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物塑造看实验剧《野人》的生态主题

2013-04-12 19:22罗长青
关键词:细毛老歌野人

罗长青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01)

与此前的《绝对信号》(1982)和《车站》一样,高行健的史诗剧《野人》(1985)也是饱受争议的作品,这些争议包括“对探索创新的争论”、“关于主题理解的分歧”、“概念化问题”。[1]仅仅就主题理解而言,有批评者认为,虽然《野人》是多声部戏剧,运用了复调对位与对比手法,但题旨仍然是鲜明的,那就是“野人的不确定性”和“原始森林遭受毁灭的不确定性;[2]同时又有批评者认为,虽然《野人》声称是“多主题”戏剧,但实际上却形同“一篇杂乱、晦涩的讲话”,“想说很多却没说清楚。纷复的内容随着变化多端的表现手法时来忽去。”[3]令人遗憾的是,该剧讨论此后并没有进一步展开,自该剧上演后一年(1987)至今,专门讨论这部作品的论文仅有5篇,分别是《生态戏剧的经典之作——高行健剧作〈野人〉的生态解读》[4]、《“史诗剧”样式与“史诗性”缺失——略论话剧〈野人〉的艺术得失》[5]、《打破中国传统戏剧意识的坚冰——从〈野人〉看高行健的现代戏剧观》[6]、《〈野人〉的戏剧符号学解读——试以老歌师曾伯的唱词为例》[7]和《高行健〈野人〉的生态批评》[8]。

在屈指可数的现有研究当中,佘爱春的《〈野人〉:生态戏剧的经典之作——高行健剧作〈野人〉的生态解读》和康建兵的《高行健〈野人〉的生态批评》是值得提及的。这两篇论文均是就该剧的“生态主题”而论,结合当前中国生态环境问题背景,同时引用现代生态理论,证明这部作品超凡的社会预见性。两篇论文对作品主题的准确把握,以及对作品接受意义的开掘,都是值得学习与借鉴的。但是,这两篇论文还没有能够充分解释,剧本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充分表现“生态问题”的。换句话说,这两篇论文更像是用史诗剧《野人》来阐释当下的生态问题,而不是用生态学理论解释《野人》的戏剧创作。正因为如此,该剧的生态主题解读仍然值得作进一步研究。我们认为,与剧情、场景、道具等创作要素一样,实验剧《野人》的人物塑造也服务于生态主题,主人公不被理解的遭遇、人物形象的分门别类、不同人物行为方式的对比,这些都形象地揭示了现代社会生态问题的复杂性、严重性和艰巨性。

从剧本当中可以得知:“生态学家”进入林区是要从事生态学方面的调查研究,“了解一下整个林区自然生态的情况”,然而,当地的曾伯、林主任、记者、小学教员等人都以为他也要来“寻找野人”:

老歌师:莫不是又来了一个不找情姐姐的只专门找野人。

林主任:给这位来找野人的同志开个房间。

记者:你也来考察野人的?

小学教员:上面中央林业部派来的,考察野人的科学家。[9]

这一连串绝非偶然的误会告诉读者:生态学家所从事的生态保护工作,得不到人们的理解,或者说正遭受千篇一律的误读。虽然《野人》的剧情特别丰富,同时又有较多的倒置、穿插、重叠等“蒙太奇”效果,但是,如果将支离破碎的戏剧情节重新排序,却可以清晰地发现,不仅生态学家所研究的科学领域鲜为人知,而且连他所付出努力的行动也无法得到理解。首先,“生态学家”和妻子“芳”的三组对话,就很好地暗示了“生态学家”的不被理解。

第一组对话:(生态学家临行,夫妻分别)“芳”表现得有点冷漠,她虽然肯定“生态学家”是个好人,但又埋怨生态学家“不是一个好丈夫”。

第二组对话:(生态学家归来,夫妻争吵)“芳”觉得“不舒服”、“不痛快”、“没意思”。

第三组对话:(夫妻谈话,协商离婚)“芳”对这个家庭已经绝望,坚决地提出离婚。

与其说这三组对话反映了生态学家夫妻感情的破裂,还不如说它反映了生态学家在家庭中不被理解。正如“芳”所抱怨的,“我是个活人,我需要生活!你那点科学救不了我,我不管那一百年以后河水污染不污染,一百年以后地球怎么样不关我的事,我那时候都成了灰烬,我已经快三十的人了,我就要老了。”对“芳”这个女性来说,生态学家所从事的研究几乎不具有什么意义,她坚决地提出离婚,这便是她最强烈的抗议!

