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美丽
——女性音乐史的特点及新史学对西方音乐研究的影响

2013-01-31 09:50宋方方
中华女子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音乐史音乐学史学

宋方方

被遗忘的美丽
——女性音乐史的特点及新史学对西方音乐研究的影响

宋方方

20世纪70年代以来,由于史学观念的演变,美国的西方音乐研究产生了诸多变化,其中最为突出的现象便是女性音乐史的产生。在完全由男性主宰的音乐史之外,女性主义创造了新的历史——女性音乐史。女性音乐史的出现使传统西方音乐研究首次关注女性“他者”的音乐文化,并扩大了史料研究的范围,打开了研究思路,拓宽了研究视野,为西方音乐研究增添了新的血液。

女性主义;女性音乐史;新史学;西方音乐研究

在传统史学观念中,历史和真理、科学、本质等词汇一样被视为权威话语,作为不可改变的客观事实而受到人们的顶礼膜拜。然而,尽管部分史学家一直试图将历史纳入科学的范畴,但它最终都未能摆脱人类主观的束缚。人的记忆是有选择的,历史也是有选择的,这其中有偶然的因素,也有人为的选择,意识形态的束缚、政治主体的推崇或排斥等都极大地影响着历史的记录。一些历史学家就曾经指出,在人类与历史的关系上,遗忘和记忆都是有选择的,撰写历史就是一种消除遗忘和培养记忆的过程。

西方古典音乐史同样没有跨越性别的樊篱。在漫长的西方音乐发展中,创造历史、修改历史的是男性,他们是音乐史编撰的主力,几乎垄断着音乐的创作和记录。在传统历史观念的影响下,女性创作的作品不被认可,且多已失传。尽管一些女性冲破重重阻碍为音乐的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但其音乐行为很少出现在文献中,即便蜻蜓点水式地记录了几个女性的名字,也只不过是为单调的男性历史增添了几个别致的点缀,而没有为女性赢得太多的地位和尊重。只有为数不多的女性以自己的才情和智慧在由男性统治的音乐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声音,大部分女性都在历史的记忆中烟消云散。

女性主义者认为,历史只是在讲述男人的故事(History has been His Story),正因如此,女性主义自出现之日起便试图对男性话语进行颠覆。女性主义运动给女性社会带来了巨大的变革,女性意识的觉醒使得人们重新审视在父权社会中失落的女性历史。为还原历史的本来面目,展现几千年间女性的生活状态,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女性主义音乐批评发展的最初阶段,有学者便尝试在传统的音乐研究中加入“女性视角”,重新认识女性对历史的贡献。

一、史学观念的演变与女性音乐史的出现

欧洲不仅是一个地理名词,也是一个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概念。在几个世纪的发展中,欧洲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而系统的音乐体系,由专业的音乐人才进行表演、推广和研究。在传统音乐学研究中,欧洲中心论曾长期盛行,音乐学的最初研究对象即是欧洲上流社会中白人男性的艺术音乐,并将其视为标准和典范,女性及其音乐行为被视为原始的、低级的,流行音乐则被视为不入流的。

由于19世纪自然科学取得的巨大进步,人们普遍认为历史研究最终也会被纳入科学范畴。19世纪德国现代史学的奠基者、“现代科学历史之父”利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开创了一套现代史学研究的新模式,即实证主义模式。这种模式将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运用到历史研究中,强调对资料的考证,并对其进行整理,使其制度化,这一做法被称为史学上的“哥白尼革命”(Copernican Revolution)。

实证主义极为重视对原始资料的收集和考辨,认为优秀的史学著作必须以信实的资料为基石,鼓励历史学家尽可能地排除各种主观因素的干扰,追求文献的真实性和证据的可靠性。实证主义史学观念深深影响着近代史学的发展,传统音乐学研究从实证主义那里获得极大的能量,将客观、实证理念推崇到极致。德、奥音乐学家大都遵循实证主义精神,以极为精细的考证为依据,尽一切可能寻找作曲家的手稿,搜集各种版本的历史文稿,对早期记谱法进行研究,考订作品时间,制订音乐家年表,编辑各个时期、各种版本的乐谱和手稿,等等,通过多种手段对这些乐谱辨明真伪并进行细致的剖析。

