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政
(深圳大学文学院,广东 深圳518060)
南翔从事小说创作已有数十年之久,其中长篇、中篇、短篇小说皆有精品。南翔的小说涉及面甚广,从民国到“文革”、从内地到沿海、从工人到教授……描述了多个时代节点中多个阶层的生活状态,可谓囊括了人情冷暖、世事浮沉与生命百态。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南翔小说创作的速度稍微放缓,面世的作品以中短篇为主,计有《老兵》、《绿皮车》、《1978年发现的借条》、《无法告别的父亲》、《哭泣的白鹳》、《老桂家的鱼》、《来自伊尼的告白》、《抄家》等。这些小说兼具心灵/想象、传统/创新、具象/抽象、白描/诗意等多重审美特质,在保持其小说惯有的“学院气质与民间情怀”[1]的同时,其文字之讲究,情怀之哀婉、叙事之跌宕,开创了小说的深广空间。南翔近期的创作主题主要有三类:对于历史与“文革”的反思、对于弱势与底层的书写、对生态与环保的关切。
基于作家思考与想象结晶的小说,区别于新闻的主要特质,应该富有丰富的生活、思想和审美信息量。主题先行是虚构创作之大忌,却并不妨碍一个成熟的作家在动笔之前,有一个清晰或朦胧的意向魂牵梦绕,挥之难去。高考恢复之后上大学前的南翔,已经有了7年的铁路工作经历,历史的沉积,现实的缤纷,常常在他素喜思考的大脑中盘桓、过滤与升华。兼具教授与作家的二重身份,更使得他将理论与创作打通,课堂与社会勾兑,自身阅历与人文情怀浇筑,发乎为小说,便自然而然将个人怀抱、生命体验与社会意识融入一炉。
南翔一直在尝试书写历史,触碰历史事件的幽微之处,他一二十年前开始创作的《前尘:民国遗事》,由一系列以民国为背景的中短篇小说构成,传达了对于民国历史独到的见解,成为较早展现那个短暂而丰富人事余韵的当代小说系列。他的《老兵》、《伯父的遗愿》、《1975年秋天的那片枫叶》、《无法告别的父亲》和《抄家》等小说,更是将笔尖直指“文革”。作为一名历经“文革”过程的作家,南翔在“文革”中虽不大,却是“在场”的,他试图用小说这一虚构文体,来展现一段逐渐被人有意无意淡忘的沉痛历史。
1980年代以降,“文革叙述”的小说并不少见,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关于“文革”题材的小说数量逐渐减少,质量可谓参差不齐。南翔认为,“文革”是中国当代史中最值得研究的阶段之一,也是文学最应该呈现的历史之一;如果放在西方,这样一段历史不知要出多少巨著,出多少大片。
之所以要转向文革题材,是因为我想到我们经历的这个时代变化太快,遮蔽掉的东西太多。过去的伤痛还没来得及清理,很快就被翻过去了……我觉得其实很多沉重的东西还没有过去,关注文革仍然很重要,至少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说,其一,如果不积极地清理,历史很可能重演;其二,这从审美的角度来说也很重要。[2]
德国作家本哈德施林克的《朗读者》之所以打动了成千上万的读者,正是因为它对二战时期德国所犯下的罪愆进行递进剖析,其赎罪与担责意识令万千读者动容。准此,在中国,对于“文革”的书写非但不应该减弱,反而应该继续与加强。文学的不断呈现与反思,是历史书写不允许缺席的重要一翼。任何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后人从政治与历史等层面上进行探讨,理所必然;如何通过文学对特定的时代及人性进行深入肌理的探究,同样迫切。作为一名亲历过那段历史的作家,南翔在时代的沉淀过后,用人文关怀的眼光再去审视,再去回味、盘桓、构想与书写,其表达或许更加深入,因而也更具审美价值。
在一个是非颠倒、斯文扫地、逻辑荒谬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在落井下石、动辄得咎之侧,南翔的《老兵》还勾勒了那个年代小人物之间的友谊。一名国民党时期的老兵身份、一个黑色太阳的意象、一个“将军”的谐音“蒋军”,这几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物件竟成了“文革”时期定罪的绳墨。时代的荒诞在几件看似平凡却又残酷的小事中凸显出来。南翔一向注重细节描写,尝试着让历史在细节中浮现出来。在书写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南翔亦是用一些细节让读者感受到了男人之间简单而又坚实的情感。老兵逃走之前留下一张纸条:“尽快告诉南南,一切都推到我头上。老兵。万勿顾忌,我是一只死老虎。又及。”短短29字,便将人性之美彰显而出。多彩的人性与灰暗的时代形成的巨大反差,直接撼动读者的心灵。《老兵》透过历史的层层雾霭,试图还原“文革”时期真实的人与事。南翔想传达给读者这样一个讯息:“文革”时期,种种的阴霾遮天蔽日,可人性的光辉仍然能穿透阴霾。今天的人们需要从人性的立场出发来思考问题,因为人性能涤清历史的灰暗面,防止悲剧再次重演。
