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战争对辽西生态环境的破坏及影响

2013-04-07 10:05关亚新
关键词:广宁皇太极辽西

关亚新

(辽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沈阳110031)

·生态文明建设·

明末清初战争对辽西生态环境的破坏及影响

关亚新

(辽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沈阳110031)

辽西处于东北与华北交汇的前沿,是东北通向中原的交通要道。明末清初在这里努尔哈赤发动了广宁之战、宁远之战,皇太极发动了燕京之战、松锦之战,长达二十余年战争不仅战时造成了这里土地荒废、自然资源耗损以及人力资源错置,而且战后留给这里平原地带的则是荒城旷野,留给这里丘陵地带的则是废堡荒原。更为严重的是明末清初战争导致了辽西人与自然互动关系的中止,使生态环境几近跌回自然状态。

明末清初;战争;辽西;生态环境

辽西①辽西是指清代辽河以西地区,包括今锦州市、葫芦岛市、朝阳市、阜新市及所辖凌海市、北镇市、黑山县、义县、兴城市、绥中县、建昌县、朝阳县、北票市、凌源市、建平县、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彰武县和阜新蒙古族自治县。处于东北与华北交汇的前沿,是东北通向中原的交通要道。在清代以前,各民族在不同历史时期对辽西土地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开发和利用,呈现出从河流上游向中下游发展的态势,由山区河谷向平原发展的趋势,辽西具有相对良好的生态环境。但明末清初二十多年的战争,使辽西土地荒芜、城堡荒废,人与自然中止了互动的关系,辽西生态环境几近跌入草木榛榛、鹿豕狉狉的自然状态。

一、努尔哈赤与明战争对辽西生态环境的破坏

努尔哈赤于1616年建立后金政权后,随之向明朝发起萨尔浒战役和辽沈战役,使明朝尽失辽东之地。之后,辽西沦为后金与明朝战争的主战场,经广宁战役和宁远之战后,不仅造成这里土地荒废而且耗损了大量资源,并使辽西局部地区变成瓯脱地带。

(一)广宁之战与辽西土地荒废

天命六年(1621)六月,明廷根据熊廷弼提出的恢复辽东建议,再度起用其为辽东经略。天命七年(1622)正月十八日,努尔哈赤决定率兵攻打广宁,二十日渡辽河,逼近西平堡(今盘山县沙岭镇),②文中部分古今地名对照请参见张士遵《纽带——明清两代中朝交通考》,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转攻镇武(今盘山县高升镇),先锋孙得功逃回广宁,把守城门,派遣兵士向努尔哈赤乞降,城破,王化贞逃走。为不使溃散民众资敌,熊廷弼遂掩护其入关,并“尽焚沿途村堡庐舍而走。”[1]二十四日,后金军进驻广宁。于是,锦州等四十余城尽降。十日后,努尔哈赤率军往攻山海关,由于熊廷弼的坚壁清野,迫使后金军至中左所(今葫芦岛市塔山)后,又折返广宁。努尔哈赤复命后金军轻骑追击明军,直至“宁远城北十八里,一路残毁无井灶可栖,徐引还。”[2]因无取水之井、无开饭之灶和无入住之处,后金军只好撤回。二月,努尔哈赤还都辽阳,留诸贝勒统兵守广宁,并命令将“河西所降各城堡官民,移之渡河,至辽东。”[3]经此一战,部分明军和上百万民众撤退到山海关内,部分民众和投降明军被迁往辽东。辽西四十多座城堡人去城空,土地也因失去利用的主体而被荒废。