实证主义观念认为音乐由没有意义呈现的音符组成,因此重点是对其进行音乐或结构的分析,任何对音乐加以社会学、历史学或个性化的分析都被视为是可笑的。德国音乐学的代表人物弗里德里希·布鲁默(Friedrich Blume)这样评价:“此时(1963年)盛行的是一种相当夸张的教条主义。人们的信念是,只有对来自原始文本细致研究的东西才是正确的,任何文本研究之外的都不正确。然而学术氛围会变化,文本研究的学者不可能独领风骚。纯文本研究后面可能接着是更加带解释性的阶段。”[1]41

19世纪风靡一时的实证主义思潮在20世纪受到了猛烈的攻击,历史学家本纳德多·克罗齐(Benedetto Croce)提出了“一切真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命题。罗宾·柯林伍德(Robin George Collingwood)认为,尽管历史学家希望最大限度地保持自己的客观性,试图真实地、不带偏见地再现过去的客观现实,但在书写历史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带有自己的思维惯式和主观见解,而唯有历史事件背后隐藏的思想才是历史的生命和灵魂。柯林伍德将那种根据史学家的推理加以取舍和判断、将各个时代的资料(如文字、档案、遗物等)搜集在一起整合出版的历史学称为“剪刀加糨糊”的历史学,抑或剪贴史学,认为一般意义上的史学家都是史料编纂者,只是从事剪贴工作,只有通过史学家本人思想审视的历史才能称之为史学。这就是柯林伍德史学观的根本原则:“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抽掉了思想,历史只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2]

正因如此,20世纪60年代之后,欧美理论界发生了重大变革,新批评、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等异军突起,组成一股反叛势力,对学界的影响日益加深。受此影响,音乐学界也开始对传统实证主义加以反思,一些学者更用自己的著述实践这种观念。美国音乐学家、新音乐学的“精神导师”约瑟夫·克尔曼(Joseph Kerman)即是这类研究的开拓人物。克尔曼对长期流行于音乐学研究中的“实证主义”予以反对,认为实证主义将音乐孤立起来,转而对音乐的文化背景、音乐美学、接受学、解释学等高度重视。在1985年的《沉思音乐——挑战音乐学》一书中,克尔曼全面论证自己的观念,并由此确立了当代音乐学的新走向。[3]在此之后,尽管部分老一辈学者仍然固守实证主义传统,但是年轻一代的音乐学家却开始了新的研究策略,即强调作为批评形式的音乐学,后被称为“新音乐学”(New Musicology)即是这一潮流的代表。

尽管此时已有部分学者关注女性音乐史,但在同时期的相关论述中,以男性为主流的学界对女性主义的讨论依旧非常少,即使在克尔曼的研究中,也未有对女性的关注。尽管如此,克尔曼的批判思维依旧成为女性主义的精神力量,为此后女性主义音乐批评奠定了精神基础。在这一历史背景中,受20世纪六七十年代破旧立新的史学观念影响,女性主义汲取并改造了诸如文化研究、精神分析、新历史主义等的营养,史学家的目光从上层转至下层,普通女性的生活走入学者的视野。女性主义学者纷纷加入批评的行列,论证史学研究中的男性价值偏好,认为白人男性精英阶级并不能代表自己的看法,更不能代替自己发言。70年代以后,女性史研究在众声喧哗中悄然出场,并渐成气候。

女性音乐史强调对女性音乐家(尤其是作曲家)的追寻和考察。上世纪70年代至今,美国有关西方女性音乐通史类的专著有十余部,1982年卡罗尔·诺伊尔斯-贝茨(CarolNeuls-Bates)辑录的《音乐中的女性》强调对女性作曲家、教师、演奏家等相关史料的搜集和整理;[4]詹姆斯·布里斯科(James R. Briscoe)于1987年编辑出版的《女性音乐作品集》以30多位女性作曲家的个案分析为主,探讨其创作背景和主要作品,内容精练,适合课堂使用;[5]1991年卡琳·彭德尔(K.Pendle)编辑的《女性和音乐史》从“古代和中世纪”、“15—18世纪”、“浪漫主义时期”、“世界的现代音乐”、“美国的现代音乐”、“女性的特殊角色”六个部分,带有传记色彩地记录了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地区的女性音乐活动;[6]西尔维亚·格利克曼(Sylvia Glickman)和玛莎·施莱费尔(Martha Furman Schleifer)于1996年编辑出版的《女性作曲家:跨越历史的音乐》,用丰富的资料和音乐谱例展示了女性在历史中的创作活动等。[7]

