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语言研究中的认知观

刘炎飞

(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 宣传部，湖南 长沙 410100)

网络语言随着中国网民数量的不断扩大，不仅流行于互联网中，同时也对现实的语言生活产生很大影响，如“hold住”、“美眉”、“斑竹”等网络词汇经常出现实的口语乃至传统媒体中。随着网络语言影响的日益增大，学者对网络语言的关注也越来越多，网络语言的相关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但是，大部分学者探讨内容主要集中在网络语言的特征描写上，关注网络语言的生成方面主要是从社会环境、网络环境等方面考察，鲜有学者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层面，从人的认知活动、认知心理对语言形成影响的角度，研究网络语言的生成原因及理据分析。网络语言作为一种全新的语言模式，无论词汇还是句法，都是一种认知结构，应从网民认知心理的角度去描写。

一、网络语言的本质属性

探讨网络语言的本质属性，应该从探讨语言与思维的关系开始。就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而言，前人做过很多的探讨，美国人类学家萨丕尔说：“语言，作为一种结构来看，它的内面是思维的模式。”德国语言学家洪堡特也说过：“思维活动和语言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对于这种观点，我们完全赞同，而且这一点也得到了文化学、人类学、思维科学及心理语言学等的语言研究成果的支持。事实上，语言与思维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的关系非常紧密，语言是伴随着思维产生的，人的思维方式与特点对语言的形成产生深刻的影响，反过来，语言一旦形成，就成为人类思维必不可少的工具，两者相辅相成，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成为彼此的镜像。因此，无论是研究思维还是研究语言，都不能将对方忽略，这是毋庸置疑的。

思维相对于存在，是整个认知活动的总称，大致相当于认知过程或心理过程，是对外界事体的概括反映，指理性、意识、精神、思考问题的过程。[1]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一种认知活动，是对客观世界认知的结果。语言的生成，人的认知心理或习惯究竟起多大作用，其声音形式与认知客体的对应关系怎样，其意义又与客观世界是什么样的关系？对此哲学界与语言学界的学者进行了充分的探讨，并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被冠以主观主义，另外一种被冠以客观主义。主观主义认为语言是人的想象、情感、直觉的表现，非常重视人的主体作用，强调人的认知在语言中的地位。如席勒认为“意义既不是对象的固有性质，也不是对象之间的静态的‘关系’，甚至也不是客体与主体之间的静态的‘关系’，而基本上是一个主体对客体所采取的一种行动或态度”。客观主义则认为世界是物质的，是绝对客观的，语言具有独立于人的思维之外的特性，声音形式和意义是绝对对应的，是对现实的客观描写。这两种观点都较为极端，认知语言学的观点则取其中，认为“没有绝对客观的现实，也没有离开客观现实而存在的感知，只有相对于一定文化中的观念体系的现实”。经验主义也认为“推理受制于人的生理基础，推理过程涉及人的隐喻、换喻和联想等认知能力；思维器官及其运作环境直接影响到思想；客观事物只有被大脑感知时才能获得‘意义’”(石毓智，1995)。认知语义学一致的看法是“意义是一种心理现象，必须最终按心理现象来描写”。认知语义学关于“意义”的这些观点，我们认为是真知灼见，它充分重视人的认知活动对语言生成的主观影响，同时不否认“意义”对于客观事物的反映，也不把意义与客观现实的对应关系作为判断真假值的标准。在论证认知客体与声音形式的对应关系时，把人的认知、环境等因素都考虑在其中。所以，认知语义学既不属于纯主观主义，也不属于纯客观主义。它的这种观点具有巨大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网络语言种类繁多，新词新语漫天飞舞，完全有别于传统的语言模式，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是对传统语言的叛逆，不禁让网外人士耳目一新、咂舌称讶。概括起来，网络语言大致有如下几种类型:一是符号组形类。如:-)表示笑脸，:--表示悲伤， (:&表示正在生气， :-' )表示感冒了， 8-)表示睁大眼睛， :-P表示吐舌头，:-S表示语无伦次，T-T表示流泪， :-D表示大。二是数字类型。100或10表示很完美，1775表示我要造反(因1775年是美国独立战争爆发年)，13579表示此事真奇怪(13579都是奇数)，0001000表示我很孤独。三是谐音替代类。捆了=困了，水饺=睡觉，斑竹=版主，56=无聊，886=拜拜了，1314=一生一世， 1573=一往情深，荡=download(下载)，3x=thanks，3ku=thank you。四是缩略简称类。BT=Biantai(变态)，BF=Boyfriend(男朋友)，GF=Girlfriend(女朋友)。