(二)宁远之战与辽西资源耗损

广宁战役后,明廷派兵部尚书孙承宗亲自督师辽东,天命八年(1623)四月孙承宗向明廷上奏修城治田布兵方略:“盖关城东,前屯与宁远为两大城,可屯聚,而宁远当先据以良将,统重兵……宁远去官二百余里,我据之则内联四卫,外呼鲜人,便可雄视河东。倘贼一据之,则势险节短,中外人心不无骇二。即今西掳据为瓯脱,而久置不理,将东西俱为我害,兼以辽人欲复其土,目今旧赀且穷,而内方无地可耕,无屋可居。出则可耕可屋,择一人为兵,便可借养一家,而修城治田皆需民工,又可以无用为有用……”[4]从中可知,广宁战役后山海关外出现了瓯脱地带,大量辽西民人涌入关内,在那里无可耕之地且无居住之屋。如动用民力修建关外城堡,既可增强山海关防守,又可缩小瓯脱地带。如动用民力治田,不但可解决众多民众的生存问题,又可就地解决部分军粮的供应。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民用上,关外修城治田,均需民力,且是变无用为有用。明廷批准此方略,孙承宗随即付诸实施,以宁远为中心,依势布置兵力、修守城堡、试垦田地和挖煤煮盐,恢复战时经济,将瓯脱地带缩小到大凌河边。

天命十一年(1626)正月,努尔哈赤率军兵分两路再次攻打明军。至西平堡侦知明军驻守情况后,后金军日夜兼程至右屯卫(今凌海市右卫镇),该城守将率军民逃遁,努尔哈赤命步兵将存贮在海岸的粮食搬移至此。后金军继续前进,锦州、松山(今凌海市松山镇)、大凌河、小凌河、杏山(今锦州市杏山街道)、连山(今葫芦岛市连山区)、塔山(今葫芦岛市塔山)七城守将军民焚其庐舍粮储而遁[5]。二十三日,后金军临宁远城下,二十四日攻城。后金兵不克而退,翌日再攻仍不克。努尔哈赤命吴讷格率兵往取觉华岛(今兴城市菊花岛),歼灭明防守粮储兵四万人,并焚毁二千余船只和积储的粮食[6]。后金军返回至右屯卫,悉数将粮食焚毁[7]。孙承宗花费四年多时间,逐渐修复了直到大凌河边废弃的城堡,安置了数十万流散的民众。宁远之战,则使回归的民众再遭离散,修复的城堡庐舍再遭焚毁。城堡毁了修,修了再毁,田地弃了耕,耕了又弃,既耗费了人力资源,又破坏了自然资源。同时,双方为防止剩余资源“资敌”,还故意加以破坏,烧毁粮食、船只,焚毁城堡、庐舍,加之兵马践踏和炮火轰击,极大地耗损了辽西资源。

两场战争后,广宁至大凌河间俨然出现瓯脱地带,百里焦土,田园荒弃,不仅使人力资源被错置,而且使土地资源也处于非正常状态。

二、皇太极与明战争对辽西生态环境的摧毁

宁远战役后,努尔哈赤重伤而亡。皇太极继承汗位后,为牵制辽西明军,采取借道蒙古草场的迂回策略,四次袭扰明朝京师,大批兵马频繁地奔跑在蒙古草场,践踏了蒙古草地,损伤了草场植被。皇太极的策略确实对辽西明军起到牵制作用,使其不敢东顾,只能困守大凌河以西城堡中,扩大了土地荒芜的范围。

(一)燕京之战与蒙古草场损伤

皇太极为打乱明廷的统治秩序,决定绕道蒙古草场进攻明朝京师。天聪三年(1629)冬十月,皇太极率大军攻明,以蒙古喀喇沁部落台吉为向导。大军又经喀喇沁之青城(今内蒙古自治区林东县东南)及老河(今老哈河)[8]于十月二十六日分道自大安口、龙井关、洪山口入边。十一月初三日,后金军会合遵化城,相战四昼夜后城陷。明廷急调袁崇焕率兵入京应援,急召孙承宗回京任职。二十日,后金军逼近燕京。两军多有交战,后金军败多胜少。此间明廷因中后金的反间计将袁崇焕杀害。天聪四年(1630)正月,后金军攻陷永平府、迁安、滦州。三月和四月,皇太极和阿巴泰等分别返回盛京。

天聪八年(1634)五月,后金兵仍经阳石木河、都尔鼻、纳里特河,与蒙古兵会合,攻打明朝。八月攻打大同、宣府等城,多不克而返。九月,大军返回。

崇德元年(1636)五月,皇太极派遣阿济格、阿巴泰等攻打明朝,率兵从延庆州入长城,攻克昌平,逼近燕京,过保定,攻陷十二座城,交战五十六次之多,共俘获人口牲畜十七万九千八百二十[9]。九月,大军班师回盛京。