珍妮·鲍尔斯和朱蒂斯·梯克于1986年编辑的《女性音乐创作:西方艺术传统,1150—1950》是此阶段的标志性著作。[8]该书召集本学科不同专长的学者,以年代为序记录了那些对音乐史作出贡献的女性音乐家的生活。麦克拉蕊作出如下评价:“由于提供了非常丰富的信息,此书很快就被证明是必不可少的(Indispensable)。本书的每篇文章都建立在认真的历史资料研究的基础上,这就为以后女性音乐史的研究奠定了一个较高的学术标准。如果女性音乐史值得研究,并将其和音乐学的其他分支一样严肃对待,鲍尔斯和梯克功不可没。也正是此书使女性研究赢得了学界的尊重。”[9]402

这些著作中表现的史学观念的演变和研究思路的变革体现了女性主义及社会文化思潮对史学的影响,它们或精练、或翔实、或侧重叙述、或着重论述,各具特点,呈现出多元化、开放性的特征。

二、研究对象的扩展:对“他者”文化的尊重

“自我”(Self)与“他者”(Other)是后现代主义的一对概念,两者的问题需要在二元对立的关系中进行讨论,带有某种价值评价的意味,即前者为优,后者为劣。在以欧洲中心、男性中心的体系中,女性“他者”是相对于主体的客体,其经验和体会向来不被重视。

西方古典音乐传统创造出的明星制度推崇英雄式的崇拜,崇尚音乐的专业性及精英制度,重在对艺术水平的高低作出评定,极为重视对“伟大”作曲家及相关事件的记录。不仅如此,对音乐的评判工作也由学术精英承担,普通大众只是被动地欣赏或被启蒙。在此过程中,女性是被忽视的最大群体。她们既没有话语权,也很难接受高等教育,和普通大众一样不善于舞文弄墨,被封闭在家庭中,排除于主流历史之外,因而其音乐行为很难得到男性史学家的关注。

以精英兼文献为基础的传统历史学已存在千年之久。主宰音乐史的是那些作出巨大贡献的男性作曲家,研究对象也大都属于专业的或白人精英男性拥有的音乐体验。其失误之处在于只关注白人男性艺术音乐的传统,并认为这种历史是客观的、不容置疑的,很少关注那些在权利和影响上“差强人意”的群体的音乐文化。

女性主义对那些受到性别、性征歧视的边缘文化极为尊重,以批判、重构为主要手段,将对象从男性转向女性,强调作为边缘文化的女性“他者”的价值,为音乐史提供了新的思路。为此,女性主义常需深入历史各个角落中去考察女性的生活和创作,她们的体验、困惑、才情构成了新的历史,并证明了音乐史既包括一小部分名留千古的“伟大”作曲家,同时也包括一大批被历史埋没的“一般”女性作曲家、表演者和赞助者。

不仅如此,女性主义还认为男权意识在古典音乐传统中普遍存在,这种制度只重视少数精英阶级男性的体验,强调对声名显赫的作曲家或主流历史的分析和记录,而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女性的文化。音乐是精英阶层的特权、少数“天才”的灵感创造,女性被认为不具备“天才”的条件。但在女性主义看来,音乐史也并非仅由少数几个“伟大”作曲家及其作品组成,那些被历史忽视的女性同样创造了丰富的音乐文化。何况“天才”是需要发现和培养的,需要个人的努力、成长的环境和机遇的选择,还有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天才并非是女性不能成功的唯一原因:“如果需要5万年才能创造一个男贝多芬,不到一个世纪就肯定应该创造一个女贝多芬吗?”[4]218即使女性拥有和男性一样的才能,最终也会被遗忘,莫扎特和门德尔松的姐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三、史料范围的扩大:对“无意”史料的重视

就历史学而言,对史料的收集与分析等实证性的研究无疑占据着首要的地位。没有“史”何来“论”?因此,对与女性音乐相关史料的搜集和整理成为女性主义的首要任务。在后世的史学家看来,史料的构成也有“有意”和“无意”之分:他(布洛赫)把史料分为“有意”和“无意”两大类,前者指成文的历史著述、回忆录和公开的报道等,这类史料的原作者大都“有意”想以自己的名字左右时人和后人的视听;后者指政府的档案、军事文件、私人信件及各种文物等,这都是当时的人们在无意中留下的证据。前者虽然具有相当的价值,但在历史研究者看来,后者更为可靠。[10]6