关于网络语汇的生成，当前语言学界中通行的看法是：充分利用、又只是利用键盘提供的符号系统和拼音输入法的结果。[2]照此说法，网络语言具有任意性。网络语言是网民在网络环境下互相交流沟通的工具。诚然，网络环境的虚拟性，让交际者无所顾忌，无需按照传统语言的规律，可以进行自由的表达。但这并不代表网络语言的生成是任意性。前面我们已经证明了语言的本质属性是认知的，那么网络语言也不例外，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形式和意义之间的联系不是任意的，语言具有理据性和象似性的重要特性。”[3]。如“孔雀女”指在父母的溺爱下成长起来，没受过挫折，一直顺风顺水的城市女孩。这类女孩目中无人、爱慕虚荣，穿着光鲜亮丽。孔雀的羽毛颜色鲜艳且带有光泽，开屏时更是无比艳丽。这与该类女孩的穿着光鲜亮丽十分相似。孔雀也很骄傲，这正是这类女孩爱慕虚荣、目中无人的体现。所以“孔雀女”的表达不是任意的，是有理据的，这种理据是以相似为基础。另外，使用网络语言的人应具有共同的认知能力和认知心理，否则就无法交流和理解，如BF=Boyfriend(男朋友)、 GF=Girlfriend(女朋友),如果交际时对方并不认识这个英文单词，就会造成对其缩略语所代表的意义形成理解困难，就会产生交流障碍。同时，交际对象还要认同这种缩略的表达，因为这样的形式没有成为全民族的共同语，否则即使认识这个英文单词，也会不知所云。这就是说，词汇的意义是人对客观事物主观认知的结果，而人的认知能力往往受到人的知识结构、社会文化乃至生理基础等的影响和制约。所以语词意义并不是客观现实的对应物，这一点在网络词汇上体现得尤为突出，因为网络环境的虚拟性使得网民在表达时更自由、语言形式更丰富，而不太受传统语言规律的约束，在这样的状态下，人的主观能动性可以更充分的发挥。因此，我们认为，网络语言的生成理据所蕴含人的认知因素要比传统语言的语义更为丰富，网络语言的结构更是一种认知心理结构，其意义关系按心理现象去描写更具有合理性。

二、网民的思维特点

我们要从认知心理的因素去探求网络语言的词汇结构，就必须把握网络环境下语言使用者的思维特点。

首先，在网络虚拟环境下，交际双方是即时、非面对面、匿名的交流。这种交流方式使网络语境中的交际双方具备平等性，行为不被责任约束，角色可以随意扮演。人在没有约束的虚拟环境里，交际者常常首先用到的是相对简单的一种思维模式，即“具体的形象思维”，它是以具体性和形象性为主要特征的表象思维，是借助视觉等具体的表象形象来进行思维。这种思维表达生成的语言具有直观形象性，同时富有生动性。如上文中提到的符号组形类: :-)表示笑脸,:--表示悲伤, (:&表示正在生气，这些语词都是从直观入手，抓住那些直接作用于人体感官的外观表象特征，利用键盘提供的符号系统，形成一种“象”，再把它们作为创造语词的理据。这种语词主要用于弥补网络环境下交际双方缺乏面对面交流时的情绪表达，另外还可以赋予冰冷机器以人情味，给人以愉悦和减压的作用。这些表达人的情绪的“象”，往往是一种主观的“象”，也就是说相似也是人的一种认知结构，但并不等于与客观现实的绝对相似。

其次，现代年轻的网民大多同时拥有汉语和英语表达能力,在对语言规则没有约束的网络环境下，就决定了他们经常将汉语和英语混合使用，同时用两种语言进行思维，如吃饭-ing(正在吃饭)等，这是抓住了英语中-ing这个现在进行时的标记，把一种语言中表达同一意义的标记放在另一种语言中，表达相似的意义，这种相似无疑是网民的认知心理造成的，有很大的主观性。

最后，使用网络语言的群体大部分是18～35岁的人，他们年轻，思维活跃，联想能力特别强，具有创新意识，并有标新立异心理。因此，他们能创造出很多特别新颖的词汇，如:大虾——大侠。用“大虾”来代替传统语言中的“大侠”，这不是一种任意性行为，因为两者存在一定的相似性，这里的“大侠”是网络高手的意思，如果想要成为网络高手，必须日日守在电脑前，弓腰驼背，形体上就像一只“大虾”。另外，网络高手天天遨游于网络中，如同大虾畅游在大海里，既神似又形似。这是把两个完全不同的认知域联系到一起，这就需要网民有丰富的想象能力和创新意识的认知基础，才能创造出这种看似与意义毫不相干的词汇。

三、“象似性”原则和“隐喻”模式

认知语言学家很重视语言的“象似性”问题，他们认为，“语言符号在语音、词形、结构等方面与世界特征、经验方式、认知规律、概念结构、所标意义之间存在象似性辩证关系，反对任意性支配说。”[4]他们还作了一个很好的比喻：语言的形式与意义之间的关系，就像印章会留下印记，身体要投下身影一样，不可避免地具有象似性(slobin,1985a:221)。有的学者甚至把象似性作为语言的根本理据。象似性，在王寅的《论语言符号象似性》一书中被定义为：语言符号在语音、语形或结构上与其所指之间存在映照性相似的现象。按照认知语言学的观点，语言的形式不是任意，它与所指意义之间是以某一点或数点的相似为理据基础的，这就是“象似点”，象似点选择又是以人们的认知为基础的。我们可以用“象似性”来指语词形式(声音、语形或结构)与意义在一定程度的相似关系；也可以用它来指网络语言与传统语言之间的表象或意象象似性原则。它是网络语言产生的基本原则。