在《无法告别的父亲》中,通过一封女儿写给男朋友的信,在探讨爱情观的同时,将父亲关于“文革”的记忆带入。生于当代的女儿翻阅父亲的日记,了解了那个年代的荒唐与残酷。两代人关于爱情、关于历史的看法在文中不断碰撞。小说并没有直接痛陈“文革”的泯灭人性,南翔叙述的气力用得恰到好处,通过“父亲”日记的记载,像剥洋葱般,慢慢地将“文革”的外衣拨开,露出其残忍的本质。爱情与亲情因素的加入,也使得小说的叙述更加温情,而这种温情并未减弱对于“文革”的批判力度。在追缅的叙述之中道出的真实更加具有冲击力,人性的绿草,被“文革”的野火烧毁殆尽。南翔用温情的话语,讲述了一个荒凉的故事,对读者的内心进行拷问。文中女儿及其男友的观点亦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现代年轻人对如何自处的迷惘。结尾处,南翔写道:“当然,需要思考的,不仅有我,还有你……”全文到此戛然而止。这是作者的美好愿景,希望年轻人多思考,从形而下向形而上诘问。南翔的人文关怀通过活生生的人物和情感故事传达给读者,抛下历史并不能减轻负担,历史的过错还需要当代的年轻人去反思,去纠正。
《抄家》是作者从北岛编辑的一本北京四中老同学共同回忆的《暴风雨的记忆》得到启发,那里面写到一位老师请学生来抄家以期避免后果的历史。《抄家》是侧写“文革”,里面的“文革”狰狞被推到背景,但是从主人公方家驹与家人的仳离、他被剃去的半边头以及胶布遮住乌青的眼角,还包括结尾的他不知所终,可以窥探其祸害之一斑。小说的要害是深刻地表达了两点,一、文化的残缺者(学生)在全面收缴、抄没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通过抄家的细节及女同学燕子的请教一一呈现);二、迅速遗忘或摧毁记忆。这一点通过尾声展露:燕子从美国回来探亲,五中完全搬迁,旧址“焕然一新”,成了一个车水马龙的地标性建筑——一座巍峨的商城,后人根本不知道当年还有一个从海外归来、学富五车且在1966年代的抄家风暴之后失踪的教师了……
《1978年发现的借条》以借条为切口,讲述了一个无奈而又苍凉的故事。小说主人公阿平因救人落下一身伤疤和一条残腿,他拿出1948年游击队大队长向他的祖父借取物资的借条,希望能得到兑现。可辗转多个部门,终究无法兑现。通过这张借条,南翔道出了一个事实:历史会不断遭到执权柄者的恣意涂抹、篡改。如何将历史的真实还原出来,是当代人必须直面的问题。南翔在虚实之间游走,挖掘历史真实的同时,亦对人性进行了深入的剖白。纯净的白描,简洁的对话,在若隐若现的事件背后,坚定地提出了对于教科书一般权威历史书写者的质疑。
南翔在这几个小说之中,传达了他对保留历史真实的渴望。在节制的文字之中,蕴藏着澎湃的情感。在对“文革”进行决绝的批判之余,将希望寄予真与善的揄扬。南翔期望通过文字唤醒青年人对于那个年代的了解,进而启发青年的思考。反思并不仅仅是经历了那个时代的人应该重视的,也值得这个民族世世代代省视、镜鉴与铭刻。历史的罪恶,需要整个民族,需要每一个人——包括后来人回望与检讨、乃至忏悔与救赎。南翔通过文字传递了一种普世的人文关怀,表现出了一名作家对时代、对民族以及对未来强烈的责任感。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在迈着大步向前走,高楼在城市中拔地而起,钢筋水泥的森林在中国大地上遍地开花。城市化进程快马加鞭之际,不少人抓住时机,赚取了巨额财富。更多人在小康之线停留,温饱线上徘徊,从绝对数看,还有不少深陷社会的底层,或者,昨日还是白领,今日就是弱势。南翔在上大学前曾做过铁路工人,数年的工人生涯,长期与铁路打交道,给南翔的人生涂上了一层浓厚的悲悯底色,这也使得他的小说更接地气,具有浓厚的底层生活气息。就任大学教授之后,南翔也多次深入底层体验生活,这就使得他的小说从未脱离弱势与底层。在其描写“文革”的小说中,虽有高干子弟的身影,但出现得最多的还是底层人民,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劳苦而沉默的大多数,需要作家为他们代言。
