋建元.丁玲评传[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

作者简介:向寻真(1990.8-),女,湖南邵阳人,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职称:无(硕士在读),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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