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尔逊·库尔班
(新疆大学人文学院,乌鲁木齐830046)
艾里希尔·纳瓦依(1441—1501)是继玉素甫·哈斯·哈吉甫以后,维吾尔古典文学的伟大诗人、著名的思想家和社会活动家。纳瓦依一生共创作了有关文学、语言、历史、伦理、宗教和苏菲主义方面的著作30多部。他的作品在他生前就在中亚和西亚操突厥语人民中广泛传播。诗人的同时代人留下了关于纳瓦依及其作品的珍贵资料。从16世纪中叶开始,先由意大利,后来由西欧各国学者对纳瓦依和纳瓦依的作品展开了研究工作。
《鸟语》(Lisanut-Teyr)是代表纳瓦依苏菲主义思想的著名寓言长诗。诗人的这部长诗,是在模仿波斯——塔吉克文学代表帕里旦·阿塔尔的《百鸟朝凤》(也被译作《鸟的演说》)的基础上进行了创造性的翻译,从而使它具备了新的内容,达到了艺术的最高境界[1]。
纳瓦依和帕里旦·阿塔尔,通过百鸟朝凤的征途,形象化地表现了各自的哲学思想。这种通过鸟语的语言,表达自己世界观的寓言方式,早就存在于东方许多民族的文学中。著名学者伊本·西拿(980—1037)的《鸟的故事》(Teyr Кissasi)是中亚和波斯-塔吉克人民书面文学史上,用鸟语创作的首部哲学作品,之后穆罕默德·伊本·卡扎里(1040—1111)写出了和伊本·西拿同样风格和同样题材的长诗,这种传统题材和风格又从阿塔尔传到纳瓦依,在纳瓦依创造性的处理中,使它具备了后人难以超越的高度。
伊本·西拿的《鸟的故事》还以《捕鸟器与鸟之书》的名称在东方穆斯林人民中广泛流传。这部在印度著名的民间长诗《卡里来与笛木乃》的寓言故事的基础上创作的作品主要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陷入猎人捕捉器中的一群鸟,四处扑打想逃脱捕捉器,但无法逃脱,感到极度绝望的鸟群,灰心丧气失去寻求自由的决心和勇气,最后它们慢慢地习惯了这种生活。过了一段时间以后,空中出现了一群鸟。原来这些鸟群曾经和它们一样,也遭受过同样的境遇,但是它们没有失去信心,在它们坚持不懈的抗争下,终于从捕捉器中逃离了出来。可是,这些鸟群的脚却被套索捆绑着。原来它们只是把身体和头从捕捉器中挣脱了出来,对脚上的套索却无能为力。已经安于天命的捕捉器中的鸟群,在那些脚仍处于束缚中的同类的帮助下,艰难地把自己的头和翅膀从捕捉器中挣脱了出来,可它们的脚和同类一样无法获得自由。于是它们联合起来,飞过山川河谷,到遥远的国王那里寻求帮助。经过艰难的飞行后,它们终于到达了国王那里。进宫后,帘子被拉了起来,它们看到了国王。国王的容颜就如太阳,绚丽多彩、光芒四射。鸟群们目瞪口呆,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来意。但是国王宽容的态度,使鸟群们鼓起了勇气,它们就向国王讲述了自己的来意。国王回答说:“你们脚上的套索除了猎人以外,谁也无法解开。我派一个使者过去,向猎人要求解放你们。”于是鸟群们又飞回去了。
对《鸟的故事》,各种学术著作都有不同的阐释。有些研究者把这个寓言故事和伊本·西拿的个人的生活经历联系起来,把诗人在狱中的经历①伊本·西拿(公元1019—1021年)在伊郎哈马坦担任宰相时,由于某些原因入狱四个月。比作捕捉器中的鸟,出狱的经历,看作由公正的哈马坦国政权②伊本·西拿提到的哈马坦统治者具体指的是哪位统治者,无从考证。释放的事件。由此认为“故事中的陷阱是对玛赫穆德·伽兹尼③玛 赫穆德·伽兹尼,是伊郎伽兹尼王朝的突厥苏丹(公元999—1030)。他占领了萨曼王朝的首都,即伊本·西拿的故乡布哈拉后,伊本·西拿开始了流浪生涯。的毒爪的象征,鸟群的头和翅膀获得自由是对喇子米国王④花喇子米国王可能指的是玛赫穆德·花喇子米国王。