传统历史多由上层社会记录,是统治阶层故意保存下来以歌功颂德的工具。由史学家夸张、润色的女性生活有一定的虚假性,文献中一些不准确、不具备代表性的记载给研究带来一定的局限,如若仅仅依据史书“有意”记载的史料,当代史学家就容易成为前人的奴隶。同理,对女性音乐家的考察也更多地需要依据那些“无意”流传下来的史料来考辨历史的真伪,填补历史的空白。

由于女性的音乐活动不被重视,其作品很难得以公开出版,因此,与传统音乐史不同,女性添加史面临的最大问题便是史料不足。一般史料,如传记、日记、书信、访谈等仍是女性史赖以生存的重点,但在这些史料中,有关女性的内容非常少。为此,研究者不得不从一系列以往不被重视的史料,如年谱、通信、墓志铭、商业记录、宫廷记录、教会记录、遗嘱或账本中寻找女性音乐家的活动线索。而在一些记录男性丰功伟绩的历史书、辞典、雕塑、绘画、文学作品及相关论文中也零星地记录着一些声名卓著抑或臭名昭著的女性。尽管研究者很难得到这些资料,而且对这些史料的解读也存在一定的困难,但这些残存于史书角落的“无意”史料几乎成为女性音乐研究最重要的来源,从中可以窥探出那个时期女性音乐家的生存状态。

四、研究思路的转变:对“音乐”概念的拓宽

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文化(Culture)有着不同的定义。①Culture原被视为“文明”,带有高级、先进之意,与此对应的Primeval,意为原始的、野蛮的、未进化的。表现在音乐研究中,西方艺术音乐长期被视为高级文化,其他非西方的、非白人的、非精英阶级的音乐则被视为原始的或低级的,这种“欧洲中心论”的观点曾长期占据音乐学研究的主流。作为一种文论思潮,“文化研究”(Culture Study)于20世纪60年代诞生于英国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②英国伯明翰当代文化研究中心,英文全称The Birmingham Centre for Conte porary Cultural Studies,简称BCCCS或CCCS,先驱人物是雷蒙德·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和理查德·霍加特(Richard Hoggart)。,80年代中期之后,辗转美国并与后现代、后殖民等边缘话语相互融合,受到知识界的积极响应,对此后的世界人文学科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在文化研究中,“文化”并不是“高雅文化”的代名词,而是一种生活方式,指代所有的文化现象,因此,其对象并不仅仅针对“伟大”的人物或作品,更是对一种特定生活方式的探讨。

由于原先纯粹由精英阶层掌握的文化现已通过普及性的大学教育使绝大多数人受惠,那些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不同种族、阶层、性别及性取向的年轻学者开始以知识分子特有的敏感争取自己的话语权。在此过程中,高雅文化和大众文化的界限被打破,原来被精英阶层轻视的流行文化被放置于同一种文化语境中加以对待。“文化研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始终是一个颇为开放的理论,期间各种理论方法或融合、或相互对立产生影响,但关注当下,关注大众文化、边缘文化是其最突出的特点。这种“自下而上”“看”文化的理念提供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视角和策略,对多元共存的世界产生了莫大的影响。部分文化研究的学者对流行音乐文化进行解读,从精英阶层历史转向文化史的反思,也给女性音乐的研究带来了更多的思考。

在传统西方音乐史研究中,音乐学家更多关注的是编纂原稿、搜集史料等充满实证意味的研究以及对“伟大”作品的技术分析,对音乐产生的文化环境颇为忽视。在史学研究中,详尽的史料搜集和正确的方法是必要的,但在史料的搜集、整理过程中却掺杂着许多偶然因素。不仅如此,由于史学家受各自阶级、性别、利益等主客观条件的制约,每个人对史料有着不同的解释,对历史的理解也不尽相同,即使是同一流派、坚持相同信条的史学家,其结论也常不一致。因此,史料本身并不能构成完整的历史。