底层的生活是艰辛的,《老桂家的鱼》讲述的是一家疍民的生活。何为疍民?小说借历史系向老师之口道出:“疍民即水上居民,因像浮于饱和盐溶液之上的鸡蛋,长年累月浮于海上,故得名为疍民。”老桂一家常年居住在东枝江边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船上,被称为疍民,可吊诡的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疍民这个词。当听到自己被称为疍民之后,“他几天都在回味这个陌生而又粘滞的名词。”身居底层多年,疍民们一直为生活而奔波,至于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他们无心理会。人会将自己最需要的物事挂在嘴边,老桂的老伴——老桂家的,讲得最多的就是一个钱字,钱或是他们生活中最缺乏的元素。是否因为缺乏金钱,故而牵连情感需求也难以得到满足?老桂的情感被疾病、被逼仄的船舱,被大大咧咧的老伴挤压,无处释放。
城市化进程的摧枯拉朽,江边伫立的高楼大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窳劣破败的疍民。南翔用一个个漫不经意的江边与船舱意象及人物的背影、动作,预示着城市化进程中悬殊的贫富差距,更直陈一家三代蜗居在破船上的贫贱夫妻百事哀,经济困窘、身体病痛与情感阙如互为纠缠、互为因果。小说真实地再现了身处城市边缘之疍民的真实生活,也寓意作为外来者的出路很难逃离城市贫民的窘境。南翔用小说绘了一幅城市底层面貌,其意义又不仅是具象的,而且不停地向抽象滑逸,老桂好不容易捕到的那条硕大的翘尾巴鱼,倏忽消失不见,都以为跳出鱼槽逃匿了,最终却出现在船舱顶上:
一条已然风干的大鱼,翘嘴巴鱼,直挺挺地卧在一张枕头席子上,那张枕头席子一直是在小船上的!原本乌黑的鱼眼,蒙上了一层灰白的阴翳;原本鲜活殷红的嘴唇,干缩打皱。
这条翘尾巴鱼既是老桂情感的寄托(他始终感激种菜的潘家婶婶),也可以看做是疍民生活的写照,他们在城市的底层为生存苦苦挣扎,未来一片迷茫,即使将身体累垮了却仍旧难以寻摸到希望。他们期冀一跃而起,脱离底层的泥沼,可最终还是无法逃脱被清除的命运。鱼的意象将一无施展空间的平民虚妄,尽数道出。文章的结局处,翘尾巴鱼并未跃出泥潭,疍民们也无法摆脱苦难的生活,他们犹如东枝江上的垃圾一般,即将被清除出这个三代人蜗居的城市。
南翔并没有用曲笔描绘虚假而温馨大团圆结局,而是描绘了真实而又残酷的生活。文学的力量在于真实,真实的力量在于撼动,撼动的力量在于升华。《老桂家的鱼》最打动人的,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底层叙事,更在于将病重的老桂与“潘家婶婶”默契的扶助,状写得曲径通幽,却又荡气回肠。结尾,老伴在舱顶发现被风干的翘嘴巴鱼之后的痛哭,既可能是委屈、失落,也可能是感悟、自责,贫贱之中的生活,或许更需要男女之间坚如磐石一般的情感默契来共同支撑啊。
弱势者的生活虽然困于底层,囿于金钱,可他们仍旧对生活怀抱着美好的期待,他们的生活也不乏对未来的憧憬。《绿皮车》以一个绿皮车上茶炉工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关于“慢”的故事。7年铁路工人的体验,使得南翔的作品充满浓厚的铁路情怀。他认为,生活或新闻结束的地方,便是小说开始的地方。在这个意义上,《绿皮车》却并非一篇单纯的纪念追缅之作,而可视作南翔铁路情结与现实感悟的经典体现,它真实再现了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拓展了他们的情感方式。
绿皮车就像一个流动的茶馆,底层的芸芸众生都在此登场。在追求高速的今日,绿皮车因车票太廉,速度太慢,行将淘汰。可在平头百姓看来,时间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们关注的是票价的高低、生活的便捷。如果绿皮车停运,那么铁路沿线的出行——包括职工上班,儿女上学以及郊区农民进城卖菜都成为难题了。可以掷地有声地说,在速度统领一切的时代,总有这里那里的支线、郊区、小站,不需要高铁!