其次,记者和生态学家的关系,也同样暗示着生态学家“不被理解”的处境。记者喜欢报道人们所感兴趣、所关心的事件,记者的采访实际上代表了社会关注的热点,但是,在记者和生态学家偶遇的过程中,记者却一直在追问“野人”话题:

记者:你也来考察野人的?

记者:我知道,这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我不会随便发消息的。我是记者。(同他握手)我自己也是野人学会的会员。我负责好人考察的专题报道。

记者:你认为有没有野人呢?

记者:那么,你是不是认为野人的考察对生态学的研究会带来某种重大的突破?

记者:你这当然是对的。不过,我是不是可以从中得到这么个印象?你是属于对野人的存在持否定态度的?

记者:这是搞科学的态度。不过,否认野人的存在,这也是一种观点。[9]

同记者的“野人”追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生态学家支支吾吾的回复:

生态学家:啊,嗯,就算是吧。

生态学家:你知道什么叫生态学吗?

生态学家:这是研究人和他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的相互关系的一门学问。

生态学家:我不想对我还没有研究的问题发表意见。

生态学家:对一件尚未调查清楚的事,我不想就得出肯定或否定的结论。

生态学家:我不想争论。[9]

从笔者聚合的两组言谈中,我们可以发现生态学家遭遇的社会尴尬。记者向生态学家提出“野人”问题,不仅代表着他本人对生态学的误读,而且也代表了社会舆论对生态学的无知。这说明人们最关心的是,这片森林是否存在野人,而没有注意到生态保护问题。这实际上暗示:生态学家解释过自己的工作意义,但他仍然没有得到社会的理解。至少,他还无法用自己的生态研究吸引公众舆论的注意,这样说一点也不为过。

最后,对生态学家来说,家庭离婚的变故和社会舆论的冷漠确实不失为一种打击,但是,他为改善生态所作的努力,恐怕也很难得到林区人们的支持。因为,这将触及到部分人的利益,引发他们的不满。比如,生态学家向林主任提出将林区改为自然保护区,林主任就显得格外愤怒:

林主任:你原来来干这个的,要把我们的林区封了?

林主任:别拿我开心了。我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林区,修的公路,盖的房子,我的心血和年纪都搭在这里面了,你倒要叫我们统统滚蛋?

林主任:你讽刺我?

林主任:(勃然大怒)我懂的就是砍树!建设和开发![9]

尽管如此,这样的愤怒还谈不上是最严重的威胁,生态学家很可能会遭受到不满、仇恨甚至是报复。戏剧一方面通过老歌师曾伯对生态学家的提醒来暗示这种风险:“早年,这里有个博士,就得罪了打鸟的,活活叫人整死了。人要整起人来,心更毒。年轻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另一方面又通过情景间的切换间隙对这种恐怖进行补叙:

舞台深处,一个光圈中,博士从地上拾起一只被打死的丹顶鹤。两名偷猎的人从背后上来,用褂子罩住他的头,把他双乎反捆起来。一顿臭打。又把他拖起来,把一个装满了生包谷的篮子挂在他脖子上,踢着他的屁股。[9]

既然已经有博士因为保护丹顶鹤而丧命,那么,如果生态学家说服当地政府推行保护森林政策,恐怕也很可能会遭遇到不测。高行健在剧本说明中明确提到,《野人》是“多声部现代史诗剧”,作为《野人》中的中心人物的生态学家,他无疑是这部“史诗”中的“悲剧英雄”,他确实遭受了一系列可以引发读者(观众)怜悯的打击:在家庭当中,妻子向他提出离婚;在社会上,人们并不关心他的研究;在所调查研究的林区,他会遭到愤恨甚至报复……从生态学家不断遭受打击的事实,以及尖锐对立的人际关系来看,该剧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多声部的现代史诗”。

除了塑造史诗性质的生态悲剧角色之外,实验剧《野人》还通过人物行为方式的多重对比,深刻揭示现代社会生态问题的复杂性。我们先看第一章“薅草锣鼓、洪水与旱魃”。这一章的开头部分呈现的是水灾,现代人应对灾害的方式是非常科学的,水灾到来之前,有准确的天气预报;洪峰到来之时,有精确的水文测量;险情出现之后,有大量的军人待命……这一章的结尾部分呈现的是旱灾,古代人迷信地祈求天灵,希望通过驱赶旱魃让老天能够降雨,他们打着锣鼓,吹着喇叭,戴着面具,穿着麻鞋,束着红布……