崇德三年(1638)八九月间,皇太极命岳托率右翼军、多尔衮率左翼军,分道攻明,会于通州,东胁燕京,西震大同,南破济南,“克城三十六座,降者六城,败敌十七阵,俘获人口二十五万七千八百八十。”[10]崇德四年(1639)三月和四月,多尔衮和杜度分别率军回盛京。

皇太极督率军队四次入关作战,或冬去春回,或秋去春归,在草场蓄养或返青时,十几万大军踏踩明辽东边墙外的蒙古草场,或造成牧草根系的损伤影响来年萌发,或导致春季发芽的牧草受挫,草场的生态环境因之遭到破坏。

(二)松锦之战与辽西土地荒芜

燕京之战后,皇太极遂决定以围困之策,打通山海关。崇德五年(1640)三月,皇太极命济尔哈朗为右翼主帅、多铎为左翼主帅,“率官兵往修义州城,驻扎屯田,令明国山海关外宁锦地方不得耕种。”[11]四月,义州(今义县)修城筑室皆已完备,东西四十里田地俱已开垦。五月,皇太极前往巡视,并往阅锦州布阵且命军士刈锦州城东、北、西禾稼[12]。皇太极此举意在断绝明军民粮草供应。七月,皇太极谕令两翼兵“乘此暇时,暂行分驻,其已收粮草,当于锦州之西,择山城坚固者,两处存贮可也。”[13]九月,皇太极返回盛京,命令将士轮番围困锦州。在锦州,“每面立八营,绕营浚深壕,沿壕驻垛口,两旗之间复浚长壕。”[14]

崇德六年(1641)三月,清军攻克锦州外城,将城中人口和器物悉数掳往义州。五月,洪承畴率十三万明军来救援锦州,驻扎于松山北冈。皇太极闻知后于八月十九日,亲自率军直趋锦州,陈师于松山、杏山间,掘壕,横截大路驻营。二十一日初更,明总兵吴三桂等率兵沿海潜遁,皇太极布兵截击,从松山追到杏山、塔山直至高桥(今葫芦岛市高桥镇),明军弥山遍野,赴海死者不可胜计。九月,皇太极返回盛京。

崇德七年(1642)二月十八日夜,明清双方展开交战,生擒总督洪承畴等,松山城因而陷落。皇太极大军围困锦州达一年之久,至三月初八日,锦州城中粮尽,援兵已绝,祖大寿率众官出城乞降。经此战后,锦州“凡所居留民人等……其家财什物,既遇兵戈之后,散弃一空,恐此处难以存住。”[15]鉴于此,皇太极命萨穆什喀率所属步兵,将松山城毁如平地。对锦州城内分拨的房屋,将驻跸之所、王以下公以上房屋、各旗住房、汉军旗三顺王及续顺公房舍令人居守、修理。“松山城内房舍,毋得焚毁,亦照旗分定,以备修葺房屋之用。”[16]尽管皇太极对锦州城、松山城内房屋未加焚毁,但松山城却被毁掉。

四月初八日,济尔哈朗、多尔衮等率兵进攻塔山。初九日,攻下塔山。二十一日,又攻杏山,次日攻下。皇太极对攻下的杏山、锦州、塔山、松山四城作出以下部署:“杏山归顺官属兵丁,可俱送来京,其余士民,从牛庄路遣发,安插盖州……松山、塔山二城,如拆毁既平,可令外藩蒙古兵还,如未毕,待毕时遣之。又杏山城内兵器诸物,运至锦州,杏山城亦令拆毁,一切事宜俟料理既毕,”[17]济尔哈朗、多尔衮等率护军回京。

