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豪
据说我们身在一个几乎人人都是微博控的“微时代”。面对这样一个骤然而起不可名状的情势,不少作家也开始思考如何通过微博这种形式开展一种新的写作方式,即如日前微博名“作家陆布衣”的杭州作家陆春祥出版了“微杂文”集《焰段》。
据作者自言,书名“焰段”其实典出杂剧中的一个结构,艳段,乃是正杂剧演出之前所耍演的一段小节目,借以招徕逗引观众。作者移其名并稍作更易,既为突出微博文字犹如烈焰转瞬即逝,“易明而易灭也”,复以火焰喻义杂文所蕴含的深邃思想意义,所谓微言而大义。并自述结合自己所见所闻,将廉政、教育、环境等普通民众最关心的社会话题,“碎片化”为两百多篇小杂文。
虽说人人都在批评“碎片化”的阅读倾向,可偏偏有越来越多的“碎片化”作品仿若雪花飞舞般出现在当今的出版物中。微博红人张发财写历史八卦的微博结集成《一个都不正经》和《大家都很2》,乐嘉新书《谈笑间》也是微博段子体,《蔡澜微博妙答》更是接二连三,各种微语录、微新闻、微历史结集出版不胜枚举。一时间,口水段子都给印成书,好似读者看不够微博,非要书买回家好好端详。可我敢说,这类微博集诚然是微,从头到底也就得了个微而已,哈哈一笑,一笑而过,颇适合如厕用。
有作者说是微博体写作使写作形式产生新变化。这真是莫名其妙的自得之言。古人写作向来尚简,主张文贵精洁,寥寥数语穷其隐微。若是古人有微博,即便连三家村学究也是今日网络写作高手。而细观今日微博上转发评论量颇多的文字,就其形式与之所以获得“围观”的气性而言,一类是公共事件的讨论,另一类是笑话和格言。从后者来看,不仅是语词上,连带在深意上,我们都没逃出古人的五指山。
更要害的问题却是这类微博段子集,从没有认真思考过如何通过写作探讨一些值得探讨的问题。而因着微博裂变式的信息传播、即时性的传播速度以及传播过程中的互动感,使得所谓写作更多是降格以取媚,应景以适俗。在这样的微时代中,胜出的永远只能是普罗大众热议滔滔的诸如三亚海天事件、某明星性倾向公开、如何鉴定各种婊之类充满着娱乐性并且成功投射民众欲望的所谓“话题”与“事件”。即便有少数颇应深入研探的“问题”引起关注,也绝大多数是因为这些“问题”一不小心给笼上了一层“话题”的外衣,具有被娱乐的潜质。
这让我想起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的演讲《电影作为哲学实验》。演讲极为深刻地指出电影作为一种“大众艺术”不可避免的一种悖论,“‘艺术所做的无非是保留一个精英贵族的范畴,而‘大众则典型属于民主范畴。在‘大众艺术中,你拥有的是一个在民主要素和历史的贵族要素之间的悖论关系。”
借用巴迪欧的说法,写作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属于一个贵族范畴,而微博的受人欢迎本质上即是基于其民主性,但民主的靠近不代表艺术的同时来临。事实上,当我们承认微博体的同时,更重要的是默认了微博话语体系的成立。在微博里交流,需要自我矮化,因为这是大多数屌丝的世界;在140字的表达空间里,长篇大论不足取,相反要放下身段,操起微博切口;而精英式的个人化批评至多让你得到向隅独坐的待遇,除非你够出位,够刷新下限,如微博写手“大仙”所言,“在微博里是拼短语、拼新词、拼反应、拼杀伤、拼不说人话”。
所以微博的热点总是“在话题的中心”,“问题的边上”。它无意进入问题作缜密细致的析解,同时它使得所有问题必须要具有成为话题的潜质才有被关注的可能;而确如焰火般易明易灭更使得所有话题如狂风过境,其来也忽,其去也速;专业话语的失效,粉丝效应的大行其道,也使得讨论不再向深刻的一端赶赴,而是奔趋于最大公约数的浅平。但当这一切浅平聒噪被再度印制成书,读者得到的也不过是另一回的浅平聒噪,仅此而已。一堆鸡零狗碎,却唯独不见“大义”。微博已经完成了“大众性”,难道图书不该提供“艺术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