从表面上看,现代人的抗洪方式无疑是科学的,而古代人的抗旱方式无疑是迷信的。不过,戏剧倒不是要赞美现代人的抗洪方式或者谴责古代人的抗旱方式,而是要通过现代与古代、科学与迷信的对比来说明生态保护的问题:对现代人来说,没有谁会相信古代人的求雨手段能够真正发挥作用,而具有讽刺性的是,现代人的抗洪方式也同样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抗洪”仍然是在同自然展开搏斗,而没有遵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规律,这样的做法最终只会是徒劳的。“城市在水位之下”和“洪水在头顶上”已经是大自然对人类的疯狂报复,这样做只会导致更大的生态灾难。剧本中的洪水与干旱,这种古今对照是要揭示出真正的问题:现代人自鸣得意的科学,并不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真科学,而是他们同自然界展开搏斗的“科学”,他们也和古人一样没有遵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规律,也同样要遭受大自然的疯狂报复。

接着看第二章“黑暗传与野人”。这一章的开头部分是记者对村民的采访,在村民刘拐子和愣头的记忆中,是人类对野人杀戮,其中包括扒野人皮和吃野人肉:

刘拐子:当时呀,我离他们只有三、四尺远,看得清清楚楚,那张皮子只有六尺长,头上身上浑身是毛,头发很长,披到胸前,手臂嘛就同人手差不多,也毛乎乎的。噢,颈脖子总有个七、八寸,里面塞的稻草,那头就这样子耷拉下来,背着走时还左右摆动……

楞头:我是在松香坪吃的。人打死了一只野人,分野人肉吃。我咋到松香坪的哩?我跟我的一个叔学篾匠,他带我去,正巧就碰上人在剥野人皮,分肉吃。[9]

刘拐子和楞头叙述出来的是人类对野人杀戮,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儿童细毛叙述出来的却是一幅和谐的交往:

细毛:妈,我看见野人了。

细毛的妈:瞎讲。

细毛:真的。

细毛的妈:在哪里?

细毛:山坡坡那边。(细毛的妈一把把细毛抱住)

细毛:它还哭哪。细毛的妈:别怕。

细毛妈:那野人还哭哪!

细毛的妈:啥子哟,别瞎讲!

细毛:(天真地)它被套子套住脚,我就把它放了。

细毛的妈:它没伤到你了?

细毛:(得意地)没有。[9]

剧本接下来的对话也印证了我们的推测,在儿童世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非常和谐的;在成人世界,人与自然的关系却是冲突的,这种冲突是以人对自然的征服、掠夺为基本特征:

刘拐子:你莫不是看花眼了?

细毛:它还哭哩,叫套子套住了脚,我看它可怜,就把它放了。

愣头:傻瓜!这要挣大钱的呀!你倒放它跑了。

拐子:那是我安的套子呀,你替我捉回来!

孙四嫂子:拐子,积积德吧,这东西又没害人。

愣头:走!看看去,拣两根毛也好卖钱的呀。[9]

同细毛表现出来的怜悯与童真不同,刘拐子和愣头的观念充满着血腥和杀戮,这种儿童与成人世界的对比,既表达了作者对掠夺自然之丑恶人性的谴责,又寄托了作者对生态保护的希望。

第二章“黑暗传与野人”还出现了老歌师与捉鸟人之间的对比。老歌师相信万物有灵,严格说来这也确实属于迷信,但是,正因为他相信万物有灵,才保持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哪怕是小到喝酒这样的小事,他也要先敬火神,感谢神灵的恩赐;虽然他捕捉野物的本领很强,能够寻着动物的足迹和气味来捕捉野物,但是,他对杀生却保持着敬畏:“就拿我来说,为了这张嘴,我手底杀生的就不下这个数——(举起手,张开五指,翻一翻,比划着)总不下一千头野物,都是大家伙,野鸡野兔的还不算数,造多少孽啊。”与老歌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捕不到野物的打鸟人,他们不但“糟践鸟”,还“整死了人”——“他们就诬赖博士偷了包谷,还押着游村。读书人要脸面,不像我这人老脸皮厚,一气就吐血了……”相信巫术的老人还能够对自然保持敬畏,而不信迷信的年轻人却是如此无所顾忌,这当然是讽刺性的。从剧本中我们还可以知道,正是在那个砍树、烧木炭、炼钢铁的时代,保护丹顶鹤的博士被活活整死,唱《黑暗传》的老歌师差点被斗死。也就是说,伤害天理人伦、破坏生态环境的罪恶,还都是以“革命、进步、文明”的名义进行的。

在戏剧第三章的开头部分,陈干事和老歌师的对话再一次证实了这种“先进/落后”、“迷信/科学”、“愚昧/文明”之间的价值悖论。

陈干事:装神弄鬼的,我可要罚你的款!