松锦之战后,城堡被毁,民众被迁,只有个别城堡留少数清兵驻守和分拨各旗居住。大凌河以西的土地再遭荒废,城堡再遭毁坏。

至此,明末战争在辽西持续二十多年。战争所造成的生态灾难,不仅在当时就有所凸显,而且数十年后,其影响也依然存在。惨遭蹂躏的辽西生态环境,几乎跌回到自然状态。

三、明末清初战争对辽西生态环境的影响

二十余年明末战争带给辽西的是何样局面?1644年9月清朝迁都北京后留给辽西的又是何种景况?诸多学者均以“顺治十八年五月奉天府尹张尚贤疏奏盛京形势”来展现当时辽西的情势,而对此前十几年辽西到底“荒”到什么程度、“凉”到什么地步,则少有记述。但朝鲜使臣前往北京朝贡途中所作的记录却给我们保存了有关战后辽西境况弥足珍贵的资料,透过这些资料可以再现辽西平原、丘陵地带的战后实景。

皇太极为解除后顾之忧,阻断朝鲜与明朝的联系,曾于天聪元年(1627)和崇德元年两次出兵朝鲜。崇德元年朝鲜之战后,双方互为宗属关系,行君臣之礼,规定朝鲜每年来沈阳朝贡。清朝迁都北京后朝贡地点遂改为北京。朝鲜使臣每年前往北京朝贡,辽西是其进京的必经之地。朝鲜使臣初期进京朝贡,途经辽西时,困难重重,既难觅炊饭之所,又难求入住之处,经常风餐于原野、露宿于川边。他们在《燕行录》中,用纪实的笔触记录了战后辽西生态环境真实的场景。

(一)战后辽西平原地带的荒城旷野

由于朝鲜使臣在辽河东岸渡河点的不同,故其进入辽西的路线亦不同,呈现在其眼前的平原景观也迥异。成以性在《燕行日记》中写道:“顺治二年(1645)四月……自沈向锦有三路,北枉南捷,此其中路也。不见一石一木,野天相接,禽鸟亦断,而极目黄沙,时有燕子之飞而已。夕到新方(今新民市金平房村)露宿。初二日,卯时发行。十五里到旧栅门,只有两家而同一井,得此朝饮,而一汲之价至于五六分之银,不多汲而井已竭。行三十里,脱骖以憩而无水,人马皆渴。又四十余里,到土城,台堡之设一如前所过土城(今沈阳市于洪区内),自彼至此数百余里,而未知南北尽于何处?盖两城之内皆是蒙古地方,而城外则汉界,俗所谓关外万里城者,疑即此也。行未五里,有一古城(今北镇市内),认是当初置巨镇,以镇土城,而行人断绝,往事无凭,南北高丘即大夏小夏山云。”[18]144朝鲜使臣在医巫闾山东侧平原的中段看到的是,土地上无一块石头,无一棵树木,处处黄沙,一望无际,几乎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地带,甚至禽鸟都难以飞越,如此的沙漠化,使这里的井汲水困难,几近枯竭。朝鲜使臣人马皆渴无处觅水,行走了百余里,未遇到行人,似乎进入到没有人烟之地,只有废弃的荒城古堡。