假仁假义的象征,被捆绑的鸟群不停地飞越高山原野是对残暴国王对伊本·西拿进行迫害,使他流离失所的象征。”⑤公元1017年苏丹玛赫穆德占领了花喇子米,后来花喇子米国王从乌古子突厥人手中夺回了布哈拉和撒马尔罕。但是,东方学家哥里高里扬(C.H.Γригориян)从社会和政治的角度进行了分析后认为,伊本·西拿的这部寓言长诗,是对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社会制度和封建统治的控诉。就像作品中的鸟象征人民,陷阱象征残暴的封建统治、国王象征政权一样,鸟群希望得到国王的帮助是不现实的。就如长诗表现的那样,尽管国王具有让人敬畏的外表,但是他的高贵永远属于统治阶层,他不会为民众说话的。所以人们把希望寄托在统治者身上,向封建阶层要求自由只能是一个不可实现的幻想。
《鸟的故事》就像伊本·西拿的《沙拉曼与伊斯波里》、《清醒者之子》一样,是一部具有深刻的哲学思想的艺术作品。众所周知,在东方突厥语的许多民族中,自古代以来就有把人的灵魂想象成自由鸟的思维传统,所以文学作品也常用“生命鸟”、“开心鸟”等词语象征人的灵魂。伊本·西拿也在自己的长诗中把鸟象征为人的生命,从而促进了苏菲主义的生命存于人的体内,身体是生命的牢笼或者是陷阱,人必须打这个牢笼获得自由,找回自我的思想。《鸟的故事》对东方人的思维方式和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此以后,在阿拉伯、波斯、突厥语人民的文学中,鸟成为文学家表达自己的哲学思想的最好艺术形式。
从伊本·西拿那里受到启发的卡扎里,也用“鸟语“的题材写出了长诗《鸟的手册》(Кush Risalasi),从而表现了他试图把苏菲主义和伊斯兰教义相互协调的理念。但是他却宣扬了消极的隐居思想,他认为人们只有断绝人世间的一切享乐,走上一条苦行僧的磨难之路,他们的精神才能够获得永久的幸福,也才能够和体现绝对精神的真主融为一体。所以,卡扎里长诗中为了寻找国王踏上征途的鸟,实际上是一群为了能够见到真主而受苦受难的苏菲们,而神鸟(凤凰)是他们最高理想——真主的象征。
《百鸟朝凤》是代表波斯-塔吉克诗人、思想家阿塔尔苏菲主义观点的著名的作品。作品是为了和伊本·西拿、卡扎里的长诗而写的。阿塔尔丰富和发展了前辈诗人作品的细节,并给鸟群赋予了那个时代的价值标准。他借助鸟群的形象,不仅生动地表现了不同阶层、不同地位、不同类型人的追求和价值取向,以及他们的性格特征,而且揭露和鞭挞了人类身上的各种不足和弊端,由此倡导人类的自我完善。这对当时的时代来说,可算作一种进步和勇气。
到了纳瓦依的时代,这类作品的内容和形式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种变化当然和时代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纳瓦依生活在一个非常复杂而严酷的时代。虽然经济上出现了手工业和商贸相对繁荣的局面,但是中亚的政治局势十分不稳,艾密尔·铁木尔的后代为了争夺权力发动内战,使国家动荡不安,人心惶惶。可喜的是,在文化方面诗人遇到了和“欧洲历史上文艺复兴时代非常相似的年代,而且成为那个时代的伟大的代表”。[2]用纳瓦依自己的话来说《鸟语》是因对社会“充满了不满”[3]情绪而创作的。纳瓦依在谈到这部作品的创作动机时这样写道:“懂鸟语的其中一人就是圣人所罗门。虽然宰相阿沙夫向他学习过鸟语,但是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世事变迁,过了一千年以后,出现了一位精彩的演说家——一只鸟(指的是阿塔尔)。由于他懂得所有鸟类的语言,在发现事物的真谛方面他是无与伦比。虽然懂得波斯语的人可以享受到阿塔尔作品的所有细节和作品的内涵,但是不懂波斯语的突厥人却失去了这种机会。