隐喻本是一个修辞学概念，属于语言表达问题。而认知语言学则认为，隐喻不仅仅是语言修辞手段，而且是一种思维方式，即隐喻思维。所谓隐喻，“就是将一个认知领域的结构或逻辑映射到另一个认知领域里。也就是说，用一个比较熟悉的、形象具体的、容易把握的认知领域去表达另一个比较陌生、抽象、难以定义的认知域。”[5]这就是“知比未知，方传心意。”隐喻普遍存在于我们的语言中，使得大部分抽象思维成为可能，是语言产生的途径、词汇滋生的手段、语言发展的基础。据L&J(1980)所作的调查：语言中大约70%的表达方式是源于隐喻概念。隐喻作为一种思维方式，它是参照一个认知域理解另一个认知域，这意味着隐喻思维产生于不同的认知域之间。它同时又是建立在两者之间有相似性类比联想的基础上，用以往经验的认知域去表达理解新的认知域。当然，其产生不一定是客观事物本身有相似性，而是客观世界与人的思维共同作用的结果，所以其相似性不是绝对客观的。网络语言的生成大部分是隐喻思维的结果，笔者在这里列举三类模式。

(一)结构隐喻

结构隐喻是指用一种概念的结构来构造另一种概念，将谈论一种概念的词语用于谈论另一种概念。如绝代佳人(不要小孩、没有后代的女人)、后起之秀(爱睡懒觉，最迟起床的人)、本草纲目(又笨、又吵、又憨又木)、奔驰250(笨痴+二百五)、唐僧(哆嗦、废话连篇的人)、东方不败(不男不女的人)，等等。这些本是传统语言中的词语，其语形被借用于网络语言中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如“绝代佳人”，在传统语言中指容貌漂亮、年轻又有气质的女子，而在网络语言中则指不要小孩、没有后代的女人，后者只是取前者的语形，但借用语形的字面意义赋予其全新的意义。“唐僧”本是名著《西游记》中的一个人名，网络语言借用唐僧在小说中有点啰嗦这个典型的人物特征，将其加以“类化”，形容“啰嗦、废话连篇的人”。

(二)方位隐喻

方位隐喻指参照空间方位而组建的一系列隐喻概念。空间方位是人们赖以生存的最基本概念，如上-下，前-后等。网民将这种空间概念投射到论坛聊天帖子等的概念上，如在论坛中聊天，经常会出现“楼上”、“楼下”、“隔壁”、“顶楼”等语言表达。

(三)本体隐喻

本体隐喻就是人们将抽象的和模糊的思想、感情、事件、状态、心理活动等概念看作是有形的实体。[5]本体隐喻分为“实体和物质隐喻”和“容器隐喻”。在本体隐喻中，最典型的是容器隐喻，就是将物体本身看作一个容器，有里面、外面之分，如我们把人本身也当作一个容器，分为体表、体内、体外。这种概念也被投射到网络上，网民把论坛、QQ群等网络空间当作一种容器，如在论坛里发帖叫“灌水”，只看帖不回帖叫“潜水”，偶尔说一句叫“冒泡”，这是把论坛当作装水的容器。在QQ群中，也经常出现“群内”、“群外” 的词语，这是把QQ群想象成一种容器。如“你out了！”中的“out”就运用了容器隐喻。“out”是说某人落伍，跟不上潮流。有时也把时尚想象成一个容器，“out”是外面的、在外的意思，就是在容器之外，也就是在时尚之外，以此隐喻落伍。这种隐喻思维不仅仅体现在词汇上，同样也体现在句法上。如“小弟现在有个急急急急急……的问题”。这句话中的“急”重叠使用，也不是任意的，形容词的重叠使用，通常表示强调程度很深，或者性状很强。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一种语言符号象似性的体现，也是隐喻思维的结果。

网络语言发展迅速，并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对现实生活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其主要原因有两个方面：一是网络环境的虚拟性，给了交际者自由创作的空间；二是网民年轻、学历层次高，具有丰富的想象能力和很强的创新能力。这给隐喻思维提供了天然的温床，对网络语言的滋生产生了巨大影响，使网络语言充满了活泼、亲切、新奇、诙谐的特点。因此，我们主张从认知的角度去研究网络语言，探寻网络语言产生背后的深层次原因和理据等问题，考察网络语言的认知心理，而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描写。

[参考文献]

[1] 王寅. 认知语言学[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7.

[2] 郑远汉. 关于“网络语言”[J]. 华东科技大学学报，2002.

[3] 李福印. 认知语言学概论[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4] 赵艳芳. 语言的隐喻认知结构[J]. 外语教学与研究，1995(3).

[5] 束定芳. 论隐喻的认知功能[J]. 外语研究，2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