朝鲜使臣从辽河下游渡河进京,步入辽西滨海平原东部。郑太和在《阳坡朝天日录》中写道:“顺治六年(1649)四月……二十五日早发,路遇大雨,到盘山(今北镇市盘蛇驿村)将为中火,而城中一空,只有一鳏留在土宇,一行柴草无处可觅。有刷马夫一名侵毁主人盖草,仍与相搏,主人颊上流血来诉,即绑致犯人棍打十度,主人者叩头称谢。撤其家檐椽来献,曰:‘小的今将移居,请以此为老爷厨房之用,云云。’一行赖以炊饭,给与纸束南草等物以偿之,渠又持酒愿进一杯。夕抵闾阳宿,行一百十里也,其间又憩于广宁川下流……(自京返回)六月初十日,十三山(今凌海市石山镇)朝饭,将宿于闾阳。及到其城,则皇帝家丁数十为群,各据人家,使不得接着,城底人家未满十户,他无入寓之处,不得已取其井水,设帐幕于城西原上,炊饭以吃。……自出关之后,青虻飞着人马,利嘴如针,殆不堪焉。闾阳以东则为患益甚,漫空蔽野,搏付人马凝如蜂阵,牛马亦有因此而毙者,夜则比昼颇歇,本地之人昼眠夜行云。十一日,朝饭于盘山空城外,午抵高平,其间虻虫之患令人几死,初昏起马,趁日未落得达沙岭,歇马半夜。”[19]辽西战后的第六年,朝鲜使臣进入盘山城,只有一鳏夫住在土屋中,朝鲜使臣无处寻觅柴草烧饭,拆毁鳏夫土屋的盖草,因而发生殴斗,后来由于鳏夫行将搬离,将土屋房椽拆给朝鲜使臣用作烧饭,可见城中的其他房屋已被毁坏殆尽,否则可以捡拾到烧饭的柴草,何必拆毁鳏夫的土屋。城中仅有的一个人即将迁移,此城彻底变成一座空城。朝鲜使臣从北京回返正是夏季,在滨海平原地带被虻虫困扰,虻虫生活在田野杂草中,雄的吸植物的汁液或花蜜,雌的吸人和动物的血液。虻虫如此之多,足见此地已成杂草丛生之处。四年后,朝鲜使臣又路过盘山,沈之源在《癸巳燕行日乘》中记录道:“顺治十年(1653)十二月五日,早发,朝饭平安桥(今盘山县平安桥村)。夕抵高平,曾闻此地无人家,今见有敝村。六日,东方未白而启程。到盘山有一陋舍,三人同入,虽可免冻,而不堪久居,即发向前路,路上积雪此地为最,前马颠仆令人惊心。距广宁十里许,牧牛满野,所喂者雪上枯草,而亦不太瘠。日暮抵广宁而宿。”[20]尽管昔年有地无人处,今已有村落;昔年空城一座,今已有陋舍;昔年杂草丛生处,今已牧牛满野。但是偌大的城中只有一陋舍,广阔的原野只有牧放的牛群,呈现出的仍是荒城旷野。

辽西滨海平原东部,地势低洼易涝,水患频频,朝鲜使臣对此苦不堪言。麟坪大君李渲在《燕途纪行》中写道:“顺治十三年(1656)(九月)初五日,晓发过第二墩台。约行二十里,堤缺水涨,自此至盘山平陆成海,其深过膝,从水中行十里,复登堤上。抵盘山驿摊饭,毁城傍有流民二三户,昔于此地酷遭水患矣。今又重来不觉酸齿。午发,城北十里堤缺成海,又从水中行二里,堤上行五里,始逢平陆,逾广宁。”[21]77-78

十几年后的辽西滨海平原东部,仍是人烟稀少,空城废堡,平原广野,杂草滋生。

(二)战后辽西丘陵地带的废堡荒原

自广宁西行,朝鲜使臣进入山峦起伏的丘陵地带。顺治二年,辽西走廊的战火刚刚熄灭,朝鲜使臣成以性等人便经过这里,亲眼目睹了战后辽西的荒凉景象。他记录道:“顺治二年五月初三日,卯时发行,十五里许有烟台,始得流水而做饭,人皆有生气。自是以后断野之外,颇有乱山小麓,而处处遗墟,树木掩映焉。露宿于广宁东门外。义州卫之路出于城北,辽东直路出于城东,医巫闾诸山在于城西,不远之地十里之内,花柳成林,城池之大不啻沈阳,今见颓垣破壁可想全盛时也。初四日,卯时发程。过壮镇堡(今北镇市壮镇堡村),中火于野中川边,午过闾阳驿,夷毁之状壮镇一样,而只有石槽列城下。初五日,行过十三山,中火于大凌河,又五十里绕过城外,宿小凌河边,新经战场,触目伤心。初六日,辰时发行。中火于野池上,穿过杏山堡,亦是当年战场也,东南望海而行。夕宿塔山所,惨目之状又不忍言。初七日,卯时发程。过连山驿,中火于野泽中,夕到宁远卫(今兴城市),入自东门,出于南门。公私家舍太半夷灭,余存之家,清汉杂居,而汉人男女,不改旧时衣冠。夕宿南城外流水上。初九日,卯时发程。过曹家庄(今兴城市曹庄镇),又过沙河所(今兴城市沙后所镇),城尽颓废,略有居民,夕宿中后所(今绥中县)川边。初十日,卯时发程。穿过城中,中火于野池上,夕宿前屯卫(今绥中县前卫镇)川上,城坡高大而毁撤无余,只有若干居人焉。十一日,过高岭驿(今绥中县高岭镇),中火于野水边,夕到山海关,城中痘患炽盛,闭门不许入,迤从长城下由水口门而入。野宿城西数十里许,此去年清兵与流寇相战处也,至今白骨填坑满岸,惨不忍见。”[18]145-150朝鲜使臣离开了极目黄沙之处,映入其眼帘的是大凌河以东处处遗存的废墟,只有树木掩映。既然已成为遗墟,足见其荒废已久。大凌河以西的诸城堡乃是新经战场,令朝鲜使臣触目惊心。皇太极命令军士夷毁松山、杏山、塔山的惨状,难以用言语形容。随后,进入宁远以西之地,尽管略有人居,但城堡已颓毁,庐舍已夷灭,甚至白骨蔽野。从广宁直至山海关,朝鲜使臣看到了旧战场遗墟上的断垣残壁和新战场里城毁无余的全景。