……我也是这样的一只鸟,昼夜忙于从阿塔尔那里采集养分……刚刚入学时,我好奇的天性,使我迷恋上了他的作品《百鸟朝凤》。我被作品的语言所征服……它成为我孤独时的知音……我整天沉湎于鸟语中……一种心愿让我终生不得安宁,那就是希望得到真主的恩赐,让我通过文学翻译的途径写出作品来……这以后,在我60岁的时候,为了阐释鸟语,我准备好笔墨开始写作。在这件事情上,我求助于阿塔尔,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我的作品。”[4]很显然,这部长诗的灵感来自阿塔尔的《百鸟朝凤》,这一点在他的《两种语言的争辩》中也明确表现了出来,他说:“我受《百鸟朝凤》的影响而写出了这部作品。”[5]
长诗《鸟语》的前13章是作品的序言,序言部分主要按照东方穆斯林文学的传统方式和审美原则,提出宇宙,真主、自然界和人类是相互依存、相互协调的关系。这部长诗从表面看来,纳瓦依似乎是在重复了苏菲主义关于真主、自然、人类关系的泛神论的旧的观点,但是他却提出了宇宙形成的主要目的是人类,所有的存在都是为了人类的哲学观点。除此之外,序言部分还包括了关于圣人穆罕默德骑天马上九重天的宗教神话,四个哈里发,诗人个人的生活经历等内容。从172章开始到最后的21章是作品的后记部分,这部分主要阐述了自我完善过程的七个阶段,和长诗的写作原因和写作时间,“发尼”(Fani)①纳 瓦依在他的突厥维吾尔语著作中用的是纳瓦依这个名字,在波斯语著作中用的是“发尼”。诗人解释了用突厥语写成的《鸟语》为什么还有用“发尼”这个笔名的原因。这个笔名的来源,以及对皇帝和戴胜鸟的颂歌等内容。长诗的核心部分,即鸟的故事是从14章开始的。这部分共由158章,数千个双行诗组成,而且它是根据伊斯兰东方文学的传统,即故事里头讲故事的方法写成的。故事的起因是鸟群不能够团结一致,自以为是,认为自己就是“王”。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戴胜鸟、夜莺、鹧鸪、雄鹰、鹦鹉、鸭子、野鸡、黄鹂、鸱鸮、斑鸠、金鹰、鸽子、鸡等不同类种的“万只鸟”[6]聚在一起,决定选出自己的国王。经过协商后他们认为神鸟(凤凰)是最理想的对象。在长诗里鸟群的这种愿望是这样表述的:
我们是无君的队伍,
但没有领导者的队伍有什么意义?
我们想选择凤凰领队,
他保护着我们;
我们宁为君子当奴隶,
为他忠诚一生在所不惜。[7]
经过打听,鸟群得到神鸟(凤凰)生活在西面一个的岛屿的信息,为了找到心目中的国王,它们立下了誓言。正在此时,它们又得到神鸟飞过被称作为人间马尼②马尼(216—276年),马尼教的创始人,著名的画家、雕刻家。传说因为秦国美如仙境,他的画室就安排在了秦国。画廊的伟大秦国的领土以后,它们决定飞往那里。鸟群越过被称作为要求、爱情、知识、洁灵(清洁灵魂),入神(和神融为一体)、惊讶、隐居(躲避坏事)的七个河谷和高山荒漠。在这样的艰苦飞行中,大部分的鸟都死在了路上,只剩下最后30只鸟达到了目的。但是达到目的后,渴望见到神鸟(凤凰)的30只鸟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神鸟(凤凰),它们往那里看,看到的都是自己。就像所有的光束都归于太阳一样,30只鸟和神鸟融为一体,它们以一只神鸟的形态显现出来,这种不可思议的奇特的经历,使鸟群感到万分的惊讶,并按捺不住地感叹到:“真主啊!”“真主啊!”这一感叹似乎是在向真主发问:真主啊,真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似乎是向自己发问:难道神就是自己吗?为什么自己以这种形态显现出来?在《鸟语》的165章中,对此景是这样描述的:
鸟环顾各方,都可以看见自己;
啊真主!这是何等的怪事?