在经济高铁高歌猛进的同时,能否保留一段“慢”呢?如同一首诗所云:请你慢些走,停下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等一等你的灵魂。
绿皮车上的茶炉工、菜嫂、鱼贩子、残疾人以及每天搭车读书的小学生无疑都是弱势人物,他们的生活、情感都面临着诸多难题。绿皮车上其乐融融的背后,也隐藏着世间的种种凉薄。茶炉工的家庭生活不顺、菜嫂与鱼贩子的感情不为儿女认同,他们的生活存在种种艰辛。即便如此,他们在看到生活遇到难处的女学生时,仍然义无反顾地一援助手。
菜嫂在背后帮她整理的时候,悄悄塞了一张50的钞票在书包一侧。
茶炉工觑得真切,心里迅速盘算着菜嫂一天的进项。人啊就是这样,有时候会斤斤计较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有时候又会掏心窝子待人处事,全看是不是触动了心肺旮旯里的那一角柔软。
他过去抹一把茶几,也无声地贴了一张50的钞票在她书包里。
两张50的钞票,是寒冬之中的一缕暖阳,是沧桑之中的一缕柔软。两张钞票,一塞、一贴,底层中的温情便合盘托出。也可见南翔细节描写的别致与扎实。
弱势群体的生活状态是焦虑且忧患的,可他们仍旧怀揣着希望,也有他们的欢乐,这是支撑他们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他们生活的较慢节奏与这个社会的疾步前行格格不入,这也是他们无法跟进时代列车的原因。社会的步伐能否像这列从岁月深处缓缓驶来的绿皮车一样,等一等,多停几站,以至做到左顾右盼,扶老携幼呢?南翔悠远且忧伤的目光,凝视着渐行渐远的绿皮车,凝视着列车内外,血浓于水一般的柔情。
中国大地上竖起了越来越多的烟囱,罗列了越来越多的排污口,这是工业时代的标志,抑或经济繁荣的成果。市场经济的迅速蔓延,使得“唯利是图”的观念所向披靡。只要能发展经济,只要能获取金钱,破坏生态环境又如何?废气在空中蔓延,污水流淌在河流里,珍稀野生动物倒在利益的枪口之下……在这样峻切的现实背景面前,有人选择了迁徙移民,有人只好视而不见,南翔将创作目光转移到了生态与环保上,他感觉,如果没有了洁净的水、空气和食物,一切富裕和理想都无所依凭。其实早些年,南翔就以《铁壳船》、《沉默的袁江》表达了对自然生态与社会生态的关切;近两年创作的《哭泣的白鹳》、《来自伊尼的告白》等,则更是将惊心动魄的环境变化,从中国指向世界——毕竟,我们只有一个地球。
《哭泣的白鹳》讲述了一个候鸟保护的故事,鄱阳湖水、湖边土地、收成一年年的减少。湖区已经完全变样,“眯细眼眺望原本霞光如练、水天一色的大湖,干涸得如同一口大些的却是瘟头瘟脑的池塘。一个十八二十丰盈饱满的姑娘,转眼变换成一个弯腰驼背、脸上起满鸡皮皱的老太婆。”许多湖区的人,看到了珍稀鸟类的巨大价值,开始捕杀候鸟。湖区看护员“鹅头”在调查候鸟被捕杀的案件时,惨遭毒手。南翔对于生态的忧患通过一个个细节表现出来。
忽然紧蹙眉头,分明听见了一声异样的鹤唳,在群雁的聒噪声中,那一声似有似无的鹤唳,哀恸,凄厉,不祥。
这不祥的预兆,是作家内心的忧患在小说中的自然流露,也奠定了整个小说的悲悯基调,更是对大自然的全球性灾难的警世钟。
小说中最惨烈的一幕,出现在三岔口,之前的预兆成真了。
近前来,再近前来,一股巨大的悲哀迎面裹住了这只机动船。这里是翅膀奓撒的天鹅,这里是脖颈淌血的豆雁,这里是两脚朝天的丹顶鹤,这里是两眼哀怨的中华秋沙鸭……