顺治十三年,麟坪大君李渲在《燕途纪行》记述了自广宁以西二十个城堡的状况:“九月初六日,历壮镇堡,毁城里只有流民二三户。已抵闾阳驿后,川边摊饭,毁城外有十数人家。暮投十三山,毁城内外人家萧条。初七日,已到大凌河边摊饭,河桥崩毁,过午以船渡河。小凌河城毁无人,旷野狞风无日不吹。初八日,历松山堡,满城残夷无异大凌河,只有流民五六户,所见惨酷。已到杏山堡,川边摊贩,城郭残夷,人民萧条,与松山同。午发,历高桥堡,在路稍远而毁废,有人家数户。暮投塔山所,城郭人民之萧条,亦与松杏同。初九日,历连山驿,毁城有十数人家。午发,历双水堡(今兴城市双树村),毁城傍有流民数户。暮投宁远卫,城周遭比广宁稍大,东南罗城几尽颓毁,人民不多。初十日,过曹庄驿,毁城傍有流民二户,涉中右所(今兴城市沙后所镇)东川,入永和门摊饭,城虽废人民则多,历曲尺河堡(今兴城市曲河村),毁城,人民只二三家居之。暮投东关驿(今兴城市东关站村),城北荒坡有古塔,毁城傍虽有流民十余户,家甚窄陋。十一日,历中后所,城是陷没处,故其残夷无异松杏,人民则盛居。已到沙河站(今绥中县沙河镇),川边摊饭,毁城傍有十数人家。十二日,涉城西大川,历高岭驿,城毁无人。过中前所(今绥中县前所镇),城厚完,有人民数十户。(自京返回)十一月十四日,早发,不由杏山大路从间途,午抵高桥堡,五里许川边摊饭,未发。逾三岘,渡锦州城南二大川,以冰川是小凌河上流,由西门入,号曰金晖馆于白塔底,千总家柴草呈纳。城是祖大寿三年被围处,三匝围基尚存,一望粉堞颓毁,当时之败,四野尽空,宜无孑遗,而今人民满城,怪而问之,徙滦州民数千户以实云。”[21]79-97,186-187除小凌河和高岭驿无人居住外,其他城堡均有人家,最多的有移民数千户,最少的只有二户,城堡中虽有人家居住,但毁城之状和萧条之象尚历历在目。

过广宁后的丘陵地带虽然越走越见人烟,距离山海关越近,人户相对多些,可原有居民为数甚少,多为流民或移民,但仍未改变的是废城旷野。

如果说朝鲜使臣对战后辽西生态环境的记述展示出的是一个个时段、一个个地方真实的图景,那么,顺治十八年(1661)五月,奉天府尹张尚贤在分析盛京形势时,则给战后辽西生态环境作出了概括性的总结。以辽河为界,从内外两方面剖析河东、河西的现状,“河西自山海关以东至中前所、前卫、后所、沙河、宁远、连山、塔山、杏山、松山、锦州、大凌河,北面皆边,南面皆海,所谓一条边耳。独广宁一城,南至闾阳驿、拾山站、右屯卫、海口,相去百余里,北至我朝新插之边,相去数十里,东至盘山驿、高平、沙岭以至三岔河之马圈,此河西边海之大略也。合河东、河西之边海以观之,黄沙满目,一望荒凉。”“河西城堡更多,人民稀少,独宁远、锦州、广宁人民凑集,仅有佐领一员,不知于地方如何料理?此河西腹里之大略也。合河东、河西之腹里观之,荒城废堡,败瓦颓垣,沃野千里,有土无人。”[22]