世上数以千计的事物,唯人而造;
当你闭目思考,
一切尽在心中找到[8]。
这些内容是长诗的精华部分,它不仅表现了圣训录“知己知神”(知道自己就可以知道真主)的认识,而且通过这种方式纳瓦依的苏菲主义的“入神”观点得到了最集中最完美的体现。总之,在纳瓦依看来,宇宙形成的主要目的是人类,世界上的所有的事物因为人而存在,也因为人而获得了存在的价值。所以诗人提倡人类不是命运的奴隶,而是自己前途和命运的积极的创造者和主宰者,因此人不应该靠外界的力量,而应该树立坚强的意志,独自奋战,认识自我和完善自我的主张。
长诗值得关注的另一个部分就是长诗的论述部分。诗人的论述是通过远征途中在鸟群之间发生的各种冲突、各种争论展开的。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很苦行程,使有些鸟丧失了信念,想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停止远行;又有些鸟因患疾病而极度虚弱,情绪消沉,意志开始动摇。在这种形势下,领头的戴胜鸟和打算放弃远征的鸟群之间展开了非常尖锐的辩论。争论的内容涉及爱情、宗教、理想、耐心、耐性、贪欲和自私等有关人类品质和道德方面的诸多问题。比如有只鸟向戴胜提出:“我虽然很虚弱,但我很知足!“这句话应该怎么理解?戴胜鸟回答:“知足是人类的高尚品质,人如果是贝壳的话,因为知足会变成珍宝。知足的穷人要胜于贪婪的皇帝。”诗人通过鸟的语言,不仅提出了看人不应该看人的社会地位,财富和外部条件,而要看人的品质等认识,而且还批评了来自于时代和制度上的,阻碍人类精神升华的各种阻挠,由此呼吁人们为了成为高尚的人而奋战到底。
爱情是纳瓦依作品的一贯主题,这个主题在《鸟语》中也以新的色彩和独特的声音找到了自己的表现形式。长诗中的爱情情节,不仅使纳瓦依作品的爱情长河更加澎湃,使他的作品更加精彩和生动,而且还成为我们学习诗人的艺术技巧的最好的典范。作品中插入了《麦吉侬》、《亚里士多德及其它的徒弟》、《吃惊的亲人》、《麦吉侬与莱拉》等爱情故事。其中《谢赫·山安》(SHayix Sanan)以人性化的理想,形象的丰富性、心里分析的深刻性,爱情纠纷的奇特表现出与众不同的魅力。所以我们不应该把这类的爱情故事简单地看作一般性的插曲,或者是吸引眼球的部分,而应该看作是与作品不分割的,表现诗人爱情观不可缺少的内容。
谢赫·山安的爱情传说,在东方穆斯林人民中自古以来就很著名。关于这方面的故事在各种民间图书中都可以找到。可是把这一奇特的传说用诗歌体的形式首次表现出来的殊荣要归于帕里但·阿塔尔。到了纳瓦依以后,诗人不仅把这部分的内容扩大和突出了(纳瓦依的这一部分以514的双行诗的内容,比阿塔尔的多出了100多行双行诗),而且作品的结构也得到了重新整合,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故事情节更为生动。俄罗斯东方学家别尔捷尔斯(Е.Э.Бертельс)对纳瓦依和阿塔尔创作进行了深入的比较研究以后,指出:《鸟语》是一部不同于《百鸟朝凤》的作品[9],它已经超越了“翻译”的范畴。
《谢赫·山安》故事的主人公谢赫·山安是位伊斯兰教圣地克尔白(天房)的长老(宗教领袖)。纳瓦依在他的人物传记作品《仰幕之风》中是这样描述这位主人公的:“生活在那个时代的谢赫·山安的人品怎么写也不为过。他和修缮的四百个信徒在麦加生活了50年。”[10]纳瓦依不仅把谢赫·山安作为历史人物进行了精心的刻画,在他身上集中和概括了当时时代很多人物和事件,而且寄托了自己的理想。诗人却通过这一形象,倡导个性的自由和人性的解放,更加符合反对社会、民族和宗教歧视的人道主义思想,更加符合各种宗教的平等、和睦相处的原则。简言之,纳瓦依给这个传统题目和人物赋予了“现代”意识,并融入了自己的世界观,使它具有了复兴年代提倡的自由、平等,尊敬个性的人性理想,从而表现了那个年代的思想的启蒙。除此之外,长诗中讲述的故事,以它们深刻的思想内涵和精湛的表现手法,表现出了成熟的小说艺术的功底,由此让读者看到了纳瓦依在小说方面的才能。他的这些成就对后来包括维吾尔族在内的突厥语各民族的中小篇幅的记述文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纳瓦依在自己的作品中写道:“虽然《鸟语》所要表达的思想让人难以明白,但是诗人必须通过自己的技巧让读者明白自己所要表达的思想。”[11]要想读懂《鸟语》,不去认真分析作品中鸟类的具体形象,是达不到目的的。根据鸟群在作品中扮演的角色、它们的地位、它们所承担的任务,可以把它们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神鸟(凤凰)的形象;第二类是戴胜鸟的形象;第三类是其他鸟类的形象。