女性主义将音乐视为一种文化,认为社会性别或隐或现、或多或少地存在于音乐的实践中。1987年由艾伦·科斯科夫编辑的论文集《跨文化视野中的女性和音乐》是将性别问题纳入民族音乐学研究的标志性著作。[11]这部著作围绕音乐中的社会性别、权力等问题展开,将音乐视为一个文化整体,通过对女性的婚姻、阶级、孕育、财产、居住环境、宗教信仰、所受教育等状况的考察,对女性的生存状况及其音乐特点进行了研究,对音乐学影响巨大。此后,关注音乐文化中女性的身份和地位成为音乐学家一个较为普遍的视角。

将音乐置于文化环境中予以考察,就会对不同种类、不同族群、不同文化群体的音乐同等关注,而不会因其艺术水平(多以欧洲艺术音乐为标准)的高低而将它们区分为先进或落后、高级与低级。文化研究注重对那些处于社会边缘的受压迫的种族、性别、阶级问题的探讨,与女性主义运动及学术思潮的发展有着内在的联系和呼应。此前将女性音乐视为劣等、低级的态度在文化相对论的背景下得以重新审视。女性主义借此批判传统音乐学研究中盛行的欧洲中心论,认为这种观念不仅反映了种族主义的偏见,而且反映了男性中心主义。

就女性主义而言,为我们所珍视的大部分历史只是一种纯粹的纵向时间链,蕴含着复杂的权力关系并带有强烈的性别偏见,在音乐的创作、实施、评价等体系中,权力话语贯穿始终。与传统的史学研究不同,女性主义所强调的并不是对“大师”的追随,而是两性在音乐生活中的复杂关系和整个社会的文化现象。为此,女性主义采用跨学科的研究态度和方法反叛以父权制为基础的史学,将父权文化看做是造成女性从属地位的主要原因,不仅关注音乐本身,更将矛头直指两性不平等的社会、文化根源,强调在广阔的文化语境中审视音乐文化。

在某种程度上,女性音乐史属于讲述音乐史中两性冲突、征服、对话抑或断裂的历史,它将音乐视为对文化的影射,借鉴文学、政治学、法律、历史学、社会学、经济学、民族学、人类学、心理学、美学、文化研究等思维模式和研究策略,在进行实证研究的同时注重对音乐进行文化诠释,对女性的人文环境进行全方位、多层次的动态考察,并探讨行为模式、律法、社会习俗等对女性的限制和约束。为此,女性主义不仅关注书面上的历史记录,而且通过对不同地区、不同种族中女性的婚姻、孕育、财产、居住环境、宗教信仰、所受教育等各种情况的分析,考察社会的性别态度对其创作或表演的影响,甚至女性的动作、服装等所承载的文化寓意也成为音乐学的研究对象。这种带有社会学视野的反思与文化研究、新历史主义的目标相互融合,成为女性音乐史的一大特色。

五、小结

19世纪以来西方史学研究最为显著的特点就是常换常新,从实证主义、新社会史、文化研究到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思潮等对史学的影响,史学理论随社会的发展迅速更新换代。在新史学观念的影响下,人们打破以往的范式向后现代思维转移,原先对种族、阶级、社会性别不感兴趣的史学家慢慢放弃对精英阶层思想的研究,把视野投向更广阔的天地。20世纪70年代,史学研究更加强调与其他学科如社会学、文化研究等的相互融合,与此同时,教育的普及和社会的发展使原来被忽视的群体(如普通劳动人民、女性阶层等)开始崛起,他们对自己在传统历史中的缺席颇为不满,强烈要求回归历史,史学的研究对象也从“精英的文化”转移到“一般大众的文化”。相比其他领域,音乐领域的女性研究极为缓慢。

在美国,20世纪70年代以来,一些较为活跃的音乐学者开始关注被历史遗忘的女性音乐家,思考女性在社会历史中“静音”的原因。他们通过记录女性音乐家漫长的活动过程,重新发现被忽视的女性作曲家的作品,建构真实的历史图景,以达到重建女性文化的目标。而之前,音乐中的女性现象是被忽视的,或者说是没有途径被感知的。经过对失落女性历史的寻回,几个世纪以来被埋没的女性音乐家逐渐走进人们的视野,我们第一次了解到女性和男性一同创造了丰富的西方音乐文化,原先一直被我们奉为“科学”的历史竟然“有意”遗忘了如此丰富的女性历史。音乐学界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如不涉及性别问题,历史就只能是片面的甚至歪曲的。