老歌师:罚我啥子款?

陈干事:你又搞污染了。

老歌师:那犯原则的事我不做。

……陈干事:不东窜西窜就好了。老歌师:我不窜你管我饭?[9]

在这一段话中,陈干事先是以“科学”的姿态警告老歌师不要“装神弄鬼”,接着又以“保护动物”的姿态警告老歌师不要“东窜西窜”打野物。不过,读者若据此判断他是相信科学的环保主义者那就大错而特错:

陈干事:你说,这一个冬春,光安套子麝香你就搞了多少?

老歌师:瞎,都打光了,整不到了。

陈干事:喂,你有没有没脱手的卵子?也给我搞一个。[9]

陈干事这样打着“科学”、“保护”幌子的干部,夫子自道式地表演出自己的伪善本质,这个不太光彩的人物形象提醒读者(观众):有些满口“科学”、“文明”、“进步”理论的人,也有可能用高标准来要求他人,就口头而言,他们确实算得上行家,但是,在行动上却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尽管如此,戏剧所要嘲讽的可能不限于陈干事这样的干部,也可能包括野人学家那样的研究者:带上各种现代化的器械来捕捉研究野人,与其说这是研究野人,还不如说这是给野人带来灭绝的灾难;与其说这是为野人研究作出贡献,还不如说这是对生态科学的现实嘲讽。

虽然不同戏剧人物行为方式的对比体现了现代社会生态问题的复杂性,但是,如果将为数众多的戏剧人物进行分类,却可以发现一条清晰的叙述原则,那便是利用“人际关系”的和谐来表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利用“人际关系”的冲突来表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冲突。

第一组:曾伯、博士、生态学家、小学教员、孩子细毛……

第二组:林主任、陈干事、刘拐子、偷猎人、偷伐者……

第一组人物的关系是比较融洽的,譬如说曾伯与生态学家、曾伯与博士、生态学家与小学教员、生态学家与孩子细毛等。从他们的交往之中,读者看到的是真诚、友情、关爱、互助。与此同时,剧作也展示了他们保护自然、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曾伯对杀生比较敬畏,杀一只公鸡都要考虑是否犯了原则;博士是研究飞禽的,主张保护丹顶鹤;生态学家建议将林区改成自然保护区;剧中虽然没有直接谈到小学教员对自然环境的态度,但是,小学教员同曾伯的关系特别好,夸奖曾伯是“一个好老头子”,这也不是什么偶然,而是他赞同曾伯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关系所持的那种态度。

第二组人物的关系呈现出冲突的特征,譬如说生态学家与林主任、单名叫芳的女人、姓王的记者、曾伯与陈干事、博士与偷猎者,梁队长与采购者等,双方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均不相同,因而发生了争论、离异、误会、搏斗。在“人际关系”冲突的另一面,则是“人与自然”关系的紧张:林主任手握权力,陈干事挖空心思捞油水、采购者渴望多弄些木材、偷猎者想打丹顶鹤……他们为了满足自己当前的物质欲望,而不顾对生态环境的长期影响。紧张的人际关系和冲突的人与自然的关系,二者相互映衬,无言地表述着物欲社会的危机。

如果将第一组和谐关系与第二组矛盾关系结合起来,我们还能清楚地发现:尊重“人与自然”相处规律的人们都受到了伤害。曾伯先前被批斗,生前被陈干事敲诈,最后孤独地死去;博士被下放农村,被偷猎者诬陷,最后被逼身亡;生态学家的妻子要同他离婚,林主任对他提出来的建自然保护区建议恼怒至极,最后他离开了这片林区;梁队长倾尽全力护林,汹涌而来的采购者恨不得将他吃掉,在守林的时候,他被偷伐者打死;男孩细毛讲述了自己与野人的和谐相处经历,被非野人学家所训斥,被林主任所责骂。《野人》全剧采用“职务符号”来指代具体人物,例如,梁队长、曾伯、陈干事、林主任、王记者是有姓无名;生态学家、采购员、做木头生意的、买木头的农民、也来采购的、守林人连名字也没有提及,这也再一次说明:戏剧所要反映的并不是什么个别现象,而是具有普遍性的社会问题,即环境保护的迫切性与严重性。