神鸟(凤凰)是作品的主导形象,虽然它始终没有出现过,但是它却无处不在。它作为鸟群的终极理想、美丽和幸福的象征,一切活动和行为语言都和它发生着紧密的联系。对这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形象,戴胜鸟是这样想象的:
鸟的翅膀闪闪发光,
好似雕刻而成的美丽画卷,
因为它是那样的美丽而显眼,
所有的鸟儿都朝着它看。[12]
从戴胜鸟对神鸟(凤凰)的这种描述中不难想象,它既是一种传说中的美丽的鸟,又是神的象征。按照诗人的论述,神鸟(凤凰)是自然界中万物的本质。就像所有的本质都暗藏在事物的内部一样,它在作品中是“隐身”的,但它却是鸟群精神力量的源泉。在《鸟语》中纳瓦依把人们向来只用来赞美真主的形容词移植到了自然界上,尤其移植到人类的身上,其结果是,赞美真主对诗人而言,变成了赞美自然和人类的一种手段。总之,诗人通过神鸟(凤凰)的形象表达了自己对神、自然界、人类的认识。
作品中的另一个典型形象是戴胜鸟。在伊本·西拿和卡扎里同类题材的作品中没有戴胜鸟这个形象。根据资料记载,戴胜鸟这个形象第一次引进东方文坛中的作者是阿塔尔。传说戴胜鸟是圣人所罗门的知心朋友和他的出谋划策者,它曾经在所罗门和妻子比力克孜之间,发挥过牵线搭桥的作用,由此得到了所罗门的重视。在一些故事中,戴胜鸟是以一个贤明和可以预知一些神秘事件的不同寻常的鸟被提起的。根据前人对戴胜鸟的描述,阿塔尔创造性地利用戴胜鸟的特性,使它成为引路者。纳瓦依在他的《鸟语》中,突出了戴胜鸟的组织和演说的才能,通过提升、加工和典型化处理和拟人化的方式,把它塑造成圣者的形象。纳瓦依通过这个形象,一方面呼吁人们享受生活的美好,另一方面又提倡人们为了完善自我放弃一切的厌世主义思想,由此我们可以看出纳瓦依是一位具有双重性格和矛盾心理的诗人。
长诗中的第三类形象是其它鸟群的形象。这些按照不同的个性和外部特性描述的鸟群,一方面体现了自己的生物本性,另一方面又体现了现实生活中性格、精神风貌,社会地位和生活环境各异的百态人生。众所周知,鹦鹉在东方民间故事和书面文学中的是以一个能够揣摩别人心里和具有模仿本领的形象而著称的。在长诗中,它除了具备这些特性意外,还以一个讨富家子弟开心的,没有经历过任何甜酸苦辣的自私自利的形象出现的。而艳丽的变色鸟和野鸡,虽然具有美丽动人的外表,但是诗人通过戴胜鸟的语言,批评了它们喜欢被人吹捧的虚荣心。诗人虽然表现了猎鹰的捕猎特性,但是透过这个形象,揭露了统治者的残暴。总之诗人通过戴胜鸟的语言,和它引导鸟群树立坚定信念,飞往神鸟(凤凰)所在的西方的行为,不仅影射、暗示、象征、批评了人类身上的各种问题,而且还通过30只鸟最终到达目的地,表现了“只有付出,才会有收获”的思想认识。对纳瓦依在长诗中表现的思想,我们必须给予辩证的评价,但是他的“人类只有做到敢于面对自己的时候,才能战胜自我和完善自我,也才能够不断地强大起来”的思想认识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鸟语》是维吾尔文学继《五卷长诗》之后的重大成就,这一成就集中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在内容上,长诗中采用的寓言故事和其它故事,完全符合诗人所要表达的思想。第二,在结构上,纳瓦依不仅重新组合,突出重点、丰富细节,而且采用了浪漫和现实主义以及象征主义相结合的多种表现形式,从而使自己的长诗在表现手法上表现出了多样性和多重性。第三,在人物塑造上,纳瓦依借助鸟的形象,塑造了许多性格鲜明的典型,从而丰富了包括维吾尔族在内的突厥语族的文学形象。第四,在叙述方法上,诗人巧妙地利用多种传统的叙述结构,如叙事描述,故事里面生故事,辩论,倒叙,道德教诲和心里描写,等等,从而显示了自己在叙述方面的精湛的艺术才能。第五,在韵律方面,纳瓦依采用了阿鲁兹的热曼里的木才德斯麦组夫(Ramali musaddasi mahzuf)①阿拉伯-波斯和突厥语诗歌创作中的一种韵律形式。格律和双行诗的韵脚,从而使自己的作品符和了东方古典长诗大众化的韵律。