在此情境下,清廷为修复辽西失调的人地关系,客观上依据这里土壤和植被等特点,采取了多种土地利用形式以达到辽西生态环境的复苏。在废弃的农田上设立皇庄、拨放旗地和招民开垦以恢复农耕,在拥有丰富牧草植被的草甸设置牧场,通过牧放牲畜达到土地的利用,在医巫闾山和辽西其他诸山建立果园山场、通过栽种果木和培植野果及猎获动物来实现土地的利用。至康熙朝末期,在促进土地自身发展的同时,又实现了与自然环境的和谐相处,城镇中民户栉比、市肆繁盛,乡村间村落稠密、田野多辟、牧马蔽野,山林中果品飘香、动物繁多,辽西生态环境初现复苏图景。

[1]太祖高皇帝实录(卷8),天命七年春正月庚申.清实录: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116.

[2]金毓黻.奉天通志:第1册[M].沈阳:辽海书社,2003:193.

[3]太祖高皇帝实录(卷8),天命七年二月癸未.清实录: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116.

[4]明熹宗实录(卷33),天启三年四月己卯.明实录:第68册[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1962:1719-1720.

[5]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0),天命十一年春正月戊午.清实录: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133-134.

[6]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0),天命十一年春正月庚午.清实录: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134.

[7]太祖高皇帝实录(卷10),天命十一年春正月辛未.清实录:第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134.

[8]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天聪三年冬十月乙卯,丙辰,丁巳,庚申,壬戌,丙寅,辛未,乙亥.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74-75.

[9]太宗文皇帝实录(卷31),崇德元年九月己酉.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392.

[10]太宗文皇帝实录(卷45),崇德四年三月丙寅.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601.

[11]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1),崇德五年三月己亥.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677.

[12]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1),崇德五年五月乙巳,丁未,戊申.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688-689.

[13]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2),崇德五年秋七月丁亥.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696.

[14]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2),崇德六年三月辛丑.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738.

[15]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9),崇德七年三月丁亥.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806.

[16]太宗文皇帝实录(卷59),崇德七年三月乙未.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808.

[17]太宗文皇帝实录(卷60),崇德七年四月丁卯.清实录: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822.

[18]成以性.燕行日记[C]//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18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

[19]郑太和.阳坡朝天日录[C]//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19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142-143,155-156.

[20]沈之源.癸巳燕行日乘[C]//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18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91-92.

[21]麟坪大君李渲.燕途纪行[C]//林基中.燕行录全集:第22册.首尔: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

[22]圣祖仁皇帝实录(卷2),顺治十八年五月丁巳.清实录:第4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64-65.

Destruction and Influence on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the West to Liao River Induced by W ar in Late M 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GUAN Ya-xin
(Institute of History,Liaoni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Shenyang 110031,China)

The west of Liao River is at the forefront of northeast China and north China,leading to the traffic arteries of the northeast to the central plains.Nuerhachi(努尔哈赤)launched Guangning(广宁)campaign,Ningyuan(宁远)campaign and Huangtaiji(皇太极)launched Yanjing(燕京)campaign,Songjin(松锦)campaign in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here.Over twenty years of war not only left the land there deserted,natural resources exhausted and human resourcesmisplaced,but also plain area therewas left waste cities and foothillwas leftwaste forts after thewar.Itwasmore serious that thewar in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y led to suspension of interaction between man and nature of the west of Liao River,so that the ecological environment nearly fell back to primitive natural state.

in late Ming Dynasty and early Qing Dynasty;war;thewest of Liao River;ecological environment

K248.3

A

1009-1971(2013)03-0131-06

[责任编辑:王 春]

2013-02-02

辽宁“百千万人才工程”培养经费资助项目(2012921066)

关亚新(1968—),女,辽宁沈阳人,研究员,博士,从事中国东北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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