以生态学家的妻子“芳”为例,她之所以主动提出离婚,是因为她对“生态学家”的科学研究不感兴趣,她需要的是一个呵护自己的丈夫。看上去,这算是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但是她接下来的回应表述却值得读者注意:

你那科学救不了我,我不管一百年以后河水污染不污染,一百年以后地球怎么样,不关我的事,我那时候都成了灰烬……

我已经快三十的人了,我就要老了。一个女人的青春没有几年,我的青春就要过去了。

你温暖不了我。你爱你的事业去吧,爱你的森林去吧,爱野人去吧。[9]

看上去并不复杂的表述,实际上却包含着复杂的个人与社会、短期与长期、当前与未来价值观的冲突。“芳”考虑的是当前的、短期的、个人生活幸福,而生态学家考虑的显然是未来、长期、整体性的生存安全。不同的的价值观造成了两人感情的破裂。所以,这种激烈的冲突是象征性的,它象征着人类对待自己赖以生存环境的价值取向,竭泽而渔还是高瞻远瞩,杀鸡取卵还是从长计议。

至于说全剧穿插出现洪水、毁林、干旱、物种灭绝……则可以看成是冲突的人际关系反映生态危机复杂性与严重性的印证。首先出现的是水灾,这场城市水灾是史无前例的,洪水“已经超过了历史上最高水位”,并且还以“一小时又上涨了二十七公分”的速度上升。凶猛的洪水带来了巨大的破坏,“街上都可以撑船了”,“电话已经中断”,“青龙桥段出现险情”;接着是森林被伐的危机,“买木头的农民”、“采购员”、“另一位也是来采购的”等一大群人围着梁队长要木材,“一个个都像狼样的贪着呢,恨不得能把我(梁队长)吃了”,一棵树长大要好几十年,用油锯、电锯锯下来却容易得很,如果梁队长“手底下松宽一点”,一眨眼功夫这树林就会被全部砍光;然而又是久旱求雨,“知了起劲地叫着”,“一队赶旱魃跳着傩舞的行列打着锣鼓上,还呜呜地吹着喇叭”,“一个赤膊精瘦的中年汉子捧着一柱点燃为香,向驱旱魃的队伍跪拜”;最后是物种灭绝,“灭绝了野牛、野马”,“消灭了狮子和犀牛,又射杀了象群”,“连老虎和鳄鱼都不能幸免”,“丹顶鹤和黑天鹅在危急中”,“正在抢救熊猫”。剧中出现的洪水、毁林、干旱、物种灭绝,形象地呈现了生态危机的复杂性与严重性。

文艺作品具有社会属性,这是任何批评家和理论家所无法否认的,但如果只看到文艺作品的社会属性,而没有注意到文艺作品的艺术特性,这也同样失之偏颇。像《野人》这样的作品,注意到这部作品的“生态主题”当然是值得肯定的,但这种解读也同样要清晰地解释该剧究竟运用了何种手法或者方式来表现“生态主题”?前者是社会批评与文艺批评的契合点,后者则是社会批评与文艺批评的差异所在。与此同时,也只有在分析艺术手法与方式的基础之上,对作品主题的深入阐释才能最终令人信服,作品在当下的重大接受意义才能彰显出来。

[1]田本相.中国戏剧论辩(上册)[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7:440.

[2]钟惦棐.《野人》咿唔[N].文艺报,1985-07-13.

[3]吴继成,徐念福,姚明德.《野人》五问[J].戏剧报,1985(7).

[4]佘爱春.《野人》:生态戏剧的经典之作——高行健剧作《野人》的生态解读[J].四川教育学院学报,2006(3).

[5]朱智勇.“史诗剧”样式与“史诗性”缺失——略论话剧《野人》的艺术得失[J].扬州教育学院学报,2008(2).

[6]王艳.打破中国传统戏剧意识的坚冰——从《野人》看高行健的现代戏剧观[J].潍坊学院学报,2009(1).

[7]李珊珊.《野人》的戏剧符号学解读——试以老歌师曾伯的唱词为例[J].青年文学家,2010(12).

[8]康建兵.高行健《野人》的生态批评[J].华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

[9]高行健.高行健戏剧集[C].北京:群众出版社,1985:200-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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