维吾尔等突厥语族古典诗歌的韵律学是一门我们尚未研究的空白领域。纳瓦依在自己的作品中,选用那些能够形象地表达思想和情感的民间语言,通过通韵、散体韵、内韵、、双韵、谐音韵等复杂的结合方式,使诗歌具备了韵律的审美效果,生动形象地表现了自己的思想观念。
另外,诗人借助鸟的语言和艺术化的处理方式,把自己多年以来的泛神论的思想系统而形象地表现了出来,所以我们可以说这部长诗是诗人对自己整个创作生涯的哲学思想的总结。纳瓦依掌握和吸收东方穆斯林文学的所有成果,通过选题、形象化处理、素材运用、结构安排、风格流派、韵律等多种形式,使维吾尔族文学进入到东方穆斯林文学的先进行列中。由此纳瓦依的作品成了后来突厥语各民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其中当然也包括维吾尔族文学家,以他为师,模拟他的作品,从他那里吸收艺术养分是很多维吾尔族作家的普遍追求。我们从纳瓦依以后创作的突厥维吾尔文学《花儿与百灵鸟》(Gul va Bulbul)为题材的所有作品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诗人《鸟语》长诗对它们产生的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专门研究此问题的乌兹别克斯坦的安集延国立大学维吾尔族博士艾尼帕·萨勒依娃提出,很有必要对18世纪的维吾尔族诗人“赫尔克提(1634—1724)的《爱情与劳动》(Muhabbatnoma va Mehnatkoma)产生过影响的纳瓦依的作品,包括《鸟语》长诗的艺术传统进行研究。”[13]《花儿与百灵鸟》的作者萨拉依(17—18世纪)在谈到自己的作品时说,自己作品的情节基本上来源于纳瓦依的《鸟语》[14],而依布拉莫和田尼(17—18世纪)在谈到自己的长诗《突厥文鸟语》(Mantiкut-Teyr Turkiy)时说,他的作品的灵感来源于阿塔尔与纳瓦依的作品[15]。目前对于我们来说,在几种变体的基础上,筹划《鸟语》的经典版本不仅很有必要,而且必须在此基础上展开对它的选题、作品的渊源、原文及各种版本展开深入细致的研究工作。
[1][苏联]夏黎坡夫.纳瓦依长诗《鸟语》的来源及其表现的主要内容(乌兹别克文版)[M].塔什干:科学出版社,1982:4.
[2][苏联]依再提·苏里坦.纳瓦依与文学影响问题(乌兹别克文版)[M].塔什干:科学出版社,1968:39.
[3][苏联]A.叶尔苏夫.关于伊本·西拿的“沙拉曼与依斯波里”故事(乌兹别克文版)[M].塔什干:吾普尔·吾拉穆出版社,1973: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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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纳瓦依.两种语言的争辩(维吾尔文版)[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8:83.
[6]纳瓦依.鸟语(维吾尔文版)[J].源泉-布拉克,1982,(3):16.
[7]纳瓦依.鸟语(维吾尔文版)[J].源泉 -布拉克,1982,(2):76-77.
[8][乌兹别克斯坦]纳瓦依.鸟语(乌兹别克文版)[M].塔什干:吾普尔·吾拉穆出版社,1991:236.
[9][苏联]别尔捷尔斯.纳瓦依与阿塔尔(俄文版)[M].莫斯科:科学出版社,1965:389-390.
[10][乌兹别克斯坦]纳瓦依.仰幕之风(乌兹别克文版)[M].塔什干:吾普尔·吾拉穆出版社,2001:236.
[11][乌兹别克斯坦]纳瓦依.散文体鸟语(乌兹别克文版)[M].塔什干:吾普尔·吾拉穆出版社,1991:430.
[12]纳瓦依.鸟语(维吾尔文版)[J].源泉-布拉克,1983,(1):56.
[13][乌兹别克斯坦]艾尼帕·萨勒阿瓦.纳瓦依的后代(乌兹别克文版)[M].塔什干:吾普尔·吾拉穆出版社,2005:106.
[14]维吾尔文学史:第2卷(维吾尔文版)[M].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625.
[15]依布拉莫和田尼.鸟语:维吾尔文版[M].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