通过对候鸟被屠杀的一一状写,通过摄影师一直想拍的白鹳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南翔将残忍的真实和盘托出,有很强的画面感。一种悲凉之情,充斥着读者的心扉。南翔无一言触及悲痛,而悲痛却在文字间汨汨流出。
作家没有简单地将人物分为好坏两极,在飞天拐这个人物身上,作家甚至道出了捕猎者的无奈,展现出了人性的复杂。飞天拐家境贫寒,儿子吸毒、老婆得病,种种艰辛困扰着他,迫使其铤而走险,开始捕杀候鸟。飞天拐也并非无情无义,对于给予他多次救助的鹅头,他心存感激,多次善意地提醒鹅头注意人身安全。在鹅头惨遭杀害之后,他又站出来协助警方调查。飞天拐绝非十恶不赦之徒,他是为了跳出底层的泥沼,才选择了猎杀候鸟这条不归路。生态的破坏造成了湖区居民难以生存,他们开始猎杀候鸟,这又进一步破坏了生态。在这种恶性循环之下,生态保护意识、百姓的生活重建与湖区的精神提升,一道推到读者面前。
在《来自伊尼的告白》中,南翔将环保的目光投向了整个世界。世界正逐渐成为一个整体,贫穷国家的发展,能否以资本的单纯的进入与珍惜动植物购买——这其实也就是以生态破坏做代价?人类贪婪地向大自然索取,具有较大经济价值的物种难逃其害。非洲莫桑比克的托佛海滩,原本是鲨鱼、蝠鲼的天堂,随着外国人“胖翻译”所代表的一种予取予夺的金钱置换,遭到大量捕杀,几尽灭绝。南翔别出心裁地选取了一条由生向死的蝠鲼作为叙述主体,寓言体地展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将蝠鲼作为一个与人类平等的个体来描写,使读者更有代入感。读者犹如进入了谋杀案的现场,亲历受害者痛苦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巨大的自然疼痛。
南翔的生态小说具有极其丰富的知识含量,读者在感受文学冲击的同时,也获得了生态与科普方面的知识。阅读这些小说,宛如观看一场音乐剧,在聆听文学天籁的同时,又获取了多重的信息量。
评论家孟繁华认为:“当下小说粗糙的语言是粗糙的文学感受力的外部表达,对语言失去耐心于小说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南翔的小说语言深受古典文学之浸染,其表达妥帖流畅、典雅清新。孟繁华在分析《绿皮车》时这么说:“小说纯净的白描、讲究的语言和氛围的营造,显示了南翔练达的文学和文字功力。”[3]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南翔的其他小说。
在精心锤炼语言之余,南翔注重挖掘小说之中的人性,在其近期小说的三类主题中,贯穿其间的是作家的切肤之痛。正是有了这些感同身受的疼痛,南翔才能深入地反思历史与“文革”,关注弱势与底层,呼吁生态与环保。作家将一阵阵袭来的精神与肉体的疼痛,通过小说的场景、人物乃至细节传达给读者,这就让小说有了鞭辟入里、沦髓夹肌的力量。展阅之时,借由文字及画面的感发,触动深层次的思考,从而达到了文学涤荡心灵、提升境界的功效。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对南翔而言,美丽的文学风景,需要不停地追寻、拓展与深掘。
[1]周思明.学院气质、民间情怀、南方立场——南翔小说价值审视[J].南方文坛,2011(6).
[2]南翔.我有责任和使命去还原那段历史[N].晶报,2011-05-22.
[3]孟繁华.秋日的忧伤与温婉的笔致——评南翔的短篇小说《绿车皮》[N].深圳特区报,2012-0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