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
《十二生肖》里的女盗贼亲眼看到天价文物是怎样被伪造出来时,由衷地感慨“有钱人真可怜”—不用我去鄙视,自有明眼观众鄙视她:有钱人要的就不是文物,人家买文物只是为了区别于买不起的人,换句话说是拥有能够鄙视其他人的权力。
人类社会的鄙视链条,古已有之:农耕民族鄙视游牧民族,游牧民族鄙视狩猎采集族群……我们从小就生活在鄙视中,小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叫“别人家的小孩”—他又高又帅、成绩优异、聪明听话、无所不能。
在我的老同学Amy的眼中,音乐品位是区分同类或脑残的标志。她上高中时就开口披头士、闭口枪炮玫瑰了,兜里永远揣着迷你唱片,收藏的各种打口CD连鞋柜都塞满了。有舍友不知天高地厚地和她讨论崔健,她嘴里轻轻吐出一串洋名字,令其顿觉自惭形秽。虽然她的口头禅是“我希望在响起《最炫民族风》的时候瞬间失聪”,但偶尔和“脑残儿童欢乐多”的我们一起K歌时,有人发现她的保留曲目竟是许茹芸的《独角戏》。
朱德庸说,这世界是由空气、阳光、水和相互歧视组成的。在鄙视链条里生存,成为人类必须适应的一种生活方式。开奥迪的一般不会给开奥拓的让道,穿ZARA的不大会屈尊消费以纯……面对各类高端人士的鄙视,好比身高一米五却与一帮一米七的辣妹狭路相逢,唯一的解脱之道是鄙视她们的灵魂。比如对方侃好莱坞大片,咱就聊法国和伊朗的文艺片;对方显摆她手机上的美图秀秀,咱就给她看在青藏高原上抓拍的日照金山……让她的优越感立刻变得轻如鸿毛。何况风水轮流转,野百合也会有春天,土得掉渣的红白蛇皮袋也会成为LV的新欢。
我有一位画家朋友,多年来我们志同道合地向灵魂制高点攀登。我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写作,他搜尽奇峰打草稿画画,一起鄙视灵魂高度只有一米五的芸芸众生。一次,有人问他有没有参加某晚报组织的300名画家联展,他给了人家一个眼珠都不带转的白眼,让我想起魏晋竹林子里那帮翻白眼狂人,相信阮籍在世肯定会说:“真正的大艺术家需要混圈子吗?还是300人的圈子?”有一次,他在画廊办个展,我当众问他的画现在多少钱一尺,他竟然也给我翻白眼:“这事,你去咨询画廊呀!”我一想也对,人家又不是卖布!再说,一只鸡只管下蛋,怎么能知道蛋的价钱呢?
但后来我才明白过来,我进入他的鄙视链和阮籍无关。随着股市大跌房价萎靡,艺术品价值飙升,如今,他一幅画的价钱已经足够买一卫生间了,而我出一本书的稿酬,最多只够买一抽水马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