在这个过程中,女性主义学者通过对女性历史的追寻证明了自己不是男性的依附者,并由此完成了由客体向主体的“华丽转身”,之前被边缘化的女性声音得到了更加普遍的承认。这种脱胎于传统史学、以女性角度重新建构历史的女性音乐史有助于摆脱以男性为主的思维模式,在对被“遗忘”的反思中还原历史的真相,把女性还给历史。但是在将女性添加到音乐史中之后,女性主义的批判精神并未在女性音乐史中得到很好的呈现:对手稿的考证、乐谱的编订、文献资料的考察等实证性研究依然是女性音乐史的基础,“添加史”长于叙事短于分析,理论色彩较为淡薄,表现出资料有余而论述不足、量的扩张有余而质的提高不足的弊端。因此,与早已形成系统的“男性历史”(由男性创作、关注男性的历史)研究相比,女性音乐研究的历史较短,尚处于探讨、摸索的阶段,研究还不够深入,资料的挖掘也不充分,真正有学术水准的著作并不多见。

不仅如此,由于整个史学框架是按照男性经验建立起来的,传统史学观念依旧根深蒂固地存在于这个时期女性音乐史的研究中。这种对传统议题的添加、修订只是在传统史学框架内的修补,女性主义试图解决的问题并未由此得到解决,它在排斥男性精英文化的同时树立了新的女性精英文化,但对男性历史模式的简单模仿以及研究中的重复和缺乏新意也反映了其研究方法的陈旧。因此,尽管人们试图建立一种新的女性主义解读方式,但在女性音乐史中,这种理想显然并未得到实现。

新话语体系的建立需要在新的视角、研究方法上有所创新,但“添加史”的研究方法、研究理念并未突破传统音乐史学的研究范畴,在后现代语境中,其研究思路愈加显得乏善可陈。尽管如此,女性音乐史研究依然是女性主义后续研究的基础。经过对女性史的追寻,女性主义将目光转向理论本身,希望通过对方法论的思考,创建属于女性自己的学问。20世纪80年代末,“社会性别”概念的提出为女性主义音乐批评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研究视角,它借此拷问音乐史、音乐创作、音乐接受中刻板的性别印象,成为女性主义最为典型的一种分析模式。

[1]约瑟夫·克尔曼.沉思音乐——挑战音乐学[M].朱丹丹,汤亚汀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8.

[2]何兆武.历史与历史学[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

[3]Joseph Kerman.Contemplating Music:Challenges to Musicology[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5.

[4]Carol Neuls-Bates.Women in Music:An Anthology of Source Readings from the Middle Ages to the Present[M].Boston:Northeastern University Press,1996.

[5]James R.Briscoe.Historical Anthology of Music by Women[M].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87.

[6]K.Pendle.Women and Music:A History[M].Bloomington:IN,1991.

[7]Sylvia Glickman,Martha Furman Schleifer.Women Composers:Music Through the Ages[M].New York:G.K.Hall&CO,1996.

[8]Jane Bowers,Judith Tick.Women Making Music:The Western Art Tradition,1150—1950[M].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1987.

[9]Susan Mcclary.Reshaping a Discipline:Musicology and Feminism in the 1990s[J].Feminist Studies,1993,(Summer).

[10]布洛赫.为历史学辩护[M].张和声,程郁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11]Ellen Koskoff.Women and Music in Cross-cultural Perspective[M].New York:Greenwood Press,1987.

责任编辑:董力婕

The Forgotten Beauty——The Characteristics of Women’s Music History and the Influence of New History on Western Music Studies

SONG Fangfang

Since the 1970s,Western music studies have changed considerably due to the evolution of ideas on science history.One of the most prominent changes to emerge is the birth of women’s music history.Beyond the male-dominated music history,feminism has created a new history——women’s music history.The appearance of women’s music history,for which the study of traditional Western music history focuses on the female‘other’music culture for the first time,has extended the range of research material and lightened the thinking strategy,as well as broadened the study range,thus re-energizing Western music studies.

feminism;women’s music history;new history;western music study

10.3969/j.issn.1007-3698.2013.03.011

:2013-03-20

C913.68

:A

:1007-3698(2013)03-0061-06

宋方方,女,福建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西方音乐史。35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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